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脑洞+胡言乱语

蔺晨把人放在床上,便招呼飞流给梅长苏漱洗更衣,并小心他的左手。黎纲红着眼睛端来热水,又赶紧添上些银霜炭,好让室内暖和些,这才哽声对榻上阖着双目的人唤了句‘宗主’。

梅长苏轻轻摇头,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蔺晨胡乱抹了把脸又换件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拍拍黎纲道:“没事,有我在,他死不了。”顿了顿,又道:

“等等再扎两针好好睡上一觉就会没事的,他心智坚强得很,哪这么脆弱?”

“谢谢蔺公子。”黎纲哑道:“还好你在…”

蔺晨转头看看梅长苏,嘴里咕哝一阵,还是从柜子里拿出些消肿化瘀的伤药递给黎纲:

“拿去给他们,再让老晏去瞅瞅,省得这人等等连这种事情都要惦记。你家宗主这里,今晚我自己守。你就帮我个事,去找吉婶弄点粥或是面条过来,再这么搞下去有上顿没下顿,我看我就快成为扁瓜焖豆荚,过得比南楚还惨哩,非让这小子多吃两碗陪我才行。”

“是。”黎纲咧着嘴,大声应道:“甄平早去通知吉婶了,鲜笋肉丝面很快就好,请宗主再等等。”走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飞流坐在梅长苏床边怒视蔺晨,大概是觉得他刚才害苏哥哥吐血,虽然打不过,但也要拼死守护,绝不让人再逾雷池一步。

空气冷得快结冰,蔺晨却半点感觉也欠奉,揶揄指着少年道:“飞流小笨蛋就是小笨蛋,去去去,你阻着路干嘛?你苏哥哥要不是我刚刚那一下,有得好受,说不定今晚就翘辫子见阎王啰。你们这两个大的小的都不识好人心,真是对白眼狼,再有意见我就给你塞雪人堆里练龟息功去。”他一把拎起飞流,扔到旁边,然后拍拍拥被而卧的人。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2 13:08:00 +0800 CST  
“怎么样,还好吧?”

梅长苏身上已换了件干净中衣,神色虽仍疲惫,双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精神却比刚才不知道好了多少。蔺晨伸手搭上人的腕脉,又探了探额角:

“还行,只是略略有点低烧。”蔺晨笑嘻嘻地说:“不会还在气我吧?手可疼得厉害?什么事情嘛,搞得这么严重,把自己也弄受伤了。”

“怎么会?”梅长苏虚弱地勉强一笑:“我知道你在帮我,我只是自己有点过不去而已,缓缓就行。你蔺大夫技术好,我的手也不怎么疼。”

蔺晨取出乌金针,先在梅长苏在脖颈胸口,以及受伤的胳膊都扎上几针,回头拿起纸笔潇洒写了几个大字,便叫飞流送去给甄平尽速将药熬来。少年本来挺不乐意离开他的苏哥哥,却一路被人被提溜着脖子丢出门外,并威胁道‘不去苏哥哥的病就不会好,苏哥哥病不好飞流就会改由蔺晨哥哥照顾,而蔺晨哥哥非常开心’之类,少年便立马灰溜溜地飘走了。蔺晨随后自柜子里拿出伤药,在梅长苏左臂上厚厚地敷了一层,并细心包扎,这才歪着身体坐在人面前,干脆道:

“说吧,在我面前你藏着掖着干嘛?直的横的毛的血的,你狼狈的样子我哪一样没见过?”

“蔺晨,我没事,你不必如此。”梅长苏直直地望着头挺雕花床板。

“你没事可是我有事。”蔺晨翻脸如翻书地收起笑,发火吼道:“***的,你知道你刚刚在干嘛?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耐摔耐打武艺高强的林殊?刚刚…刚刚只要有一点点万一,就…”嘴里干涩,居然说不下去。

梅长苏脸色一白回望蔺晨,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么多,我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聂铎这掌打下去。我对自己发过誓,我绝不能再让我身边的人再受到任何一丁点的伤害。”他踌躇一下,坦然道:

“况且他若出了事,霓凰那里又该伤心了?她好不容易…”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2 13:09:00 +0800 CST  
“你闭嘴!所以你宁可伤害你自己?即便挡不住也要硬着头皮去挡?你是痴了傻了还是疯了?你莫名其妙简直可笑!”蔺晨霍地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爱干嘛干嘛,我素来是管不着的,可你欠我着么多银子,你死了谁来赔我?***的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你会爱惜自己,待沉冤得雪那只水牛上位后,你会撑住多活些时日,陪我到处游山玩水,外带心悦诚服听我的唠叨啰嗦,还不许回嘴?泼墨江南、奇山峻石、银瀑飞溅、远水散舟,甚至大漠风沙…吃喝玩乐晒太阳看美人,你一样都还没兑现,就这么冲到聂铎掌下?你说话不算话全抛脑后了?没有?没有你个毛!你还要雪冤?放屁!那你用那条小胳膊格挡干嘛?就算想死?你有没有问过我这个债主同意还是不同意?你这浑球,除了我,所有人你都照顾得好好的!雪冤、上位、培养江左各分舵、安定十四州的繁荣,照顾赤焰旧部,安顿孤儿寡母,甚至为大梁择好了将来的股肱良臣,然后成就卫峥和云飘蓼的姻缘,如今又全了聂铎和霓凰心事,小飞流不用说我也会看好…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你把自己放那里?你又把我放在哪里?为什么你总是活该当我是铁打的?坚硬稳固耐摔砸,啥都扔给我?你气死我了!!”蔺晨劈哩啪啦骂了一长串,梅长苏就这么怔怔听着,待人喘口气,才轻轻道:

“你—很吵!那刚刚聂铎那一掌你干嘛不躲不闪?”

“呃…忘了,不对,是那种拍蚊子法谁在乎呀?喂喂喂,现在是我再骂人,你咋回嘴呀?”蔺晨被这么一反问,顿时气泄,虽然仍是立即反唇相讥,但气势却早弱了下来。再相视片刻,两人都笑了。

“我其实本来觉得我很失败,不过被你这么一吼,似乎…也还过得去。”梅长苏仰头望人,眼里泛着薄光:“真的还行对不对?就是欠你太多银两。”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2 13:10:00 +0800 CST  
“***的,对我而言你糟糕透顶!但知道欠账还算有救!”蔺晨大概骂得嘴酸,便斜身跨腿坐在床沿:

“而且你…不痛吗?”

“一点点。”梅长苏迅速回答,蔺晨却呸一声斜挑桃花眼。

“好吧,其实很…疼……”梅长苏的语气平平静静,但那对点漆般的眸子却泄漏了太多的情绪:

“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我也没有那么远的路,大家都好…就好,足够了…我方才也只是…气得失了理智。蔺晨,你说的都有道理,但莫再逼我,我很累。”他重新闭上眼睛,喃喃道:

“真的…很累,今晚让我放任一次吧。只有今天晚上,我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累了就睡吧!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到底,卫峥这榆木脑袋只是太过忠直,而聂铎…哎,想清楚也就那么回事,还是欠我银子的事情最严重。”他又摸摸梅长苏的额头:

“开始发烧了,你先睡,面好药好我再叫醒你。”

“…其实我没事。”

“嘘—”

“如果他们伤得重,你帮晏大夫搭把手吧。”

“嘘—”

“如果……”

“嘘—闭嘴!”

“嗯。”

蔺晨将丝被掖紧,又去拧了一把湿手巾,覆在梅长苏额上并遮住眼角,这才静悄悄地转身出去。只是掀开狐皮帘后,他又回头一眼,却见布巾下迅速滑落的一滴水珠子,晶莹剔透。



“蔺公子,宗主他…”却是甄平端着托盘肃立在门口,蔺晨看了看他手上的汤面与药:“先撤了吧,让他睡,他需要休息。你们的伤还好吗?”

“卫将军挨了好几下重的,晏大夫正看呢;黎纲也有些挂彩,所以我叫他去休息,说今晚我来守,我就一点擦伤;而吉婶已经把飞流哄回他自己的房间睡觉去啦。”顿了顿:

“至于聂…聂将军,似乎伤得很厉害,但他坚持不要人看,扛了几坛子酒,自己回院里头了。”

蔺晨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去休息吧,我会待在这里。今晚,谁都不要打扰他,我们若在,指不定这小子还得硬撑。”

“蔺公子,你晚上也没用,要不要…”甄平话未说完,蔺晨却摆摆手道:“不吃啰,早饿饱了,明早让吉婶给我做粉子蛋,我要特大碗的。去吧,你放心。”

甄平默默行了一个军礼,点头退下,蔺晨跳上了栏杆,盘膝仰头望苍天。半晌后—

“我讨厌下雪。”蔺晨抹了一把脸上水润,嘴里嘟囔:“脸都湿了,非常讨厌!”

大雪仍在扯絮撕棉不停地下着。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2 13:10:00 +0800 CST  
六出纷飞宛如银河泼溅,竭力奔泄出所有未尽泣泪,一团团一簇簇,在朔风呼啸的威助下,夹杂大大小小的冰雹子,哗啦哗啦狂嚎了整整一夜,不知道让多少人也跟着无寐难眠,直至拂晓晨曦。

梅长苏睁眼醒来,但见光透过纱影木棂,一棱格一棱格地斜斜地射进室内,每粒尘埃似乎都晕出了一抹亮,浮沉飘荡,悠悠冉冉。

雪霁天晴,总还是会有云淡薄青的寥廓,以及暖暖的日头。

虽然身子仍虚,手臂也疼得厉害,但起身汲鞋后,梅长苏却慢慢走向流云百蝠雕花窗前,伸手推出整片的琉璃金芒。虽然冷,但雪后的清新带走室内一夜浊气,也让人的心跟着敞亮起来。望向旭日初升,他深深吸口气,鼻尖充盈着袅袅隐香,悠远而绵长。借得这缕梅芳,竟让数日来的胸闷气促亦好上许多,灵台也分外清明。

贪婪地呼吸着,梅长苏闭眼侧耳倾听,斜檐倒挂的冰凌点约莫有些消融,却彷佛那传说中的佛卷珠帘,带着水玉叮琮似的韵,合成一曲金石,赋乐着悲欢紫陌,歌不尽辗转红尘。间中夹杂着院落中蔺晨与飞流雪球战的嬉闹声、吉婶的大嗓门,以及黎纲的劝骂。虽然心口仍隐隐作痛,但斯情斯景,其实说到底,对己而言已是万分幸运。

是呀,回首十载,好也罢,坏也罢,煎熬也罢,痛楚也罢,即使渺如灰烬前的零丁余火,但活着便是希望。行路难,艰险莫踟蹰,人终归是不会驻足在原点,只要往前走,那怕泥泞道阻,雪,总还是是会停的。

更何况不管舍得与否,其实她早已展翅翱翔。泥上指爪痕迹依稀,却是再不复东西南北,南北东西。

窗外的雪,将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得完美无缺,无论相知相守相欠相负,都不过是一场执着罢了。既为生死别,焉得长苦悲?爱恨憎怨痴乱狂颠到底着相,我已无怖无忧,蜉蝣尘埃的归途,又岂言重乎?

又或者绯色嫣红,从来就只是一场试炼迷梦,舌尖上酸甜的梅果子本是沧海桑田里的轮回记忆,而今生我要你好好的,你必须好好的,只要你幸福快乐,我还有什么可求的?

但愿你永远不会明了,唯有放手,才是我所能汲予你最深切的刻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的小女孩…长大了。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3 11:49:00 +0800 CST  
“呦,醒啦?感觉怎么样?”窗口边浮现蔺晨灿烂的笑脸,像个暖呼呼的小太阳。

“托你的福。”梅长苏回望的目光里澄澈明亮,已是了无悲喜。

蔺晨端详片刻,点点头,随即纵身跳窗入屋:“谁准你下床啦?还敢开窗?瞧你眼黛面青,一看就又是起早吹风呗!下回我就一针扎晕再给你捆床上十二个时辰。”

梅长苏摆摆手:“别关,让我再看看天。”

“看看看,咋这么爱看雪停?等等冻着又是一顿好受,然后倒霉的还是我,你以为我蠢啊?”嘴里一面嚷嚷,一面三下五落二的把人给强押坐回床上,只是终是留下外头那一片蓝天,没舍得关上。

见人穿得单薄,蔺晨又取过架上大氅给人牢牢裹上,探探额角温度,还塞了个手炉,忙忙碌碌好一会儿,才三指叩关诊起脉来。他摇头晃脑地嘴里哼哼叽叽,梅长苏觉得好笑却被白了一眼,半晌蔺大爷方扯动嘴角状似勉强满意,开始如同既往地哇啦哇啦话唠道:

“醒了就好,淋雪又受了伤,发烧在所难免,不打紧,寒邪阳虚的状况也好了点,全靠我昨晚又渡了一次气。你诧异个啥?你不知道—***的这不是废话吗?你喝了我精心条配的药汤要是半夜还醒得过来,我干脆去厨房拿吉婶刚做好的豆腐给一头撞死得了…呦呦呦不行,我忘记我今天要喝蟹黄芙蓉豆腐羹来补补的,都是你,能不能别老打岔?好啦,不必不好意思,你乖乖地能睡一会儿大伙都把我当作英雄,我挺享受的,所以今次就不跟你计较啰。”蔺晨越说越带劲,眯着桃花眼续道:

“既然脑子清楚啰,那我跟你说个西洋景儿!嘿嘿,你都不知道,太可笑哩,某人光着膀子挂了几条荆,天没亮就在你院落前蹲马步,手里还举着厨房里的大水缸呢!吉婶一早上就跑到我耳边敲着生铁大锅,框当框当直响,扯着大嗓门硬说我偷走她的缸,吵死了,也不想想我要她那玩意干嘛?没想到还真有人要,我经过他面前没忍住,差点把早上喝的一大碗粉子蛋从鼻子里喷出来,身上刺得好几道血珠子不说,都结冰啦,而且榆木疙瘩脸上的眼还是青的,我看哪加条尾巴就跟传说中的驺吾差不多啰。”

“是卫峥吧?不许绕弯帮他说话。你们也进来吧。”

蔺晨摸摸鼻子,硬说自己哪这么无聊?梅长苏摇摇头懒得理,只是出声让外头的人进屋。一晃眼飞流却已经被身旁的蔺晨从窗外给拽过来,只好伸手将少年拉到身边,制止蔺晨欺负人。

“苏哥哥。”少年瘪嘴,双手抱住梅长苏的腰,似乎一早上就受尽委屈。

“瞧他那小样,我可啥都没做呢。”蔺晨耸耸肩。

“你是还来不及做吧?”梅长苏没好气。

“我不就是想试试投壶嘛,谁知这小子开窍了,现在机灵得很,没能把他扔到水缸就溜啰。”蔺晨很是惋惜。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3 11:49:00 +0800 CST  
梅长苏瞪他一眼,随即以单手揉了揉少年顶心乌发作哄。此时黎纲已在餐盘上布好早膳,见此机会正想帮着卫将军求两句情,蔺晨却不着痕迹地挑挑眉,前者只好噤声不语。梅长苏慢条斯理地喝下一碗红枣粥,又徐徐啜饮过药汁,接着帮飞流捡了条宝蓝鹊纹的发带,并让蔺晨把少年头发梳好,以示苏哥哥帮飞流惩罚坏蛋后,便拿起翔地记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黎纲望着宗主的神情不敢多言,只是心里急地打鼓。再看蔺晨则是满脸嘿哈浑不在乎,还拉着飞流跑到院里去打雪仗,这才慢慢地定下神来。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梅长苏阖上书,吩咐黎纲让卫峥进来见他。

只见耷拉着脑袋蔫得像霜打茄子般的汉子,红肿着眼进去领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后,却彷佛啃上半截老山蔘把命给吊活了回来,精神健旺餍足无比,让静候在外头的黎纲瞠目结舌。卫大将军抖擞着冲到马厩里,将所有的马匹刷洗得干干净净,还顺手将小葱花他们的家给逐个清过一遍,让一旁的蔺晨竖起拇指涎脸问了句‘要不要考虑搬到琅琊阁?’,之后卫峥便死守在廊下抢黎纲活,青肿的脸上满面笑意,片刻不肯擅离,众人也只能由他。



由于始终低烧不退,蔺晨便以大夫大过天的名义,将梅长苏禁足院落,同时发话,除非生死大事,旁的少来骚扰!众人无不领命,心悦诚服。

梅长苏本欲不肯,担心聂铎再干出什么傻事,但蔺晨却冷飕飕地提醒,就连飞流都因为鸽子事件被关过小黑屋,这等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羞辱主上,不捆住军棍打死已是客气,如果再随意放过,旁人又怎生看待?还要不要聂铎活了之类的话……梅长苏也情知确实如此,便自依了,只是淡淡嘱咐甄平看好人,绝不能再出岔子。

其实梅长苏明白蔺晨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过不去这关,心思纠结到底难平。加上这身子素来羸弱,除了得替聂铎度忖该当何去何从、还必须考虑江左众人的激烈反应,以及…全了霓凰的心事。几晚如此反复思量,辗转难寐,竟又添上些邪侵体热,惹得蔺大爷哇哇大叫。最后连晏大夫都喷须出手干涉,梅长苏只能勉强听话地放下所有琐事,调养上足足三日,方被允许踏出院落。

所以数日来,除了卧床休养,陪飞流折纸或跟蔺晨下棋外,梅长苏竭力控制思绪,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唯静心而已。也因此解禁后,当他第一次踏入西院,竟控制不住呛咳于屋里的酒气熏天,以及满屋子的异味!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3 11:49:00 +0800 CST  
斗室内窗户关得严实,帘幔也密密垂下,乌鸦鸦地透不进半丝光线。如果不是梅长苏素来目力惊人,几乎无法发现床脚边那一团蠕动的人影,邋蹋污秽,就是刚自云南凯旋的赤焰大将。

“出去,别管我,我叫你出去!”框啷一响,却是聂铎随手扔过一只坛子,撞在门框上,哗啦啦顿时碎了满地。

梅长苏不理他,轻轻侧身避过,随即走向窗边,唰一把将帘子拉开,又支起窗杆透气。

“我叫你出去,呃…”混沌待在黑暗中,猛然一下阳光射入,竟让聂铎一瞬间睁不开眼。他以手遮额,瞇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逆着光影的轮廓,便是自己最没有勇气见到的人。

聂铎舔了舔干涩的裂唇,咧嘴不说话,梅长苏低下头,静静地瞧着他,眸中一片悲悯。

半晌,聂铎似笑非笑,喉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一点一点积攒着声响,最终汇成一声尖锐的悲鸣:

“少—帅…”

梅长苏没答复,却是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细细凝视爱将。袍泽共处十载,死生相托,原本也就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情爽阔,伟仪风趣,若非痛苦如斯,断不至于不堪到此等境地。只见聂铎唇淤脸肿,青紫斑斑,伤药早被抛到墙角,伤口也完全没有处理过,三天过去端是肿得可怖,还隐隐有些脓血。身旁横七竖八全是空了的酒瓶子,难怪满屋酒味,几个已碎裂的陶瓷破片上暗褐沾污,显是醉饮到连割伤自己也未曾发现。

蓬发散乱胡茬儿满腮,憔悴的眼底漫布血丝,梅长苏到底是摇了摇头,忍不住埋怨聂铎道:

“怎么比当年从死人堆里把你捞出来更狼狈?”

当年?!是了,当年战场上的惊险万分,一瞬间跃入聂铎眼中,历历在目。虽是诱敌,但自己却被敌方主帅一矛挑下了马,左腰碗大的伤鲜血淋漓,染红大半个身子,只待闭目等死。可少帅,明知一骑双驮只会跑得更慢,却依然捞他上马,吼了句‘一起出来就给我一起回去!’,始终挡在身后,不离不弃。

聂铎努力张大眼睛望着梅长苏,却总对不上焦,胸口钝痛彷佛生命中有什么将随着这一放手,便是切皮割肉地断了去,再也补不回来。他又似哭又似笑又似嚎叫,口里喀喀发出几个音,随即粗声道:

“少帅,我现在很清醒。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再见她了。”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5 11:55:00 +0800 CST  
梅长苏望向聂铎,摇头轻叱:“你是宿醉未醒,我让黎纲给你送点解酒汤来吧,乱说些什么呢?”

聂铎扯住梅长苏的披风下襬,羞惭低吼道:“少帅,请您别对我这么好,是我胡涂,我大错特错……其实甫去南境求见时,她根本没空见我,直到我呈上您写的那本水战方略,才被破格接见。之后谈了一顿饭待知晓您的火烧计策后,她终于展开微蹙的眉,笑了!”聂铎吸一口气,抬眼正视梅长苏:

“少帅,她好美对不对?脸颊上还有对好深好深的梨涡。她这么可爱这么好,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连一片流云也没有。旁人都说霓凰郡主气焰逼人,可她对我却是连呼先生礼敬有加,连半分威势压迫也无,只是捧着方略直说‘感谢聂先生就云南百姓于水火’,我…当时就昏了头!只觉得少帅您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她?我替她不值,真不值!我觉得如果是我,但为她这么盈盈一笑,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不会在乎了!”

聂铎痛苦地闭上眼睛:“后来依照您的布局,我亲手抓到了战鲛程胥,您没看到…她仰头望着我,满脸发光,我的心…简直沸腾起来!我拼命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少帅您信我,我已经很努力克制了,只是…”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天晚上全军庆功,我被小王爷推了首座,可我硬说累了,想避开这一切,就没去。我本打算蒙头大睡,可想着她那样崇拜的神情,与亮晶晶的眼睛,我…怎么也睡不着,就干脆爬起来读您的方略。我越读就越恨自己,我素善水站,可为什么就没能您一半的见识才华?为什么这些精妙的策略我就是想不到?没想到…她来了,她居然惦记着我没吃饭,从宴上跑出来给我送食盒。她见我在翻那本方略,问我累了怎么不睡觉,我就说我思索着打算帮南境打造一支水军舰队…呵呵,我当时欺骗我自己,我是按照您的吩咐来办的,我没有错……”

“后来呢?”梅长苏缓缓问道。

“后来?后来那半年我们每天都一起练军,她望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敬仰,连小王爷都告诉我打从有意识开始,他就没见姊姊这么开心过。那一日,我们正讨论到您描述囊沙壅水渡截那一篇,两人意见相左,争着争着,她却忽然停住嘴,只是愣愣地望着我。”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5 11:55:00 +0800 CST  
聂铎惨然:“我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看您!她在越过我这具魁儡注视我身后的您…哈哈哈…她在看您!”人桀桀怪笑:“我心中恨极,我就站在她面前,她看得却不是我,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当下我心一横,忘了您千叮万嘱,便揭了人皮面具露出真容,想让她看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梅长苏低声问:“那她…当场就认出你?”

“没有,她只觉得熟悉,她根本不记得我。”聂铎悲凉道:“那时我已决议要走,我再也不要忍受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我痛恨这所有的一切!我一天当两天使,尽速将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打算当面对众人辞行。可没想到就在前一个晚上,她却忽然把我叫到练武场,唤出我的名字,然后…然后哭了。”

梅长苏闭上眼睛,幽幽叹口气。

“她说感谢上苍,冥冥之中让她的林殊哥哥始终守护着她,同时也谢谢我,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襄助她、帮云南百姓度过难关。她说难怪总觉得我熟悉,因为是您调教出来的人呀,唯知尽忠而已。我听到这刺耳的话,简直羞红了脸,***汗颜!她用手缕了缕我耳朵边的头发,告诉我她懂,她都懂,她知道我心里难受,绝不会逼我。但她相信您在天上瞧见时,肯定不会怨她怪她,反而会笑着祝福,说终于有人能代替您让她依靠,让她偶尔闭眼歇一歇。”

“哈哈哈哈哈哈…她懂个屁!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我为什么那时不坦白说您还活着?为什么?我就是忘恩负义!我就是没种的缩头乌龟****!啊哈,恶心卑鄙无耻…大家可一点也没说错!”他用力捶地:“一步错步步错,可是我不敢说,我宁可让她以为我受不住良心谴责就此不告而别,我也不想她知道您还活着!因为我动了心,因为我早已把持不住我自己,疯狂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忌妒她忘不了您,我希望保留住她仰头望着我的那种热烈神采,即便是个虚伪假象也好,***让我在她心里留下一点光辉的位置!”聂铎一把抓住梅长苏,清清楚楚地道:

“少帅,霓凰她根本不是爱我,她只是移情,她只是从我身上看到了您的影子。请您去找她吧,求您去找她吧!您应该告诉她您还活着!相信我,她虽说她没守,但她根本忘不了她的林殊哥哥,她始终下意识地禁锢着自己痴痴等待奇迹,我之所以能得她青睐,得她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我披着您的轮廓;不过是因为我这虚像把您的绝妙计策,把您呕心而着的水战方略,通通据为己有罢了!不是对我,从来都不是对我…呵呵…她根本不爱我…她不爱我……”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5 11:56:00 +0800 CST  
梅长苏轻喟:“可是…你会听我的话,永远不告诉她对不对?”

“少帅,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也不需要您可怜我。您快回去找她吧,真的,她在等您。”聂铎挣扎从地上坐起,挺直胸膛:

“我是认真的,我愿以死明志,我…”

“行啦。”梅长苏瞪了他一眼:“我的手还没好,我可不想又折了。”随即坐在聂铎身旁,沉吟片刻才慢慢道:

“聂铎,我不骗你,我初初听到你说你爱霓凰超过爱这世上的一切,为了她甚至可以背叛我,而她也喜欢你时,我听到…真的很痛。”

“少帅!”

梅长苏伸出手来制止:“可再转念一想,抛去迂腐之念。这样,其实也好。我负霓凰良多,只因幼时一纸婚约,她就已经被我拖累多年。而今终于有一个这样优秀的男人出现,对她爱逾性命,甚至有勇气背叛我,这男人还是我最相信的人、我的心腹爱将…能把她交给你,我即便闭上眼,也能含笑离去。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别说了,少帅,求求您别说了。”聂铎痛苦地将脸埋在掌心,梅长苏却轻轻拨开他的手,漾出一抹笑,诚挚道:

“我当然要说,霓凰—她等于是我…妹妹呀!不管怎么说,想必她也是对你动了心。气傲如她,虽然让你逃离穆王府,但知晓姊姊心事的穆青定然不依,所以才会一路追至江左境内。”人又摇了摇头:“我也忒笨了,当时还让甄平去接应你,我就该把你捆绑了直接送回穆王府。”

“少…少帅…”聂铎张开嘴,却有更多的眼泪滚落腮胡。

“你放心,我来想办法,虽然可能有点难度,但我会想办法。你既然唤我一声少帅,总不会怀疑我的对不对?不光是为你,更为霓凰,有朝一日,我定要你们用真实的身分,在迎凤楼上接受大家的祝福。相信我,待雪冤后我一定为你们办到。”

“少帅…不要……”胸口沸疼痛辣,聂铎已是涕泪纵横不由自己,梅长苏递给他一块白帕,收起僵麻的笑容正色道:

“要的,这是军令。记住你说过的话‘你爱霓凰超过爱这世上的一切,为了她甚至可以背叛我’,你必须牢牢遵守诺言!你为了她,当可负我,如此这般才算尽忠,我也才能瞑目,你听明白了吗?”望着含混说着不明白的聂铎,梅长苏咬牙续道: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5 11:56:00 +0800 CST  
“我,不是谦让,而是托孤!你是知道的,毕竟,我没有这么长的岁寿,能够与她长相厮守。如果我的身体不是油尽…不是如此这般,而是跟以前的林殊一样,那么我肯定会把你大卸八块的,你不必怀疑。”他深深切切地凝视聂铎:

“你能给她一个家,与她白首偕老,再生一群叽叽咂咂的子女承欢膝下,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凡简单的小日子,那些最难能可贵的幸福,是我这辈子多么多么想,却永远没有机会给她的。我以前答应过她…零零碎碎好多事,却总是没有信用,只能靠你…帮我完成了。”梅长苏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冷,有些难以继续,他用尽全部气力:

“所以…其实是我请求你…成全我,替我好好照顾我此生最亲的人,珍之惜之,爱逾性命,因她可负尽天下,如此这般也才不枉我这份拳拳之意。”

“少帅!!”聂铎翻身跪下,匍匐在人的腿边,泣不成声。

“答应我!”梅长苏神色凝滞,仰头望着顶上雕梁,语气绝然不带一丝妥协:“你必须答应我!”

你为了她,当可负我,我亦可以为了她,负此残生,痴绝无梦处,再不留点滴涓埃。

终有一日再度陌路错身时,如若见面不识,那便是点头新交;倘使你终是认出了我,十载离和,笑谈无常,不过也就是故旧情谊兄妹手足罢了。

我将隐在淡月之下,为你折枝寒梅,击节歌一曲郑风。他既已替我归来,长伴你左右,云胡不喜?云胡不喜!你的笑,梨涡深深,终归是我最爱看见的。

“…明白…少帅别说了我明白…我答应你,我将以生命起誓,我负尽天下也绝不负她。”聂铎依然嚎哭着。

“好啦,男儿有泪不轻弹,擦干眼泪出来吧,大家其实都还是很担心你。”梅长苏起身,拍了拍聂铎肩头,随即又道:

“老阁主下个月打算出海,你若待在总部不痛快,可以跟着一起去,权当散心。看看天地看看海,自然会发现有很多痛苦,都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而产生,闭上眼跨过去,也就是了。”

“还有…不许讨妾…连丫环也不许,知道吗?”梅长苏又拍拍他追加一句,淡然一笑,旋即转身走出屋子。

“…少…帅……”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5 11:56:00 +0800 CST  
雪地里的阳光,亮得有些眩人。甫跨过门坎,也许是因为说了太久的话,始终烧未能退去的身子便有些撑不住,让人好一阵晕眩。梅长苏连忙伸手扶着门框,希望让昏黑眼前的金星跳闪,尽速平复下来,心口却始终突突闷痛得难耐。哆嗦着攥紧前襟蜂毛,摁住又促喘好几口气,方勉强拖着虚软的脚步往前行去,远远守在院门口的卫峥则连忙赶上前来。

梅长苏走得极慢,踉跄不断,却仍执意推开旁人的手不允搀扶,反而挺直背脊,一脚印一脚印地缓缓踏雪前行,任由松软的雪淹过跗踝湿了鞋袜,如此冰寒却是恍若未觉。卫峥不敢违逆,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

“少帅…回屋里去吧,这天,太冷了。”卫峥带着鼻音低声劝着,梅长苏却抬头默默走着,不予回答。

廊下众人慢慢靠拢过来,望着他瘦骨嶙峋的背影,心中均是大痛,吉婶掏出条碎花手帕,铁铸的汉子们也渐渐红了眼眶。

倏地,梅长苏转过身,目光凌厉扫过一干人,沉声道: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许再多口,也不得为难聂铎…更不能对霓凰郡主有丝毫不敬。”

“是。”众人低眉垂首。

梅长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始终仰着颈项。

只有蔺晨,看着雪地里那一脚高一脚低蹒跚步伐,素来吊儿郎当的嘴里不自觉地念出几句佛偈: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情无执,诸爱无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梦幻泡影,无忧无怖。”

……当可负我,故尔无忧亦无怖。











END

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15 11:5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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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goofaround  发布于 2017-08-20 06:06:00 +0800 CST  

楼主:goofa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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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02-22 17: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3-04-12 20:05:4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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