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喂小动物

痴汉和金鱼的故事

*这文跟广东话里的金鱼佬没有半毛钱关系，诶嘿嘿。



黑瞎子带回来一尾金鱼。
从一个光线阴暗，空气里布满细小尘埃的古董店弄回来的。
金鱼有橙黄色的身体，细小的鱼鳞，半透明的尾像一匹纱，在水草间静静地摇曳。
那是那片黑暗里，除了老板和瞎子两人，唯一的活物。
他敲敲鱼缸。
嗨。
金鱼给了他一个泡。

瞎子每天回家，随便煮点东西给自己吃，然后捧着碗坐下来，对着圆滚滚的鱼缸吃，给鱼投点细碎的饲料。
金鱼不说话，在逼仄的缸里绕着圈圈游，长长的纱的一样的尾批展开来。
瞎子发现鱼不吃花鸟市场买回来的饲料，它们都泡涨起来，沉到了水底的沙砾上。
鱼蔫蔫地在里头游着，静静地吐着泡泡，瞎子叼着烟，拿指节敲一敲玻璃，鱼便翻个白眼，把尾巴对着他。

瞎子挠挠头，伸手拈了一点米粒，放到水里。隔夜，米粒泡涨起来，沉到水里的沙砾上。

你要吃东西。瞎子把手伸进睡衣里，抓抓肚皮，劝道，不吃会翻肚皮的。
金鱼怏怏地扭过身子。
你看着我，金鱼。
金鱼不说话。
瞎子叹了口气。

他把从来没用过的浴缸洗刷一遍，放满清水，把金鱼捞起来，放进去。
金鱼忽然得到了更大的空间，也没有高兴起来，还是绕着小圈子，慢吞吞地游啊游，不吃饭。
瞎子没办法，对它说，你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啊。

黄昏的时候，他回来了，抱着鱼缸，坐上去河边的巴士。
他在巴士上吃便利店买来的饭团，粘着梅子汁的米粒掉到了金鱼的家里。
金鱼不高兴地往水草后头钻。

瞎子在堤上坐了很久，鱼缸搁在一边。等到星子起了，他被岸边的风吹得又湿又冷，脑袋疼，只好搓搓手，爬起来，把鱼缸抱起来，问它，你还思乡么。然后慢悠悠地踱去巴士站。

路灯下，他把鱼缸举到眼前，金鱼静静地待在水里，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了车，一个老太婆坐在站牌旁，面前摆了几杯玉兰花，塑料壳子装着码得挨挨挤挤，整整齐齐的白色的花朵。瞎子看看她的黑布鞋，用细夹子归得很齐整的银发，递给她十块钱，老太婆要给他兜三杯，还找一块钱，他摇摇头，弯腰拿了一杯，说婆婆早点回家。

他把花摆在床头，又因为那时有时无的花香太扰人心，便把它搁到了厅里，鱼缸边。笑嘻嘻地对金鱼说，可不要被熏昏了啊。

他起来看金鱼，金鱼没有游动，静静地待在水里，睡着了一样。杯里的花少了一半。

他到市立图书馆去，因为打扮得像个坏蛋，被保安拦下了，问他你进去干甚么，他回答到，我家金鱼不吃饭，查查看怎么回事。

保安觉得一个神经病，也怪可怜的，便让他进去了。

他什么也没查到，借了几本厚重的图画集回家，躺在床上翻着看。字很少的书，他比较喜欢。

早上起来，玉兰花不见了。

他看看金鱼，金鱼吐了个泡。

他又跟老太婆买了一杯花。

夏天过得很快。他隔三两天，就给金鱼带一些花回来。有时候是买的，有时候是路上瞧见就顺手采了。爬墙的牵牛，小碗一样的茉莉，热烈的凤仙，还有路边叫不出名字，细小的野花。

秋天的时候，瞎子可以带回家的花越来越少了。又一次，他干脆从花店带了一束玫瑰，把洗手池放了些水，把它们养在里头，丢了点维生素片，每天掐下一朵，放到鱼缸旁。

金鱼隔着玻璃，游过来，看着玫瑰。玫瑰的颜色很淡很淡，轻轻的粉色。

天气干燥起来，有了那么一股萧瑟意味。瞎子坐在沙发上看图集，这次是蝴蝶的主题。他把一只橙黄色翅膀的大蝴蝶举到金鱼面前，调侃它，看，你亲戚。

金鱼兴许不同意，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泡。

过了年，都快三月了，天还是冻，屋里暖气开得足足的，但是窗户却开条细缝，生怕把金鱼冷死，或者闷死。

瞎子却回来得愈发少了。

然后他发现，摘下来的花不会不见了，有时候会一直放到花瓣卷边。他问金鱼，金鱼，你还好吗？金鱼一如既往地不同他讲话。
他盯着金鱼，墨镜片上映出两尾披散的柔纱。他还是拿指骨扣一扣鱼缸，出门去了。

他和一同做事的人讲起金鱼，那人哈哈大笑，说，难不成，你的金鱼还会害相思病？

他皱了皱眉，很深沉似的，唔了一声。

春天时候，万木花草都睡饱爬起来了。瞎子从菜市场弄了个困田鸡的网兜，把鱼缸往中间一兜，提水产似的，把金鱼带到公园看花。

金鱼被他晃得头昏，但是又没办法出声抗议。

他们看樱花，杏花，芍药，虞美人。金鱼不用买票，瞎子还老用大衣兜掐下来的花，觉得赚到了，不知道金鱼在一边翻白眼。

海棠花开时，瞎子裹了一大包带回来，摆在鱼缸边，粉色的花瓣落了一桌。

金鱼看他带上门出去。

瞎子好久没回来。

金鱼呆呆地望着窗外，夕阳落，月光起，再接晨曦。

然后它终于又听得门钥匙转动的声音。

瞎子凑过来，胡子拉碴的模样。敲敲鱼缸。喂，他说，咧开嘴，笑得跟哭差不多。

然后他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瞎子醒来的时候，脖子疼得荒，落枕了的感觉。他痛苦地哼了一声，抬手按着后颈。
手臂上和腰腹上的刀伤已经包扎好了，但动一动，还是痛得要死。

他口有点渴，扭头发现床头柜上有半杯水，便抓过来喝光，用力过猛，有些晕眩，便呼哧呼哧调整一下枕头，躺回去。过一阵子缓过劲来，思绪有些清明了，便因为死里逃生，觉得相当愉快，哼起歌来。

别哼了。响起一把声音，清清的。

他望过去，一个着橙黄花色大袍的人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水盆，盆沿搭着条毛巾，长得夸张的水袖遮住了来人的手，逶迤地垂下来。

天使长这个样子啊。他恍然大悟。

那人弯身把盆放到地上，毛巾浸水里去，扭一扭干，坐过来，给他擦脸。

瞎子还是张着嘴，一脸熊相。把那人的额头眉眼鼻子嘴巴上下扫几遍。

金鱼被他盯得起鸡皮疙瘩，说你别看了。

瞎子刚确认过来自己是没死成的，但愣没认出来眼前这个漂亮小子是金鱼。

直到他一路瞄下去，看见他宽袍大袖上摇曳的水草，和春夏秋冬他给金鱼带的花，层层叠叠落了满个衣摆。

金鱼给他擦完脖颈，毛巾扔回去，看看他，垂手坐在那里。瞎子觉得脑子又晕乎起来了，生怕睡过去以后发现这是个梦，于是从被窝里探出身子，伸手把他搂过来不放，探着宽松的袍子下面，那纤细的腰身。

金鱼。他傻兮兮地唤他。

你才是金鱼。那人闷闷地说，我叫解语花。

为什么啊，瞎子傻兮兮地问。

那是他送给金鱼最后一种花的名字呗。

金鱼不会说话，也不吃饭，隔着玻璃缸，很难养。但是这个解语花，会说话，也摸得着，就是不大会煮饭，否则瞎子就把他当田螺姑娘使了。

瞎子爬起来，看看冰箱，没什么东西了，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又唯恐他的金鱼回来就不见了，在门边搔首踟蹰好半日，想不出法子。

解语花倒是聪明，站在那儿，橙色一团，跟朵虞美人似的，说，我在家等你。

瞎子便乐颠颠地走了。也不想想万一这是句骗人话。

但是金鱼是条好金鱼。它知道，自己是被瞎子救下的。

而且瞎子不回来，他好像又回到了在古董店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日子，太难熬。

瞎子回来，看到解语花挨在沙发上看书，心里像有颗气球涨了起来，顿时年轻十岁。

解语花朝他扬一扬手里讲星星的画集，说这本都过期了。

瞎子盯着他，现下却只晓得嘿嘿嘿地笑。直到开始切菜，嘴巴还没能合得拢，累得他，耳朵也疼了。

解语花读着画集，不自觉地哼起什么年代久远的小曲儿来。

瞎子放轻动作，竖起耳朵听，那把声音像过了水似的，又流又软。

他给解语花盛饭，看他从袖子下头伸出白得好漂亮的细长手腕，捉了筷子，咽一口口水，说你为什么披着这么件累赘衣裳，要不要换一下。解语花抬眼看看他，点点头，结果看着他堆在衣柜里的货，又死活都不肯了。

瞎子不想让他回鱼缸里去，硬顶着睡意，逗他说话，问他的身世，结果解语花变成人的时间太久，先熬不住，直偷偷用长长的袖子揉眼睛，挡住打呵欠的嘴巴。

他把人打横抱到房间里去，一使劲，身上疼得伤又裂了似的。但是怀里的身子轻飘飘的，果然因为是鱼的妖精么。

解语花像一朵云，落到他的被窝里，鱼尾一样披散开长袖和衣摆。瞎子睡在他一侧，感觉他乖乖的，一动也不动，心里直咕哝，聊斋里头的狐鬼花妖，果然蛊惑人心是很厉害的。

半夜他因为伤口疼痒醒来，迷糊感觉到床那边空了，心里担忧，下床去，一路找，摸进浴室，看见解语花屈膝坐在一缸水里，身上的衣服全部淋个透。他看他嘴唇发白的模样，探手一试水温，是凉水，赶快把人捞起来，弄了自己一身水，又抓了浴巾裹起他，说你不变回去，是不是不行。

解语花低头嘀咕道，不习惯，说好干。乌溜溜的发尾还一个劲地往下淌着水呢。

瞎子觉得心里头好生怜爱，不晓得说什么，把他湿不溜秋往怀里一搂。

后来他便把人剥得光溜溜赤条条，带回去睡觉。

解语花深更半夜折腾了一顿，倒头便睡，瞎子在一边却半天睡不着了，偷瞄他，却不敢碰。

真比娶了个媳妇还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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