【修订重发】把酒祝东风(宋代·瓶邪only·中长篇·HE?·不虐?)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6 21:29:00 +0800 CST  
前言:


头一回写瓶邪文,看官们多捧场。看惯了这俩倒霉孩子的苦逼日子,想给他们找点儿乐呵,因此文风活泼,生活向,再惨杂点家国天下的糟心事儿。


宋代背景。有些历史常识没整明白,姑娘们甭较真,但也欢迎指正。作者是个话唠,写着写着写嗨了可能就给放长点儿,盗墓原著里该出场的这里八成都得有,就是换个时空说点儿新故事。但人还是那般的人,尽量不OCC


强迫症真的是无药可救的绝症,真怕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儿人气被我瞎修瞎订的给折腾没了,但不改实在过不了自己个儿这关。之前写的比较仓促,有些地方处理的不够合理,重写时再给圆了圆,内容也增加了些。希望各位喜欢,也请多多留下足迹,独角戏太冷清了。


这一次修订是最后一回了,再有修订也只会放在最后送出的TXT文档里。(顺带一提,喜欢的亲不用自己整理,我的文章都会在最后放出电子版,以节约大家的时间)


目前是一天一更,直到接上我之前写的那里。之后待定,尽量日更吧。
PS:多谢百忙之中抽空作镇楼图的好基友。






无关风月,悲喜不明。
我只想说一个故事。

故事在我笔下。

结局在你们心里。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6 21:32:00 +0800 CST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阳修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6 21:32:00 +0800 CST  
第一回:月黑风高夜


一更梆子一响,成都城上下一片寂静。月色尚好,依稀可见路边一丛丛缀着嫣红花骨朵的藤蔓垂在地上,被镀了薄白的光影,风一吹,水一般摇曳起来,满城都荡漾着破碎的清香。


挺诗情画意的夜晚,吴邪却觉得心惊胆颤,欣赏不出美来。他今晚是要去做贼,越是乌漆麻黑越安全 ,若没这皎皎月华,配上一身夜行衣,轻易就能隐于夜色中。揣度半晌,又给自己带上层面罩,才稍稍安心。



一路往南都快走到城郊了,才看到一户独门独院的宅邸,乌门青瓦灰檐白墙,非常的古朴素净。周围没有旁的人家,这座宅院便在静谧的月夜里透着幽深清峭的冷意。


吴邪绕了几圈,寻了个稍矮的墙头,开始爬墙。他头一回做贼,没功夫在身,爬的很是笨拙,拿着自制的五爪索,甩了半天才卡实。这动静又引来了看门护院的狗儿,吴邪便从怀里掏出几个浸了迷魂散的香米肉丸丢进去,竖着耳朵听到狗儿倒地的声音,才继续往上攀。


此处是成都鼎鼎有名的杏林圣手——袁清让的居所。


袁门祖祖辈辈都是大夫,据说祖上师承名医张仲景,学出来的子弟都是皇室特供,只负责皇家权贵们的医疗保健,后来赶上割据纷争,北方一通乱斗,为避战火,便南迁至成都来。


天府之国物华天宝,山清水美,自有一番怡然景致,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不是没道理,经历过战乱,遇到这么个世外桃源的地方,亲切感立马就上来了,打定主意在这方乐土落地扎根,从此再没离开过成都。


可名声在外,皇家哪肯轻易放过?所以自太宗皇帝起,皇城司里单给配了一队人马,用来寻访这些民间圣手,有一个算一个,找着了全往宫里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袁家几代人借着山险水湍的蜀道得以避世而居,虽然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但到底瞒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袁家这一代的家主叫袁清让,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据说没他治不好的病,要真过了他的手还没的救,那恐怕天下也没有能医好的了。奈何脾气比能耐还大,咬死祖训说不离开就不离开,京畿再好,终归不是家乡。天家圣旨压在头顶,成都府尹威吓求告在身旁,愣是没说动他接这个旨。


皇帝年纪很不小了,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怵死怵的厉害,好容易抓住个神医,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棒槌,气坏了,又舍不得杀,就给下了大狱,说让他在里面好好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


成都湿气大,牢房更建在常年不得光的地方,有经袁大夫治好过的狱卒好心给挑了间略干净的牢房,也架不住满地蟑螂老鼠盛行,行医之人,多少有点洁癖,哪儿见得到了这个,当即恶心吐了,可吐完倔强依旧,寻了个略敞亮些的地方盘腿坐着,给自己按穴顺气。


这是打定主意老死家乡狱,也不肯荣华赴远京了。几个狱卒都替他着急。


袁清让的儿子是个孝子,哪能看自家老子受这个,探监时小心翼翼劝了几句,当即被骂的狗血喷头,说再扯这些背祖忘宗之言,就把他撵出袁家。


他那孝顺儿子乖顺的应着,出门还是继续想办法——骨头都化成灰的祖宗哪比得上眼前的亲爹重要?可劝是决计劝不动了,于是暗忖一计,也给皇帝复了一道奏折,说家有祖传丹药,材料珍贵,天下仅此一枚。甭管多重的病,只要还有口气在,服下去都能活。


末尾写道:家父年老,恐不堪旅途辛劳,难承圣恩,唯倾尽所有以谢天子,陛下洪福天授,天人共敬,必能寿昌永享。


马屁拍的很动听,东西送的更合适。皇帝想要袁清让无非就为了延年益寿,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亦可做千金买骨,开个好头,于是就轻轻放过这个老东西了。


传令下去释放袁清让,并赐百金,许他在家乡安老晚年。


袁清让莫名其妙出狱之后才发现儿子居然拿了这么大的主意,发了好大一通火,家法都用上了,一家老小跪着求了半天才帮他那孝顺儿子捡了条命回来。可气撒完了东西还得交,之前抗旨已触怒龙颜,这时候再要玩儿个欺君罔上,满门抄斩是跑不掉了,灭几族得看皇帝的心情。


如今,这天下独一份的丹药,便在此处里,吴邪正是为此而来。袁家周围并没有看守的士兵,袁清让烦见这些人催债似的呆着,都给哄走了,让他们到日子来取便是,无形中给吴邪帮了大忙。


吴邪悄悄的爬进院子里,地方很大,却不似时下富裕人家里收拾出的曲水流觞的雅致,朴素的很,袁大夫行医一生,除了这门手艺眼里看不到旁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的都是制药工具和晒着的草药,满庭溢着淡淡的草药香。


吴邪由己推人,心想这样重要的东西,该是贴身放着的,一准是在袁大夫的房间里。他摸了一圈,才在北边一个独立的小院里寻见,透过窗户,他看到袁清让披着件衣服吹灭了灯,回卧房去了。


又等了一刻,吴邪才蹑手蹑脚的往里钻,开门之后不忙着找,先脱了鞋,袜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他摸去卧房,袁大夫已经睡下了,吴邪悄悄点上一支迷魂香,帮他睡得更熟,这才潜回书房去。


书房不大,一眼就能扫个遍:几排书架一个书桌,另摆些寻常文房赏器。书架子上满放着古籍,吴邪随手抽了几本,都是艰涩的医书,看不明白,又给放了回去。他把带来的工具搁在一边,捋起袖子,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青石地砖上的缝都让他摸了个遍,愣是什么都没有,吴邪想这里肯定有密室,支着胳膊思索的出神,一不留心就碰倒了书架上的龙泉青瓷瓶。


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摔下来,就是聋子也听的见了。


吴邪心下慌乱,忙不迭去捞,可有一只手比他更快,那人像是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影子,倏然出现。把吴邪吓得够呛。


他一手稳稳的捞住瓶子,放回原处,一面不忘捂着吴邪的嘴巴,狠狠往自己身上一带,轻声喝道:“别动。”声音冷冷的,像是一瓢迎头泼下的冰水。


吴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真就乖乖不动了。


那人贴近吴邪,一把匕首抵上颈间,冷冷的气息刮着脸颊传过来:“是谁派你来的?”


吴邪动都不敢动,声音发颤:“没谁啊,我自己来的……”


那人不满意他的回答,卡在颈间的手又是一紧,硌的锁骨生疼,刀锋肯定擦破皮了:“你的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


吴邪真要哭了:“告示不是早贴出来了么,全城都知道啊……”制着他的手僵了一下,吴邪怕的厉害,没感觉到,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继续说:“这位兄弟,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先把刀放下,你现在杀了我还得埋尸,多耽误事儿,要不……要不找到那药咱俩一人一半呗?”


他还在絮絮的说着,冰凉的刀锋已从他脖子上移开,吴邪迅速转过身,退开老远,一面心有余悸的摸着脖子,恩,还好没大碍,一面借着月光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挺瘦的一人,估摸跟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身大市场随处可淘的深蓝衣衫,额发很长,遮住了大半眉眼,长的倒斯文,皮肤很苍白,月光照在面皮上,快要透明了一般。乍一看安静清秀的很,可吴邪记着他刚才制住自己时的力度,不敢轻视。


跟自己的如履薄冰相比,这人的举止身量很随意,跟玩儿似的,稍一侧目,又看到他身后背着长长的物件,用油布纸包着,只露出一截乌金的刀柄,吴邪又往后退了退。


蓝衣男子却没再搭理吴邪,自顾自的在墙壁上摸来摸去——这就是在找机关。


吴邪心道:快打住吧,我都摸了一晚上了,啥也没找见。


那人摸着书桌,皱了皱眉,掌下略略发力,桌子的一角微不可查的一抖,他神色变了,身形不动,兀的就把百斤重的黄花梨的桌子给腾挪到一边去了,速度极快,连挂着毛笔的白瓷笔架都未晃动半分。


吴邪惊的嘴都合不拢。


就这么点惊叹的功夫,那家伙已经打开了桌子下面的案板,吴邪想着得找准机会一起跟下去,靠他近了点。只见青色的砖面上有一块印章大小的凹陷,这是密室常见的封口之法,需得相合之物方能打开。


吴邪想,一般人都把密室置在书柜后、床板下,似这般刁钻的藏法,别说偷窃,就是藏物者本人想打开都很费力。心里感慨,要不说是杏林世家呢,活的太有劲儿了。


吴邪隔着五步远怯怯的对那人套近乎:“这位……这位小哥,打开密室的物件应该在袁大夫身上,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卧房里还点着迷香,这小哥不比自己服过解药,一进去准得歇菜。若他领了自己的人情,往后的事儿会好办些。


可蓝衫小哥用不着他帮,双指卡在那细若发丝的缝隙里,猛一发力,便悄无声息的将那块连着机括的板砖给夹出来了。


吴邪发现他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很长,发力时举重若轻,一看就是打小练就的童子功。不禁皱皱眉,自己这身板,估计也就比青石板砖结实点吧?唉,愁人。


蓝衫小哥又探手在里面摩挲了片刻,只听见“咔”一声,地上的石板悄无声息的自四方大开,分出一个可通一人的洞口,蓝衫小哥“蹭”的跳下去,吴邪看势不对,疾步上前,只攥住一把凉风。他一咬牙,立马也跟着跳下去了,在落地的瞬间,密道便悄无声息的阖上了,吴邪一阵心悸,还好刚才没迟疑。


下面是一排窄窄的石阶,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却有一股邪风迎面扑来,泛着久不流通的腥气。吴邪刚掏出火折子点亮,便听见那小哥“啧”了一声,瞬间跑没影了,也不知道这种光线下怎么能跑这么快。


吴邪嗅觉极敏锐,跟爷爷吴老狗如出一辙,他闻到空气里有烧灼过的味道,很淡,若有若无的,这说明有人来过了。


吴老狗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一身的能耐,弓马骑射无所不精,上马便可为将。可为人很低调,从不说以前的事,不仅不说,也不许别人提。吴邪有一回撞见他洗澡,寒风凛冽的冬日里,就着一盆冷水哼着汴梁小调,后背上布满了刀伤,一转身,呵,前面也不少。一看便知有过戎马倥偬的岁月。


吴邪私心里认为他爷爷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英雄,荡平四海,横扫乾坤,只做一个古董店的老板太屈才了,便抱着他的腿说讨巧话:“爷爷,我要是做了皇帝,定要封你做大将军。”


这是抄家灭族大逆不道之言。可素来谨小慎微的吴老狗听了却没有惧色,沉默了良久,道:“好,若有那么一天,爷爷就是死也瞑目了。只是这话你不可再说,只管存在心里,切记!”


从此对这独孙调教的更加上心,凡自己会的,无不倾囊相授,可惜吴邪生就一副爱玩的性子,连他一成能耐都没学到,只有鼻子灵这一点还算差强人意。


吴邪沿着路跑了不短的时间,终于下到了底,点亮火折子又走了一阵,看到一间密室,四下无物,空荡荡的,只在当中摆了张红木桌案,一个素白的药瓶孤零零的立在案上。


吴邪眼睛一亮,兴奋的手都有点颤了,但走过去时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有飞刀暗器招呼过来,所幸走到跟前也没遇到阻碍。探手取来便打开了,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顿觉神清气爽。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吧,忙了一晚上总算没白来。


取的太容易,吴邪不免感慨袁大夫心太宽,对这等珍贵之物实在慢待了,当真以为这里固若金汤不成?他小心的东西往贴着心口揣好,又从怀里拿出一颗形状相似的药丸给放了进去。


这是十全大补丸,吃了补气养血,益寿延年,临来前特意选了一等一的药材赶工出来的,虽是偷梁换柱的东西,但好歹能让袁家交差。


忙完之后,吴邪便要离开,可没走两步,他忽然想起那小哥呢?他可比自己先下来的,怎么东西还在,人没了?出于好奇,不禁多看了看,他发现左边的墙壁上有一块微微凹陷的青砖,试探的往里推了推,脚底倏然一空,掉了下去。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6 21:53:00 +0800 CST  
第二回:冤家初聚首


pia叽,吴邪重重的摔了下去。大约一丈高,摔不死人,撞的够呛。他磕到了尾骨,疼的脑子一木,生理性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把拽下面罩大口的喘气,捂着屁股吭哧了半天才爬起来。


这个凭空生出来的密道比上头敞亮多了,墙壁上镶着一排镂空蓝釉灯,雕刻着细致的缠枝莲纹路,照出一地幽静的光,吴邪走近了细看,只见灯壁轻薄如云魄,轻扣之下,音脆而妙如方响,只是略显陈旧,估摸有些年头了,是件古物,搁在市面上不说千金难求,总也是件好东西。


排场够大的,难道这里才是藏宝贝的地方?吴邪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前面闹腾起来,不时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他娘的想黑吃黑,得先问问胖爷我手中这把刀答不答应!”


这一声叫骂中气十足,听着便知又是个有能耐的主儿,这一晚真够热闹的。


吴邪一身的装备都给落在上头,勇气却因好奇心的驱使,有增无减,仍往里悄悄挪。才拐了个弯,便有个黑衣人倒在自己面前,一片殷红在他身下蔓延开,伤的不轻。


吴邪条件反射往后一缩,他头一回见到这么血腥暴力的场面,心里既慌且渗,本打算扶一把,一伸手,看到自己穿着和他一样的夜行衣,才想起这是做贼来的,不该发这善心。


那人捂着被划拉开一个大口子的肚子兀自嚎的欢,肠子都要滚出来了,再难救活。吴邪有点不落忍,很想再来一下,给他个痛快,又怕被人发现,摸着怀里还剩一包迷药,瞅准机会一兜手全给撒过去,送他一个安乐死,世界清净了。


那人身侧有一把三尺长的刀,泛着青盈盈的寒光,不似凡铁,吴邪用脚尖子勾了过来。掂了掂,分量不轻,用料也很讲究,刀头乃是南铜越炭铸成,这种材质的物件都是贡物,非得朝廷命官,皇家子弟才可沾染,决计不是一般江湖人士碰得到的,刀柄上还有考究的乌金篆书小字,端正苍劲,一看便知名家手笔,吴邪心里隐隐觉出不对。


前面动静更大了,吴邪顾不上多想,提着刀快步跑过去,便见到一出乱斗场面。


十来个穿着同款夜行衣的人围攻之前那个蓝衫小哥和一个身材肥硕但身手矫健的胖子,手里握的刀和吴邪缴获的如出一辙,看起来是有组织的专业影人,跟吴邪这种来客串的小盗贼不同。


那些人身手极好,武功也是同一路数,下手狠绝不留情面,是杀人的刀法。胖子应对的很勉力,有几刀擦着衣服过去,带起一串血珠子。


那蓝衫小哥却不同,背后的刀已经取下,却是一把上古之物,通体黑金,其华莹莹如芙蓉始出,光浑浑如水之溢于溏,其才焕焕如冰释。虽是利器,却无半分血腥之气。大半的人都围着他转悠,却都被乖戾狠辣的剑锋击退,没一个能近他身的。


吴邪看的有点兴奋,也很为自己擦了把冷汗,还好自己没有和这小哥杠上。


几番较量,有人看出蓝衫小哥是个不好啃的硬茬,决定先捏软柿子。于是偷偷挪到胖子身后,一亮袖口,祭出两根袖箭来。


吴邪心里暗骂了一句,非常鄙视这种小人行径,这么多人围殴两个没给攻下来,还好意思玩儿下三烂的手段。他出门时随身藏了甩手箭,又在箭头上淬了足量的麻药,只用来逃跑,不会伤人性命。


暗器技术是从吴老狗那偷师来的。说也奇怪,吴老狗精于巧工,却从不让吴邪沾染,说这是腌臜手艺,不是他该碰的。


可吴邪觉得自己是个生意人,无商不奸,干的又是需得带点儿欺诈手段的古董行业,用不着这么端正的思想觉悟,挡财源!于是在这旁门左道上也下了点儿功夫,到底习得一二。


一边喊道:“小心。”一面从黑暗中跳出来,将十二支甩手箭全打向搞偷袭的影人——当然没打中,但这足够救那胖子一命了。


胖子被他提醒了才发现,被这龌龊手段弄的暴怒,骂了一嗓子,冲破包围杀过去,又补了一手,那人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看着吴邪,看向这个横生的变数。


吴邪立在一盏蓝釉灯下,暖黄的烛火莹莹烁烁,将他脸上的紧张无措照耀分明,双手抱紧刀,眼底分明写着忐忑,还试图挤出一个笑,怎么看怎么都跟这乱斗的场面不合拍。


蓝衣小哥眼里晃过一丝惊诧,胖子吐了一口血沫子,一群人都盯着他看,把这只出头鸟给看傻了。


吴邪是无风无雨的富裕人家娇养出的子弟,虽然经手古董店后沾上了商人的奸猾,爱沾小便宜爱讨巧,但骨子里的良善却一直坚定的存在着,否则也不能奋不顾身去帮一个被偷袭的陌生人。可在失去了见义勇为时的豪情后,却只是一个普通少年。


刀光血影的厮杀,离他的世界太远。


那群影人里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恼羞成怒的咆哮。


本以为来一个没根底的大夫家里找东西很容易,不成想光进密道就费了半天功夫,又遇上俩阎王,东西没瞅见,尽损兵折将了,里子面子丢个干净,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来坏事。怒火烧到了顶。都懒得费工夫冲过来,有人直接将手里的宝刀朝吴邪丢过去,腾腾杀气淬满刀锋,离弦之箭一般。


吴邪第一次跟死亡这么近,哪里还来得及反应。


“别动!”蓝衣小哥忽然喊道,他把刀飞投了过去,速度比箭更快!


你死我活的斗狠较量里,却让刀刃离手而去,这事干的很不过脑子。
张起灵当时没细想,事后也没能想明白。


他身边围着的影人忽然醒悟,对手手无寸铁,正是厮杀的好时刻。


吴邪看着蓝衣小哥陷入险象,也醒了。人很乖顺的兀自不动,直接把抱在怀里的刀丢给张起灵:“小哥,接刀!”


电光火石间。吴邪这边的飞刃被黑金古刀打偏在墙上,张起灵也握住了飞过来的刀柄,一把挡住了一拥而上砍来的刀刃。


默契的浑然天成,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


“躲好!”蓝衫小哥对吴邪喊道,怕他会碍事。


吴邪躲进墙角前不忘先把那小哥的兵器给取下来,他攒了一把劲儿才将钉在墙上的黑金古刀拔出,非常的重,灯影打在上头,精光熠熠,探手欲抚,隐隐觉出一股疾风般的剑气,真是一把神兵,直把头先他顺来的那个影人的宝刀比成了废铁。


吴邪抱住了就舍不得撒手,感叹自己店里要有这种龙脊背的货色镇场子得多体面。


那边蓝衫小哥和胖子厮杀的很欢——主要是蓝衫小哥在出大力,善书者不择笔,换了把兵器照样自如发挥,只能看见刀光闪烁,切金断玉的狠辣劲头,刀刀无虚。不过顷刻,地上便躺了一大半。


到最后还剩一个的时候,蓝衫小哥揪住了,刀刃架在他脖子上,冷冷的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个影人很不怕死的回以冷笑,就是不说话。


吴邪看尘埃落定便走过去了,刚好瞧见那影人脸颊动了动,心里一惊,以为这人口中藏着吹箭,打算来个鱼死网破,连呼“小心”,连人带刀往蓝衫小哥身上撞,分量很不轻。


任务失败了,影人便会寻死。蓝衫小哥门儿清,早就一把捏上他的喉管,谁知吴邪竟撞了过来,拿刀的手一挡,又怕伤着他,赶紧把刀锋对着自己,用手肘撑了一把,捏着咽喉的手不免松了些,须臾的空隙里,那个影人咬碎了口中的毒药,血顺着嘴角流出来,黑惨惨的颜色,人很快没了气息。


地上但凡还有喘气的,都跟着一起咬碎齿缝间的毒药,破碎声在寂静的深夜被无限放大,听得让人心惊胆颤。很快,这个密室里只剩下了是他们三个的呼吸声。


吴邪忙不迭去探他们的脉搏,哪儿还能找到?急了,连说赶紧救人啊。


胖子蹲到他身边,许是受了伤,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小兄弟,多谢你刚才救我,大恩不言谢,胖爷我记下了,但你别犯傻,救活了他们,再来对我们动手啊?善心不是这么用的懂么?再说了,这人都凉了。”


吴邪摸到胸口的药,但到底没舍得拿出来。亲疏远近,这东西他是拼了命盗来的,不能随意送出去,而且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救谁。胖子说的没错,可他还是觉得挺难过。他一个俗世里的小老百姓,见天生活在山青水绿花重城的闲逸里,恬适淑静才是生活的常态,这么多死亡一股脑压在眼前,心里很沉重。


吴邪想不透:“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谁?都是为了找那药来的?”可也太不值当了,这哪里是灵丹妙药,分明是催命符。而且也不能跑这儿来啊,东西明明在上头呢。


胖子惊愕:“你不知道啊?”


吴邪“啊”了一下,问:“知道什么?”


胖子拍拍他:“不知道最好,不必趟这浑水。”


蓝衫小哥走到胖子面前,手一伸:“交出来。”


那胖子一瞪眼:“交什么?”


蓝衫小哥手停在半空中,眼底杀意渐现,很危险。


吴邪怕再有血溅当场的事情,死人的事儿,今晚见够多了。赶紧上前打圆场,把自己往他们中间挤:“这位小哥,你别生气,有话好说。”


那小哥面无表情的看着吴邪。


吴邪楞了下,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家伙也非善类,刚才那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可是瞧得真真的,心里有点怵,忙把怀里抱着的黑金古刀给递了过去:“多谢相救,您拿好。”


一面猛戳后面的胖子:“你拿了人家什么?快给交出来啊。”


胖子不理他:“这位小哥,刚才那些人不止是要杀我,但你收拾了他们,我承你一分情。可一码归一码,东西是我摸到的,你想囫囵吞了,没这规矩,得给我留点儿。”


跟个活阎王坐地论价,爱财爱到不怕死的份上,也是个玩意儿了。


吴邪扶额,破罐破摔的说:“要么你跟他打一架,谁赢了谁拿走。”


胖子一肘子戳着他让他闭嘴,很坚定的看着那小哥,不松口。


吴邪犯难的两边看了看,不知道劝谁好了,犹豫道:“小哥,要不……”


蓝衫小哥冷冷道:“我只是看看。”


人家肯退一步,胖子哪能不识这实务:“嗨,您早说不得了!”一面很大方的把别在腰间的金牌递出来。


蓝衫小哥接的很快,背过他们看的出神,背影瘦削,真不知这样一副纤细的骨架下,怎么生出来千钧之力的。


吴邪只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角,琢磨着谁家这么有钱,一群死士身上还夹带这好东西。


胖子摸着下巴默声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衫小哥拇指在那金牌上一过,递过来时,金牌上头的字便没了。


吴邪是古董商人做派,看到好东西就想看看,接了把手,研究了一下,扔回给胖子:“铜鎏金的,不值钱。”


胖子也不丧气,不言不语的把东西收起来,一双眼珠子直盯着蓝衫小哥打转。


蓝衫小哥的注意力却又转到吴邪身上,眼眸看似平静,可压迫感却从他身上四散出来,激的吴邪很紧张,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身体抵在墙上。


“东西在上面。你为什么跟着我下来?”


吴邪心里恨恨道,真是自恋,小爷我是没留神中了招,真当我想跟着你呢?早知道下头是这情况,打死我也不来。但面上不敢放肆,老老实实道:"我是碰到机关不小心摔下来的。"


蓝衫小哥审视的看了看他,压迫感悄无声息的散去了。他把刀背回身后,恢复了霜冻似的表情:“那就快走,前面的事不是你能应付了的。”说完就再没看吴邪一眼,自顾自走了。


鄙视来太明显,吴邪不免要发怒,指着他的背影问身边的胖子:“他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胖子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刀掂了掂:“我觉得他说的对。”他转过身拍拍吴邪:“你既然不是为了蹚浑水来,还留这干嘛?赶紧回家去吧。”


说着也要走,吴邪问:“你干嘛去?”


胖子呸了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嘿嘿一笑:“胖爷我可不干赔本生意,哪能空手走?兄弟,后会有期了!”


一溜烟跑的飞快,拉都拉不住。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7 12:17:00 +0800 CST  
第三回 自是有相逢


那两人眨眼便消失了,密室里只剩下吴邪一人,静得听得到心跳。


远处隐隐透着阴风,吹散了幽黄的光,血色遍染寒夜森森,配上一地尸体,跟凶案现场没两样。吴邪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毛,心里发颤——倒不是被吓得,人死了就是烂肉一堆,没有半分威慑。


而且吴老狗说过,人心比鬼神可怕。


血腥味像棉花似的堵在鼻子里,腥的反胃。一刻前若是他看到这场面,绝对二话不说掉头走人,拉都拉不住。可刚被两人齐齐“鄙视”了一番,男子汉的自尊上涌,很是鄙于逃脱,而且他挺想探个究竟,看这里究竟藏着什么好东西,那些人连起死回生的灵药都不在意,前赴后继的去争夺。


因自己的工具在上面,吴邪不得不找点儿补,他耐着性子把那些尸体挨个摸了个遍,沾了一手的血,只找到两筒袖箭,一个火折子,这些都是常用物件,但跟配刀一样,做的极精巧,他还翻到一个蒺藜火球,这种东西非禁军不能碰得到,非常的稀罕,他也就看书上提过,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又找到两包不知道干啥用的药粉,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了想,又给塞回去了,另捡了一把刀,撬下一盏镂空蓝釉灯带着照明。


临走前非常虔诚的对尸体们拜了拜:“各位大哥,我替他们说声对不住,但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你们别记恨,该投胎投胎,想回家看看就回家看看,明儿我给你们抄几本佛经,让你们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别再干这种刀头舔血的生计了,你看这倒霉的……这些东西我借了啊,反正你们也用不着了。”


就这么点时间,那两个人已经没影了,好在只有一条路,虽然曲折了点儿,但不怕找不到。吴邪跑了有一刻,眼前却忽然横生变数——三个小密道横在眼前,皆是一丈高宽的岩洞,怎么看都一模一样。


吴邪长叹一声:袁大夫,你家到底藏了什么啊,这心思用的,都快赶上坊间传言的太师府藏宝阁了。


前头完全没有光了,吴邪把灯往前一举,微弱的亮穿不透黑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心中默念了一句“菩萨保佑”,把刀往空中一扔,落下来时刀柄指着中间的洞口,于是就选它了。


呆在黑暗里整个人的神经都很紧绷,吴邪走的极慢,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这里建了起码二十年,修的不大用心,石壁凿的很粗糙,长年累月的不通风,越往里走越难闻,墙上还有无数个小孔,估计也就能穿过头发丝,不知道干吗用的,吴邪看了一会,看不明白,便继续往里走。地方逐渐变小,他越走越艰难,不得不低下头,还嘀咕着会不会走错了,就这尺寸,那胖子决计进不来。


正想着呢,忽然发现五步外一堵结结实实的青石墙挡住了前路。吴邪愣了,怎么这就到头了?几步上前欲往墙上扑,才到跟前,忽然脚底一陷,有轻微的声响。声音在寂静里被放大,吴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踩上不该踩的了,条件反射往外跑。


更大的声音从右边墙壁里发出来——是机械转动声。


无数细如发丝的钢线从墙上的小孔里弹出来,钻进左边墙壁的小孔里,速度很快,顷刻间便结成一道密密的网,吴邪挥刀一砍,一束铁丝被斩落在地,但新的很快替补上来。裹住挥舞的刀刃,前赴后继的拦路。吴邪恋着刀不松,反被急速的铁丝割破了手,只得弃车保帅,放手后退。


这层密集的网把吴邪堵在一爿罅隙里,他渐渐透不过气来,飞快的把手头有的工具都摸了一遍,袖箭是没用了,蒺藜火球……在这种地方引爆只会死的更快些,不过就算不引爆他也撑不了多久,不好说慢慢闷死和来场痛快哪个更舒坦点……


吴邪满头冷汗,使劲往后靠,身子贴着冰冷的墙,心里急得跟火烧火烤似的,想了半天法子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捂着头,嚎了一嗓子,很后悔不该意气用事跟进来了。


这时脚底下忽然一动,吴邪一只腿踩了个空,慌得扶住了墙。


只听底下有人问:“是谁?”是那蓝衣小哥的声音。


吴邪瞬间热泪盈眶,看着他真亲切,连连说:“小哥是我是我是我!”


底下沉默了一会,又传来一声:“你怎么还没走?”


吴邪哭丧着脸:“你先拉我下去行不行?”


蓝衫小哥没吱声,但片刻后,那个洞口又扩大了一点,有声音传出来,让吴邪下去。


吴邪丈量了一下,这么点儿大的洞口挤下去怕是有点悬,但也没别的路了。于是先把身上的装备给丢下去,火折子袖箭蒺藜火球乒乒乓乓落了一地,他轻装上阵。


深深吸了一口气,吴邪猛地往洞里一窜,落下时髋骨狠狠磕在石头上,生疼——他被卡住了。吴邪按着地面左右晃晃使劲往下压,可差了这么一点,到底下不去,急道:“小哥,这洞能不能再弄大点儿?”


“已经到头了。”蓝衫小哥说,声音听起来很累,像是攒着劲干什么。


吴邪欲哭无泪,连问现在怎么办。


蓝衫小哥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把衣服脱了。”


吴邪恍然大悟,立刻跳到唯一一爿罅隙里,连扯带拉的往下拽衣服,照旧是脱完一件就扔一件下去,最后只剩下一身白色中衣,他不好意思裸奔,心想这样估计也够了。


已近寒秋,成都这几晚夜夜湿冷,满野都是裹着水汽的风,吹久了便带来阴阴的寒意。大概是要下雨了。吴邪打小畏寒,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很注意保暖,少说也穿了三四层衣服,卸下之后,体形顿时纤细不少,这一回比刚才挪的容易些,他咬着牙任骨头擦着粗粝的石块慢慢碾,一股子火辣辣的疼。


最后一挪使了十足的劲儿,再没余力支撑身体保持平衡,摔下去的时候内脏都要给震麻了,因为刚才用劲儿太大,关节也有点僵硬。可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疼痛便算不得什么了。吴邪躺在地上起不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里直念叨“多谢祖宗保佑。”


神鬼莫测,绝境逢生只能靠人本身。但直到听到旁边一声闷响,吴邪才想起来是谁救了自己。


那蓝衫小哥站在一个巨大的石轱辘旁边,还撑着手,侧身对他,看不清脸,呼吸沉重,很累的样子。


那是一个很大的石轱辘,四方凿有小洞,以精钢缚龙锁穿之,每条都有三指粗,凝成一股,穿到墙壁里,内接着打开上头那个暗门的机关。举凡设计机关暗道,都不会留之以柄,可这轱辘重逾三石,估计得有三四个人才能转动起来,而且一松手,很快会恢复原样,一个人绝逃不出去,留在这里不碍事。


吴邪喘着气站了起来,很殷切的对朝他走过来的小哥道:“那什么……谢谢你啊。”


蓝衫小哥死死的盯着吴邪,吴邪被他望的心里直发毛,不由自主往后退,倒像是心虚了在躲避,蓝衫小哥身形一晃,瞬时扣住他右锁骨往自己身上带,不让他继续后退,力气很大,吴邪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要骂人了,怒道:“你干嘛?放手!”


蓝衫小哥瞳仁很黑,寒潭似的深不见底,声音阴沉:“你为何一而再跟过来?”


吴邪跟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怂包,再就是好奇心作祟,但两样都不是正经理由,说出来保不齐得挨上一刀,于是灵机一动,哭丧着脸:“那地方太高了,我的家伙什都落在上面,费了半天功夫没爬上去,只能往前走找别的出路,我真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凶险,还好遇到了小哥你,要不我肯定栽了。”


“说实话!”蓝衫小哥没放手,指尖稍稍用力,吴邪几乎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心里的火都被疼劲儿给勾出来了,空闲的左手一拳揍了出去。可他身形才动,就被蓝山小哥截住了,他往后一推,将吴邪整个人抵死在墙上,两人挨的很近,热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再没还手的空间。


吴邪怒道:“这还能有假?就我这身手,能像你们似得一蹿就上去么?”


蓝衫小哥反手往下一顺,掐上他的脉门。即使是活动之后,习武之人的脉搏较之常人,也更为绵长平和,就如轻云似的。若遇到威胁,内力便会积聚起来,以保护自己。眼前这小子喘的像牛,脉搏既快且乱,乃是急怒惊恐之象,不像有功夫的人。


思忖一番,他到底还是放开了吴邪,转身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吴邪一边给自己揉肩膀一边愤怒的盯着他,心里骂了一通,很后悔把最后的迷魂散拿去送人一个安乐死了。


蓝衫小哥把捡起来的东西都往自己那儿装,看到蒺藜火球时,眼神微变,观摩了一会儿,也给放到身后的行囊里。


吴邪眼皮一跳,差一点就要说“那是我的”,但不敢,只得安慰自己“身外之物不要也罢”,低头瞅见有个火折子掉在自己腿边,迅速一展袖子,装作伸懒腰往下一探,不动声色的拿到手。


蓝衫小哥又把吴邪扔了一地的衣服给捡起来,团成一个团丢给他,收拾完了,便自己坐到一旁去休息。


吴邪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往下蹭的劲儿太大,衣领都给扯开了,胸口敞在外头,给蹭的出一片红血丝。乍一看还以为遇上劫道的,抢钱不算,连衣服都给扒拉干净了,又看了坐在旁边的那人一眼,恨恨的想,可不就是遇上土匪了么。


他叹了口气,认栽的给自己穿衣服。之前有几下实实在在磕在石头上,不少破皮了,刚才没留神,现在碰着伤处,疼劲儿便上来了,才盯着看了一会,就有个青花瓷的小瓶稳稳的落到自己怀里。


抬眼见那蓝衫小哥还是闭目养神的姿态,倒是淡淡解说一句:“金创药。”


吴邪用手指勾了一点,擦在伤处,清凉凉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一下子消失了,他心弦一动,暗想,这人心性倒是不坏……


这时的吴邪,还是一派单纯率性的少年心性,谁对他好一点都会放在心上。后来胖子总笑他天真无邪,虽是调侃,但心里还是夹杂着称赞的。


因为胖子也好,张起灵也罢,不管看着怎样冷淡漠然抑或大大咧咧不着调,城府都是老练的,思虑深远,别人施之以好,还要掂量着怎么还,没有吴邪这样清透的心思。


吴邪捯饬好了自己,便不知道该干嘛了,偷偷拿眼角去瞄人家。对于这个人,吴邪是忌惮的。能耐强横的像是燃烧的火,靠近了就会被焚成灰烬。可看着却像是一抹被寒月冻住了的倒影,镜花水月似的不沾尘气,静的没有气息,看的到碰不到,非仙非人。说他是善良吧,杀人的时候可是眼都不眨一下,俨然地狱修罗。说他是冷血吧,吴邪叹了口气,人家总算救过自己几回,恩情抹不掉。


不管怎么说,如今要出去得靠人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吴邪抱着忍辱负重的心思,打算去暖一暖这个冰块,他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那个……小哥,你怎么知道我在上头的?”



蓝衫小哥道:“不知道。”


“啊?”


“我看到那里有个机关,试看看能不能打开。”


吴邪囧着脸,有点尴尬,合辙是自己想太多啊。不过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帮忙是情意,不帮是道理。人家肯捎带手拉一把,就该感激了,吴邪向来想的开,情绪梳理的很快。


蓝衫小哥睁开眼看他:“你过来的时候走的哪个门?”


吴邪道:“中间那个。”


对方点点头,说走吧。


吴邪跟他后头问去哪里。


蓝衫小哥一边按照顺序击打着墙壁,道:“我走的是左门。现在去右门试试。”


吴邪说好,又问那个胖子呢,你们走散了?


蓝衫小哥说:“我不认识他。”


吴邪“哦”了一声,想起来他们也不认识,站在他身边,絮絮的自我介绍:“哦对,我叫吴邪。小哥你怎么称呼?”


这时一阵闷闷的钝响,墙壁中间的青砖向后退开,露出一个一米高的小门,门后一片漆黑,不知为何。


蓝衫小哥充耳不闻,抽出一筒袖箭递到吴邪手里:“防身用,等下跟紧我。”说完就钻了进去。


真是热屁股贴上冷脸。吴邪就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咬牙切齿的跟上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8 13:48:00 +0800 CST  
第四回 遇事见人心




门外豁然开阔,高逾一丈,并行两三个人没问题,蜷缩的腰板得到了舒展。他们一出去,身后的暗门就悄无声息的阖上了,顿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吴邪闻到空气里有一股苦寒味儿,伸出食指在墙壁上抹了抹,凑到鼻子下一嗅,果然不对劲,低低道:“咱们得当心,墙上涂满了硝石粉。”


这是制作火药的东西,遇火即燃,若是含量太高,很容易引起爆炸。


那小哥说:“别乱碰。这里机关很多。”


吴邪“哦”了一声,贴近他走。


这条道比中间的更曲折难行,这么点儿功夫,已经拐了好几个弯了, 但有人领着,吴邪没什么好担心的,一路无话。摸黑走久了,思绪在寂静里渐渐平和下来,他开始琢磨袁家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吴邪对袁清让不甚了解,早些年他身强体壮没病没灾的,没有机会请大夫。如今袁清让也退下来让儿子继承家业,更没机会结识。但偶然见过一次,是前年重阳节,他和老痒去锦屏山游玩,在山顶时,老痒“呀”了一声。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前头站着一位老者,看着年逾花甲,穿一身素白的直裰,非常的威严庄重,很有吴老狗的范儿了。手中握着一只绛囊,眉头皱着,双唇抿的很紧,眼底是藏不住的愁思忧叹。


老痒低声道:“这是跟你提过的袁大夫。”


前阵子老痒的母亲身染顽疾,老痒为给她寻医问药跑遍了成都,看了许多位大夫都没用,后来多亏袁清让给开了个一个方子,这才好起来,因此对这位老大夫很是感激。在这里遇到了,断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抖落抖落衣服很恭敬上前一拜。


袁清让见是他,又用眼角扫了扫他身后的吴邪,颔首道:“哦,是你。令堂身体可还好?”


老痒感激道:“已大好了,多谢您。”


袁清让淡淡的说:“应该的。”又转过身,望着眼前的缭绕云雾间的青山翠色,似乎想从那白茫茫的雾气里寻找什么。


老痒问:“怎么就您一个,家里人呢?”说着又左看右看的找。


袁清让背对他站着,随意“嗯”了一声,不想多说的样子。


吴邪去拉他,低声道:“行啦,人家可能是想一个人呆着,咱们还是别打扰了。”


老痒不放心,说:“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个人不安全,我就在下头等着,待会您玩累了,我送您回家。”


袁清让道了声谢,客客气气的拒绝了:“老朽惯于独来独往,不劳费心了。”


老痒只好作罢。


下山的时候,吴邪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那个身影临风而立,神情哀戚,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隔得太远,声音落在空气里就散了,只看到他将手里攥着的绛囊轻轻抛下,被风吹着,带到雾霭迷茫的山峦里。


咳咳,想远了,吴邪回过神,又开始琢磨眼前事儿。听说袁家是二十多年前迁徙到蜀地,和这密室的年份倒是对的上。他们之前干什么不知道,但在蜀地,自袁清让往下皆是布衣,没半分功名,虽然颇受人敬重,但除了这么点儿不值钱的美誉,也剩不下什么,没有根基可言,不太可能有这财力人脉,瞒天过海的整出这种规模的密室来。


难道袁家是什么隐姓埋名的破落皇室之后?嗯,不是没可能。本朝历五代十国的割据纷斗后立国,太祖皇帝以仁爱治天下,并没有对那些伪朝遗老赶尽杀绝,莫不是袁家便是这些人中的一支,隐居于此,修建密室以待天时?那估计这里头藏的都是金银宝贝,想招兵买马少了钱可不行。但没听过行医治病能复国的,有这个心思,就该把子孙往军队或朝廷里送才对。


吴邪挠了挠头,很想和这小哥絮叨絮叨,但人家肯定不会理他。这人活的太严肃了,待在他身边都累,整个一个闷油瓶!


正腹诽着,“闷油瓶”忽然站定了,吴邪没刹住,鼻子撞到他后脑勺上,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恼怒道:“哎呦喂,你怎么停了?”


“没有路了。”蓝衫小哥道。


“啊?”吴邪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蓝衫小哥道:“这里原本该是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有路了。”


吴邪大惊,绕到前头,果然看见青砖墙挡在前头,慌忙去推,但一丁点也推不动:“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听见动静出口就被封上了?”


蓝衫小哥道:“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机关。”


吴邪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这小哥肯定也不能够,揣摩道:“会不会是一有人从里面出来,机关就会自己启动了?”


蓝衫小哥道:“或许吧。”


吴邪四下看看:“不知道机关在哪儿,咱们回头找找吧。”


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得赶快,不然我们很快就会死在这。”


吴邪惊骇到了,连问为什么。


蓝衫小哥面无表情的说:“你感觉不到么?这个密室是活的,它正渐渐在向我们靠近。”


吴邪呆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摊平了手臂去丈量左右宽度,掌心实实在在的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起码缩了三寸,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被挤成肉饼。


“快快,咱们赶紧想想法子。”吴邪拽着他的手臂焦急道,声音颤颤的。他是真害怕了,被挤死,那得多疼啊,死相又难看,想想都渗的慌。


蓝衫小哥道:“不能急进,小心启动别的机关。”


吴邪咬牙切齿的说这密室谁给设计的,这么狠毒的机关摆在这儿怕弄不死人呢?还要夹带别的?


蓝衫小哥道:“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小心为上。”顿了顿,又说:“你在这别动,我去找找出路。”


吴邪不同意,一来是不习惯依赖,二来怕他一去不回头:“那不行,生死大事,没道理让你一个人出力,我也得去。”怕他不答应,又急忙道:“你放心,如果我碍事,你大可以不用管我。”言谈间好像笃定了这个神秘的高手在危机时刻一定会救他似的,很不拿自己当外人。


蓝衫小哥不置可否,吴邪权当他默认了。


他们又往回走了一遍,蓝衫小哥走的很慢,挨个的将墙壁上的青砖摸了一通,用手指敲来敲去,皆是一团夯实的闷响,这种实心的砖墙想用人力抽出一扇门基本不可能。


吴邪虽然说着要帮忙,但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很想学他的样子找门路,又怕碰到不该碰的,反而添乱,跟在他后面把人家试探过的地方又给检查了一遍,还是不好意思干看着人家忙的起劲,问要不要踩着他肩膀也找找上面。


蓝衫小哥没理他。


两个人跟散步似的,且走其停,待到了最后一堵墙时,蓝衫小哥叹了口气:“看来机关是从外面控制的。”


吴邪也想到了。要挪动几堵墙壁,必得借助大型工具巧思构建不可,估计他们几个一进来就被人家盯上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玩儿他们呢。叹了一口气,往地上一坐,闹了一晚上,他早就累了,之前是不敢歇,如今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一屁股坐下来,垂头丧气,情绪很低落:“真倒霉……”


大概死亡逼近,他们俩都是天涯沦落人的关系,又或者是蓝衫小哥看出吴邪就是个普通书生,没什么威胁,因此放下了戒备,也没刚才那样冷漠了。靠在离吴邪不远的墙上,淡淡道:“怕死就不该来。”


吴邪捻着腕子上带的金刚菩提子佛珠手链沉默不语。这是吴老狗送给他的,不知之前被谁长年累月戴着,盘红做的极漂亮,阳光一照,像莹润的绯色宝石。吴老狗说这是游方高士所赠,驱灾消难,逢凶化吉。吴邪才不信这个。但东西是好东西,这品相,皇宫大院不定能找出几串来,眉开眼笑的收下了,平日里压在店里镇宅子,今日才给请了出来。


“临事方知一死难。”吴邪淡淡的说,逼近的死亡让他多了几分胆气:“难道你不怕死么?”


蓝衫小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惊讶一晃而过,没有回答。


但这答案不问也知,世上没有不怕死的,只是被旁的事儿一压,死便不是那么可怕了。责任,理想,情义,这些负累比死更难,更沉重。只要人不能单纯为自己而活,那顾虑退路,思量生存的心思便也不能时时记着了。


吴邪摸着怀里的药瓶,道:“我爷爷病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早知道我就该直接把东西送回家,如今也只好到了九泉和他老人家赔不是了。”


吴老狗是数日前病倒的。早上还精神奕奕的出门练拳遛圈,转头就被人抬回来,救人者说看见老爷子走的好好的,忽然就吐了一口血倒下了,怕是中风了,后来请大夫一看,果然如此,此后吴老狗便一直昏睡,请了无数大夫,连久不出门的袁清让也给请来了,都只说他天命之期已到,至多寻医延药的吊着,可饶是如此,吴老狗的生机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差不多就这两天了,该准备的都置办起来吧。


吴邪偶然听说袁清让家里有起死回生之药,冒着偷盗贡品的死罪,瞒着家里人偷偷来了,虽然不后悔这么做,但事儿办的太让人懊恼,今儿是死了都没人知道,不晓得明日家里发现他失踪了得多着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搁官府又是一桩悬案,二叔是个暴脾气,官府要不给个说法,怕是会联合商会把成都府尹给逼疯了,想想可够难为人家的。


吴邪越想越急,心里闷着火,来回转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墙壁越来越近,看得见在动似的,他烦躁的狠锤了几拳,冲着蓝衫小哥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密室呆着吧,不然待会儿这墙要是忽然加快合拢,我们逃都没法逃。”


蓝衫小哥道:“我就是在等它合上。”


“什么?”吴邪以为自己听错了。


蓝衫小哥不重复,道:“火折子给我。”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这人莫不是背后长眼了?心里腹诽着,但还是条件反射的递了过去,递了一半觉得不对,机警的问:“你想干嘛?”


蓝衫小哥抢在吴邪往回收之前夺了过来,道:“你回密室呆着。”


吴邪执拗的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蓝衫小哥直视着吴邪,看不到样子,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被月光冻住的风:“与你无关。”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09 12:25:00 +0800 CST  
第五回 携手共逃亡


吴邪咬牙问:“什么叫与我无关?”


蓝衫小哥已经不打算理他了。他是个面冷心冷的人,不习惯诉诸于表,更没这么多慈悲心,今晚对这素昧平生的家伙已有过破例,不合素日的做派,但心思是好的,对方能明白就明白,不明白拉倒。


吴邪猜准他就是自我惯了,懈怠解释,额头上青筋一跳,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


黑暗里看不到彼此的样子,但紧张感倏然升腾起来,蓝衫小哥受到挑衅,杀手的本能跃然而出,吴邪求生欲很强,胆气正盛,完全不退让——许是认定了他不会杀自己,而且往后还有段路好走呢,得试一试对方的底线在哪里。


举凡男人都有点脾性,吴邪也不例外。他自小聪慧,十一岁童生,十五岁中举,同龄人里算出类拔萃的了。但吴老狗说书读到这里就够了,吴家子弟用不着蟾宫折桂位列庙堂也能生活安泰,没必要去趟官场的浑水,吴邪因此也没进一步求取功名,但骨子里的骄傲一直都在,今晚他被护了太多次,再不肯让让别人挡在前头给自己省事。



而且钱债好还,情债难偿。恩德太重,他怕还不起。


“两个人的生死大事不该由你一人说了算,我是贪生,但也不怕死,你休想把我摘出去,要逃生就一起想办法,我们如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有让你一个人忙活的道理。”


张起灵见多了奸猾狡诈的人和事,从没见过这样单纯固执的做派,送死的事还巴巴的围着,思忖道:“等下这个空间缩到无法容身时,硝石粉便会集中在一起,用火引爆或许能炸塌墙壁,你若不怕死就呆在这儿好了。”


吴邪道:“我就知道你打这个主意,但墙壁这么厚,一次成功不了怎么办?”


他有心抖个包袱显显能耐,但蓝衫小哥没接,双手抱在怀里,很静的等下文。


吴邪只好自己拾起来话茬:“你且等在这里。”他脱下外衣,贴在墙上顺着路小跑,这样一蹭,那些硝石粉全裹在里面了,又怕不够用,另脱了一件,又抹了一通,回去时得意的丢给人家。蓝衫小哥一颔首,赞许一晃而过,不听他解说,已明白他的意思了,很默契的接过来,将蒺藜火球裹在里面,带头走回密室。


吴邪一方面感慨合作无间,一方面也郁闷,有时候身边人太聪明,也挺有挫败感。


回到密室后,吴邪往掉下来的那个洞下的墙边一站。先撕开几条衣角的布条,裹在手指上,又找人家借了黑金古刀,沿着砖缝砸出一个个小坑,一直砸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仰着头才要看看怎么办,蓝衫小哥就把刀接了过来,道了句:“我来吧。”足尖轻点一纵而上,只见到金石相撞时炸开的一星火光,再落地已在最上面拓开了一段纵深可攀的路,他转向吴邪:“你打算怎么做?”


吴邪将沾满硝石粉的外衣裹住的蒺藜火球绑在自己身上,道:“待会我会一路爬上去,劳烦小哥再把洞口打开,我要炸开那里。”


蓝衫小哥默了一默,问:“然后呢?”吴邪应该知道即便他打开机关,只要一放手,上面的暗门就会关上,他自己可出不去。


吴邪道:“你把黑金古刀给我,等我炸开之后就拿刀抵住暗门,你速度快点儿,肯定能上来。”


蓝衫小哥的猜疑骤起,吴邪很耐心的等着,眼神非常的清透,干净的没旁的东西。


不是真单纯,就是太会演戏。


但他直觉该是前者——揣度人心的戏码,是从小练到大,已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能耐,一般人唬不住他。


蓝衫小哥把刀递给吴邪,道了句:“小心。”


吴邪点头说好,接着犯难道:“我怎么爬上去?”


他挟住吴邪的手臂,送他上去,流动的风在耳边带来一阵清凉,眨眼便到了,他助吴邪站稳了,才下去。吴邪用四指指尖攀扒着凿出来的坑里,脚尖踩着,紧紧贴在墙壁上,站的摇摇欲坠,大气都不敢喘,咬紧牙齿,累的满头满脸的汗。


蓝衫小哥已蹿回那个巨大的磨盘机关前,手下猛然发力,替吴邪打开了上头的路。



吴邪头顶的暗门才开了一道缝,他就忙把一手伸出去,果然抓到一把密实的铁丝,因为堵得很严实,再没有新的冒出来了:“太紧了,塞不进去,我得割开一些。”他手抓紧铁丝,整个人差不多悬空站着,从腿上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这是他几年前在铺子里收得的,卖东西的人说别看小,但极锋利,为名家蒲元所做,能割开装满铁珠的竹筒,因急等着用钱,卖的非常很便宜,吴邪看着这东西古朴无华,挺普通的,兴趣缺缺,只当是个小玩意儿,收着玩罢了,今天才给拿出来。


才划拉了一下,一团钢丝悄无声息的被斩断了,露出一爿缝隙来。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吴邪惊讶的想,回去之后得找找那人,看他家里还有什么宝贝,一并收了。如是卖力的忙了一阵,弄出一个足够大的缺口,吴邪费力取下包裹,攒了把劲才给塞进去,嘴里咬着引线,又扒回去站着,含糊不清道:“我说一二三就拉。”


一。
二。
三。


蓝衫小哥松开了手,暗门快速阖上的那一瞬间,吴邪迅速一偏头,拉响了引线,那一瞬间轰隆的巨响快要把他耳膜镇破了,整个人也被巨大的颠簸声给掀了下来。


蓝衫小哥一把揽住他的腰肩,平平稳稳的搁回地上:“没事?”


吴邪咳了几声,仓促道:“我们快走,回头那里再被封上了。”


和之前一样,蓝衫小哥先把他送上去,自己去打开机关。


吴邪上去时候,看到层层密布的铁丝基本上已经断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路砍就能出去,忙用刀将暗门隔上,朝里面喊:“快出来。”


蓝衫小哥速度极快的蹿过去,可饶是如此,飞檐走壁上来之后洞口还是只剩黑金古刀卡住的那爿小小缝隙,不过两三拳大小,容不下一个人通过。


吴邪懊恼着:“怎么会这样?”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默半晌,吴邪叹了口气:“得,你再把这门打开吧,我们下去再想别的法子。”


蓝衫小哥道:“你退开。”


吴邪不明就里,但听他的话已经听成惯性,才往后闪了闪,就听见他骨头嘎啦嘎啦作响的声音,像是被拆开了似的,心里惊了一下,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拆装重组么,这家伙把身体缩小到一种超越极限的尺寸,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钻出来了,站直了后,又是一阵骨骼作响声,顷刻间恢复原样。


蓝衫小哥抽出黑金古刀,一挥手砍断前面新冒出来的钢丝,道:“快走。”


吴邪反应过来后,忽然意识到张起灵刚才看他的眼神,其实是在试探,叹了一口气,人和人之间想要有点信任怎么就这么难?认命的跟他后头往外冲。


密道很窄,初时两个人几乎是摩肩擦踵的往前挪,蓝衫小哥一扭头,便能撞上吴邪的脸。但他忙着在前面开路,没空回头。吴邪握着匕首垫后而行,他反应一般,偶尔顾不上急速飞出来的钢丝时,蓝衫小哥便如背后长了眼般利落的补刀。吴邪凑在他耳边小声的指路,他怎么指对方便怎么走,逃的很顺畅,前路渐宽,两人越走越快,身过处残存的都是刀锋落下的玄青色光芒,钢丝如同纷繁的落叶般萧萧而下,微弱的风拂面而过,很快便有惊无险的逃到出口。


吴邪出去之后扶着墙直喘气,又累又痛快,甚至想要大笑,光是站着就深觉幸福,前头搁着大宋国库他也不稀罕,如今只想回家,医好了吴老狗,一家人过安宁和乐的日子。抬头想问蓝衫小哥要不要一起出去,却见他负手而立,兀自站着休息,黑发遮住了眼睛,映的脸色苍白。


吴邪皱皱眉,话一出口变成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蓝衫小哥道:“没有。”


答得太快,听着就像假话。好歹并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通,算得上生死之交,要他还说“与你无关”之类的话,吴邪肯定掉头就走。但他光是逞强,吴邪便只有担心了。


吴邪去扒他背在身后的手:“你一定是受伤了,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伤哪儿了?”


蓝衫小哥闪了一下,不让他碰:“只是小伤,不碍事。”


吴邪摸出之前张起灵给的金创药道:“好不好的得看看,稳妥些没错,万一伤着筋骨怎么办?”见他不动,又很挑衅的说:“你不是怕疼吧。”


蓝衫小哥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吴邪趁这机会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摸到一手黏糊糊的液体,把火折子打开,全是殷红血色,惊道:“怎么伤这么严重?赶紧衣服脱了,我给你擦药。”


蓝衫小哥被吴邪的絮叨烦的不行,而且确实也伤的不轻,为了长远计,也就听他的了。他穿着深蓝色外衣,受伤流血不大能看出来,但脱了外衫,雪色的中衣上便沁满斑驳血迹——右臂的衣服被划破了,露出一道长而深的伤痕,是被一团急速穿过的钢丝划的,自右臂狠狠擦到肩胛,血肉外翻,看着很吓人。


吴邪楞了一下:“这是不是刚才我绊了一下时你侧身拉我弄的?


蓝衫小哥没说话,接过吴邪拿在手上的青瓷药瓶给自己擦药。他脱了半边衣服,露出精壮的上身,肌肉非常的密实,左边肩头至胸口的地方有一些青黑色花纹,看着像只麒麟图案,浴风踏火,自有一番凛然威赫的气势。


吴邪好奇的碰碰:“这是什么?”


“药水纹的,体温升高时便会浮现。”


吴邪啧啧称奇,思量着等熟悉了再问问配方,以后要是生病高烧,瞅一眼就知道了,很省心。


吴邪看他涂时有点费劲,接过瓶子道:“还是我来吧。”食指挑起一点儿琥珀色的膏体,手指摸到血肉模糊的伤处,自己先“嘶”了一声,仔细看可比乍一看严重多了。有些地方划得太深,隐约能看见骨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蓝衫小哥坐的笔直,闭着双眼,睫毛都没动下,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吴邪边擦边问:“小哥,待会儿你继续往前走么?”


张起灵“嗯”了一声,道:“你沿着原路回去罢。”


吴邪没吱声,不应承也不反对。刚出来那会他的确不想再往前走了,别说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就是有金山银山,他也担心前路凶险没命享受。可看着张起灵因为自己挂彩,担心他一人独行的安危问题,心里非常矛盾,犹犹豫豫道:“要么我陪你一起呢?”


蓝衫小哥睁开眼,摇摇头,把包裹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些东西,皆是五爪索迷魂散之类的物件,他知道吴邪的装备拉在上头了,让他走怕他也出不去:“你速速离去,不必再跟来。里头没你要的东西。”


这些都是独一份的,张起灵给了他自己就没有了,虽然他未必需要,但完全可以不给。吴邪拿着东西问:“里面究竟有什么?”


蓝衫小哥沉默不语。吴邪以为自己问到不该问的事情上了,他们也不熟的,人家没解释的必要。尴尬一笑,想说算了当我没问。


蓝衫小哥却淡淡道:“很重要的东西。”


严格来说,这不算是解释,但从情意上说,已经足够了。


吴邪一点头,把最后一点药膏给他擦上,笑了笑:“那好,我也不跟着添乱了, 你自己多小心。”


对方点点头,自己穿上了衣服,拿起黑金古刀,朝着最右边的密道走去,吴邪目送他离开,把火光往前照着,一路往道口跑,身影一动,便将呆滞的空气掀了起来,一股极淡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吴邪立刻掉头往他那跑。


蓝衫小哥见他去而复返,有点不解。


吴邪脸色阴沉沉的,恨不得把修建者揪出来揍一顿:“那条路没法走,都是迷烟。”


蓝衫小哥也去看了看,确实如他所言。思忖了一下,给出了个主意:“你在这等一个时辰,等迷药燃尽,再速速跑过去。”


吴邪苦笑:“算了吧,坐这不动也保不齐有别的幺蛾子,我还是跟你一起吧,到别地儿找出路。”


人家明显不想带他,但也不能硬赶,态度模棱两可的往前走。


吴邪跟着他后面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你是嫌我累赘,但你也别小看我,没准前头有用的着我的地方。累了一晚上了,你总不想白跑一趟吧?”


打架他不行,但架不住脑筋很灵活,术业有专攻,某些地方,蓝衫小哥可不定比他懂得多。


他的话触动了对方的隐秘心思,顿了顿,蓝衫小哥道:“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你多留心。”


吴邪狡黠一笑,好嘞。跟在他后头往里进。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0 12:44:00 +0800 CST  
第六回 柳暗花明处


右道是个很普通的密室,没有渐窄的小道,也没有机关暗门,可就是越走越冷,无风无隙,却处处是泛着水气的潮湿冷意,尽往骨缝里钻。吴邪乍遇冷便一个激灵,拎着进来前撬下的灯走了一阵,手脚便冰冷冷的,浑身的血都僵了,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心想这是个冰窖吧?真怀念刚才脱下的那两件衣服。


蓝衫小哥神态如常,比这更恶劣的环境他都呆过。早些年他出塞北抓人,出雁门,走河西,单枪匹马入黄沙大漠。白日里酷热难捱,能把人烤化了,身边还总跟着阴鸷的秃鹫苍鹰,离他不远不近的盘旋萦绕,等着形单影只的旅人熬不住倒下。到了夜里,偌大的荒漠成为无垠的寒谭,冷风凄切,寒气能将血管里的血住,再浇一层水就能结冰,但当时他没水可浇,为了求生,早两日他就杀了自己的马,带着一水袋的马血,踽踽独行于荒无人烟的沙漠五日,才将上头要的人捕获。


跟那些比起来,现在这点冷跟挠痒痒似的,不值一提。


吴邪忍着冷走到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他指着空无一物的墙壁问这是怎么回事?


可人家也是第一次来,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只得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通,什么也没有。这就像是被建造者遗忘的角落,只是拿来混淆视听的。


吴邪哆哆嗦嗦的问:“凭空掏出一个密室,却闲置着,太不符合常理了,你见过这样的么?”


实话说,蓝衫小哥见过。一如用兵之道,虚虚实实,要的就是猜不透摸不明,千奇百怪的事儿多了去了,不算什么。但他也不表态,耐心听取别的意见。


吴邪继续道:“你看刚才那俩密道,机关设置的狠毒又不留余地,皆是双重保险,可见设计者心思谨慎极了,断不会虚晃一招,空出一块来给我们方便。这里肯定有别的门道。”


蓝衫小哥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地面,摸着黑色的大理石砖陷入了沉思。


吴邪忽然想起来一出:“那个胖子呢?”


“他在我后面,没有看到他,应该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吴邪纳闷:“那他能去哪儿?统共就这三条路,还能翻天不成?”估计不能够,就他那身材,翻跟头都未必利落,他踢踏着脚下,嘀咕着:“地板倒是干净,不像之前有人走过。难道真不在这里?”


那小哥眼睛一亮:“说的对。”


吴邪莫名其妙“啊”了一声,便见他足尖一点,身子宛若游龙般飘逸峻峭的踮在墙上,稳稳立住了,手擦了擦壁顶。下来时脸色已经变了,他摊开手。吴邪拿着灯一照,看到一星半点的银色粉末,黑暗里隐隐带光,不细看不能发现,抹了一点,问这是什么。


那小哥道:“我撒在那胖子身上的。”


吴邪“哦”了一声,悄悄背过手,往衣服上蹭。


蓝衫小哥转过身,淡淡道:“没有毒。”


吴邪还蹭着的手僵了,既又被看穿的窘然,也有莫名的歉意。因目睹过他杀人不眨眼的场面,又被他救许多次后产生的矛盾心思,在这一刻终于理顺了。这小哥无疑是忌惮胖子的,但却没有采用最省心的方式——杀人,只小心提防着。对方没有杀心,他也愿放一马。可见骨子里存着一分良善,不是个坏人。


吴邪想,这人并非不可交心的。最后一分成见,抛的干干净净。


蓝衫小哥道:“这里被翻转过来了。”


吴邪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这怎么可能?”


只听那小哥道:“他再怎么走也不能把这粉末撒在顶上。”


吴邪略一思索,是这么个理儿,抛去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再假,都是真的了。问:“那怎么才能让它再翻一次?”


蓝衫小哥摇摇头:“恐怕这里暗藏阵法,寻常走来不会发现,只有深知其奥,才能打开机关。”


阵法吴邪了解不少,奇门遁甲排兵布阵都听吴老狗说过一通,肚里有点货,但还是很为难。满脸愁容道:“这就难办了。从古到今,玄妙阵法不计其数,战国至秦汉,阵法或攻伐或防御,形式单一,尚算简单,及至汉末诸葛武侯推演丘法,作八阵图,兼容了天文地理,攻伐防御皆所长,变化万千,将军阵发展到顶峰,往后被无数兵家研习致用,衍生出无数精绝阵法。及至本朝,火器发展鼎盛,也给融进了阵法里,威力更甚从前。咱们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阵法,总不能一个个试吧?天亮了都试不完。”


那小哥看了看吴邪:“你怎么知道这些?”这不是教导儒学理教的学堂会传授的东西。


吴邪得意一笑,以为是称赞他有才学,道:“我爷爷教的。”


那小哥重新审视他一番,只见他站在一团昏黄的灯光里,映出了瑟瑟的影子,脸上没什么血色,一派青葱俊朗的书生气,稚嫩干净,没什么特别的。


吴邪还在思索:“那个胖子怎么进去的?莫不是有这里的地形图?有内应?有内部消息?居然比咱们还懂行?”


有什么都跟他们没关系,横竖人家都进去了,现在惦记不上。


那小哥道:“干站着也无用,去门口说吧。”



吴邪求之不得,连连说好,这里真是要冷死个人了,下头藏着冰窖呢。话一出口,自己楞住了,站着不动。


蓝衫小哥皱皱眉,问怎么了?



吴邪兴奋的说:“我知道怎么能进去了!你记得么?袁大夫家里有个小水潭!”


蓝衫小哥顿时明白了。


从那个道口上去前,他们商量了一番,最后是吴邪戴上面罩,蓝衫小哥龟息,拉着吴邪一路飞奔。


许是刚才冻狠了,吴邪握着他的手时觉得触摸到一块暖玉,整个人都舒服不少,不自觉捏更紧,引得人家回头看他,吴邪报以不好意思的笑,摇摇头表示没事。


两个人上去的时候静谧如常,吴邪去袁清让卧房看了一眼,老大夫睡得很沉,能听见轻微的鼾声,看来他的药挺好用的,于是得意的回到书房,那小哥已经悄悄把桌子腾挪回了原位,两个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袁清让独居的小院东隅有一弯水潭,不大,装点的很是用心。外围以碎石堆岸,砌的散漫,反堆出一份古朴雅致来。里头养着一池的重瓣莲,不知花匠使了什么妙法,深秋时节,尤能开出一池的旖旎芳菲来,白莲绿叶被如纱的月色一罩,说不出的清幽恬然,静人心魄。


吴邪乍一进来时便被这爿景致吸引了,凉凉的风伴着荷香扑来,浑身的毛孔都舒展了,直夸袁清让有品味,又寻思着虽然外头没怎么布置,但自己住的地方还是很上心的。可见是个大处不拘小节,内里却很细致的人。


如今他们站在水潭前再打量,便顾不上欣赏景致美不美了。那小哥丢了一颗石子下去,石子悄无声息的沉了,没半点涟漪。


吴邪探头看看:“这下头够深的,肯定通着那间密室,见天被低温的地下室泡着,所以才这么凉。”


这个水潭离他们刚才走过的那两条险道的方位很远,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头。右道应该也只是个入口,进去之后得走好一会儿才能走到这里,绕的很远,只怕这下头全都是密道。


蓝衫小哥环顾四周,判断道:“这之下该是真正的藏室所在。”他转向吴邪:“到这里就安全了,你走吧。”



吴邪坐在潭边,撩着水的手僵住了。到底是有过患难之交生死之义的,跟只可富贵与共的酒肉朋友不同。此番经历是磨难,也是财富。今儿出了这个门,他就还做回寻常百姓,此等奇遇再无缘得遇。


有些不舍。


吴邪一拱手,对他笑了笑:“也罢,就此拜别,小哥你多当心吧。”


蓝衫小哥点点头。


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回想要离开了,可次次都走不脱。


有些人,没遇到时是山远水重重,无期与共。可遇上之后,便死死绕在一起,注定的掰不断撇不尽,往后玉节珠幢也好,诗书谋帅也罢,回首往事都只念着往昔,即便山穷水险,咫尺天涯,都拦不住四时悲欢与人同的心思。


吴邪很多年后才想明白这个理儿。那时候胖子也在身边,听他感慨完,打了个酒嗝,叹道:“还真是哈,你说,要不是遇到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胖爷现在指不定过着怎样富贵的日子呢,真是一出孽缘。”


吴邪给对面桌子的酒盏里斟了一点桂花酒,笑了笑,可不是么。


但他们都不后悔。


吴邪才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隔壁院子有人在说话,比比索索的,像是耳语,忽然有人道:“咦,今晚怎么没看到阿黄。”


阿黄是被吴邪迷昏的狗。


吴邪心里念了句不好,马上就有人一把拉住他,下一秒整个人被灌进那爿水潭里,动作很大,却没有声响。蓝衫小哥压着他的头,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埋在莲叶下悄悄躲着,那两个人的声音一直没断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吴邪在冷水里泡的有点受不了,小声道:“你现在逼我出去我一准被抓个正着,话先说在头里,我可没那宁折不弯的风骨,人家要动私刑要送官的,我肯定有什么招什么。你说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蓝衫小哥沉默了一会,道:“随我一起吧。”


吴邪把面罩给撕成四小份,拿了两个给他:“堵住耳朵,仔细水灌到耳朵里了。”



那小哥没接,只把黑金古刀系在身后绑结实了,踩翻了荷叶下水,动作轻的悄无声息。



吴邪现在渐渐习惯了,想着爱要不要呗,不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自顾自把耳朵塞严实了,狠狠吸了口气,也钻下去了,身影没入水中,迸出几束水花。


下头果然有一条密道,非常的深,潜久了却像置身于一团冰层里,吴邪很担心存的这口气用完了能不能找到。睁着眼睛想看看,但没有光线,什么也看不到。吴邪想旁边那两个伪道都给装上双重保险,遇着真章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呢,寻不见小哥,心里既急且怕,摸着别在腿上的匕首握在手里,不敢放松心神,神经绷的紧紧。


忽然有什么碰了碰他的手,吴邪条件反射一刀划过去,那东西一躲,什么也没划到,心下大骇,却有人握紧了他的手,用力攥了两把,指尖还在他掌心里划了一下,吴邪顿时就安心了。


两人手拉手又潜了一会儿,吴邪憋的那口气用完了,肺胀的发疼,还灌进了两口冷水,难受的晃荡着蓝衫小哥的手乱扑腾,很想告诉他,赶紧上去吧,小爷我快要憋死了,结果只吐出一串水泡泡。


那小哥其实还能撑一会儿,但感受到了吴邪无声的呼救,就放弃寻找,携着他往上一蹿。


像是过了一纪这么久。吴邪终于浮出水面,眼睛睁不开,刚喘了一大口气就被人捂住嘴,怕他声音太响,惊动别人,吴邪拉开他的手自己捂着,小心而又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便听那小哥在问:“你水性不好?”


吴邪就是水性太好了,一下水就条件反射控制身体肌肉,技巧到位沉得就慢,这是日常居家的水底功夫,拿来钻暗道反而不合用。


那小哥道:“你别下去了,在这里躲着,那些人也不会发觉。”


一直泡在这里估计得冻出病来。吴邪摆摆手,刚才累狠了,现在力气有点弱,不用刻意压低声音也很轻:“用不着,你把你那黑金古刀借我背着就成了。”那刀起码有二十斤,赘在身上死重死重的,想凫水都难。


蓝衫小哥劝他不住,留他一人在上面也怕他会坏自己的事儿,不如带在身边安心些,便帮吴邪绑好了。


吴邪把那把匕首递给张起灵:“这个你拿着,你武器借我了,回头遇到什么了不好对付。”然后拿出剩下的几根袖箭,一把攥在手上,明晃晃的银白色箭头很锋利,凑合够防身用。


那小哥没跟他客气。这东西在他手里更有用些。待吴邪休息够了,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下去。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1 14:38:00 +0800 CST  
第七回 铁三角集结


这一次沉得很快,吴邪也镇定多了,用手摸着密道的石壁暗自丈量深度。大约下了十来米,脚尖忽然磕了一下,然后便稳稳站住了,已是落到了底。他摸到身前有一个矮小的甬道,里头仿佛还晃着一星半点幽幽的光。


吴邪松了一口气,拽了小哥一把,拉着他的手摸到甬道扣,示意这儿有门道。忽然间,感觉有什么从里面冲了出来,那小哥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瞬间紧绷,黑漆漆的看不清怎么回事,吴邪正纳闷呢,便觉得小腿一凉,接着是剧痛,用手一摸,皮肉被撕开了一层,疼差点背过去,还好被那小哥一带,推旁边的墙上去了。


吴邪捂着腿,摸着那团撕烂的伤口。很想骂娘,这水里怎么还养着东西!


周围很静,那东西一袭得手便隐去了,不知道窝在那里,等待下一次攻击时机。


吴邪紧张的草木皆兵,黑暗里看不清凶险在何处的感觉最是可怕,古人有衔枚疾走,他有样学样,抓起一支袖箭咬紧了,勉强压下了因为害怕而带来的颤抖,


有一团滑腻的东西扫到他的手,像是鱼尾,吴邪反手一刺,似乎划到了什么、,未来得及再动,身边的人已然冲了过去,吴邪靠着墙站着,看不清楚情况,就感觉到水波涌动的厉害,激的他呛了几口水,一股子带着血腥气的水灌到嘴里,满喉咙的铁锈味儿,差点儿没吐出来。


那小哥是受过训练的,即使是水下行动也如陆地上那般轻便,他一把扣住那妖物的尾巴,两指一发力,横插进去,一刺一扯,直接将那东西的骨头给拉了出来,是很长的一截鱼骨,那条鱼顿时变成了一滩软趴趴的肉,再没法兴风作浪。


吴邪因受到惊吓,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用完了,腿疼气短恶心一并袭来,脑袋昏沉沉的,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滑。蓝衫小哥游到吴邪身边搀住他,一手不住在墙上扣机关,也是他们走运,一下就摸到一块略微凹陷的墙砖,狠狠一击,豁然洞开,一股推力冲过来,他挟紧了吴邪,一头钻了进去。


吴邪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青石地上,神智还很模糊,就看到一只胖胖的手掌在眼前晃悠,晃的他更晕了,胃里又难受,干呕了几声,才慢慢坐起来,浑身酸疼,像是散了骨架似的,一个放大的胖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呵,小兄弟醒的够快啊。”他很亲切的来打招呼。


这不就是之前那个胖子么。吴邪醒过神来,张口问:“你打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在这里?”


胖子故作深沉的冲他笑:“人生自是有相逢,这就叫缘分呐。”


孽缘一出。吴邪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之前的事,一把摸到腿上,发现伤处已经被包扎好了,试探的动了动,不是很疼,反而有股清凉的感觉,大约是上了药,稍稍放心下来。


胖子问:“好点没?”


吴邪点点头,还行。


胖子得意的一扭头,对坐在稍远处的蓝衫小哥道:“胖爷我说的没错吧,我这药可好使着呢。”


吴邪问:“是你救我的?”


胖子道:“是啊,这可是我祖传的灵药,珍贵着呢,一年也做不来几瓶,你那是皮外伤,擦几日就好了,现下就剩这半瓶,呶,拿着。”说着递了个小药瓶过来。


这人说话半虚半实透着不靠谱,不能全当真,但事儿干很不错,吴邪握着温热的药瓶,感激的心很诚恳。


胖子往他身边凑了凑:“不是让你走么?怎么又回来了?”说着警惕的看了那小哥一眼,小声说:“被他劫持的?“


吴邪想我又不是女的,劫我干嘛啊?还不够拖累的,但人要有了偏见,看东西就很难客观。胖子便是如此。


一摆手, 叹道:“一言难尽,总之得亏遇到他,不然我早就死了。”


胖子“哦”了一声。


吴邪又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那是什么玩意?”


蓝衫小哥站了起来,手里拎着条足有三尺长的鱼,丢在吴邪面前:“是乌鳢。”


因家里有病中的老人,所以这滋补性平的乌鳢也经常买,知道这是肉食鱼,但常物长到一尺已属稀奇了,瞧这条,额前有七颗花斑已经长满,背腹的刺密实坚硬,戳一下,还挺疼,一口细密的利齿,吴邪多看一眼就觉得腿疼。


胖子挑起来看了看:“可惜时间不够,不然咱哥仨弄个暖锅炖汤喝倒不错。就是大了点儿,上岁数了吧?肉怕是不够嫩啊。”


他一个人巴拉巴拉嘀咕的起劲,吴邪没搭茬,撑了一把地站起来,视线便和蓝衫小哥撞到了一起。


一时间都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只听见他问:“可还好?”


虽然腿还是有点疼,但行动没问题,吴邪笑笑:“小伤罢了,放心吧,没事。”


小哥点点头。胖子道:“小兄弟,你别逞强,前头的路很不好走。”



吴邪道:“我还没问你呢,你走在我们前面的,怎么会和我们撞到一起?还有,你当时怎么进去的?”


胖子老实的说:“我有地图。”


吴邪大喜,那就好办了。


胖子露出一脸的愁容:“可惜路上出了点儿事,给丢了,这不,在这里歇歇脚嘛,就撞见你们了。那小哥乍一见人影就挥刀,差点没杀了我,还好我反应快。”胖子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我想着反正都不认识路,搭伴一起走得了,好歹有个照应。”


吴邪想也行,人多力量大,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反正也没更好的法子,加上小哥也没反对,于是就这么定了。


三个人各自拾掇拾掇一番,胖子忙好了,回头看吴邪正费力的给自己的伤腿又绑上一层,闲来无事,去套近乎:”鄙姓王,王胖子,小兄弟怎么称呼?”


肯定不是真名,但吴邪懒得计较,头也没抬,自报家门。


胖子“啊”了一声:“无邪?”


吴邪抬头:“是啊。”


胖子憋笑:“嗯,人如其名。”


吴邪皱了皱眉,觉得这人心里肯定没想着好茬。


蓝衫小哥没那份亲和参与到自报家门的活动里来,出于好奇,王胖子便问吴邪:“那小哥叫什么?”


吴邪瞥了小哥一眼,咬牙道:“闷油瓶。”


胖子用手指戳着他胳膊,都相视望向那小哥——还真挺像,于是两人偷笑的很猥琐。笑完小哥胖子又嘲讽吴邪:“你说你也是啊,陪了人逛了大半宿,连个名姓都不知道,尽把自己的家底儿往外兜了吧?”


吴邪没好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你倒是问一个给我看看?”


胖子问:“成,但话得说在头里,问名寻姓在普通人身上不算什么,搁那小哥身上,啧啧,往大了说就是打探人家底细,有风险的知道吧。”


吴邪斜眼看他:“那你想怎么样?”


胖子很矜持一笑,言简意赅:“彩头。”


吴邪又看了小哥一眼,那家伙八风不动兀自收拾着东西,游离世外的淡泊疏远,顿觉信心十足,一颔首:“钱不是个事儿,只是眼下我可许不了什么,这样着吧,出去之后你去我铺子里看看,喜欢什么拿什么。”


胖子嘿嘿的乐:“那敢情好。若我输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乃是一枚明月珠,极好的品相,荧煌圆明通透无暇,月落星流一般,吴邪也算见多识广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胖子得意道:“关外得来的,不错吧?胖爷若问不出来,这宝贝就归你。不过这事儿急不来,眼前叫我去问也是吃闭门羹。”


吴邪道:“那你打算用多久?要磨上三四年,换哪个赵胖子李胖子都能套出来。”


胖子想了想:“用不了这么久,咱们分手前,必定问出来。”


吴邪道:”成。“


这时蓝衫小哥已经收拾好了,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道:“走吧。”


吴邪不安的戳了戳胖子:“你说他听见了么?”


胖子不敢肯定,小声道:“应该没有吧,刚才声音够小的了。“


吴邪点点头:”听到也不怕。那我可就赢定了。“他拍了拍胖子:”再多看几眼你那宝贝吧,过了这晚就得易主了。“


胖子气笑了:”有那操心劲儿不如用在自己身上吧,你且瞧好胖爷我的手段。“他捡起一盏摔破了花边的灯,豪气大发的指着前头的路,气沉丹田猛然一喝:“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管叫你海沸山摇。”


尾音九曲十八绕的,好好一阕鼓子词唱到最后还给喊破了音,真叫一破啰嗓子。但气势很足,直将先前阴森森的紧张气氛喊没了。


吴邪噗的一笑,拍了他一巴掌:“得了,赶紧的吧,小哥都走啦。”


王胖子应了一声,麻溜的跟上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2 14:36:00 +0800 CST  
第八回 平波再起浪


这段路就平静很多,无风无浪的,吴邪放松不少,和胖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渐渐真聊上瘾头了。


胖子气度朗阔,非常的健谈,看着很没溜儿,但言谈间能觉出是个内有故事的人。跟那个闷葫芦呆着,吴邪只能唱独角戏,所以遇到胖子这么能侃的,大为宽慰。马上把那小哥抛在一旁,只顾天南地北同胖子扯皮,行程热闹许多。渐渐抛开之前对胖子的那点嫌弃,性格里单纯好亲近的一面就显露出来,越聊越欢。


胖子初时还套套他的话,无伤大雅的事儿吴邪都知无不言,比方他最中意的物件,便是花了六钱银子从一个不懂行的农户手里赚来的八宝錾金壶。吴邪每每说起此事都很得意,非得眉飞色舞的絮叨一番。


也就是个巴掌大的玩件,却是正经的五代之作,因在泥土里隔久了,上头的犀角天珠绿松石都蒙了一层灰,怪不起眼的。吴邪只看了一眼心就砰砰跳,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拿指尖点了点,从眼角往下翻去打量:“就这东西,收了没人要,摆着不好看的,没法留,您还是拿走吧。”


那农户憨憨的赔笑,说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好赖是个古董,要不是家里等钱,决计不会卖,您看您是不是做做好事儿?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说着还抹了抹脸,很动情的样子。




吴邪心道放屁,这东西搁当时非得是皇亲国戚不能用,你若得这样的祖荫,还能这么没眼力劲儿?不定是哪个坑里私刨出来的,自己不识好赖,拿来忽悠小爷我。眼里的嫌弃更明显了,又装出一副抹不开脸面的样子,勉为其难道:“得,当我今儿做回善事,六钱银子,我图个吉利,不能再多了啊。”


那人还想说价,吴邪一瞪眼,似模似样的把东西一推,硬邦邦道:“价就这么个价,您要觉得不合适,把东西包包好,去这条街上打听看看哪家价高,让他去做这善心好事吧。”


那农户哪敢再说,感恩戴德的把东西留下了,跑的很快,生怕这一脸稚气的小老板再反悔。


吴邪瞅着他的背景就笑了出来,哼着小曲捧着宝贝拐到后室,拿清油沾软布细细的擦拭抛光,碧绿的翡翠血红的珊瑚老坑的蜜蜡重年天日,刹那间流光溢彩,美的让人难以挪开眼光,不可多得的稀罕之物,摆在百宝柜上整间屋子的档次都上去了。连吴三省都夸他这次生意做的太有水平了,这价钱,跟人白饶的你没两样。


胖子羡慕他的好运气,称赞他有眼力,懂行。


吴邪得意的咧嘴:“那是。”


胖子又进一步套近乎,进而得知吴邪爱去店铺隔壁的楼上楼吃饭,物美价廉,花雕酒更是一绝,推荐胖子得空去尝尝;还有就是他养的伙计老不勤快,一刻不看着就想辄偷懒,好在工钱低,且留下看个店吧,以后遇到更便宜的再说。


可话再往深了说,吴邪便不肯继续了,嘿嘿一笑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往旁了带,还反过头试探起胖子的事儿来,年纪虽轻,却很不好糊弄。


一来二去胖子也问不到太多消息,索性不作他想,只和他扯皮。


蓝衫小哥忽然出声让他们缄口,两人齐齐的停了,胖子举灯往前一照,便见到一排光秃秃的石板路,石板看着轻薄,光是想到要走上去,都充满不安全感,更别提似乎还影影绰绰的藏着很多机关。


吴邪咽了口唾沫:“我们要走这里?”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吴邪看了又看,感觉很不好:“可我觉得……”


胖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疼得他一龇牙:“磨磨叽叽的,你不去我们去,你要是害怕就在这等着,等回头来接你。”


吴邪怒道:“小爷我可不是怕,是谨慎!咱们没点准备就过去,万一有个机关,反应都不及。”


胖子问:“那你说怎么办?”


吴邪拿眼睛看蓝衫小哥,论机关自己也不是人家的个儿,得他拿主意,询问的态度潜移默化勾动胖子也一并抱着指望看他。


蓝衫小哥说:“这条路通着密室,走到头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但也一定会有机关。”顿了顿,道:“不管怎眼,先试试罢。天快亮了。”也就是说他们没时间慢慢破解机关,要么放弃,要么冒险搏一回。


胖子道:“都走到这里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吴邪想也只能这样了,把匕首握紧,跟在张起灵身后走。


进去之前还有一段小小的分歧,吴邪说走这样的石板路,贴着墙壁最能躲避机关。那小哥摇摇头:他看过了,壁砖不够夯实,怕里头藏着暗弩,万一万箭齐发,贴着墙壁的他们躲都没时间躲,直接被射成刺猬。


吴邪还在思考,胖子就一锤定音:“从你们的本事来看,我觉得听这小哥的比较有保障。”


吴邪没话反驳,听他们的走路中间。还是小哥开路,胖子垫后,吴邪站在最安全的中间。


胖子的意思是,省的他绊头绊尾的碍事。


吴邪心里明白这是胖子怕他没经验,有意护一把。人倒是一副古道热肠,就是嘴太毒,欠调教欠收拾。


吴邪踏着那小哥的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很小心,走的极慢,连口唾沫都不敢咽,屏着呼吸,累的汗流浃背。


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弄得别人也提起忧心,胖子在后面道:“早让你等着你不听,现在怕了吧,行不行啊,不行就言语一声,歇歇再走。”


吴邪立刻回嘴道:“我看是你累了吧?累了趁早说,我和小哥肯定等你。”


胖子嘿嘿的一笑,还想继续贫,就听那小哥忽然喊了句,趴下!


吴邪不用他说第二遍,立马趴平了。


耳边传来一阵催山动地的声响,一矢如飞枪般擦着吴邪的头皮就过去了,火辣辣的疼。他胆战心惊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就被那小哥按住了脑袋趴严实了,只看到无数铁矢如群鸦呼啸而至的影像,玄铁如电,在黑夜里闪出锋利的光芒。


吴邪趴的死死的,地板太凉,像卧在一团冰面上,冻的他肝胆一齐儿发颤了。好在箭矢安放的都很高,情况虽然危险,于性命无碍。吴邪心想:还好下面没机关……


正想着呢,就听见胖子低声的吼:“你他娘的别抖了!”


吴邪心里哀嚎,真是流年不利,怕什么来什么,他想捋开那小哥压着他的手,没捋掉,怒道:“小爷没抖,下头!是下头。”


不用吴邪提醒胖子也感觉到了,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风雨欲来似的动静,十个吴邪垒一块儿也抖不出这般威力来,胖子脸色一变:“糟了,下头又出了幺蛾子。”


蓝衫小哥低低道:“都别动,这里要塌了。”


吴邪果真不敢再动,连呼吸都憋着,憋得脑子发晕,还怕气息将地板给震碎了:“刚才还好好的啊,咱们是碰到什么了么?”


没有人理他,都在思忖该怎么办。


吴邪哭丧着脸问:“下头有什么?还有鱼么?”


胖子心道我哪儿知道有什么,空地一块摔下去没落好也会摔成脑残,没好气的说:“有黄金有美女,正笑脸相迎等着你呢,你去不去?”


吴邪就骂他:“尽扯这没用的,赶紧想主意!小爷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那小哥道:“这条路不会有错的……”


胖子在后面哀嚎:“都这样了还没错呢?”


吴邪让胖子闭嘴,请小哥继续说。


“只要我们能走过去,便能到达密道的最后一层。”


可如今是前有万矢,下有悬砖,进不得退亦不得,想跑过去没戏,吴邪觉得他说了等于没说,但还是很虚心的继续问:“怎么走?”


那小哥摸出别在身上的天蚕丝,这东西是西域货,有价无市,细若蚕丝,却韧如钢铁,非常的好用。一端系在自己的黑金古刀上,猛喝一声,高举右手将黑金古刀向上掷去,刀身倏然没入壁顶,只是须臾一瞬的事,吴邪来不及反应,胖子却眼疾手快将三枚流星镖抛了出去,打落奔着他手臂而来的箭,自己躲避不及,替他受了。


吴邪反应过来便想要爬到胖子身边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胖子一把将箭拔了出来,扔在旁边,自己把袖子捆严实些:“老实呆着,胖爷我没事。”


吴邪怒骂:“你们是要疯啊?”


胖子在后头闷闷的说:“小哥,我知道你身手不凡,看不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但如今我们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好赖得一起受着,你下次再有什么主意,得和我们打个招呼。”


那小哥回头看了看胖子的伤势,看不清表情,也没有说话。


吴邪捡了一支他丢在旁边的箭矢看了看,看着很像元戎弩,想起曾在史书里读过,便道:“是连弩阵!这阵法催动时仿若惊涛,莫可阻挡,但缺点和好处一样明显,就是不能持续太久,不过是借着下头这层机关逼我们入死地罢了。”


胖子一点即通:“小哥,你是打算等这箭雨停下时借着绳力从上头走么?”


那小哥“嗯”了一声:“到时我会拉住你们。”


胖子仔细听了听:“这波暗器的声势已经渐渐弱了,大家当心。”


吴邪觉得自己像是浮在一层悬冰上,动辄欲坠,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也不用等到箭雨完全停下,挨个几箭能保住一条命值得……”


正说着,龟裂的地砖忽然破碎开了,那小哥大喝一声:“小心!”


吴邪被他握住了手带了起来,握的太紧了,挤着骨头的疼,吴邪一把拉紧了胖子了,就在他们离开地面的那瞬间,之前卧着的地板全部破碎开来,忽然到来的重大负累让他胳膊差点脱臼,咬了咬牙,勉力将他拽的更紧。


胖子也没闲着,他一把将手头所有的流星镖全给祭了出去,替这俩没空余手的挡住最后一波箭矢,自己又挨了好几箭。好在都是皮外伤,胖子趁他们没看到,悄悄给拔了。


箭阵已停,周围便是一片死寂。胖子早早把灯别在腰间,如今拿起来一照,便看到下面是一个漆黑的深坑,一股子腥臭的味道传出来,熏得人直皱眉。


吴邪刚想说下头养着尸体吧?味儿也太大了。便只听见上头一阵不详的声音,一片龟裂蔓延开——那是难以担负重荷的前兆。


蓝衫小哥回头看了吴邪一眼,眼眸如渊,太静太静了,像是幽深丛林里一抹苍茫的霜雪,死亡的恐惧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淡去了。


吴邪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但很清楚自己的主意:必须得下去一个了。


按说胖子最重,又在下面,放手既方便,又在情理之中,但坑别人的事儿吴邪是万万做不出来,而且今晚跌了许多回都没死成,这套路他熟,或许他真摊不着摔死的宿命,不过是再颠一回罢了。他想把生的希望放在这两个有能耐的身上,且等着他们来救吧。


吴邪道:“小哥,待会儿我把胖子甩上去,你抓紧他。”


蓝衫小哥摇摇头,把他的手拉的更紧了:“都不准放。”


胖子在下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敞亮:“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这种舍生取义的荣耀事儿得放着让胖爷我来!你们且给我活好了!”


吴邪心下大慌,一把捞紧他,但胖子是死了心要给他们辟一条生路,撒手撒的很决绝,吴邪只扯下他袖口的一块灰布,胖子留给他们一团喜气洋洋的笑,乍一看还以为他奔着什么好事儿上去了呢。


“胖子!”吴邪对着那团不知为何的黑暗大吼。


没有人回应。吴邪愣住了,蓝衫小哥也愣住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3 01:40:00 +0800 CST  
第九回 风雨同归路



吴邪爆了句粗口,血全冲到脑子里,他觉得胖子最后的笑容太欠揍了,他非得亲自去揍死这个二缺,于是他干了件事后想起来得抽自己二百个耳光的事儿——狠狠往下一坠,再更狠的一甩手,也跟着下去了。


下降速度太快,那小哥一把没捞住,暗骂了一声,落在吴邪耳朵里,他感到很惊讶,这闷油瓶子居然会骂人?稀罕。


其实胖子还没完全掉下去,他顺走了吴邪别在腿上的匕首,垂直下降时一把卡进墙里,往下带了三四尺才卡稳,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悬着,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上头啪叽又摔下一人来,直接落他身上,差点把他带下去。


胖子捞住他,看清楚后当即愤怒了:“你他娘的下来干嘛?”


吴邪讶异:“呵,你没死?那你刚才怎么不答话?”


胖子道:“我忙着自救呢,没这功夫,我哪儿知道一时顾不上你这傻小子就跳下来了!那小哥怎么没拉住你?”


要搁平时,吴邪决甩不开,但那小哥被胖子这出弄得,一时也有些失神,吴邪到底是个大男人,卯足了劲儿对付他没完全集中的注意力,也能讨到一回便宜,不过他有预感,估计也就这一回了,那人看着就是个很能吸取教训的,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这时候你不是该感动我舍生忘死的来救你么?”


胖子更怒:“添乱!没你我兴许还能活!这可好,回头咱俩都得摔成烂泥,跟殉情似的,人家一看,呵,一对狗男男,胖爷我死都死不清白!”


吴邪回骂:“你个做贼的要什么清誉?”


这时他们听见下头一阵比比索索的,似乎是什么活物在动,数量还不少,


吴邪想起水井里那条乌鳢,怕的一哆嗦:“你可拉紧我,下头有东西。”


胖子沉了一口气,道:“好。”


要不说男人的话靠不住呢,话音刚落,不堪重负的匕首整个断成两截,他们旋即摔了下去。


吴邪听见自己的全身的骨头摔出一声重重的闷响,五脏六腑都被要被震碎了,他蒙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清醒,感觉一点点回到身上,满嘴都是一股呛人的铁锈味,大概是震到内脏了,捂着嘴咳嗽几声,血呛进了气管里,勾动了更猛烈的咳嗽,几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浑身上下疼的紧,几乎难以呼吸。一直放在胸口的瓷瓶已经碎了,碎瓷片卡进肉里,还好吴邪落地的瞬间条件反射的弓起身子护了一下,如今慌忙从碎片堆里扒拉着,发现药丸还完好无损,握着它松了一口气。


只听旁边胖子吃痛的声音:“哎呦喂,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吴邪这才感觉到身下有什么在动着,拿手一摸,一团腥臭的血肉,哆哆嗦嗦的将火折子一点,发现遍地都是黑黝黝的虫子,有的被他压扁了,有的只剩一截断肢,还在蠕动着,吴邪愣了一秒,大叫起来:“怎么这么多毒虫!”


胖子身上爬满了虫子,他跳起来乱抖落,那些东西爬的很快,顺着衣服快爬到了领口,而且完全不怕人,许是很久没有吃上一口鲜肉了,都兴奋的骚动起来,前赴后继的围上去,胖子甩下去一群,又有新的补上来,他快要给淹在虫子堆里了。


吴邪给吓精神了,腿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但头脑很清醒,脱了件外衣,拿起火折子一点,瞬间燃起一团熊熊的火光,吴邪捏住衣角往胖子身上一通乱舞,虫子惧火惧光,被烈焰一激,四散狂奔。


胖子总算捡回一条命。那些虫子不敢近前,又不肯走,围在他们身旁伺机而动。


胖子恨得咬牙切齿,几乎要骂娘:“这就是个虿盆啊,哪个小妖精的主意?苏妲己转世呢!等老子找到她非收拾死她不可!”


吴邪火大道:“我怕找到她之前咱俩先被这些东西分尸了。”


便见举目之下皆是蝎子蜈蚣之类的毒物,数量多的不可计量,不知养了多少年了,有的竟有三四寸大,毒螫腭齿看得到的油亮,不知毒性有多强。胖子扔点什么去赶走它们,可这些毒物像是受过训练,散开躲避一下,复而又聚上了。


吴邪护在他身前问:“你没事吧?”


胖子被蛰到的地方都肿了起来,呼呼的喘着粗气:“胖爷有神膘护体,这些东西哪能伤得了我,你呢?”


“没事。”说来奇怪,从落下来起,那些毒物就没靠近吴邪,虽然也围着他转悠,却都不近身,像是忌讳着什么,却又舍不得放开这块肉,因此没有被蛰伤。眼看火光越来越小,那些毒物重新开始有动作,有些挥舞着螫尾,尽等着火光一灭就扑过来。


吴邪道:“快脱一件衣服给我。”他就剩下一身的中衣,再脱就得裸奔了:“咱们坚持一下,等小哥下来。”


胖子把衣服递给他,火光重新亮了起来:“他会来么?”他们掉下来也有一会儿了,要下来已经下来了。


吴邪想也不想:“肯定会啊。”


胖子说:“换了我我就不来。”


吴邪特别专注的盯着周围,顺口道:“为什么?”


胖子说:“萍水相逢的,费这事儿干嘛?再说了,要没咱俩,找到东西他就能独吞了啊。”


吴邪回头给了他一个特别嫌弃的眼神:“你说得对,下次你再掉下来我一准儿不救你。”


胖子怒道:“放屁,咱俩是一起殉死的交情,能一样么!”


干这种掉脑袋的营生,信任太奢侈了。入室防主人,下手防同伴,平安出来了还得防着官衙,没一个敢真心仰仗的,能锦衣玉食的活到现在,心思不深不行。本来也不大信吴邪,觉得他一个书生,胆量太大,也是个得留心盯着的。相处后才发现,还真没法放心的——这就是个长着玲珑心肠的二楞子,聪明归聪明,心思却单纯,是真实在。这才认识多大功夫啊,同生共死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胖子很感动,感动完了又替他发愁。


情深意重之人注定得被情义负累,人生很难平顺。


思及此,胖子感慨道:“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交到你这么一个肯同生共死的兄弟,胖爷也算值了。”


吴邪又同情又鄙视:“一辈子就一个?那你的人缘可够次的,出去之后要多积德懂么?放心吧,肯定不止我一个。”


胖子道:“死在当前说这没用的……”


吴邪看着上头:“我觉得我们不会死。”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跳了下来,落地轻且稳,没有任何声音。


吴邪惊喜道:“小哥。”


也奇了,他一落下这些虫子都如潮水般急速退开了,齐齐钻到墙缝里,眨眼间消失的干干净净。那小哥从地上捡起摔的粉碎的蓝釉灯里的红烛,秉在手里,示意他们把火熄了。


胖子诧异道:“小哥,你吃雄黄长大的么?”


那小哥不理他这没溜儿的话,问:“你们没事吧?”


胖子比较严重,伤口都开始发黑了,亏得底子好,才能撑到现在。吴邪虽然摔的惨,但浑身上下没一处蛰伤,比胖子好点儿。那小哥从地上抓起一只被烧死的蝎子,拿指尖挤了点儿毒液出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道:“无妨,只是普通的毒物。”说着又拿出两枚药丸递给他们:“解毒的。”


胖子一边嚼一边问:“长这么大还能普通?”


吴邪把自己那枚也塞进胖子嘴里,胖子猝不及防,噎的一咳嗽。吴邪对小哥道:“我没被蛰到,用不着。”


那小哥没说什么,想了想,把最后一丸倒了出来,也塞到吴邪嘴里:“有备无患。”


那药丸奇苦无比,吴邪眉毛眼睛全挤在一起,可苦味儿化完便余下淡淡的清冽甘甜,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之前摔疼的地方也舒缓下来。胖子嚼完了药,也觉得好些了,身上那些肿胀瘀黑都渐渐消退了,问那小哥这是什么药,似乎很想套出方子。


小哥淡淡道:“遇仙丹,但炮制时加了一点我的血。”


胖子愣了楞,忽然想到之前的猜疑,很是不好意思,但他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便把情谊放在了心里,道:“多谢了。”


那小哥盯着吴邪他胸口看——那里氤了一团血色:“怎么弄的?”


吴邪低头看了一眼,也被惊着了,血肉模糊的,看着挺严重。他是先摔下来的,被胖子当成肉垫又压了一下,所以摔的最重,心知脏腑肯定伤到了,也不张扬,简短道:“只是震了一下,无妨。”


胖子把那截断刃递给他,道:“这大意的,得了,赶紧把碎片剔出来吧。”


吴邪握着那刀心疼的直叹气,骂他糟蹋东西,一边念叨一边就着那小哥的手在红烛上烧了烧,火光被挡住了,密道顿时一暗,吴邪低头比划了几下,到底是割自己的肉,有点下不去手。


那小哥道:“我来吧。”


吴邪的伤都在皮肉里,虽然疼,但没动到筋骨,只是摔的太碎了,伤口里全是小片的瓷,很不好弄,那小哥道了句你忍着点儿疼,就一下子挑出了一块。


吴邪一声吃痛的闷哼埋在嗓子里,疼的满头是汗,好容易缓过来,喘着粗气道:”把大块的给取出来就成了,太碎末的我自己回家弄。“


那小哥是惯于收拾这些的,下手很熟练了,但不上麻药就割肉的滋味还是难捱,由着他弄完了,自己得疼死。


胖子在旁边哼哼:”想胖爷我当年,被自己人陷害,捅我一个对穿,身心受损啊简直是,那会儿哪儿有人帮我料理啊,还不是自己用布绑紧了再自己爬出去的,年轻人吃点苦头没坏处,懂么?“


说话间,那小哥已经处理完了。吴邪疼的直吞口水,没工夫跟他贫,手指颤抖着把胖子之前给他的那小瓶药狠狠勾了一大块,呼啦一下摸在胸口上,清凉感蔓延开来,疼痛慢慢被抑制住了,吴邪长舒了一口气。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3 18:50:00 +0800 CST  
第十回 天无绝人路



忽然间,上面轰隆一声巨响,似有千斤巨石盖了下来,刹时将出口挡的严严实实。那小哥率先反应过来,飞身一跃而上,却发现那里竟被一整块的钢铁覆住,严实合缝不透一丝光,推也推不动,他握住黑金古刀,抡圆了胳膊狠狠一撞,激荡出刺耳的震响,带出一串火花来。


那小哥下来时脸色明显难看许多,摇摇头:“打不开。”


胖子看着上头:“我以前去过一个皇陵,跟这是一样的设计,下空而上悬,一旦有人中招,千斤顶便徐徐落下来,反应过来后就是这光景,哦对,没这儿邪性,起码没有活物,只是把人困在里面活活饿死,当年我掉下去的时候,底下堆了许多干尸,总有十来具呢。”胖子说到当年的事还心有余悸,眼睛朝周围扫了扫,像是在看有没有支离破碎的骨骸。


吴邪看他:“皇陵?你是个盗墓的?”


胖子严肃道:“胖爷我这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那么些宝贝全便宜给死人,暴殄天物知道吧?”


吴邪惊讶了三秒钟,果断道:“我改变主意了,珠子你留着吧,如果你输了,我去你店里挑东西。”


胖子使眼色让他闭嘴。


那小哥听的很专心,抓住胖子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胖子感慨道:“我也不知道当年在下面呆了多久,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没有用,后来听见周围有流水声,便猜下头是条暗流,正好身上还剩一些火药,一直没舍得用,就靠这个将旁边的墙炸开了一个窟窿,又刨了两三天,才凿出一个通道来,然后顺着那活水飘了六七个时辰,才逃出去。”


吴邪往后一靠:“那完了,我们既没有火药,下头也没有暗流,没法有样学样。”


胖子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带?”


吴邪精神一振:“你带了?”


胖子说:“没有。”


……


那小哥忽然开口:“我带了。”


吴邪一起看着他。


胖子笑道:“小哥,这我可刚用过了,唬不住人了啊。”


那小哥将红烛递给胖子,把一直背着的布囊取了出来,拿出一个油布纸包着陶瓷球,吴邪凑近一看,发现里面混的都是硝石粉木炭灰硫磺一类的东西,纯度极高,做工也细致,张口道:“霹雳火球?”


那小哥点点头。胖子眼睛一亮,这东西他只见过一次,是十来年前在辽宋边境,碰上大宋打了败仗,领军的将军带着一屁股烟向南逃,大纛都顾不上,跑的非常狼狈,素日里军阶够不上都不给看的火器散落不少,他偷偷捡了一些回来,发现威力出奇的大,非常合适他这个行业,喜欢的爱不释手,哀叹有这等武器还能让茹毛饮血的辽人打的屁滚尿流,真他娘的怂包。后来也请坊间工匠做过,但跟这种官制的差远了,想要凑近细看看张起灵手上的货色。


吴邪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慌得牵着牵着胖子的手腕把红烛给挪开了,怕一不小心滴出火来。就这一推一挪的功夫,那小哥已把东西收了起来。


胖子道:“哎哎,我还没看仔细呢,怎么收起来了?”


那小哥道:“用时再拿吧。”


吴邪抬头看了看,犹豫的问:“这东西有这么大威力,能震碎一整块铁板?而且就算震碎了,回头掉下来全砸我们身上怎么办?”


胖子颔首:“说得对,我刚才就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在这一步掉下来,是不是就能平安走完剩下的路?”


吴邪道:“难。”


胖子在密室里走了一圈,此地左右约一丈半,只是他们走过的那条长长的通道一小部分:“如果前头也有别的暗道,那么之间可能是中通的,只隔了一堵墙而已。”


那小哥道:“不是如果,而是确实如此,我下来前,已探过了,前面还有一个暗道。”


吴邪他眸光一闪:“我懂了。”


胖子也明白了,连连道:“甚好甚好。哥几个操练起来吧。”


吴邪却又有想法了:“皇陵的墙壁都是糯米水搅着石灰石配出来的,比青冈岩还要坚固,只是畏水畏湿,胖子当年之所以这么容易炸开,便是因为那里长年累月被地下水泡着,石灰石的墙经过久受氤氲,坚固大减,才让他侥幸逃脱。如今我们可没这么好的条件。”


胖子讶异:“这你也知道?”


吴邪心想,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史书上关于这些个逸闻密事可多了去了。


那小哥道:“刚才那些虫子便是我们出去的关键。”


他这样一说,吴邪和胖子就想到了了——这么庞大的毒虫群,呼啦啦一下子全消失了,必然是入了虫穴。虫穴该是隐于墙根下,并且规模不小,是一个很好的缺口!所以眼前当务之急是确定虫穴的位置,才好将这霹雳火球放进去,一鼓作气,炸开隔墙。


只是想引虫出洞,需得有一人以身为饵。非常的危险,另两个要救的不及,这个诱饵能被活吞了。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那小哥先退出竞争,如今他就是碍事的。吴邪捋捋袖子:“那就我来吧,也该小爷当一回英雄了。”


胖子一瞪眼:“你一执笔弄弦的书生逞什么英雄?刚才的药我吃了两颗,现在宝血护体,你且与我老实呆着。”


吴邪道:“谁没吃啊?再者我也没你伤的重,遇着什么我反应会快些,你就呆着养伤去吧。”


胖子急了,这人太不听劝,没法说,思忖道:“得,谁也别争,就让天意决定吧。”


所谓的天意,就是让那小哥手里攥住一片瓷片,让他们来猜哪个手有东西。胖子问:“你先我先?”


吴邪覆上那小哥的右手,目光撞进对方的眼睛里,看到那里有什么幽幽的情绪一晃而过:“就这只了。”


这只掌心内空空如也。


胖子得意的拿起那小哥左手的碎片,冲吴邪飞了个眼风:“天意。”


天意合该他王胖子要成为他们的臂膀,披荆斩棘,生死无惧。


吴邪无言以对,扭头问:“那药吃下去若再被毒虫蛰了,还能起到效用么?”


那小哥摇摇头,声音很轻:“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放心,不会有事。”


吴邪不好说什么,点点头,嘱咐胖子小心。


胖子不耐烦的摆摆手:“行啦行啦,办正事要紧,小哥,你且带吴邪躲好,哎,这次可别再让他摔下来了啊。”


蓝衫小哥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了手腕,制的死死的,平地而起,跃到了顶,然后吹灭了蜡烛,隐藏于黑暗里。


胖子坐了下来,他慢悠悠的解开一直勒住的袖口,那里受了箭伤,血刚刚才止住,胖子用力一捏,血珠子哗啦啦流了一串,又把带血的袖子死了一截下来,扔到墙根下。这些都做完了,他也不知该干嘛,索性躺下装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蹿了出来,打探的看看,又缩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又几只虫子也钻了出来,围着那块带血的布转的起劲,到底熬不住诱惑,还是冲胖子而来。


胖子身体岿然不动,给了那些毒物一种安全感,很快的,越来越多的虫子全涌了出来,胖子心想,层听人说过俎上之肉,估计就这样了。


好在那小哥夜视好,在王胖子变成死胖子之前就判断出来洞穴所在,携着吴邪跳下来,如潮般的虫海,也如潮般退去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5 22:09:00 +0800 CST  
第十回 天无绝人路(二)



吴邪一跳下来就去扶胖子:“怎么样?”


胖子捂着胸口,睁开半只眼,声音挺弱的,尾音拖得很长:“啊……”


吴邪以为他被蛰到心脉了,毒血攻心,将死在当下,慌忙掐他的脉,他不懂医理,却也能感觉到如游丝一般,急红了眼:“你给我撑着,出去之后我给你找大夫。”


胖子身子沉得很,拉不来,嘴角挤出一点儿笑:“小天真,那个赌怕是不能够了……咳咳……且欠着,下辈子再来和胖爷续约……”


吴邪眼睛都急红了,去拉那小哥:“快,你快给看看,胖子还有救没有?”


那小哥不动,就看着胖子,眼神有点奇怪。


吴邪急了,语气有点冲:“小哥!”


那小哥对着胖子道:“我们时间有限,你若想休息便休息吧。”便走到墙根下自己倒腾去了。


吴邪一愣怔,旋即反应过来,去扒胖子的领口——白斩鸡似的,什么蛰伤都没有。


胖子装不下去了,一骨碌坐了起来,腋下掉出那枚明月珠,他便是用这个使脉象微弱,眼下玩儿砸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的笑。


吴邪被耍的不轻,气的想揍人,碍于他还有伤,也罢了。于是脸色一沉,起身要走。


胖子拉住他:“哎哎,这就生气啦?”


吴邪差点没把他爷爷的救命药给掏出来,能不生气么,憋着劲儿不搭理。


胖子又道:“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小肚鸡肠啊。”他凑近了,语重心长道:“我这是想装个死,看看真情流露一番能不能把那小哥给感动了,他心一软,也许就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了,哪知道台词还没说完,就被他给看穿了。不过咱打赌的时候可是说好的,甭管用什么办法,问出来都行,给个准话,作数不作数?”


吴邪没法反驳,但气是慢慢顺下去了,平静了一下,道:“别再拿生死大事当儿戏,这个开不得玩笑。”


胖子笑笑,表示知道了,拍拍吴邪:“走,去看小哥忙的怎么样了。”


那小哥已经找到了虫穴的位置,他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线:”这之下差不多都是空的。:


胖子诧异道:“乖乖,这么大?那咱捅了它们老窝,它们蜂拥而出怎么办?”


小哥摇摇头:“不用担心,霹雳火器威力很大,再加上这堵承重墙坍塌后也会砸进虫穴,跑不出多少。只是需得掏出一个洞来放置火器。”


胖子抖落抖落胳膊腿儿,道:“刚才胖爷躺太久,乏了,现在得活动活动,你们起开,看我的。”


吴邪没拦着,一是这活儿他干最合适,他力气大,耐力也好,二来觉得使唤使唤这家伙痛快些。


那小哥将刀递给了他,胖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抡起胳膊狠狠朝墙上一砸,果真给砸出一个小洞来,心里很受鼓舞,一刀一刀挥的更带劲了,吴邪和那小哥坐在一旁休息。


吴邪小声问:“刚才你早看出来胖子是装的?”


那小哥点点头:“嗯。”


吴邪扶额:“那你不告诉我。”


那小哥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你会发现。”


吴邪心道我没这么多江湖经验,但转念一想,似是透着夸自己聪明的意思,不好直接问,且当他这样觉得的,也就罢了。


如是忙了三刻,胖子气喘吁吁的走过来:“得嘞。”


那小哥去伸出手去探了探,那缺口不深不浅,足可容器,便道:“你们去最边上的墙角躲好。”


胖子随口一问:“你不是要站这儿引爆吧?那待会我们只能来给你收尸了。”


吴邪说:“这种蠢事儿我都不干,何况小哥。”


果然,那小哥道:“我自有打算。”


他待吴邪和胖子躲好后,便将霹雳火球塞进墙内,牵出引线拖到地上,走到他们身边,拿过他们放在地上的红烛,左手一抛,便将那截小小的红烛打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引线旁,“滋”的一声,便灼烧起来,吴邪刚想拉他躲旁边,却见他一回身,覆上窝在墙角里的两人。


胖子和吴邪同时伸出手,极默契的护住他的后脑和脊梁,怕他让飞出的石块打伤,三人贴做一团,密不可分,呼吸与心跳在互相给予的保护里都逐渐平稳起来。


吴邪忽然很踏实,死也好或也罢,来吧。


轰隆一声巨响炸开来。这东西的威力比他们想的还要大,那面墙猛然坍塌,连着上面的地砖一并落了下来,挡住他们的铁板落下来,耳膜几乎要被冲破,无数飞石炸的四散,有一些砸在手上,疼的很,吴邪眼睛闭的紧紧的,更用力的勒着那小哥,把他往里带,挤得胸口的摔伤愈发严重,嘴里涌起一股铁锈的味儿,他用力一咽,咬紧牙不松手,直到那小哥在他耳边轻声道:“放手吧,没事了。”


吴邪睁开眼,果真在胖子点燃的火折子里见到一爿小小的空隙,顿时松了口气。


那小哥轻轻的咳嗽了几声,他的样子略显狼狈,前面还好,后面满满一层灰尘,右手轻微的抽搐着,还在流血,殷红顺着刀身落下,融入到黑色的土地里,吴邪想起来之前他之前受的伤,估摸着是在刚才的爆炸里又被碎石打中的关系,刚想给问问怎么样,那小哥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他在胖子和吴邪之间扫了扫,目光便定在吴邪身上:“我先带你上去。”


将吴邪带上来后,又下去接胖子,三人稍作休整,便继续往前走。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6 14:25:00 +0800 CST  
十一回 月明云难妨



出去后便是那小哥引着他们走——救他们之前他先去探过路了,往前都算平顺,这一路上迭出的计量手段,也该到头了。胖子和吴邪都累了,谁也没再说话,但寂静中却透着让人踏实的安心,经历过这番,三个人都多了一种非常微妙的默契。


又走了一截,胖子看到墙上横列着二十多架弩机,来了兴趣,站在边上看了又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半天不肯挪步。


吴邪就催他:“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京畿来的,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小哥都走了。”


胖子沉醉在这巧夺天工的物件里,恨不得全部背走。但一架弩机约莫五石重,带着它就哪儿也别去了,遗憾的不行,最后撬了把扳发用的铜悬刀给踹口袋里了,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路上又给吴邪上了堂课:“这东西叫元戎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威力强火力猛,乃为步卒克骑兵之用,又叫摧山弩,意思是山都能撼动。可惜五胡乱华时失传了,据说最后一批弩机是那群鸟人亲自毁的,他们道,有此物在,便是羸弱的蜀兵……哎,你别瞪眼啊,我说的是实话。”


吴邪对家乡有着浓厚的眷恋和自豪感,不爱听他的实话。


胖子只好道:“就是不善战之弱兵,都能匹敌骁勇的北方悍将。好在有活着的工匠偷偷摹出了制作图,就是不太全。但后世也似模似样的给还原出来了,当然啦,比不得初始版本的威力,但万箭齐发也了不得。不过就是这复原件也极难得,工序太复杂了,当世也只有军队里的老工匠们才做的出来。”


吴邪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军队?这地方排场真够大的。”思路一转,忽然道:“哎,那你知道这里是谁建造的么?里头藏了什么?”


胖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吴邪兄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地方我是从当年修建此地的工匠那听来的,这小子欠我盘口的债,我去他们家讨钱,那叫个一穷二白,就比睡大街的多了个房顶,屋里还躺着个瘫痪的婆娘,一个大子儿都还不上,他便拿消息来抵债。说当年这里乃是一显赫之人命他们修建的,是谁不知道,反正他们就是卖力气,只要完工能结钱就好,但听别的工友说,这里藏着大宋的命脉,谁若得着了,便可将这天下握在掌心里。当时他可不信,觉得这般异事不是他们这群泥腿子能遇到的,估计也就是有钱人家想修个私库。这地宫盖完后,所有工匠去吃谢席,当天他因闹肚子,没去,结果,去的工匠都没回来。这人也是个聪明的,想到之前的种种,知道人家是要卸磨杀驴,忙偷偷跑了,躲到汴梁隐姓埋名讨生活。”


信息量太大,吴邪被震撼的一时没说话,缓过来后便不敢信:“真的假的?话传话的事儿可不能当真,三人成虎你懂么?别是被人骗了。”


胖子道:“我也不太敢信,还特意找人看了看,那方士说川地紫气缭绕暗藏龙气,却无龙脉,成不得势。哪能就掌控大宋天下了,可那工匠说的真真的,对我赌咒发誓啊,我想就当来玩儿的吧,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结果这一路上的阵仗你也看到了,我寻思着,这里最起码也得是个藏宝库,胖爷我对大宋天下没兴趣,但对钱兴趣很大。”胖子说的非常亢奋。


吴邪也被他带的兴奋起来,男人嘛,哪有听见权利财富不动心的——不过那小哥大概是个例外,他就是一不染尘嚣的世外之人。高士不解甲子数,叶落便知天下秋,插对翅膀就能羽化而登仙去了。


又走了一刻,遇到转弯口,吴邪眉心一跳,走的慢了些,他之前被吓怕了,一遇到新情况就发怵。


那小哥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安抚道:“不用担心,这便到了。”


果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窄窄的石门,无纹无饰,质朴无华,虚掩着,一簇光从里面透出来,似有人声,那小哥打头往里走。


沉重的石门发出吱呀呀的涩响,像是被遗忘在岁月里的老人发出的叹息声。门后是一个石室,不大,一眼便尽了。东西两边各置着一排青铜灯架,几十根蜡烛将这里照耀的恍若白日,蜡烛快要燃尽了,蜡油顺着灯盏流淌,滴在架身上刻得盘龙纹上,黑曜石的眼珠子被蒙上一层红蜡,似血似泪。


石室的正中悬着一副画,吴邪定睛看了看。


只见朝霁薄雾,清明初放,云间鸿雁踏雪而归,翼挟南风,融入漫天红日的霞光里。晴川之下,有一架车架,赤色柏木为质,以金粉描饰,绘苣文鸟兽,黄屋,伏鹿轼。左面建旗九旒,右面一华服童子闟戟而立。车旁站着一个锦服男子,负手仰望天空,背影苍白单薄,透着不真实的苍凉感,像是要乘风而去。


边上题了两句诗: 极目垂虹正九秋,满城风雨动离愁。


吴邪心里一沉,没由来的觉着压抑,仿佛感觉到了题词之人的愁苦徘徊之情。


画像之下立一牌位,空无一字,边角处的红漆因长年累月被烟火熏染,有点脱色了,透着一股沧桑之感。有一人恭恭敬敬跪在无字牌位前,双手合十,虔诚的望着那画中之人。


博山炉里檀香缭绕,入了化境一般的闲适宁静。


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后,乍遇这样脱俗的场面大家都不太适应,连最活泛的胖子都不忍打扰,吴邪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面熟,皱着眉头想半天,忽然想起来了:“袁大夫?!”


那人对着牌位最后一拜,站起来,转身面对他们,八风不动,怒目昂首:“正是老朽。”


抛却上次的惊鸿一瞥,这是吴邪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老大夫年纪不小,须发皆白,但精神极佳,穿一件素帛直裰,外披墨色鹤氅,眼中精光熠熠,脸颊消瘦,弧度冷硬的好似铁线勾勒,往哪儿一站,都是青松翠竹般的挺拔傲然。


“你……你不是被我迷晕了么?”吴邪还惦记着自己在他屋里搁的那一盏迷香。


袁清让负手而立,并不答,眼里透着点低调的傲意,类似大人看小孩瞎折腾的优越感觉。


胖子没想到‘苏妲己’竟是这样一位老者,这就很不好收拾了。


吴邪瞬间觉得自己很傻,关公面前耍大刀,居然跟一代名医比摆弄药草,这不是找不自在么?窘的词穷了,心里想着不成,得赶紧说点儿什么把面子挽回来。


那小哥忽而开口道:“阁下在祭奠何人?”


吴邪和胖子齐齐看他,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可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上赶子说秘密与他听,都未必肯入耳的,竟关心起别人的私事了。


袁清让沉吟道:“故人。”


那小哥再问:“既是故人,何故牌位之上不具名?”


袁清让淡淡道:“早已刻在心中,又何必写于牌上?”


那小哥冷冷道:“是不必,还是不能?”


袁清让眼里露出一点惊愕,蹙了蹙眉头,抿紧了唇。


那小哥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向那幅画:“这位故人,便是画中之人吧。”


袁清让眼底藏着追思无限,在心底轻叹一声,并不回答。


蓝衫小哥径直走了过去,吴邪紧张的问胖子:“他是要揍人?”


胖子幸灾乐祸:“那这老头可惨了,这身子骨挨得住小哥一拳的么?不过他坑了我们一路,是得给他点儿教训。”


但那小哥却越过袁清让,走到画像前。袁清让目光一凌:“你做什么?”


那小哥没有理他,对着那画像俯身三拜,神情庄重恭敬。


胖子看傻了:“这唱的哪一出啊?他们认识?”


袁清让冷漠的看着他行完礼,道:“既已来了,行这些虚礼又有何用?阁下有话直说。”


那小哥还没答话,胖子抢先一步阴阳怪气的开口了:“胖爷我自打进成都,见天听人夸袁大夫如何妙手仁心,想不到你设机关更有一手啊,你救人莫不是为了个自己积德吧?但我们命大,饶是你机关算尽也没用。”


袁清让冷冷道:“天不藏奸,你们行不义之事,已埋下祸根,必不得长久,日后自有果报。”


胖子哈哈一笑:“胖爷我若信这些,得吓死几百回了,你有招儿尽管使,何必留待以后?”


那小哥挡在袁清让面前,拦住了这场没完没了的扯皮,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耳语道:“东西在哪儿?”


袁清让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那人派来的吧?”


这次轮到他闭口不答了。


袁清让叹了一声,满脸悲恸:“果真是他!”


因有旁人在场,那小哥不愿多说,低声道:“不必多说,只管把东西交出来便罢。”


袁清让目光冷峻:“阁下既已搜遍我的府邸,就该知道东西并不在我手上,没有可交的。”


蓝衫小哥目光一凌,黑金古刀已架上袁清让的脖子,他凑近了道:“阁下该知‘他’的脾气,为了这大宋天下,没有豁不出去下不了手的。你若执意缄口,袁家上上下下二十六口人,便要为你守着的死物殉葬了。”


袁清让忽然朗声大笑,铁骨铮然,一派无畏的气魄:“老朽行将就木,死又何惧?至于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他顿了顿,声音更敞亮道:“既生在我袁家,生死便不是头等大事,倘若真有那贪生怕死之辈,老朽也必亲手肃清家门,不劳旁人动手。”


他上前一步,握着他的刀柄往自己脖子上带,那小哥反而不敢逼他,忙收回了手,但脖颈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袁清让抓紧了刀把,低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知道近日会有人来,已派人将那东西带了出去,你休做他想。”


这一通变故发生的太快,吴邪还没整明白,以为是谈崩了,所以小哥恼羞成怒要下黑手,慌得上前去拦。老人家嘛,得哄得劝,哪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啊,实在不行……那就算了,为了身外之物害杀人命就太造孽了!


胖子看势不对,一把拦住了他。吴邪问你干嘛?没看见要出人命了?


胖子说:“你别去碍事,小哥有重要的事儿要谈。”


吴邪道:“不成,我得让他把刀放下再谈。”


说话间那小哥已经放开了袁清让,向后退了几步:“看来你心意已决了。”


袁清让负手而立,梗着脖子一副但求速死的态度。


吴邪心里一急,力气暴增,胖子有伤在身,一把没拉住,让他窜了过去。胖子心说你个没眼力劲儿的傻小子,怎么尽往是非堆里钻,撵在屁股后头跟上。吴邪挤进两人之间,试图隔开一触即发的纷争,弄得两个人都看他。


袁清让皱着眉头拿眼横他,既不屑又有点疑惑。


那小哥则是惊讶,捺着性子看他想干嘛。


胖子大气不敢喘,在旁边站着,看他怎么收场。


吴邪比他俩都高,可站在中间却觉得矮了一截,气势逊色太多,吞了吞口水,挖空肚肠的想话题:“那个……那个袁大夫啊,我想问问你,你搁在那个素瓶里的药真是要呈上去的贡品么?”


袁清让颔首:“是。”


吴邪觉得很高兴,高兴完了又犯疑惑:“真是的?可那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会随便放着?”


提到岐黄之术,袁清让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柔缓下来,当真是医者父母心的温和:“再珍贵也不过是药罢了。它乃我祖辈所制,你可知为何能流传到现在?”


吴邪一想是啊,虽说袁家世代行医,但总有救不得的病,就是他们家先人,也很可能有需要此药续命的时候,怎么能传这么久?


胖子一拍手:“我知道了,你们家整出来的是假药!”


袁清让也不恼,望向胖子:“自然是真的。我且问你,你既先一步到了,为何不取此药?”


胖子答的很干脆:“生死由天,胖爷我不做这强求残喘之事,好没意思。”这话有含沙射影之嫌,好在吴邪没放在心上。


袁清让赞许的一点头:“这便是了。世间再无人能比老朽更明白此理,医者,只可医病,不可医命。何谓命?一人一叩罢了,认也好,不认也罢,扭转不得。能救者,无非是时候未到。生死之事,上天早已注定,岂能是人力可以更改的?”


吴邪品出他话里的哀绝之意,急急道:“若非要逆天行事呢?”


袁清让露出悲悯之色:“只怕后患会叠踵而至,比死更不如。”


吴邪呆呆的站了片刻,艰难道:“我知道您说的对,但我是俗人,没办法看破生死,世间也没比死更残忍的后患了。”这句话牵动了心底里的悲痛,如沸腾的水,烫的他再无法冷静,他猛然抬起头:“所以我偏要替人争这一时三刻,若真有什么,只管就冲我一人来好了!”


福祸相依,袁清让不知他这样不管不顾的少年轻狂心性是不是好事,叹道:“罢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7 01:37:00 +0800 CST  
第十二回 死生一线间



一时间众人无话,各想各的心思。


袁清让视他们为无物,自顾自重新跪在牌位前,又点了一束香,握在手里,深切的看着画中之人,穿越生死与时间,去追忆夙日时光,满身心都充满眷恋和怀念。


那是困了他一辈子的锁,也是指引了他一辈子的光。


士为知己者死,此生赴汤蹈火,矢志无憾。



恨只恨上天不肯全忠义,给他的时间太短。



袁清让最后叩拜一番,便猛然起身,怒目望向他们:“今日我虽必死,也决不让你等宵小之徒活着。”


胖子冷笑:“呵,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说话间,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咳嗽了起来,嗓子里痛痒难耐,似有虫子在抓挠,一张口,竟呕出一口黑血来。


吴邪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可不就是血么,此时胖子脸色已变成难看的绛紫色,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衣襟领口全被染上了色,这毒太烈,在周身乱蹿,他身体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向一边,山一般的压了下来。


吴邪忙接住他,胸口的伤压得力气使不出,差点闪到腰。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蓝衫小哥又踉跄了一下,以刀撑地才站稳站着,脸色泛青,也是中了毒的样子,忙坐下闭目调息,吴邪不敢打扰他。


袁清让很平静的看着他们,神情很冷,像是冬日里一课静立的雪松。


吴邪搀着胖子不便行动,不然非得揍这老头一顿:“是你干的! ”可竟然连那小哥也中了招,究竟是什么时候?


袁清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目光从点着的线香上一扫而过,吴邪恍然大悟。袁清让从袖管里掏出一只金黄色的蝎子,这毒物很有灵性,乖顺的趴在他掌心里不动。


袁清让道:“这是赤练蝎王,二十年方出这么一只,平日以鹤顶红孔雀胆为食,一滴蝎毒便能要三个人的命,若以妙法制入香中,虽毒性稍减,但无色无味,燃之便杀人于无形,不出半个时辰,其人必亡!


吴邪也开始渐渐头晕,心道不好,仍强撑着问:“那你怎么没事?”


袁清让淡淡道:“有事未竟,不敢速死。”


吴邪心想,不就是怕死么,说的倒好听,真虚伪!神色不屑:“你用这东西杀了不少人了吧。”


袁清让冷哼一声:“老朽所杀的只有不忠不义之辈,只是,”他低头看着兀自乖顺的毒物,一叹:“此物阴损,除我之外,无人能降服,断不能留于人世。”说罢,他狠狠一掐,那毒蝎便首尾相离,成了死物。


坐在地上运气调息的蓝衫小哥忽然一跃而起,带动一阵寒切的风,吴邪定睛一看,刀已架上袁清让的喉管,便听他冷冷的说:“袁大夫好手段,佩服。”


袁清让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惊讶道:“你没事?”反手一探,居然还想着去号他的脉,那小哥倒也不躲,片刻后,袁清让抚须道:“原来如此,你是药人。”


药人自古便有,多是皇室显贵们养的。先挑选一批无父无母的孤儿,自有药剂师调理他们,白日用他们试毒,晚上泡在特制的草药缸里调养身体,好让他们能活的长一点。绝大多数孩子也只能撑过数月,最后毒入骨髓,七窍流血肠穿肚烂而亡,非常痛苦,有的孩子忍不住疼,悄悄自杀。可就是死,也不得安歇,药剂师还要取出他们的骨头,磨成骨粉,加以精炼,又是一味毒药。


这种折腾法,几百人未必能活下一个,非得是体质特异又极能忍耐之人才行,但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炼到最后,活下来的人便会百毒不侵,就算拿砒霜当芝麻糊喝也弄不死,运运气便能把毒散了。日后若赶上皇亲贵胄不慎中毒,便取血入药,就能药到毒除。


为了延续富贵生活,他们挖空心思,哪怕牺牲成百上千人也在所不惜。都道是帝王之家好,殊不知,这流光溢彩的奢华背后,是怎样的残忍污浊,真叫是一团糟烂的。


蓝衫小哥道:“我不杀你,只带你走,让‘他’亲自发落。”


袁清让眼眸如霜,冷硬道:“老朽给人断了一辈子生死,到头来若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住,岂不是叫人耻笑?”说话间,他嘴角边已流下一点黑血:“我早知今日必死,已经服下了毒药,以毒制毒,才能坚持这么久。你要想复命,尽管将这颗头颅拿去罢。”


蓝衫小哥眼眸忽闪,慢慢把刀放下,无言的看着袁清让,在想拿这垂死之人怎么办。


吴邪把胖子平放在地上,他气息很弱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吴邪:“咳,刚才我逗你……现在老天爷逗我……还真是报应……”


吴邪急道:“你……你别说话了,深呼吸,深呼吸能做到么?不能睡啊,千万不能睡,我和小哥会想辙救你的。”


胖子快被他烦死了,耳边嗡嗡的,虽然身体很累,却完全睡不着,迷迷糊糊道:“好……胖爷我等着……”


吴邪看他情况不妙,急急跑到蓝衫小哥身边去拉他:“小哥你快给胖子看看吧,这次他真要死了!”


蓝衫小哥直直的看他:“你没中毒?”


吴邪道:“啊,刚开始有点头晕,现在没事了。”


袁清让眼尖,一眼看见吴邪的手腕上逐渐消退的红斑,忽然回光返照似的来了力气,一把抓起他,把他袖子往上捋,见他胳膊上是一块块淡不可见的红斑,再多看一眼,却已消退了。


吴邪吓了一跳,问你干嘛?


袁清让愣怔的看着他的手,忽然笑了起来:“这个老东西,竟然防着我……”他连连摇头,濒死的脸上满溢着喜悦,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跟疯了似的,踉跄着往后走了几步,一下跪倒在那画像前,狠狠一叩,便不动了。


蓝衫小哥探了探他的鼻息,道:“已经死了。”



一代名医,倏然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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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楼
2014-03-18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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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霖_: 更正:是第十二回删除 | 2014-3-19 01:00 回复

我也说一句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9 01:06:00 +0800 CST  
十三回 齐心利断金



吴邪心里一凉,嘀咕着他这吃了什么啊?手脚也太快了,赶上胖子在旁边一哼唧,吴邪忙道:“小哥你快去看看胖子吧,不然他也得跟着去。”


那小哥蹲在胖子身边,翻翻眼皮看看舌头,又号了号脉象:“毒尚未入心脉,还有的救。”吴邪大喜,刚想问怎么救,便看他挥刀往手心一划,顿时血流如注,动作很熟练,像是做了无数次。吴邪慌得一把给他捂住伤口:“你这是干嘛?”


皇家这些个污糟事儿也不会往史书里写,因此吴邪没看到过药人的记载,虽然听进耳中,却不甚了解。


那小哥道:“给他治伤。”他拿开吴邪的手,受伤的手握成拳,血就这么滴进胖子嘴里,滴了片刻,吴邪道:“成了成了,用不了这些。”


他放了血后,脸色更苍白了,许是伤口太深,血流难止,四处扫视一番,道:“把那个香炉拿过来。”


吴邪依言而行,那小哥抓起一把香灰就往伤口上撒,吴邪急道:“这东西有毒!”


那小哥道:“没事,现在这毒对我已经无用了。”


吴邪看到他手心里已经有几道伤痕了,似是经年旧创,忍不住问:“你……经常这样?”


那小哥淡淡道:“不记得了。”


吴邪瞬间觉得有点尴尬。如果那小哥若回答是,那自己估计会替他难受,这人生太惨了,整个就一移动药箱啊,怪不得性子这样闷,估计是少被拿来当人看,没体会过温暖,不知道人间真情。


如果他说不是,那便可以松口气,顺带教育他以后得多爱惜自己,多少血也不够这么放的啊。


但他说不记得了,吴邪就很不好往下接,究竟是不记得次数,还是不记得往事?哪一桩都比是与非得答案更让人揪心,念头才一动,沉重的叹息就涌上心头,不敢深想。


那小哥忽然问:“刚才你身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


吴邪捋了捋袖子,那红斑已经完全消失了:“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但有一次我出去玩儿被蛇咬了时也出现过,我爷爷说是打小给我用药草洗澡的关系,底子打得好,哦当然,比不上小哥你的血这么管用。”


要不说人年轻就透着点儿傻气呢。这种话往深了一想就觉得不靠谱,这小哥百毒不侵的能耐是吃了多少苦才换到了,吴邪泡个澡就能一劳永逸?天下没这么容易的事儿,但这话是吴老狗说的,吴邪便没有怀疑的心思,对自己人,他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那小哥正待再问,胖子悠悠转醒了,毒已经压制下去,就是脑子还有点糊涂的,坐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吴邪看他面色红润,似是无虞了:“醒了?感觉如何?”


胖子咂咂嘴,抡起胳膊又活动了一番,身体的僵硬慢慢退去,开始暖和起来:“还成, 就是一嘴的血腥味儿,有水么?”


……“没有,出去给你找水。”


胖子眼风扫到那小哥掌心里的伤,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刚才他虽然半昏迷着,却也听到了几句只言片语,“药人”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心里叹道,又被救了一回,遥遥的一拱手:“小哥,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我帮得到的地方,你言语一声,我没有不答应的。”


那小哥点点头。


胖子慢悠悠的爬起来,看到袁清让跪拜着的背影,火气大涌,几步窜过去,一揪领子,袁清让便轰然倒下了,胖子讶异道:“死了?怎么回事?小哥干的?”


吴邪说:“自己服毒死的。”


胖子很想踹尸体几下泄泄愤,在空中悬了半天,到底下不去脚:“罢了。”


他一康复,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在室内来回转悠着:“这就是藏宝室?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那小哥道:“东西一早被运出去了,这里是空的。”


胖子张口结舌,嘴里嘀咕着:“这下亏大了。”


吴邪扶额:“别惦记身外之物了,赶紧走吧,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胖子眼一瞪:“不成,我累一宿了,没白来的道理,且让我找找有没有好东西。再说小哥也累了,你让他歇歇。”


那小哥刚打算站起来,胖子的话就落入耳里了,就听吴邪挺没奈何道:“得,那你快点。”摇摇头,索性先坐下罢。


胖子说着就四处摸上了,那博山炉看着像是个好东西,正经的哥窑佳作,釉面通体开片,黑、黄两色裂纹如丝如网交错着,美轮美奂,就是年份不够,顶多是太宗皇帝那会儿的,刚琢磨要不要带走,吴邪一句话砸了过来:“熏过毒的,拿回去不怕用出人命啊?”


于是立马搁下,转头又去看那画,工笔细致,揽韵藏神,很有一番名家风采,踩着桌子取下来一抖落,那画竟然碎了,身首分离,落下的一半飘到袁清让手边,通灵一般的殉了他。胖子气骂道:“怎么我看上什么就毁什么?”


吴邪懒懒道:“命里无时莫强求。”


胖子不理他,盯上了那青铜灯架上的刻着的盘龙——黑曜石的眼珠子不足为贵,但嘴里含着的一颗红宝石就让很人垂涎三尺了,之前被蜡油覆着没看到,要不注意就错过了。这东西镶嵌的很松,胖子撕了一角衣布小心裹着,慢慢往外带,不消一时三刻,便拿出来了,如鹌鹑蛋般大,通体如霞影,烛光一照,泛着莹润的光,美不胜收。胖子心满意足的揣到怀里,勉转身道:“走吧。”


那小哥和吴邪都站了起来,眼神怪异的看着胖子,胖子觉察不对,回头一看,也愣了。


只见那青铜灯架向两边展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小洞,几个人围上去一看,竟然看到一条暗流。蓝衫小哥先跳了下去,却没落入水中——暗流之上还悬着一个水洞,他落在洞里。


吴邪和胖子看不到人,趴在那喊他,便听见下头说:“下来罢,我们从这里出去。”


下去一看,都啧啧称奇,这个石洞是在一块悬挂着的巨石上砸出来的,难度很大,俯下身就能摸到水流,难得一见。


吴邪摸着水很凉,而且没有异味,是活水,但不知通到哪里:“水道太长,我们都受了伤,不一定支撑得住。”


那小哥指着旁边一个很大的木桶:“我们用这个出去。”


这个木桶大概被放在这里很久了,桶沿便没有刷清漆的地方长了一点青苔,胖子道:“你说他们当年用这个运什么的?”


那小哥淡淡道:“不知道。”


胖子心思通透,嗅出了其中盘根错节的诡计味道,但闭口不谈,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桶太小了,装你们俩还成,胖爷我再进去非得撑炸了,要么你们等我两天?我绝食减个膘?”


那小哥道:“你们俩先去下去。”


吴邪眉心一跳:“你是打算?”


蓝衫小哥点点头。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19 15:39:00 +0800 CST  
十三章 齐心利断金2



胖子看的一头雾水:“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说出来听听。”


吴邪问:“戏法看过么?”


胖子在汴京有一家铺子,是开在天桥下头,杂耍鼗鼓赶集的络绎不绝,捧着壶茶站门口就能看饱热闹,自然很了解,就是不明白他说这个干吗。


吴邪笑笑,卖个关子:“且看着吧,小哥要给我们变戏法呢。”边说边往桶里钻:“挺宽敞的,他们当年运的东西不小吧。”


胖子一只脚踏进去:“什么戏法?你赶紧说,急得我肠子都痒了。”他一进去瞬间就挤了,吴邪不得不吸着肚子往后靠给他腾出地方,两人只能勉强容身,没多少空隙了,顶多放个婴儿。


那小哥把黑金古刀放进去,这东西不占地方,胖子靠着它坐,再将桶盖搁在桶身边缘,这桶盖内设二十四道铁扣,铁扣里外里起码刷了三层清漆,这么多年过去,颜色还很鲜亮,人坐在里面,把锁眼同铁扣对上,便严丝合缝,落水而水难入。


“待会我进去后便把它盖上。”


“等等。”吴邪急忙道:“我还有个问题,会不会咱们还没飘出去就被憋死了?”


那小哥摇摇头:“应该不会,否则他们进不来。”


他们?吴邪心弦一动,这东西,是运人的?正待琢磨,胖子又道:“我也有问题,你打算怎么进来?这里搁不下人了。”


那小哥没有说话,他行动了。咯咯吱吱,他的身体迅速的发生变化,周身的骨骼挤压重叠着,像是高明的戏法,但比戏法真实,缩小后的他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桶里,吴邪一把接住了他,他的身形似一岁多的孩童般,面容也小了一圈,非常安静的窝在吴邪怀里。


胖子乐了:“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当过爹了吧?”


吴邪才过弱冠之年,别说媳妇儿,亲还没定过,想喜当爹都没机会:“这个真没有,你这么了解,你当过?”


胖子一面叹气一面把那桶盖给拿起来:“没这个命哟,术士说我寡宿孤辰空亡全落夫妻宫里,十妻九克,姻缘难成啊。”


吴邪安慰道:“术士之言不能尽信,实在不成,你就找个寡妇,死了几回夫君的那种,天孤对地寡,兴许能成。”


胖子怒道:“不成,要是我命硬不过她,倒把我克死了怎么办?”


吴邪玩笑道:“孤家寡人一辈子,听着也不舒坦。”


“唉,倒也是。”胖子叹口气,把最后一个锁眼扣上。


只听见那小哥道:“要走了。”


还没来得及应声,木桶便往下一滚,一阵天旋地转,吴邪一头磕在木桶壁上, 撞的眼冒金星,忙把那小哥护的更紧,免叫他也撞上。正是初晨水涌潮起之时,木桶顺水而下,飘得很快,来回翻转着,颠的里面几个人都快吐了。吴邪干呕一声,胖子低声喊道:“咽回去咽回去,吐出来得泼我们一身的。”


吴邪一宿水米未尽,顶多只能呕出胆汁,吐不了东西,就是翻来覆去的觉着恶心:“这还得折腾多久?”


没有人回答,没法回答,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那小哥反手探向吴邪的手腕内侧,来来回回揉他的内关穴,他手骨很软,力气恰到好处,一番揉按后,胃里那口胀气果然散开了,舒服很多。


吴邪道:“小哥,我没事了,多谢啊。”


胖子道:“小哥你还懂医理?”


那小哥没回答,只听他道:“小心。”话刚落便是一声撞击声,不是碰到暗石就是遇岸搁浅,他们不过行了三四刻,遇岸好像太快了些。


胖子说:“是不是撞上巨石了?咱们用力转向试试。”



吴邪想了想,忽然很兴奋:“我知道了,这是九里堤。”


九里堤在郫江东岸,顾名思义,长约九里,又号九里长虹,穿城而过,汇入岷江,乃是三国时期季汉丞相主持修筑的,与旁的堤坝不同,它还有个更重要的作用——为漂运修建宫城所需木材,自那以后,运往成都的官用木料多从此处上岸。


吴邪说快打开快打开,这就到了。


胖子道:“你得想清楚,要是判断错误,等下水涌进来我们要歇菜。”


那小哥道:“开吧。”


胖子道:“成,开就开吧。”


先开了一道铁扣,并没有水漫进来,接着小心翼翼打开其余二十三道,有一点冷风涌了进来,可见真的靠岸了。


胖子一把掀翻木桶,便看到一片幽静冷谧的天空,皎皎明月还剩一个稀薄的轮廓,孤零零挂在空中,蓝紫色晨光在天边乍隐乍现,微风拂动,将整座城市都包围在一片如水的凉意里。


吴邪嗅着着清凉新鲜的空气,舒服的浑身都没力气了,那小哥先跳了出去,又是一阵咯咯吱吱的骨头声,便恢复了原状,活动活动脖子和四肢,又是一派青松似的俊朗挺立。他帮着把吴邪先提了出来,吴邪顺势坐在地上,浑身又累又痛,可心里痛快极了。


胖子自己爬出来,把刀递给那小哥,喜气洋洋道:“我以前听说过缩骨的绝技,以为只是传说,今天算见识了。以后要是咱们要流落在外头,小哥你凭借这手功夫,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因为刚逃出升天,吴邪心情很好,也乐意接他这包袱,笑道:“让小哥当街卖艺,那你干嘛啊?”


胖子一本正经:“这你不懂了,举凡卖艺的,都得提前安排仨托俩哄的捧场子,这个你不行,得我来,你拿个破碗收钱就成。”


越说越没溜儿了,吴邪踹了他的踝子骨一脚:“说的忒惨,你能盼着咱们点儿好么?”


胖子道:“哦那成,那就仗义走江湖,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让那些贪官恶徒一听见咱们的名字就得怕,够威风不?”


这厢两人瞎乐呵的起劲,那小哥却不声不响的要走了。胖子拦得快:“哎小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小哥道:“事情已了,自然要回去了。”


吴邪站了起来:“小哥你这就要走?”


蓝衫小哥点点头:“希望你们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一时间吴邪沉默了,心里有点不舍之感,过了今日,再没有这样生死与共的事情了,他还得恢复到素日里的安逸中,这样很好,但……似乎缺了点什么,心里一叹,嘴上道:“好。那……那你多保重。”


胖子一咬牙:“小哥,生死相交一场,你可否告之名姓,他日……”


“知道了又如何?”那小哥顿了顿:“不会再见了。”


听他这样说,吴邪反而激起一分少年意气,合辙走出这地方他便打算当昨晚是一场噩梦?记忆是他的,却也不止是他的,没有一个人决定的道理:“你怎么知道不会再见?”


蓝衫小哥略惊诧的看着他,吴邪继续道:“退一万步说,以后真见不到了,告诉我们也碍不着什么。”


蓝衫小哥盯着吴邪,淡淡道:“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吴邪道:“哦,那你怎么不灭口?”


“个熊孩子!”胖子狠狠一拉:“小哥你别当真,他说笑呢。”


……


吴邪直视着他:“你心里既有信任在,又何必吝啬一个区区名姓?”


那小哥沉默着,并不回答,像是在犹豫,忽然从远方窜出一匹黑色骏马,朝他们奔来。这是那小哥的马,要说也是巧了,他一早就把马拴在这附近的林里,跟袁府是南辕北辙的位置,怕的是跑路时被人寻着马蹄印发现什么,如今竟阴差阳错的成就便利。


吴邪一望便知是大宛名驹,亮如乌铁,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眨眼间便飞驰到眼前,那小哥足尖一点,飞身上马。


吴邪想上去拦他,黑马长嘶一声,奋蹄昂扬,吴邪惊了一下,身子离马老远,抓住了缰绳,死犟道:“你别跑!”


蓝衫小哥不敢冒然走马,怕马蹄踏伤人,不耐烦的扫了吴邪一眼——对方眼眸清澈,一眼望到底全是坚定,看来必不肯放手了。


在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吴邪看着一身的斯文儒雅,骨子里却是冻死迎风站的硬气,认定了的什么,眼里便只看到这一桩事,什么都豁得出去,磨砺压不垮,苦难吓不怕。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隔得再远再久,都打消不掉他的决心。


罢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那小哥轻声道:“张起灵。”声音淡淡,落在温煦的阳光里,消失不见了。


“张起灵?”吴邪重复着这几个字,手上不自觉松下来,趁他愣神的功夫,张起灵忽然策马扬鞭,骏马前蹄腾空而起,掀动一阵飞扬的风,一路向北,疾驰而去,留下一片模糊的蓝衫孤影。


“你觉得他这名字是亲爹妈给起的么?”吴邪扭头问胖子。


胖子也盯着那个背影看:“不像,太不避讳了点儿。”


“嗯。我也这么觉得。”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21 01:59:00 +0800 CST  
十四回 万般皆是空



胖子和吴邪商量了一番,决定把那个碍事的大桶给推回水里,随它去哪。西风吹动,掀起荡漾水波,便看那桶浮浮沉沉,飘远了。


闲下来后,话题忍不住又扯到那小哥身上,胖子咂嘴道:“其实吧,我觉得他说的挺对,他那样的身份,不相识不相见才是好事。”


吴邪道:“你知道他的身份?”


胖子给他一个白眼:“没那本事知道,不过多少总猜到一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吴邪也猜了个大概,心里一叹,确实不是一路人。


大概是看出他的低落,胖子拍拍吴邪:“不过咱哥俩还是可以多联系滴,胖爷我如今做的是正经生意,交朋友光明正大,你要来汴京,就来找我,我带你好好游历游历国都风光。”


有冤家不宰是傻子,吴邪立刻说:“成。我去了一准找你。对了,你那宝石呢,给我看看。”


胖子乐呵呵的去摸怀里揣着的宝贝,忽然脸色刷的一变,扭头就往回跑,吴邪抓住他:“哪儿去?”


胖子垂首顿足,指着那水流:“哎呦,我那块鸽子血落那桶里了!我得给找回来。”


正是晨起潮涌之时,水势湍急,且多暗流,只有熟悉此处地势的渔民船夫才敢下水,吴邪断不能让他胡来:“你疯啦?要钱不要命呢?你现在下去也找不到,那桶早不知飘哪儿去了。”


胖子一看,可不是飘没影了么,心疼的满脸肥肉直抖:“我不是心疼钱,你说我这一趟多不容易,就指着那个图安慰呢,好嘛,全是一场空。”


吴邪憋笑:“就当给我了,那赌你可是输了,还欠我一件彩头呢。”


给兄弟是比扔水里还没听到响来的有安慰些,胖子看看他,心道,也不是全无收获:“得,就当胖爷我千金买笑,来,给我笑个。”


吴邪无奈:你是不贫不成活。”


分别时,胖子说:“吴邪兄弟,你记着我一句话,功名利禄皆是过眼烟云,平淡才是福。你好好保重,别再往麻烦堆里凑了,不是次次都有遇到贵人的好运。”


这是肺腑之言,他看着吴邪,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大有可为的年纪,满怀豪情想要大展抱负,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下。名利是有了,可人却没当年的心境了,圆滑的像泥鳅,敌人是捏不住,但朋友也难交心交信。有些东西啊,抛下不易,找回来更难,高处不胜寒,无数人盯着你看呢,要么往前要么死,没有退路可言。倒不觉得后悔,再来一次他还得这样活,只是想想往事,总觉得五味陈杂,说不上来哪儿透着遗憾。


希望吴邪能比他早点看明白自己想要的吧。


吴邪信誓旦旦的举手向天:“绝对没第二回,不然就让我死在里头,死了我都不叫冤。”


这种誓胖子都不知道发了多少回了,什么挫骨扬灰万劫不复,说的可顺溜了,到现在还活的好好地,因此压根不当回事儿,但得了保证,心就放下了,笑了笑:“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回见吧。”


吴邪颔首,目送他离开。天是亮了,阳光却没能穿透白云,是黑压压的阴沉,怕要下雨了。


吴邪一路小跑的回到家时,他的小厮王萌守在后门探头探脑的着急巴望着,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他虽然是伙计,但和吴邪住在一块,吴邪给他的待遇是包住不包吃,店里太小,搁在家里就是多加一张床的事儿,省钱。


吴邪因拿了药,心情很好,孩子气的猫了过去,猛喝一声,吓他一大跳:“你小子今儿起的挺早,专程等我呢?”


王萌又累又忧,哪经得起这么一吓,连连拍着胸口,差点没晕过去,一扭头见着吴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东家,你可回来了,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吴邪欢快的表情僵住了:“怎么了?”


王萌带着哭腔:“吴老太爷,他昨夜忽然醒了……大夫说是回光返照……人快不行了……二爷派人来催好几次了,我说你夜里发烧,睡熟了叫不醒,这才推脱过去……”


吴邪脸色凝重,二话不说便往里走,被王萌一把抱住了:“东家,你可不能这样进去,总要换身衣服。”


吴邪脸上还带着血,一身月白中衣又脏又破,衣服的边角都给烧坏了,要让吴老狗瞧见了,没病也得被吓出病来。吴邪哪儿还有心思回房换衣服,扫了王萌一眼:“把你的衣服脱了!”


王萌“啊”了一声,问干嘛?


吴邪急得不耐烦,没工夫和他解释,亲自上手去扒,折腾了一刻,才换上他的衣服,袖口裤腿短了一截,但总是干净的,王萌又打来井水替他擦了把脸,发髻也顾不得挽,急急的往吴老狗房里跑。到那一看,屋里已跪了一圈人,低低的哭泣声充盈着整个房间。


吴二白眼圈发红,看到吴邪满脸的憔悴,想确实病了,面上还是摆出长辈的威严:“现在才过来,不成体统。”


吴邪急道:“你们别哭,我有法子……”说着去摸腰间的药瓶,却空无一物。


他忽然想起来,那药丸被自己搁在胖子给的那盒药里,后来从密道出来时,看到张起灵手臂上的伤又崩开了,要帮他擦药,张起灵赶着走,没答应,吴邪只得硬把这盒药塞给他,嘱咐他得空了赶紧用上。


如今,那起死回生的灵药便在张起灵手里。


吴邪整个人傻了,感觉像是被一瓢冰水从头浇下,浑身发冷,不住的颤抖,满脑子都是万念俱灰的绝望。他猛然跪下,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嘴唇动了动,泪水含在眼里,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爷爷。”


吴老狗睁开眼睛,眼眸浑浊,像失去光泽的珠子,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往外招了招,声音老迈而微弱:“吴邪来啦……”


吴邪跪着挪了过去,一把握紧了吴老狗冰凉枯瘦的手,吴老狗百会穴扎着几根金针,那是吊命用的,这个法子能让濒死之人多撑一时三刻,但拔掉就得死。吴邪很想哭,眼泪坠在眼眶里,又给逼了回去,免叫吴老狗看了烦心——他是不待见这种矫情的女儿态。


吴邪咽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吴老狗挥手发号施令:“所有人都出去。”


吴二白不太确定,凑近了:“父亲……”


吴老狗道:“出去。”声音还是很弱,但透着不容置喙的威赫。于是跪着的那群人只得呼啦啦全出去了,留下吴邪伴着衰弱的老人。


吴老狗问:“你去哪儿了?”


打小就是这样,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吴老狗,吴邪低声道:“我想去给您找药,可没能带回来,是我没用…”


吴老狗问:“是去袁家?”全城都知道袁家这祖传灵药的事儿。


吴邪点点头:“嗯。”


吴老狗想起身去看他,但力竭难行,握紧他的手:“你可受伤?有人发现你了么?”


吴邪忙道:“没有没有都没有,我好着呢,您放心吧。”


吴老狗松了口气:“药不打紧,平安回来就好。”顿了顿,他笑笑:“有你这份孝心,爷爷很知足了。但你要记住,以后千万不可再为不值得之事犯险。爷爷已经活了这么大了,即使此番逃过死劫,往后也没几日好活,莫说是我,便是你那两个叔叔,也不能为他们这么冒险。你还年轻,需得多考虑自己,懂么?”


吴邪很想说,就算那样,我也可以服侍您终老,但这话说出来吴老狗只会大怒,他不想同病中的老人辩驳,乖顺道:“孙儿记下了。”


吴老狗又道:“我死以后,尸身火化,不必埋,只要登上高山,朝北撒掉便可。”


吴邪吓了一跳,心道老爷子别是病糊涂了吧?旁的都行,这种挫骨扬灰大逆不道的事儿,吴邪不敢应承,二叔三叔非得先收拾死他,脸上犯难:“爷爷,这不合适吧……”


吴老狗虽然已经看不清了,但威严如旧:“不必理睬旁人,我说如何便如何。”


吴邪真要哭了,心说爷爷,我的亲爷爷,您这也太难为我了,可对着吴老狗无神的殷切目光,无论如何都拒绝不得,委婉道:“我……试试吧……”


吴老狗点点头:“你不必守孝三年,丧期一满,你便去汴京,入京赶考。”


吴邪觉得他可能真是有点糊涂了,不知所措:“您不是反对我考科举么?”


吴老狗露出了一个抚慰的笑,慈爱的拍了拍吴邪的手背:“如果可以的话,爷爷很想护你一辈子,可惜……现在护不住喽……你得学着自立,去……去外头瞧瞧,或许,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老人饱含期盼和夙求声音填进吴邪的耳里,温温哑哑,满满都是舍不得。


这桩事比刚才的容易多了,吴邪再没不答应,握紧了吴老狗的手:“好,我去科考,我定会考出一个功名来,到时便倾尽所学,上报君主,下安百姓。”


吴老狗满意的笑了,长叹道:“那样便好,那样便好……”声音越来越弱,竟有大去之意,吴邪慌得去摇他:“爷爷,爷爷……”


吴老狗睁开一条缝,声音弱不可闻:“可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塞北歌谣?”


吴邪咬着牙,生怕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记得。”


“好,唱与我听。”


吴邪一梗头,将眼泪含了回去,凑近了,低低唱了起来。


狂沙肆虐北地寒,霜雪忽下玉门关。


才唱了两句,吴老狗皱眉:“哭丧呢!”他按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大声唱!”


吴邪闭着眼睛,几乎是用喊的,唱了起来。


皑皑如潮掩黄土,阴云万里墨染天。
暮云踏碛好驱马,严夜遗风可舞剑。
壮士裹甲守疆土,晓战宵眠随金鼓。
汉家战士三十万,飞箭走马安敢犯?
大纛猎猎迎劲风,雁门关外战鼓扬。
边风萧飒火入云,旌旗横断戎马场。
吾等拔刀向天啸,笑饮泉水充饥肠。
路虽长兮漫险阻,铁甲披雪裹残阳。
烽火漫天连胡月, 刀环寒凄影照霜。
古来沙场百战苦,生死难知两茫茫。
将军征战自忘险,士卒不畏共求亡。
莫道战骨埋荒野,忠魂丹心青史长。
为报君王金台意,此生慨然任赴汤。
越峻岭,过千山。
溯流行,路漫长。
志凌云,斩涛浪。
守国土,卫戎关,
破险阻,拓四方
虏人绝,宋室昌。

待看吾剑指沙场,立马银枪。
安得汉家山河万古长!





吴邪恍恍惚惚唱完了,嗓子里全是酸涩胀痛的悲伤,好像听见有人问他:“记下了么……”


该记住什么?他问,没有人回答。吴老狗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却已没了温度,他脸上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已然睡去了,手里攥着吊命的金针——原来不知何时,他竟自己拔去了。


便是死,也要死的干脆利落,不肯假手于人。和袁清让一样。


吴邪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给他掖好被角,一边对他说话,声音轻轻的,怕惊醒睡梦中的人:“爷爷,你累了,先睡吧。”


他忙完了这一切,便往外走,整个人飘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思绪一团麻木。出去时听见许多人问他话,在耳中乱哄哄的,他一概不想理,推开众人,浑浑噩噩的往自己房里走。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人贴在门上,浑身无力的往下滑。


忽然间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青白瓷盒,白底青竹雕刻细致,如玉如雪般轻薄干净,好似一团碧水,悄无声息的凝在乌木上。


吴邪看了很久,感觉忽然都回来了,他跑了过去,一把抓紧了,盒子很凉,估计搁了一段时间了,如果他先回房换衣服,便能看到,本想要早争得一刻,却永远都晚了。


吴邪打开盒子,里头静静的卧着那枚药丸。清香依旧,却只将他带进一场失意的梦里。


一宵如一梦。一梦叹一生。


他在这片明暗不定的梦里,踽踽停停,亦痛亦叹,将磨砺和苦痛都攥在手中,耗尽了前半生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争取。经历时觉得是在梦里,咬牙切齿想要挣脱。离开后嫌这梦太短,期冀再来一场在危险里求存,在苦痛里坚韧的豪赌,来一场还未失去希望与信念梦。


吴邪握紧药丸,闭上眼,摊开手时,那颗能起死回生的灵药已化成了齑粉。风拍打着窗户灌了进来,寒风将这股清香带走,飘散满室,终归尘土。


既为拯救悲怆而来,便该与悲怆同去。


院子里忽然有人发出嚎啕的哭声,惊雷一般,不绝于耳。悲伤漫天盖地的袭来,不可阻挡。压得人喘不过气。


吴邪猛然惊醒,终于落下泪来。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21 21:10:00 +0800 CST  
十五回 惊涛初将起



吴邪回来后的当晚,袁清让家里便失火了。



老大夫盛名在外,成都的百姓感怀他的恩情,都在哀叹此事。吴邪第二天出门回店里取东西,就听见街角巷尾都在絮叨,传的沸沸扬扬。


据说先是柴房着了火,因在半夜里,都没人发觉。夜里风大,那火便悄无声息的一路蔓延开了,袁家院子里堆得都是晒干的药草,被火一点,大有燎原之势,待到发现时,整间宅院已成了一片火海,火势滔天,连墨染的天空都被照亮了,映出一轮血红的残月,像是天神喋血的悲悯眼眸。


袁清让住的地方太偏,独门独院的人家,连个帮忙救火的乡邻也不得,加上那晚巡夜打更的衙役多灌了几杯酒,一不留神睡过去了,也没能挽救这场悲剧。


二十多口人,一个都没能跑出来,听说最小的孩子才两岁,被母亲抱在怀里,被烧的面目不清。


赶上官府去善后的乡邻们看上一眼,都被他们家的惨状惊着了,几个年纪大的当场哭的不行。袁大夫劳心了一辈子,却在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岁数,遭此横祸。他救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却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连个办后事的都没有。


好人没好报啊,老天爷的这份缺德劲儿,让旁观者都跟着伤心了。


成都府尹又惊又怒。袁家的祖传灵药还没给呈上来,人却先去了,他们虽然可怜,但一死自是清净,累的他受牵拖,朝廷治不得死人,收拾他没跑儿。搓着手在府衙内走了一圈,先将那几个玩忽职守的衙役给下了大狱,临了临了也不能他一个人受罚。然后又给朝廷上了一份奏折,声泪俱下的陈情请罪:自言万死难赎,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恨罪臣不能继续为国尽忠。他的主簿给出招,再在末尾滴两滴水,氤氲成水渍,权作一腔自责难当羞愧之泪。


吴邪手里静静的听了一会儿,东西也没去取,转头去了袁家。


昨日来时,还是一番清幽雅致的安然景象,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木头的大门已经烧光了,官府的封条只得贴在旁边的墙上,吴邪猫着腰钻了进去,想到里头看看。


听说袁家人自知逃不出去了,便都聚集到了厅堂,由袁清让带着叩拜先祖,至死都是跪着的。但吴邪知道袁清让已经死了,不可能带领家人,再者他们家的有密室,足可以藏纳百人,想逃生很容易,但为什么却没有走?不能,还是不想?


忽然闻到厅堂内有一股桐油味儿,挥发了一天,已经很淡很淡了,也是他鼻子好,旁人是闻不到的。心下生疑,又四处看了看,果然在别处也发现了桐油的痕迹,当即心里一沉。这家人死的蹊跷,心里忽然七上八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张起灵的样子,迟疑了一刻,吴邪马上有否决了,肯定不是他,要杀昨晚就杀了,他不是那种不磊落的人。


想了半天,还是无果,叹了口气,死者已矣,不必再拘泥于旁的了。而且他正为自家事儿心伤呢,顾不得别人。


于是恭敬一拜,只愿这世上真有轮回果报,袁清让这一世积下的德行,全化作下一世的福祉罢。


就在吴邪感慨之际,张起灵已快到西京,路边有个茶寮,他赶了一日的路,人困马乏,打算先歇歇脚。马上就有眼尖勤快的店小二满脸笑容的把他往里引:“客官一路辛苦,您吃点儿什么?”


张起灵找了张桌子坐下:“随便。”


店小二张罗着给倒茶,心想随便?成,那捡贵的来吧。一回头,便看到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眼睛上蒙着一块鱼鳞纱,遮光避风,却不碍视线,乍一看跟绿林匪徒似的。店小二手一抖,摔了茶壶,那男人看着不动,探手一捞,便稳稳接住了,一滴水都没撒,脸上带着点笑,递过来:“当心。”


店小二喏喏的接过来,那男人绕过他径自坐在张起灵前面,张起灵看了他一眼,那男人还是笑着,跟挑衅似的。


生意摆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店小二也算是有点眼力的,直觉两边都不是善茬,怕他们气性大,闹起来打坏自己的东西,于是规劝道:“客官,这有人了,您看是不是……”


那黑衣男子道:“没事,你去忙吧。”


店小二看了看对面人的反应,明白了,这是认识的,也就宽心了,去后厨取来几样酒菜,自是退下了。


来人名唤黑瞎子,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嗅了嗅,一饮而尽:“唔,掺水了。”


张起灵问:“你来做什么?”


黑瞎子又斟了一杯,把玩在手里:“王爷不放心,派我来助你。”


张起灵没有说话,接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黑瞎子道:“王爷对这件东西看的多重你是知道的,此番你铩羽而归,他必定会动怒,可想好了怎么应对?”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黑瞎子自有法子知道,但不回答,只道:“东西没找到也就罢了,你这件事办的很不利落,那家人留不得,我替你补了后手。”他从身后取出一卷画轴,正是袁清让祭拜的那幅画:“这个我也取来了,带着它回去,兴许他会息怒。”


张起灵没有接:“你为何帮我?”


黑瞎子说:“不是帮,是卖你人情,他日我若有失手的时候,你便要还我。”他知道张起灵这种人,大大方方的助他,他不会领。但交易比情分简单多了,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果然,他承情道:“好。”


黑瞎子一笑:“走吧。”


张起灵和黑瞎子一踏进京畿地面,立马有城里的耳目过来递话,说让他们即刻回王府。黑瞎子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就走吧。”


郡王府门口枯叶落了一地,没有人去清扫,大门也闭着,看着很萧条。当今圣上性情多疑暴戾,如今年纪大了,眼里更加容不得人,生怕有他在,稚子皇位不稳,已经把他从亲王贬成郡王,连封号也是安平,意在安分克己。尤是不满意,还想寻出点儿事来。安平郡王不得不称病闭门,远离朝野纷斗,做出一派明哲保身不问世事的姿态给上头看,活的很艰辛。


为了不惹麻烦,他们走的是后门,门童听见敲门声,开了一道缝,看一眼,立马把他们放进来,一切做的悄无声息。


有侍卫把他们往佛堂引,如今一日里有大半日郡王都待在那儿,净手焚香祷祝。张起灵和黑瞎子进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那人却似后背长了眼:“事情办得如何?”


张起灵关上了门,半跪着:“袁清让已派人将东西送走,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那人一叹,转过身来,袖着手,衣如雪人如玉,凤眼无波,嘴角似笑非笑,屋里很暗,唯有他被烛火照耀分明。极其雅致内敛的举止,举手投足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魄,这是皇亲国戚与生俱来的威仪。他便是太祖皇帝第四子,安平郡王赵德芳。


“被送往何处?”


“不知。袁清让说早在数日前便遣人送走,属下查了附近镖局,都说没有接过他的委托。”


赵德芳冷冷一笑:“袁家并无别的亲眷,本王素知他性情谨慎,此物必不会随意假于人手,只会交托给信任之人。”


张起灵道:“早些时候已探过,袁清让多年来离群索居,除了行医,并不曾与任何人有深交。”


赵德芳眉心一蹙,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低语道:“莫非……当年那些人,并没有死绝?”


声音虽小,但架不住在场的两人都耳力惊人,但他们并不清楚其中的事,安平郡王一时也不愿告诉他们,问:“袁清让呢?”


张起灵道:“他服毒自尽了。”


赵德芳默了一默,心里也猜到了:“你可善后了?”


黑瞎子替答道:“已尽数除去,再无后顾之患。”顿了顿,他从身后取下那个画轴:“这是从密室里取来的。”


赵德芳随手接过,展开画轴,人便一愣怔,画挡着脸,看不到表情,许久后,他才慢慢放下画轴。转过身,又点了一束香,安安静静的跪在佛前,一束香尽了,才道:“此番我不责罚你们,继续派人追查,还得小心看着,若有人有意用此物兴风作浪,立杀不赦。”


那个东西一时半会是追不回来了,但不怕落入敌手,怕的是为敌所用,只要它安静搁着,便是废物一件,不值什么。


张起灵和黑瞎子道:“是。”


“下去吧。”


张起灵关门时看了那人一眼,他的身影很廋消,像极了画里的人,被猜忌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外间都说安平郡王清醒寡欲诚心礼佛,好似好修仙了。但只有他们知道,那颗向往着保国爱民的忠心,从未安定过。他哪怕是要舍了己身,也非要护着大宋的黎民。




※※※


吴邪回去后,吴家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吴老狗生前交代过,丧事从简,因此办的很简单。吴二白只从清风寺请来一群僧人,为父亲诵经,满庭都飘荡着袅袅檀香。


吴老狗性格低调,从来都是深居简出,虽然在成都住了这么些年,但认识的人不多,都是些乡邻,只一天的功夫,该来吊唁的都来过一通了。


如今夜已深,灵堂里点起了灯,下人们都被遣散了,吴邪浑身缟素,独自跪在灵堂前。他忙了一天了,没顾上吃东西,现下又累又饿,胃也隐隐作痛起来,懒得去厨房找吃的,端起一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胃里填满了凉凉的水,感觉好些了。


寒风吹动灯影,月色如水,在地上抹出一片清冷的水波。吴邪孤坐在忽明忽暗的灵堂前,心里从未有过的宁静,耳边不断传来咏颂往生经的僧人们的呢喃低吟,梵音空灵,被冷月寒风一蒙,像是从千万里外的云端传来。勾起了他这一日因忙碌而压下来的伤心。


头三天是回魂夜,若有眷恋阳间的魂灵,会回来看望亲人。吴邪不知道吴老狗会不会回来,且等着吧。


左右无聊,又思索起袁家的事。


他很好奇袁清让到底是谁,又想到那画中之人,车舆规制不同凡响,非皇家子弟不可,但哪一朝的说不好,听张起灵和他对话的意思,藏着的东西大抵是如胖子所说,是关系宋朝命脉的物件。可宋廷固若金汤,连大辽铁骑都难以撼动,有什么东西,是握紧了就能龙骧虎视,震荡宇内的呢?


吴邪想不出来,他只觉得眼皮很沉,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头昏昏的,不知不觉中,竟趴在冰冷的地上,睡着了。


做了一团怪梦。


像是来到了人间炼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满目都是瘦骨嶙嶙的饿殍,有半截身子已经烂在泥土里的男人,露出发黑的骨头,苍蝇嗡嗡的伏在腐肉上面,让人望之欲呕.妇人蜡黄的脸颊凹陷着,人躺在焦黄的土地上,没有丝毫生气,虚弱的像一把风吹即散的枯草。


唯一活着的是个孩子,衣衫褴褛,面容模糊,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七八岁的年纪,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脚上有很多燎泡,不少已经破了,血水流到脚心,和破旧的草鞋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生疼。


他是从很远的地方逃难来的,本来有很多同伴,如今只得他一人。估计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寒风萧瑟,带来了记忆里低低的悲鸣声,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时,从天边飘来一架车舆,两匹高头大马并驾而行,踏着瑰丽的夕阳,带来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响。孩子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张望着,他面容瘦消,眼神却很明亮。


车窗覆着一层云罗纱,影影绰绰间看得到一个人影,那人偏头看了看,一截白玉般的指尖探了出来,有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停车。”


梦境戛然而止。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4-03-24 00:04:00 +0800 CST  

楼主:西霖_

字数:521102

发表时间:2014-03-07 05: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4: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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