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荐轩辕之悲歌未彻

第二十五章

送走了杨慕初和杨慕次,易邨生和滕姿也干脆离开了和平饭店。
“陪我逛逛吧~”滕姿看着杨慕初远去的汽车,抬手将垂落腮边的头发理进耳后。
易邨生愣了愣,“好~司机马上过来!”
“诶~别~”滕姿回头拉过易邨生的手,“不要司机,我们就走走~好么?”
她轻轻地吐出一句“好么”,带了几分恳求和撒娇。
易邨生眼神柔了几分,脸上的纹路也变得柔和,“走吧~”他褪了外套,罩在滕姿身上。
滕姿晃荡着宽大的外套,微微低头,把自己整张脸都缩了进去,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易邨生笑,像一个稚气的孩子。

滕姿和易邨生慢慢地向江边走去,这是……通往杨氏仓库的路?
易邨生了然地笑笑,带了些许苦涩。怪不得今天这么有兴致,杨慕次今晚恐怕有动作吧!
大半个中国都浸尽在烽烟战火里,大抵只有上海的夜才能这样灯火明亮吧~滕姿轻轻叹息,望向苏州河对岸那一大片暗红的,沉睡的城市,不,连上海的夜也不完整了,只有租界这一小片暂时和平的孤岛。

“嘟嘟~”车灯明晃晃的光亮,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转过弯儿来。易邨生赶紧把滕姿揽进怀里。
车里的人显然很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路边的人。
“李铭翠!”易邨生眼神一暗。
“什么?”滕姿显然有些惊慌,难道李铭翠发现了!
易邨生拉过滕姿的肩膀,质问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么?”
滕姿本能地摇摇头。
“呵~你骗不了我!杨慕次今晚去干了什么!”易邨生晃了晃滕姿的肩膀。
“我……”滕姿有些犹豫,虽然易邨生已经答应了他们,但是他从来是朝三暮四的人,并不可靠!
“好~”易邨生顿时觉得有些心凉,自己的确不是真心投靠军统,但至少对杨慕次是没存什么垢害的心思,可是滕姿眼中的防范,让他心寒。他虚了虚眼,转身就走。

“老易!”滕姿一把拉住易邨生衬衣的袖子,因为太过急切,用力微微大了些。易邨生的琉璃袖扣被她扯掉了,落在地上,又被她不留神地一踩,碎得稀烂。
“小心脚!”易邨生惊道,滕姿穿了一双薄底的小羊皮鞋。
滕姿没说话,垂了眼睛。
“好~”易邨生点点头,“我去拖住李铭翠。你去通知杨慕次!”
滕姿点点头,转身就走。
“阿姿!”易邨生喊住滕姿,“你不准亲自去!不要打电话!”
“可是……”
“我说了!你不准搅合进去!”易邨生冷了神色,“你找一个人,通知杨慕次!”
“好……”滕姿慢慢拉下易邨生披在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递给易邨生。“谢谢。”
“恩~”
夜风中,易邨生的背影渐渐消失,滕姿微微低头,眼睛里有光亮的东西滚落下来。

一双素手护着一星暖黄火光点燃了一坛沉香,蜿蜒起几缕云烟。俞晓江执起香炉盖子,将腾起的烟雾锁在精巧的小炉里。
杨慕初换掉覆在慕次的额头上的帕子。真是混蛋,居然烧起来了!
慕次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嘴唇有些干裂发白,脸颊上却浮出一抹病态的红。
阿初有些无奈地挽起慕次的袖子,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不论是慕次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现在的形式都没有机会和时间来生病。

“老板~”刘阿四推门进来,微微颔首,“滕姿小姐电话。”

土白色袋子,印着鲜红的“极秘”两字。袋子被打开,只有一张菲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个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
《苏鲁战区往来将领官员名单》
带了雪白的手套一双手,细细拂过整张纸,然后轻轻放入保险箱。
“咔~”锁芯咬合的声音,在空气中撞击出金属的淡淡腥味。
“啪~”土肥原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李铭翠带着一夜的水露,走进办公室。
土肥原次郎慢慢取下白手套,抬眼看向李铭翠。
他细白的皮肤上两条吊梢眉,细长的眼露出一丝媚气。
“怎么样?试出来了么?”
李铭翠声音清亮,尾音轻轻上扬,像琵琶小弦轻挑,在空气中荡起极细极细的回响。

土肥原次郎不由眯起眼睛,摇摇头。
“哦~”李铭翠的吊梢眉挑得更高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土肥原次郎慢条斯理地说,“杨慕初和芳子是旧识,他们很默契。”
“哈,这也算是收获?”李铭翠冷笑,“山口芳子是辛丽丽,就是杨慕初以前的情妇!这个老早就清楚了。”
“他们很默契~却装着不认识。”
可惜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土肥原次郎抬手摸着自己的眉毛,杨慕初什么都没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杨慕初心计深沉,什么都没说;二是……杨慕初和杨慕次玩了一把偷梁换柱的好戏!只是这场戏,不知道他们玩了多久!而自己身边的这条美人鱼或许太过聪明,自己的诱饵根本不上钩,看来得换个地方撒网。

“哈~不过我这里有点消息,或许还有点意思。”李铭翠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最近黑市上药齤品大幅涨价的原因是有人在大批量地收购药齤品!而那个人就是薛碧玉!”
土肥原次郎眨眨眼,“薛碧玉本来就是做黑市倒卖生意的,并不奇怪。何况他收的并不多。”
“是,可是其他人只是为了分散注意,掩人耳目!暗地搜罗的那几路人马都是薛碧玉手下的。”李铭翠轻笑一声,“如果这些人都是薛碧玉的人,这次他搜罗的数目,难以预计!”
土肥原次郎“蹭”地一声,踢开椅子,站起身来。“能够弄到他具体搜罗的数目么?”
李铭翠摇摇头,“连续一个月,他每天都在收购,但是数目不定,每次也都不多。”
“那昨天和今天呢?”土肥原次郎急问道。
“昨天好似没有,今天的情况,我还没有消息!”李铭翠说道。
“快!”土肥原次郎面色凝重,“派人去每个码头查!”
“不!那么多人出动会打草惊蛇的!”李铭翠冷冷笑了笑,“直接去杨氏仓库!有人看到杨慕次和薛碧玉碰过面。”
土肥原次郎诧异地抬眼看了李铭翠一眼,他露出一抹神色复杂地笑,“琪官儿~我果然没看错你!”
李铭翠敛了神色,冷冷地笑了一声。
土肥原次郎了然地笑笑,抬手摸着李铭翠白玉般的脸庞,声音黯哑暧昧,“我果然没有爱错你……”
李铭翠神色微动,一瞬间地怔忡,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他细细用白绸轻轻拭去自己脸上的油彩,低低地声线,“这等美貌的虞姬,可惜了,我不是霸王~”


“锵锵锵~”
鼓板连敲,“铿”的一记锣响,哀怨悱恻的胡琴拉扯出哭腔。
杨慕次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一片黑暗,他循着声音走向前去。
“啪~”
昏黄的灯突然打开,杨慕次抬手遮了遮眼。
“阿次~阿次~”恍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杨慕次放下手臂,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戏园子。
杨慕次向来不怎么听这些咿咿呀呀的西皮二黄。他皱着眉看向三尺布幔围起的世界,那个悲戚愤慨的男人。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顾不得忠和孝……”
这是……什么?
《林冲夜奔》?
好似大哥最喜欢听这个,哈,他这样的新派人,喜欢戏曲,倒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阿次~”恍然又听到有人喊自己,慕次抬眼四顾。发现丽丽站在第一排座位的地方,喊自己。她难得地换了一身军装,冲自己招手,飒爽英姿又格外娇俏。
“快过来!阿次~难得老师请我们看戏!”辛丽丽笑得眉眼弯弯。
老师?
辛丽丽身边坐着的一个中年军官慢慢回头,鹰隼般的眉眼掩盖在帽檐的阴影下。
“臭小子!还不过来!”
杜旅宁虎着脸,却偏偏压不住眉梢唇角的笑意。

哦~是特训班的聚会么?杨慕次一笑,抬腿向前走,不过,怎么没见俞教官?
杨慕次正想着,就听到俞晓江的声音。
“阿次!!”
一回头,看到俞晓江穿着一身青花旗袍站在他刚刚进来的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男人,那是……大哥?

“阿次!磨蹭什么?过来啊!”辛丽丽翘起了嘴唇。
慕次回头看来阿初一眼,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混蛋!”阿初突然喝了一声,把慕次吓了一大跳!他回头看向杨慕初。
杨慕初似乎有些焦急,眼睛里有晶莹闪亮的东西。
“小混蛋!你给我回来!”
什么?杨慕次疑惑地看向阿初。

“阿次!回来!快回来!”
“过来啊!阿次!”
杨慕次有些茫然地看看杜旅宁和辛丽丽,又回头看向杨慕初和俞晓江。

“啊呀……”
台上的戏子发出一声喟叹,杨慕次一惊,抬眼一看,那唱戏的人!!!
虽然被油彩勾画了面目,可是……那……不正是自己么?
杨慕次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台上的林冲。
“……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突然头痛欲裂,很多张脸不断在眼前晃动,不同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阿次!阿次!阿次!
杨慕次死死闭上眼睛,死死按住额头。深入脑髓的疼痛,仿佛四方八面的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筋脉,像要把他五马分尸一般!无法遏制的钝痛脑髓里蔓延开来,至头顶,至全身,至五脏六腑!
“啊~”
杨慕次倏然睁开眼睛,浑身汗水淋漓。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外来的光亮,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原来……是一场梦罢了……
慕次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头还是疼得要命,大概偏头痛有点犯了吧,大概真的喝太多了!脑子里一片混沌。
慕次摇摇晃晃地下了地,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外面的夜依旧宁静。

“大哥~晓江?”慕次晃荡地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二先生,侬醒了~”清婶擦着手上的水珠,快步走过来,扶着慕次坐下,“先生和夫人才出门不到半个小时,您怎么就起了~”
清婶抬手覆上慕次的额头,“哎呦,还烧着呢。小祖宗,赶紧再躺会去,阿四回来,我再叫您。”
“清婶~我没事~大哥他们呢?”慕次问道,他觉得一阵头痛心悸。
“哦~好似说什么货有问题,先生和夫人出去了。”
“什么!”慕次一惊,难道是送往华北的那批货么?慕次猛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就想往外走,可是太阳穴又一阵抽痛,冷汗瞬时冒了出来,空荡荡的胃似乎也跟着凑起热闹。
不!不行!看来是76号有所发现了,大哥说过这次要货要得那么急,很容易出问题的。
“二先生!二先生!”清婶看着慕次痛苦的表情,也急得鼻尖冒汗。
“先生吩咐了,如果一个小时之内,他没有派阿四回来,就让我不要惊动您。现在还不急……您……”

慕次一下滑倒在橱壁前,手肘重重地撞在墙上。
“二先生!”清婶吓了一跳,赶紧架住杨慕次,
慕次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拉开抽屉,不断翻找。
“二先生!您这是要干什么?”清婶有些惊慌。
慕次喉咙一阵阵发紧,浑身抽痛,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可是手底发虚,扭了半天都没打开瓶子。
呵!怎么这么没用!
慕次有些懊恼!
恍然间,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双粗大的手拿过他手里的瓶子,扭开,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放在他手心。
“清婶,快去倒杯水!”阿四一边架起慕次,一边对清婶吩咐道。

“小心烫~”
慕次将药片塞进嘴里,喝下一大口水。
清婶拿过杨慕次手中的水杯,红着眼说,“二先生,这药吃多了,不好的!”
“行了,清婶你先去歇着吧!”阿四淡淡地说道。

杨慕次咽喉烧得一片红肿,费力地把药片咽下去。缓了几分钟,微微扯了扯嘴角。
“那批货有麻烦,是么?”
“是!”刘阿四点点头,“先生的暗哨已经去准备了,易邨生也帮忙去拖住李铭翠。可是太急了,易邨生估计也拖不了多久!先生他说,你应该有备用方案,是么?”
慕次点点头,大哥还真是把自己算透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慕次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凌晨2点了。
“阿四,送我去南江码头。舞会结束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楼老板的货应该已经备好了!”
“是!”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2 21:08:00 +0800 CST  
咩哈哈,各种方言版清婶,快玩坏了,小P来个三个版本,我也来个四川话版的。
@配额散漫@xueqjiang01
“二先生,醒了哇~”清婶擦着手上的水珠,快步走过来,扶着慕次坐下,“先生和夫人才出去没得半小时,你啷个各人起来了安~”
清婶抬手覆上慕次的额头,“哎呀,还烫人得很。先人板板,赶紧倒回切睡起,阿四回来,我再喊你。”
“清婶~我没得事~大哥他们呢?”慕次问道,他觉得一阵头痛心悸。
“哦~好像说啥子货有问题,先生和夫人出切了。”
“啥子来!”慕次一惊,难道是送往华北的那批货么?慕次猛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就想往外走,可是太阳穴又一阵抽痛,冷汗瞬时冒了出来,空荡荡的胃似乎也跟着凑起热闹。
不!不行!看来是76号有所发现了,大哥说过这次要货要得那么急,很容易出问题的。
“二先生!二先生!”清婶看着慕次痛苦的表情,也急得鼻尖冒汗。
“先生说老咧,如果一个小时之内,他没有喊阿四回来,就喊我莫喊你起来。现在还不着急…”

慕次一下滑倒在橱壁前,手肘重重地撞在墙上。
“二先生!”清婶吓了一跳,赶紧架住杨慕次,
慕次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拉开抽屉,不断翻找。
“二先生!您这是搞干啥子!”清婶有些惊慌。
慕次喉咙一阵阵发紧,浑身抽痛,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可是手底发虚,扭了半天都没打开瓶子。
呵!怎么这么没用!
慕次有些懊恼!
恍然间,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双粗大的手拿过他手里的瓶子,扭开,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放在他手心。
“清婶,搞快切倒杯水!”阿四一边架起慕次,一边对清婶吩咐道。

“小心烫人~”
慕次将药片塞进嘴里,喝下一大口水。
清婶拿过杨慕次手中的水杯,红着眼说,“二先生,这个药吃多了,要不得,甩不脱哦!”
“行了,清婶你先去歇到起吧!”阿四淡淡地说道。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3 14:49: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杨慕初的声音透过电磁波,轻轻振动了滕姿的耳膜。
“谢谢~”
杨慕初只说了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滕姿微微怔忡了一下,抬手捂上自己的心口。
寂静的夜里寂静的街道,寂静的街道上寂静的电话亭,一个寂静的女人。心跳也那么地寂静,缓慢而低沉。
哈,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呢。直到现在,自己终于成功的死了心。滕姿嘴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举起右手,把话筒放回电话机上。
“啊!唔……唔……”
还没来得及挂回去的电话筒,因为突然丧失了支撑,兀地坠落下来。电话筒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玻璃壁,发出“铛~”的一声响,让寂静的夜不再寂静。

路灯的光影通过车窗地折射,投射在坐在车里的人的侧脸上。
“啪~”精致的烟盒打开,光影下,盒面上的精致雕刻还清晰可见。
李铭翠不自觉地皱了眉,斜睨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易邨生一眼。
易邨生敏锐地感受到李铭翠不耐烦的目光,自己刚才用76号主任的身份要求和李铭翠一起前往杨氏仓库。李铭翠的不甘心和不耐烦,他是看得真真的。
不过他也分得清,李铭翠只是不待见自己和讨厌被抢功劳罢了,还不至于连自己一并怀疑。
易邨生舔着脸,对李铭翠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烟,“李副主任,不介意吧!”
“呵~”李铭翠冷笑,“易主任随意。”
易邨生礼貌地笑笑,将烟塞进嘴里,又摸出一盒火柴。
“嗤~”幽蓝地光亮腾起。
突然,汽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易邨生手上的火柴“啪”一下掉在车上。
“嘿!”易邨生蹭地一下站起来,又呯地一下,头撞上了车顶。
“妈的!停车!”
司机无奈,停下车。
李铭翠拧起眉宇,“易主任,没事吧!赶紧去码头抓人才是!”
李铭翠很不耐烦了,易邨生一听到杨慕次要走私军火就气得跳脚,扬言要亲自去问问杨慕次怎么回事。他一定要带上他的人手,整理队伍就耽误了老长时间。李铭翠看了看手上的表,两点四十了。
“是了是了~”易邨生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坐了下来,冲窗外吐了口唾沫,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司机的后脑勺,“下次,老子得亲自教教你怎么开车!妈的!快走!要是臭小子跑路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慕初站在风口,让湿咸的江风吹拂到自己脸上。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疲惫的双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他在等,等一切到位,等李铭翠过来。
“怎么?在担心?”俞晓江柔柔的声音响起。
“恩?”杨慕初回头,微微低了头,看见俞晓江的头发有些许凌乱,发思打在脸上,她轻轻抬手,一把将散乱的头发拢在脑后。
“已经把弟兄们安排好了~”俞晓江说道。
“呵,我相信俞教官的战术安排,灭掉李铭翠那几个人不在话下。”杨慕初笑了笑。
俞晓江抬眼看了杨慕初一眼,“这是最后一步棋。我希望用不上。”
“呼~”杨慕初长出了一口气,搓了搓被风刮疼的脸,“那就希望阿次那边来得及!”
“恩~”俞晓江淡淡点了点头,“我们尽力拖延李铭翠从仓库到码头的时间。”

“你……呵,好似一点也不担心。”杨慕初苦笑。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冷静淡然的女人了!晓江,晓江。名字取得真好,晓风残月,大江东去。大开大合,波涛劲浪都囊括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害怕的了。俞晓江,你好像从来不会阻止他去冒险。”
俞晓江神色微动,定定地看向远处一色水天,晓月大江。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失败!只有我!永远那么笃定地信任他!”
俞晓江回头看向杨慕初,“连你也不行!”

汽车急刹,轮胎与仓库门前的沙地磨蹭出的尖啸声彻底打破寂静的夜。黑漆漆的夜空像一块易碎的大玻璃,“啪”的一声被打破,掉了一地晶亮的碎片,被仓库应急打开的大灯照成一地的流光。
李铭翠手底飞快地弹开了柯尔特式左轮手齤枪的保险。
“吱呀~”
仓库厚重的铁皮大门被推开,暖黄的光射出来,李铭翠自然地抬起手臂遮了遮眼睛。
“哟~这是什么风把易主任和李副主任这等的大人物吹到我这小破仓库来了!”
杨慕初慢慢地从微开的大门里踱出,脸上带着一抹阴沉的微笑。他的身后灯光恢弘,像是携着一股强大的气流,慢慢地走过来,走进黑暗里。
仓库门又渐渐掩上,杨慕初身上的光亮被一分分收走,直到他彻底被浸没在黑暗里,和众人一眼,浸没在漆黑的夜里,只有闪烁的车灯,明明灭灭。

易邨生眼神微微暗了暗,他和眼前这个人,天天吃酒泡妞,玩儿了这么些年,却感觉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楚他似的。
“咳~那个,阿次啊~”易邨生清了清嗓子,“有人密报你要走私军火和药齤品,所以……”
“那个混帐诬陷我!”杨慕初提高了音量,显得异常惊诧和愤怒。
李铭翠回了回神,“哈,杨处长何必紧张,打开仓库让在下看上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哼!”杨慕初冷哼一声,声音低沉,“我的货,岂是随便哪个人,想看就看的!”
“你!”李铭翠气得双目一瞪,“你不要不识好歹!我这是在执行公务!”
杨慕初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哎呀,李副主任,虽然杨某是个担闲职的,在76号没什么实权,但是公务私活,还是分得清楚的!李副主任想要搜查我杨家仓库,没有谢市长的批示……恐怕,在下得告你个扰乱良商,私闯民宅了!”

“呵~”李铭翠微微眯了眯眼,“杨慕次,你不要那么嚣张!你要搜查令不是么?我就给你补个搜查令就是!”
“嗯?”杨慕初笑了笑,痞痞地摊开手,笑眯眯的对李铭翠说,“那就给在下看看吧~”
李铭翠一滞,他哪里有什么搜查令,他从来没把那个谢市长谢筱庵放在眼里,得了土肥原次郎的许可,他哪里还想得到要谢筱庵的许可。
“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紧张!”李铭翠了然地冷笑一声,“那在下今天还非得查一查!”
“你试试~”杨慕初轻蔑地笑了笑。

李铭翠被杨慕初彻底激怒了,右手一挥,黑色的大氅振飞,一把左轮手齤枪直指杨慕初的眉心。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4 00:45:00 +0800 CST  
“咔咔~”手齤枪上膛的声音四响。
无数的枪口对准了杨慕初和李铭翠。
“杨慕次~”李铭翠咬牙切齿,“你不要太嚣张!”

“诶诶诶~”易邨生眼珠一转,装作和事佬一般挡在杨慕初面前,反手按下李铭翠拿枪的手。
“大家共事这么多年,别伤了和气!”
易邨生拍了拍杨慕初的肩膀,“阿次,如果不要紧就打开仓库给李副主任看看。”
易邨生的眼神环视四周,微微倾身,靠近杨慕初,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硬碰硬的话,你也不一定会赢的~话说,哥哥我,对你这仓库里面的东西也很是好奇呢~”

汽车的大灯的光亮映入杨慕初的瞳孔,他微微虚了虚眼,呵,倚靠易邨生本来就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他向来擅长桌上把酒言欢,桌下刀光剑影。

杨慕初扯了扯嘴角,笑了,“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可是易大主任的面子,小弟可不敢不给!”

易邨生没想到杨慕初居然这么爽快,反倒愣了愣。

“开门!”杨慕初轻轻击掌,刚才关上的黑铁皮大门慢慢被推开。

“易主任~李副主任~请~”杨慕初轻轻抬了抬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李铭翠怨恨的眼神像一柄刮骨刀,狠狠地看了杨慕初和易邨生一眼。大步走向仓库。
易邨生心中一凛,居然,被杨慕初反将了一军。呵,现在李铭翠心里怕是连自己也一并怀疑了吧。

仓库的顶端吊着几盏明晃晃的大灯。仓库很大,但是东西不算多,大概四分之一的地方堆满了一个个的麻布口袋。

“这是什么?”李铭翠冷声问道。
“你去!给李副主任看看,我们窝藏了什么违齤禁品。”杨慕初对身边的一个小工偏偏头。
小工忙不迭地跑上前去,随机打开了几个口袋。粗黄的麻布口袋里装的是白花花的大米。

“李副主任,还要看么?”杨慕初扬了扬下颌,“要不我让人把这通通打开?”
李铭翠眉宇深深蹙起,怎么会这样!
“呵~看来是场误会~”李铭翠拿出白绸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

杨慕初没有接话,冷冷地跟着李铭翠和易邨生走出仓库,心中一块石头渐渐落地。
“呵~那老弟,我们就……那什么,告辞了啊~”易邨生笑言道。
杨慕初挑了挑眉,“恕不远送。”

李铭翠眯了眼,看向广袤的江面,几艘货船泊在码头。
“等等!”李铭翠突然抬起了手,转脸朝向杨慕初,“杨处长,刚才在下多有得罪。不过好容易来了,杨处长不带我们四处逛逛?”
杨慕初一愣,眼神暗了暗,“这个好说,不过这大晚上的,在下这里又小家小庙的,怕没什么东西入得了李副主任法眼。”
杨慕初淡淡撇了撇易邨生一眼,那个一向面带三分笑的男人,默默地抽着烟,极轻极淡地看了杨慕初一眼。
丰润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声音像一种致命的蛊惑,“易大主任,李副主任,这边请……”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4 00:45:00 +0800 CST  
凌晨两点三十

楼樊荣看向那几艘远去的船,心情有些忐忑。杨慕次从他那里要的船,亲自守着装好了货,然后泊在岸边。又取下楼家的几面标示旗,挂在刚刚从东边沿江开过来的几艘船上,又挂上青帮的标牌。
楼樊荣是从码头的一个小帮工混到现在的船行老板,可是在码头混迹多年。他看着挂上了他楼家商牌的那几艘船的吃水深度,心里咯噔一声,季云卿要送出前线的一批大烟已经放在自家船上,这三艘船是?看这个吃水深度,可不像也是装的大烟啊……

青帮码头居于租界,自从季云卿投靠日本人以来,他的货船拿到了日本人的特别派司,政府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而在杨慕次入了青帮之后,杨慕次借着以前杨慕初的关系和青帮的派头,和租界税司司长大马克和警齤察署署长查理胡也交算得上酒肉朋友。青帮的货越发好走,这也是季云卿格外重视杨慕次的原因之一。
借了洋人的余威庇护,杨慕次把码头开放,不再是青帮的私用,让更多人涉足进来。官、商、匪势力交错混杂;中日英美,多方勾结。大家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已是最浑的一趟水。海关督察已经成为一道空壳,何况这是季云卿特别打点过的一批货,还有季云卿大弟子钟春煜的签字,挂了青帮招牌和楼家标示的货船走得很顺利。

“楼老板~”杨慕次回头对楼樊荣笑笑,对站在他身后的阿四屈了屈手指。刘阿四从车里拿出一个黑皮小箱子递给楼樊荣。
楼樊荣疑惑地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水儿小黄鱼。
“这……这是?”楼樊荣飞快合上了箱子,手指死死地扣住开口,又赶紧递回给杨慕次。
“杨老板,我们的账已经清算了啊。刘先生已经把支票给我的财务了。”
杨慕次笑了笑,摆摆手,“这是买楼老板那三艘上好的货船的!”
“什么?”楼樊荣很吃惊,这船不是……
杨慕次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把楼樊荣的手轻轻推回去。
楼樊荣眼神暗了暗,上海滩上最容易倒霉的人就是过于好奇和出卖合伙的人,恰好楼樊荣两种都不是,他一直深碍装聋作哑的道理。他心安理得地收回皮箱。
“哈~”楼樊荣对杨慕次微微颔首,“现在钱货两清,合作愉快啊,杨老板!哈哈~在下先告辞了,以后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杨老板尽管开口!”
杨慕次也点点头,“楼老板慢走,恕杨某不能远送。”


天空暗沉沉、空荡荡的,没有星光,没有云片,只有一轮孤月发出冷冽的荧光。黑沉沉的江面微微起伏,稀薄的月光落在江面,反射出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白光,随着翻涌的小小水波,一起一伏,一明一暗。几艘巨大货轮静静地停靠在码头,船舱无一例外地都用青黄色的油布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是否放了东西。

杨氏的货船泊在仓库的正后方,杨慕初带人绕过整个仓库,走到了码头上。
李铭翠站在江边,江风裹挟着腥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拿出一张丝质手绢,轻轻在鼻子下方碰了碰。
昏黄的风灯颤颤巍巍地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杨慕初沉默地望向租界那边一大片平静广阔的江域,那里被漆黑的夜和浓重的水雾包裹着,风灯和手电的光芒已完全失效了。
不知道阿次来过没有!杨慕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李铭翠眼波流转,轻笑道,“怎么?杨处长无端叹什么气?”
杨慕初抬眼看了看被吹的忽左忽右,还固执灼灼的风灯,脚下抬了抬,松口被踩压的杂草。“人世风灯,草头珠露。只是突然感怀罢了。只是这么一抹光亮,又何必那么死撑着得意呢?”
即使像太阳一样的光辉,也终结会西沉。”
“呵~你可不像这么消极的人~”易邨生笑着拍了拍杨慕初的肩膀。
李铭翠挑了挑眉,“太阳终结是太阳!就算是西沉的太阳还会东山再起的!何况是中天的太阳!”
一整排的货轮,左侧的三艘大抵是在当风口,被风吹得轻轻晃荡。
“是么?”杨慕初看向边上的三艘货轮,唇角慢慢勾起。
李铭翠险险地站在江边,做工考究的皮鞋已经悬空了一小段。他看到这三艘货轮吃水明显比其他深了一些,可是却停的还不如其他船稳当。

“杨处长!”李铭翠退了一步,慢慢将手帕放回兜里,“这三艘船装的什么?在下能看看么?”

一柄汤姆森冲齤锋枪的枪头微微探出青灰色的墙壁。俞晓江一身劲装,隐在暗处。她唇角微抿,阿次来了么?如果……李铭翠硬来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俞晓江轻轻挥了挥手,金融帮的一众心腹点点头,看着一向温柔娴雅的夫人排兵布阵,安排截杀!
几个黑衣人像蛇一样滑到仓库的另外一侧,整个阵势形成一个三角的两边,剩下的一边,绵长的黄浦江帮他们画完整。她要确保,如果被发现,没人能够再离开!

江面依旧不停起伏,昏黄的光在杨慕初的脸上投射出阴影。李铭翠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看到他的唇角微微翘起。

杨慕初沉默了很久,慢慢走到李铭翠身边。
李铭翠以前是唱青衣的,虽然纤细修长,但是身量并不高。杨慕初一站,比他高出半个头。李铭翠微微眯了眼,感觉到些微的压迫感。
杨慕初微微扬起下颌,压低眼皮看着李铭翠,“看来,李副主任是还没有查够啊!今天,倒要请您给杨某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为何处处针对我啊?杨某在哪里对您不是恭恭敬敬,上次您就那么把我抓进76号的大牢,打得我是皮开肉绽。这次……您又找了什么屎盆子,要往我杨慕次头上扣啊!”
杨慕初一把拉住李铭翠的领口,冰冷的枪口轻轻撩开李铭翠额前的碎发,慢慢抵上他的额头,逼得李铭翠不得不仰起头看着杨慕初。
“杨慕次!你放肆!!”李铭翠尖锐的声音响起,他也飞快拿出自己的左轮手齤枪,指向杨慕初的腹部。
“阿次!”易邨生一惊,右手一把扣住怀里的枪。

俞晓江眼神一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不!还不是时候!阿初这是在配合阿次演戏。俞晓江屏息静声,转过身来,脊背贴上墙壁,脚下一步步缓缓地移动着。

“呯……”一声枪响,尖啸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俞晓江瞪大了眼睛,冷汗凉飕飕冒出来,打湿了后背。手上乌黑枪管的把惨白的月光反射到她的眼里。
阿次!
金龙帮埋伏已久的一行人,鱼贯而出……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6 17:28:00 +0800 CST  
应该会有二更~艾玛~勤劳得令人发指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6 17:30: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你们想干什么!”杨慕次对空放了一枪。看着眼前的情形,高声喝道!他身后站着三十多个荷枪实弹,武装彻底的打手。

易邨生赶紧上前,一把按下李铭翠的手,对着杨慕次笑了笑,“居然把杨大老板惊动来了!误会!误会一场!自己兄弟闹着玩呢?”

杨慕初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慢慢收回了枪。

“咔嚓~”三十杆枪上膛的声音震得易邨生微微眯眼,心中暗自思量,看来这杨慕初早有准备!自己和李铭翠不过十几个人,虽然顶着政府官员的头衔,可是眼下决计是会吃亏的。

他轻轻按了按李铭翠的手,迎上前去。
“哈~杨大老板,可千万别动怒。说起来,你我都是青帮弟子,就不要这么……”易邨生指了指周围的一排人,笑了笑。
“呵~”杨慕次扬了扬手,“是了,说起来,我还得叫易大主任一声师兄。”
“诶~杨大老板客气了~”易邨生笑弯了眼,对杨慕次轻轻颔首,“你看这,本来我是和李副主任来这转转的,不至于……”
“哦?什么?”杨慕次挑挑眉,扬手指了指李铭翠,“李副主任刚刚的架势可不像是只是来转转的!”
杨慕次抬手摸了摸眉毛,看了杨慕初一眼,说道,“我杨某虽然不及当年周公瑾雅量高致,但自诩还是有几分容人之度的。”
杨慕次走到李铭翠面前,微微弯腰,看向李铭翠的眼睛,唇角勾出一抹微笑,“在下只有一件事情忍不得,就是有人欺负我兄弟!”

杨慕初一挑眉,看向杨慕次。杨慕次直直地看着李铭翠,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消褪,最后绷紧了唇角,侧脸如同刀削石斧一样冰冷严峻。

李铭翠被杨慕次的气势一滞,愣了半响,才说道,“特工总部怀疑你们杨家的船上有不该运的东西!”
杨慕次突然一笑,“李副主任真会开玩笑。”
“呵,既然是玩笑,那杨大老板能否让我们看看船上的东西。”易邨生说道。

杨慕次看来易邨生一眼,走到杨慕初身边,拍拍阿初的肩膀,“看来易主任和李主任只是想看船上的东西罢了~阿次,何必那么大火气,舞刀弄枪的,多危险啊!”
杨慕初唇角紧绷,差点没笑出来。这小子!倒好意思说!
杨慕初赶紧低下头,“既然大哥允许了,那阿次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不过~”杨慕初看了李铭翠一眼,“严格说起来,我杨家一直都运的是不该运的东西!”
杨慕次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笑,“阿四,把油纸掀开,抬几箱子货过来给李副主任看看!”

李铭翠一愣,还来不及细想。刘阿四就已经让人将两口木箱仍在李铭翠脚边。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层黄沙,李铭翠不觉皱了眉,摸出帕子捂住口鼻。

“打开!”杨慕次吩咐道。

几根铁棍撬开箱子,钉住箱子的长铁钉被弯折起来,微微长锈的锐利尖角让杨慕次觉得有些不舒服,冷汗慢慢从额际渗出。

箱子里露出了干黄的草料,李铭翠眼神一暗,蹲下身子,伸手拉开盖在上面的干草。
鸦齤片?
李铭翠不甘心的又翻捡了几下,果真是一箱箱的鸦齤片。
“我要上船看看!”李铭翠站起身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杨慕初低声说道。

“你……”
“诶~”易邨生一把拉住李铭翠,暗声在他耳边说道,“差不多得了!”
李铭翠一愣,目光扫过一排乌黑的枪口和杨慕次苍白的脸,狠狠地咬了咬唇,扭身就走!一头钻进黑皮小轿车里面。汽车急速转弯,轮胎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易邨生痞痞地笑了笑,目光在杨慕初和杨慕次脸上来回几次。“哈~在下也先行告辞了~”

“易主任!”杨慕初突然喊道,“有些事情,杨某会记得的!”
易邨生满意地一笑,“你我清楚就好~其实有些话,我也是逼不得已。只要结果是我们都想要的就好。是吧~”
“是~”杨慕初笑笑,目送易邨生离开。

“小混蛋!当大哥当得很爽么!装模作样的!”杨慕初想起慕次刚才的样子,很不爽地勾挑挑眉。
“演戏都要计较。亏我刚才还夸你和周瑜一样雅量高致!”慕次无奈地翻翻白眼,“看来你是三国演义里的周瑜,小气得要命!”
“哟!还会顶嘴了!那你是程普还是诸葛亮啊?”阿初瞪大了眼睛,却压不住唇角眉梢的笑意。
慕次叹口气,“我是黄盖好了吧~”
阿初无奈地摇摇头,“黄盖是么?看来是欠管教了!”,说着一把拍上慕次的肩膀。谁知阿初的手刚搭上慕次的肩,慕次的身体一沉,就要往下滑。

“阿次!”阿初心底一惊,一把架住慕次。

“阿次~”俞晓江和阿四也吓得赶紧跑过去。

慕次双手抓住阿初的西服,浑身无力地挂在阿初身上,微微闭上眼,“大哥!我送了货又来陪你演戏,很累的诶!你居然还那么小气,口头便宜都不让人占。”

阿初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惆怅,好似慕次很久很久,都没这样和自己开玩笑了。自己害怕他冒险受伤,他害怕自己担心生气。两人都过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两人之间像是绷紧着一根弦,生怕一不小心就断了。连同阿次的命和阿初的人生,也一起断掉……

“哎呦~辛苦二爷了!”杨慕初轻轻拍了拍慕次的脊背,“也不知道这货是送给谁的?又是谁给钱埋单的!”阿初叽里咕噜地吐槽到。

慕次一愣,一点不客气地回拍阿初,“是是是,杨大老板才是黄盖!”

阿初摇头笑笑,“那是,这愿打愿挨的!”
杨慕初对俞晓江点点头,把慕次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行了~那周大都督你快跟着小乔回去歇着吧!属下还得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处理!”

慕次微微一愣。扭头看向俞晓江。
俞晓江觉得脸有些发烫,淡淡瞥了慕次一眼,“快回去睡觉吧!酒还没醒呢,这满口胡说八道的!”
杨慕次的确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很累,很疲倦。他收敛了笑意,扶住阿初的肩膀,低声说道,“大哥,这三船大烟……”
“我来处理!”杨慕初抬手,反握住阿次的手腕。
慕次心安的笑了笑,正想再说两句,就被阿初和晓江合力塞进车里。

杨慕初送走了阿次和晓江,回头看向装满鸦齤片的三艘船。阿次玩了一把移花接木,用青帮的渠道把军火和药齤品送出上海,而这边用季云卿的三船鸦齤片挡过76号的检查。
呵,季云卿投了日本人,却和中国的军队做着这样的生意,这也没办法。中国的一些兵士随身带着两杆枪———一杆钢枪,枪尖生锈;一杆烟枪,却油得发亮。从百姓身上压榨的军饷,就在喷云吐雾之间,流水般流到了汉奸敌人的手里。虽然政府已经出台法令查禁,但鸦齤片的泛滥始终没有停止,它不断地吞噬金钱、摧残肉体。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7 01:38:00 +0800 CST  
“老板!这三艘船怎么办?”刘阿四摸了摸光头,问道。
杨慕初沉吟了半响。怎么办?阿次的意思是把东西销毁的,但是如果这样,季云卿那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那小混蛋又该怎么办?
杨慕初沉吟半响,这批货绝对不能在上海滩消失,三船货半路丢掉一两船或许还说得过去一点。到时候再让那边打点一下,季云卿那边应该不会太为难阿次。
“先开一船出去,剩下两船天亮再开出去~”杨慕初淡淡吩咐道。
“什么?”刘阿四一惊,他诧异地看向杨慕初。
“怎么?有问题?”杨慕初笑了笑,和小混蛋混久了,阿四居然也变脾气了。
“不~没有!”刘阿四垂下头,恢复了一贯的扑克脸,“我去安排!”
杨慕初点点头,看着刘阿四前去安排,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回自己身后。
杨慕初叹了口气,“阿四,你有问题就问吧。”
“阿四不敢,阿四只要奉命干活就好。”刘阿四恭敬地说道。
杨慕初摆摆手,“别学他不甘心,还要装委屈的臭表情!要说就说!什么不敢的!我不信,你跟小混蛋这么些日子,他没给你普及平等共产的思想。”
刘阿四不自然的抽抽嘴角,“阿四知道老板自有安排。”

杨慕初好笑地摇摇头,“如果这批货没出上海就毁了,阿次那边不好给季云卿交代。将这一船送到,剩下的两船等到了武汉再派人把船沉了!”刘阿四点点头,“还是老板想得周全。”
“恩?”杨慕初苦笑着摇摇头,“有人怕是不会领情!脑子轴的要死!”


“嗤~”汽车急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慕初一回头,看见易邨生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杨慕次!”
“怎么?出什么事……”杨慕初的话还没说完,易邨生就一拳打向他的右脸,打得他一个趔趄,嘴角迅速红肿起来。
易邨生想出第二拳的时候,刘阿四已经把他撂倒在地。

“你疯啦!”杨慕初莫名其妙的被打,心中火起。
“我疯了?”易邨生倒在地上,也不着急爬起来,他开始冷笑,“是!是我疯了!发了疯才会和你们合作,发了疯才会把滕姿留在身边!”
杨慕初眼神一凛,捕捉到关键,“滕姿怎么了?”
“呵!你好意思问么?”易邨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老板~”刘阿四拦在杨慕初面前,警惕地看着易邨生。

杨慕初用大拇指拭掉嘴角的血迹。
“嘶~阿四!你先下去!不要让人过来!”
“可是!”刘阿四有些犹豫。
“去吧!”杨慕初点点头,“他不会再发疯的!”
刘阿四点点头,警惕地看了易邨生一眼,默默齤离开。

“滕姿怎么了?”杨慕初皱紧了眉。
易邨生用手抹了一把脸,“她被抓了,是土肥原次郎的人。土肥原刚才给我电话,让我回76号!我让下人接了电话,拖延一点时间!”
“为什么抓她?”杨慕初疑问道,“因为今晚的电话?”杨慕初心中一跳!
“电话?”易邨生无奈冷笑,“我警告她不要搀和进来的!杨慕次!你害死她了!你害死我了!”易邨生恨恨地抬手指着杨慕初的鼻子。
“……”

杨慕初揉了揉疼痛的嘴角,“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她是你的女人。你可以理直气壮地找土肥原次郎要人!”
“不!不行!”易邨生摇摇头,“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该用的刑已经用了,该知道的……我不能再和她有牵连!我……”
杨慕初眼神一暗,“呯~”地一拳打回易邨生脸上。

“你个混蛋!”杨慕初恨声骂道,“她是你的女人!你居然害怕她牵连你!”
“但是她是你们的人!”易邨生低吼道,“你齤他妈的别有居心让她来勾引我,逼我和你们合作!是你们一步步把我算计进来的!”
“混蛋!”杨慕初两步上前,揪住易邨生的衣领,“怎么?不是你自己来跟我要的人么?现在她一被抓,你就想着撇清关系?你齤他妈当时怎么不管住自己那玩意儿!”
杨慕初愤恨地瞪着易邨生,“我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两面三刀!过河拆桥!”

“不!”易邨生挣脱开杨慕初的手,捂着双眼,“我的确是欢喜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
“呸!你和军统合作完全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别把自己说得跟情圣似的!”杨慕初鄙视道。
易邨生无奈地闭闭眼,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说吧!怎么办?想个法子,让我们都过关。”
杨慕初低下头,“我估计土肥原次郎抓人,只是怀疑或者试探,他没有证据!要不然,你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易邨生点点头,“看来现在滕姿还没有说一些不该说的!”
杨慕初一愣,抬头看向易邨生,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
易邨生也猛然抬头看向杨慕初。
不!不行!

杨慕初一把拉住易邨生,哑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易邨生一点点掰开杨慕初的手指,“去演一出戏,救你和我的命!”
“不!不行!”杨慕初厉声喝道。……
易邨生声音发抖,“她会愿意的!她那么善解人意,她会……”
“你混蛋!”杨慕初被气得发抖,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易邨生,“你听着!你要按我说的做!你就直接去找土肥原次郎要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土肥原次郎说什么,你都要反驳!通通不承认!你要把她带回来!必须带回来!滕姿和我的关系,你就私情上扯!”
“私情?”易邨生突然冷笑了一下,“是了!为了你,她也会愿意的!”
“你……”杨慕初一耳光把易邨生打得侧过脸去,“按我说的做!暂时缓一缓!你听懂没有!”

“哼~”易邨生冷笑一声,“放心,不会连累到你的!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比她聪明多了,如果你倒霉,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是么?”
易邨生挣脱开杨慕初的手,“我会有分寸的!杨慕次……不!杨慕初先生!”易邨生冷笑。

杨慕初倏然抬头,眼睛露出危险的光。
“哈,我也不是白痴的!”易邨生笑道,“你身上几乎没什么伤口。而那位杨先生,一身伤病。车祸之类的说辞,呵,也太凑巧了点。”
杨慕初冷笑,“易主任想象力真是丰富,最好不要让我发现别人的想象力也这么丰富!不然,我愿意玉石俱焚!”
易邨生面色一冷,“威胁?呵,我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我奉劝我们最好使保持精诚合作!再牵连到别人可不好~”
“呵~你明白就好~”阿初眼神暗了暗,“快点去重光堂!我警告你!不要太过无耻龌龊!她肚子你可是你的孩子!”
易邨生微微一怔,抿紧了唇角,转身离开。

重光堂
李铭翠疲惫地靠着沙发上,他不甘心!太不甘心!杨慕初杨慕次绝对有问题!那批货不能那么轻易地放过!

“琪官儿~”土肥原次郎走进客厅,嫌恶地嗅了嗅衣领上的腥气。
李铭翠一脸低落地看向土肥原次郎,“次郎~毫无收获!”

“别急~”土肥原次郎坐在李铭翠身边,抬手抚摸着他颈子上细白的皮肤。
“我已经知道了!杨慕初杨慕次前面演那么多,最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阻止你上船。那两箱东西只是摆设,做做样子!东西一定在船上!”
李铭翠眼睛一亮,“是啊!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有鬼!我现在就去……”
“诶~”土肥原次郎摆摆手,“现在不能再硬来了!我们只有不让船出上海滩就好!”
李铭翠很快明白了,“我安排人!”

“呵~”土肥原次郎摸摸齤李铭翠的脸,“我还有一个宝贝,也许可以一举连易邨生也解决掉!”

“你抓了那个女人?”李铭翠疑问道。
土肥原次郎笑而不语,从抽屉里摸出一张苏鲁战区作战图递给李铭翠。“这件事,我来解决!你让人把这份东西给谢市长送去。”
“谢筱庵?”李铭翠看看手上的东西,一扬眉,“什么意思?”
土肥原次郎眼神暗了暗,“我说过,76号的内鬼不止一个,这边冒头了!另一个可沉寂了好久!是时候该刺激刺激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7-27 01:40: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极斯菲尔路上一幢老楼。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墨蓝色的天空,吊着一轮晕黄的月。
杜旅宁站在自家的阳台上,一边听着楼下斜对门那家老茶馆放着的《空城计》,一手拍着脱了漆的栏杆,掐着节拍,跟着哼唱。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几记铜锣板敲,胡琴的声音渐渐隐去。
杜旅宁怅然一叹,他们这一行都是摸黑穿隧道的人,无论有没有尽头,都得走下去。他的同路人一个个死去,一个个背叛!最后独留自己一个人……还真是缺少知音,无限孤独呢~

杜旅宁捏了捏手里的烟,这是他今晚上在霞飞路的一个烟摊买的一包哈德门。他取出中间的一根烟,划燃火柴,在烟卷中部轻轻烤了烤。苏鲁战区几个字慢慢浮现。
杜旅宁眉毛轻挑了一下。那个丫头还真是处处护着他,一点也不想然那个臭小子再卷进来。他记得自己告诉辛丽丽,可以让阿次当他们的中间人的时候,辛丽丽一句话也没说。
看来臭小子真是会糊弄人啊,让辛丽丽这么死心塌地!可是,多么不值当,她所有的付出不会有任何回报!而且,她的愿望也不会实现,因为杨慕次早就已经陷入这个漩涡,就算她把他推得再远,他也挣脱不了!

“嗤~”又一根火柴被划燃,点燃了香烟,将一切燃成轻薄的烟灰。杜旅宁鹰隼一般的目光看着驶进弄堂的一辆黑皮轿车。李铭翠的车?
杜旅宁迅速从阳台退进房间。

“当当当~”
房门很快被敲响。杜旅宁开了门,略带疑问的笑了笑。
“李副主任?”

杨慕初回到公馆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青灰色的天际冒出一丝潋滟的红光。
“阿初~”俞晓江看到杨慕初满身疲倦的走进大厅,嘴角微微青肿。
杨慕初看了看楼上慕次的房间,轻声问道:“睡了么?”
俞晓江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大概酒劲还没缓过来,偏头痛犯了,折腾了好一阵儿,刚刚才睡着。”
杨慕初突然看到桌上白色的小药瓶,皱起眉头,拿过药瓶。
“他吃这个止疼的?”
“没~”俞晓江摇摇头,“他记着你说要吃多了不利于恢复的。”
“吃了呢~”清婶将一杯参茶端给阿初,两手相握搓了搓,“二先生出门前就吃了这药的,我说了不好,可是那个阿四啊……”
清婶本想捎带阿四跟着阿次一起数落两句,可看到阿初疲倦地叹了口气,不自觉抬手抚上青肿的嘴角,便讪讪闭了口。
清婶麻利的擦了擦桌子,拿起药齤品,“我把这个收起来吧,可不能多吃!上瘾了可了不得!”
“放着吧~”阿初嘴角弯成苦涩的弧度,“他有分寸的,他算是能忍的了,不是疼得不行或是事情紧迫,他不会乱吃的。”
阿初手指无意识的低头玩弄着沙发把手,“何况现在这个情形,时间耽误不起~要做的事情太多。”
俞晓江垂了眼眸,淡淡吩咐清婶去给杨慕初煮一碗八宝粥垫垫肚子。

“出什么事了?”俞晓江看着清婶的背影问道。
“……”
杨慕初沉默半响,几不可闻地哀叹了一声。
“晓江,销毁掉滕姿的档案资料!”,琥珀色的眸子流转着浓烈的哀伤和悲悯,“她被捕了!”

良久的沉默,俞晓江一声极轻极短的啜泣难以抑制地打破沉静。
“对不起~”杨慕初扭头看向俞晓江。
俞晓江迅速转了脸,站起身来,“我马上让丛峰通知财经学校的同志们立刻撤出上海。”
“什么?”杨慕初有些许茫然,他不太明白俞晓江的意思。
俞晓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76号已经发现财经学校校报编辑处是我们的一个活动地点,他们一直都派人监视我们……滕姿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杨慕初一愣,然后蹭的一声站起来,“那你这样不是直接置她于死地么!”
“是!”俞晓江微红着眼回头,“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死的是她!生的是你!”
俞晓江勾了勾嘴角,“不是我,是我们。”
杨慕初怒极反笑,“呵,俞晓江,这就是你们的革齤命情谊?”
“……”
“杨慕初,你那么聪明!怎么不懂掩盖入口的最好方法就是给他另挖一条路!这是现在最好的取舍!”俞晓江红了双眼,死死瞪着杨慕初。
……
“你早就做好决定了是吧?”杨慕初的声音微微发抖。
“是……”俞晓江咬了咬唇,“在滕姿潜伏之前,她给我们提出了她暴露后的应急方案,财经学校的同志的任务就是宣传和诱饵……”

“……她……她提出的?”杨慕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俞晓江。
“是……当初她答应丛峰接近易邨生的任务时,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俞晓江看着杨慕初,露出一抹苦笑,“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的孩子,可是却是最坚韧的。就像她的代号菟丝花一样!”
杨慕初怔怔地瞪着眼,一行眼泪毫无知觉地滑落,低声喃喃,“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你现在也是!”俞晓江轻声说道,“不过,你肯这样维护她,为她留了这一行泪,也不负她的那颗心了~”
“什么?”杨慕初些许茫然地追问。
俞晓江不再理会他,转身出了门。

杜旅宁有些头疼地坐在76号的会议室里,看着易邨生对着李铭翠大吵大闹!
看来李铭翠拉自己来,完全是想借自己特派专员的身份压压场子,毕竟易邨生才是76号的正主儿。
李铭翠借着土肥原次郎的名头,抓了正主儿的女人。难免易邨生会质问。不过,这个滕小姐恐怕和杨慕初他们的关系也非一般,不知道哪个娇娇弱弱的小姐能熬多久,要是一个受不住,扯上了杨慕初,那就麻烦了,棋局就彻底乱套了!

“李铭翠他妈的!动我女人算个男人么!有本事直接来抓老子啊!”易邨生一把揪住李铭翠的衣领。
“易主任!”李铭翠对上易邨生的眼,抬了抬下巴,“滕姿行踪诡秘!我断定她和共党脱不了干系!至于您……不着急,滕姿正审着呢,也许,一会儿,您就去陪她了……”
“妈的!”易邨生一把将李铭翠提到墙上,抬手摸出手齤枪,“你齤他妈的,别以为当兔儿爷,傍了日本人,老子就不敢动你!”

杜旅宁皱皱眉,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易主任~”杜旅宁招呼大发雷霆的易邨生。
“冷静,冷静。不管滕姿小姐是否无辜,我知道易主任肯定是不知情的。易主任稍安勿躁,如果……”杜旅宁眼睛轻轻眯了眯,“如果滕姿小姐真和共匪有牵连,那这李副主任可是在帮您啊~”
易邨生扭头看向杜旅宁,心下思量。这杜旅宁和阿次关系匪浅,或许……罢了,反正自己咬死的一概不知,李铭翠也不能把自己奈何。
易邨生冷哼一声,松开李铭翠,烦躁地点燃一根烟。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12 00:10:00 +0800 CST  
会议室厚重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灰扑扑的墙上,金铜色的挂钟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房间里沉寂得可怕。易邨生不歇气地抽烟,烟气满室。李铭翠嫌恶地皱了眉头,微微呛咳,习惯性拿出白绸丝帕捂住口鼻。

“哗~”门被推开,李铭翠亲随林沛的大头皮鞋在光滑的地面上踩出声响。
林沛倾身靠近李铭翠耳侧,准备汇报,“主任~”
“大点声!”易邨生喝道,“怎么?在这76号,还有我这个主任听不得的东西么?”
李铭翠一挑眉,冷笑一声,“当然没有~林沛,给易主任和杜顾问说说!”
“是!”林沛恭敬地点点头。“属下一直奉命监视财经学校的报社,刚才他们似乎突然收到情报,准备撤离!”
易邨生心底咯噔一声,滕姿彻底没救了!这是死间!

“你让人跑了?”李铭翠瞥了易邨生一眼,冷冷地问林沛。
林沛眉头紧蹙,一脸愧色,“属下无能!死了两个,其他跑了。除了宣传册和报纸,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恩~”李铭翠不阴不阳地应了一声。淡淡看了易邨生两眼,扭头对杜旅宁说话。
“杜顾问,您记得当初东方大剧院的案子么?何天楚的副官马河图暗杀了陈天木和王明风。何天楚好像是易主任请到76号的。而且是张启璐指认了何天楚和蒋匪有勾结。可是……”李铭翠顿了顿,看了眼易邨生铁青的脸色,“可是张启璐不久也死了,死的时候,好像正在喝易主任一起在凯德西酒店用餐,是么?”
“大抵是这样的吧。这两件事在下介入不多,不甚清楚。”杜旅宁唇角不经意的一弯,环扣上了!
李铭翠敏锐地察觉到杜旅宁微动的神情,却立马回头看向易邨生,“可是这两件事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是么,易主任?”

“啪!”易邨生一拍桌子,倾身靠近李铭翠,“李铭翠!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子追随汪主席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一个臭戏子!怎么?现在尾巴翘起来了!”
李铭翠眼神一暗,“易大主任可别激动!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来人!把滕小姐请过来!现在请易主任亲自审问~”

兜头一桶冷水浇下,神智渐渐清明起来,身体又陷入痛的漩涡。
滕姿满头卷发散落,被血水和汗水凝结在脸颊上,脖颈上。四肢被粗暴地拉开,绑在两根柱子上,皮鞭挟带着嗖嗖的风声,剐走一块皮肉和衣服离开,直到衣不蔽体,鲜血淋漓!
四肢陷入皮肉的粗麻绳被硬生生的从肉里扯出来,滕姿毫无支撑地跌落在地。青筋暴起的手,慢慢探上还依旧平坦的腹部。

易邨生僵直着脊背,看着那个曾经如同水莲花一般的女孩一身血污,用极缓慢地速度迎面走过来。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杨公馆的大门口,她飞快地抬起眼皮看了自己一眼,那样子,像一只美丽灵动的小鹿。

滕姿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她重重地跌倒在地。她发出一声颤抖的痛呼,双手撑地,支撑自己慢慢坐起,皮肉模糊的手臂在地上蹭得一片血红。

易邨生快步走过去,异常温柔地扶起滕姿,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阿姿~”
滕姿长长的眼睫浸透了血迹,起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让眼皮异常沉重。

杜旅宁轻轻皱了皱眉,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杨慕初和易邨生要脱身,这个女孩是注定的牺牲品了!

“易主任!”李铭翠冷冷出声。

易邨生却充耳不闻,眼神无边温柔地看着滕姿。“对不起~我来晚了~”
滕姿慢慢抬起头,看着易邨生,眼神微动,轻柔地笑了一下,沾血的手轻轻抚上易邨生有乌青胡渣的下巴。

易邨生轻轻握住滕姿的手,心底颤了颤,“阿姿~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共党有联系……”
滕姿没有出声,怔怔地看着易邨生,沉默良久,“如果我是,你会杀了我么?”
……
易邨生眼神微暗,握住滕姿单薄肩膀的手渐渐收紧。
“不!”
易邨生一把将滕姿仅仅箍进怀里,像是想把这具他爱极了的单薄的身躯,一寸一寸,连血带肉,陷入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易邨生的脸埋在滕姿的颈窝,“……为什么骗我!”
易邨生歇斯底里。
滕姿的眼神毫无聚焦,飘渺地看着前方,低声说,“本来不是你的,原本我的目标是杨慕次的……”
……
李铭翠顿时蹙眉!呵,这下,连带杨慕次也撇得干净了!

易邨生猛然松开滕姿!睚呲欲裂,眼睛血红地浑浊着。他沉默半响,慢慢松开滕姿,站起身来,“如果……你说出共党的其他据点,我可以保你一命!”
“易主任!”李铭翠眼神一凛,出声唤道。
易邨生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李铭翠一眼,眼神像是嗜血的野狼。李铭翠一滞,闭了口。

“阿姿~”易邨生声音发抖。
滕姿异常地平静,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轻声说:“不可能~”
“咔嚓!”
机头保险大开,易邨生的勃朗宁手齤枪指向滕姿的头!
“那么我不得不杀你!”易邨生的牙齿和口腔里的嫩肉磨出血腥的味道。
滕姿的眼睛雾蒙蒙的,像是清晨雾气弥漫的湖水。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神情安宁祥和。

“宝宝~对不起!你还没有看一眼这个世界,妈妈就要带你走了!”
她声带已经撕裂,不复以往的悦耳好听,但是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柔情和温润。
宝宝,和妈妈一起走吧!离开这个纷乱污浊的世界,离开这个只有权势利益,毫无人性的世界!反正,我们都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呯……”
一声枪响彻底拉开了云层,太阳从云底下“蹭”地跳出来。马路两边林立着电线杆,盘旋交错的电线,如同一张阴灰的网,将刚刚升起的太阳分割得支离破碎。
一辆黑色汽车慢慢地从交织的电线网下穿过。易邨生的脸明明暗暗,看不出情绪。他低头看了看右手,左手的食指抚摸着厚厚的枪茧。
“我是给过她机会的!我是逼不得已!”易邨生自言自语,一滴泪水连同一声叹息一起落下。

杜旅宁站在阳台,沐浴着第一缕的阳光,他慢慢吐出一个个白色的烟圈。
李铭翠手指轻轻敲击着乌木桌面,看着杜旅宁的背影,随即拨了市长谢筱庵的电话。

窗帘被一把拉开,土肥原次郎赤裸着上身,站在窗前,看向床上背对着自己的绝色丽人,又回头去看朝阳。他没有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已经悄然睁开,默默滑过自己的书桌。

和太阳一样鲜红色的火舌舔舐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女孩巧笑嫣然,美得无比纯净。火腾起来,美丽的面容瞬间扭曲,最后化成一地纸灰,连同她在这世界留下的所有气息。
俞晓江看着一盆轻灰,有些许的怔忡和茫然。她慢慢站起身来,看着杨慕初靠在沙发上沉默而疲惫的背影。

馨香温暖的床铺,慕次慢慢坐起,阳光扑面而来,他抬手遮了遮眼,一轮血色朝阳在窗外慢慢升起。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12 00:12: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医院,丛峰办公室。
丛峰走进办公室,看见俞晓江和杨慕次坐在那里,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摸出听诊器要往杨慕次衣服里塞。
“得得得~说正事!”杨慕次一把拦住丛峰。
丛峰眼皮泡肿,眼袋比眼神还深邃。俞晓江一看他这状态,就知道为滕姿的事情善后,多护住几个财大的学生,丛峰是耗了不少精力和心思的。
丛峰点点头,也不废话。看了看门口,压低了声音,“谢筱庵那里有苏鲁战区的地图!”
“他?消息可靠么?”俞晓江问道。谢筱庵虽然顶着个市长的头衔,但是就是个日本人的傀儡。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交给他。
“不知道。”丛峰迟疑了一下,“是谢知秋告诉梁以霆的。”
杨慕次皱了眉,谢知秋,说实话,大哥的这个小学妹,他不算了解,不过倒不像和他父亲同流合污的人,她应该不会险害梁以霆。
“苏鲁战区的地图?”俞晓江左手横在胸前,支撑着右手手肘,右手手心轻轻捂住眉心。这是她思索的常有动作。
“其实这份地图,听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是对于现在的战局,它的价值并不大!不过如果谢筱庵有苏鲁战区的作战地图,那么那些暗中勾结日本人的将领名单,说不准他也有。”
杨慕次手指在桌上轻点,看了俞晓江一眼说道,“以前军统联系过谢筱庵几次,他都是态度暧昧,模棱两可的。这样的人,我想土肥原次郎不会那么信任他。这也许只是个诱饵!”杨慕次眼珠转了转,“抛给军统的诱饵。”
“有道理!不过,按照我们和杜旅宁的约定,我们还是要报告给军统方面。”俞晓江说。
杜旅宁?
杨慕次听到俞晓江这样冷静地念出这个名字,倒愣了愣。
“那批货怎么样?送到老家了么?”俞晓江问道。
“已经到天津卫了,那边的同志已经接到货了,接下来,会从陆路送到华北战场的。”丛峰道:“阿次,你们那边怎么样?”
杨慕次蹙紧了眉,微微抿唇,“其中一艘船在出上海的时候,撞了砾石,翻了船。我估计是李铭翠想再试试我们。不过……大哥应该是准备半路毁掉那两船鸦齤片的……”
“那两艘船已经到武汉了。”俞晓江说道,“这是我和阿初商量决定,把那两船送达。”
“什么?”杨慕次一惊。
“阿次!那艘沉船已经对你很不利了!”俞晓江说道,“当初为了降低季云卿对你的疑虑,我们计划是送抵一艘船,销毁掉另外两艘。可是李铭翠来了这么一招,虽然阿初极力压了下来。但是这上海滩,没有几件事是能瞒过季云卿的,你或许会因此暴露!”
“我会有办法给他解释的!”杨慕次有些愤怒,他无条件地信任着他们,可是事情却完全被颠倒了!
“鸦齤片必须毁掉!不管他运到了哪里!不能让那种东西从我手里进了中国的军队!”杨慕次微微有些激动。
俞晓江沉默半响,“我不能冒险。如果因为物资的事情让你和阿初暴露,得不偿失!”
杨慕次倔强的摇摇头,扭身就走,“我马上联系武汉的人!”
“迟了!”俞晓江低声喝道,“货款已经两清了!阿次!不要任性!”
……
杨慕次僵立了良久,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喟叹,“晓江,什么才是得不偿失?或许少了这两船鸦齤片,我们能够多护住一寸土地!还是……你们根本就觉得那些士兵和你并非战友同胞?”
“杨慕次!”俞晓江一声断喝。
杨慕次看向俞晓江深灰色的瞳仁,那里永远那么波澜不惊,他从来看不透。
俞晓江轻笑了一下,“何谓党国?先是党,才是国。去年10月,皖南事变。谁有把我们当战友同袍了?何况,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们自己要的,我们只是按时送到,你毁了东西,不单没人承你的情,反而给自己找麻烦!”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杨慕次觉得有点心凉,轻轻垂下了眼睫,“现在国土未复,就这么着急么?”
杨慕次沉默了良久,最后到抵没再说什么。


傍晚的阳光乏得很,软塌塌地斜照着。慕次本来躺在院子里那颗金丝楠木下的藤椅上念书,腰下垫了个软乎乎的枕头,手边的小石桌上放着一杯碧螺春。带着温度的晚风吹来,慕次两只脚互相架着摇曳。
不知是阳光太软还是风太暖,阿初到院子里的时候,慕次把书盖在脸上,睡得正香。
“呔!小混蛋真会选地方,别以为热天招了风就没事。”阿初说着,便用手揭开慕次盖脸上的书,说道:“进去睡罢,怎么就在这里躺下了?”
没了书的阻挡,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透过树影子,射到脸上来,慕次倏然睁开的眼,被阳光激了一下,他抬了手,遮了眼,模模糊糊看到了阿初的影子,便又闭上眼,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轻轻转了转,青红色的血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阿初脱了西装,单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下摆也散在裤腰外面。他靠着那颗金丝楠木,翻看着慕次的书,是蒋百里的《国防论》 。
阿初把书递还给慕次,“蒋百里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慕次接过,翻开扉页,看着绪言里的那句,“万语千言,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轻声叹了下,“可惜先生已经仙逝,看不成他的理论化为现实的一天。呵,有多少人为中国而努力着,可是却等不到那一天!”
暮蝉清鸣,杨慕初轻声叹了口气,“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命何其短暂,人生也不知百年,只要不觉得蹉跎,无愧无悔就好。”
杨慕次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阿初,又飞快避过阿初的眼神。
“你在想什么?”阿初沉声问道。
慕次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整整三十年了,孙逸仙所追求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还是那么渺茫。现在的中国民族受辱,民生凋敝,民权丧失!国民连最基本的性命都不保,国家连最基本的领土都不全!我们痛恨侵略者,可是中国也的确是有问题的。所以有人试着才去探索一条新的路,一条适合中国的路!不是单单依靠杀伐、讹诈和强权去控制国家的走向。可是……”慕次轻声叹了口气,“或许晓江说得对,没有每一条革齤命路都涂满了鲜血!”

阿初看着夕阳在慕次的眼睛里一点点下沉,“周佛海说,凡是一个政权在草创的时候,鸡鸣狗盗,应该无所不用。其实也有一番道理。政治上,又有哪一条路是真正干净的呢?阿次,有的时候,我们只能选择伤害最小或者说……对自己伤害最小的一条路。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只是后天的道德教育让人类学会了牺牲和奉献。我不是伟大君子,我没办法用我亲近人的安危去换我素未谋面的众生。阿次~你相信你会明白我。”
……
杨慕次点点头,轻轻笑了笑,有些许的哀叹和苦涩,“大哥,阿次自然明白。走吧,回屋,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杨慕次轻轻一振身上藏青色的长衫,站起来,顺手摘掉落在阿初肩头的一片枯叶。
阿初落后阿次一步,看着慕次的背影,清臞玉立,再加上一身长衫,倒是很有几分文人气度。“诶!过来!”阿初突然喊道。
“怎么了?”慕次回头。
“坐这!低头!”阿初毫不客气的一把将慕次按在石凳上,撸了撸慕次的头发。
慕次不明就里,但还是抿着嘴角,乖乖低头。突然头皮微微一痛。
“干嘛?”慕次抬手理了理被阿初揉乱的发型,不满地问道。
阿初无奈地瘪瘪嘴,扬了扬手里的一根银白的头发,“你一天东想西想些什么呢!你都有白头发了!”
“哦~我还以为什么呢!要不要这样大惊小怪!”慕次无所谓地站起来。
“喂喂,我都没白头发,你怎么可以长!”阿初义正言辞。
慕次无奈地翻翻白眼,“不好意思,长得着急了点。”
“长幼有序,你不要想着逾越啊!”
“小弟岂敢,恭请大哥用餐了~”阿次故意躬了腰,一幅恭恭敬敬的模样,
“不错,挺乖,等会儿发颗糖!”阿初拍拍阿次的肩膀,满意地走进餐厅。
……

白瓷的锅盖揭开,一股香气随着水汽蒸腾上来。
“好香啊~”慕次睡了一会儿,倒是有些饿了,不由食指大动。
阿初一边帮慕次盛汤,一边说道,“这鸽子汤,我早上出门就煲着了,现在喝正好。”
“恩~不错!”慕次喝了一口汤,赞叹道,“难得不苦!”

“老板,二先生~”
刘阿四习惯性的板着脸,微微蹙着眉,走到杨慕初身边,“二先生,季云卿派人请您马上去一品楼赴宴。”
慕次眉毛轻轻挑了挑,放下筷子。“不知道蛰伏太久的狼还跳得起来么?”
阿初的眉毛也轻轻上挑,“你早就猜到了,还装个什么劲!”
慕次点点头,“希望丛峰的东西好用。”
阿初笑了,“丛峰那个蒙古大夫!看看他今天脉都不听,就给你开了张祛疤美肤的方子来看,还挺够呛!”
慕次想起丛峰写药单那个顺溜劲儿,不由笑了,他站起身来,“行~那我先过去了。”
“阿次!”阿初微微蹙眉,“季云卿老奸巨猾,手段又凌厉!你……”
“大哥~”慕次打断了阿初,“放心!”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19 01:11: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一品楼开在白俄人的地界里,周围尽是白墙圆顶的洋房,兀自出现一家飞檐雕花的中式建筑,倒是显眼得很。
刘阿四飞快下了车,拉开车门,抬手挡在车门顶上。太阳的光越发弱了,在地上涂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慕次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立在暮色中,身姿劲削挺拔,端端一幅温润公子的模样,来往的几个穿着大篷裙,打着小洋伞的白俄女人不住回头打量。

一品楼的经理苏金宝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马褂迎了出来。弓着腰,领着慕次进了门。
苏金宝落后慕次一步,微微直起些腰,对刘阿四点点头,指向左边的一条长廊。
“四爷您这边请~兰飞楼已备好了酒菜。”
刘阿四有些迟疑,看向慕次的背影。
慕次略略侧过头,安抚道:“阿四,你先去歇着吧,玩玩也行~等会儿,我叫你再来接我。”
刘阿四恭敬地点点头,跟着一个灰衣短打的侍者走了。

“先生今个您可迟到了,各位爷都到了,老爷子也在里面等着了~”
杨慕次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脚下猩红的地毯,一步步走向前去,不留心地毯下一小节台阶,脚下一绊。
“杨先生可当心~”苏金宝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慕次的手,赶紧扶住慕次,免得慕次摔倒出丑。
“哈~”慕次自嘲的笑了两声,“看我这,还没喝就醉了。今天老爷子兴致挺高,估计得多喝几杯,等会儿,还得要劳苏经理把我给扛出一品楼呢~”
慕次一边说,一边轻轻挣脱苏金宝的手。
苏金宝的手底落了空,飞快的收紧五指,嘴角抽动:“哈哈,杨先生说笑了。我们都是老相识了,杨先生的海量,在下可是见识过的。”
慕次挑挑眉,笑了笑。
“杨先生,请进~在下去看看给钟爷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苏金宝低声说道,目送着慕次的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珠光流离的长廊尽头,朱色的门缓缓打开又阖上,夕阳的光从窗外留进来,暮色从四处飞快涌上来。

“哈~师傅,各位堂主~抱歉抱歉,阿初迟到了。”杨慕次面带笑容,抱拳致歉。
季云卿双手杵在镶着红玛瑙的手杖上,微微阖着眼,听到慕次的声音,眼皮轻轻抬起。他定定地看着杨慕次。他虽然笑得一脸抱歉,可是他的语气偏生听不出几分歉意。
“单说几句怎么行,罚酒三杯!罚酒三杯!”几个和慕次平素要好的青帮头目高声笑道。
慕次看着放在面前的三大碗白酒,赶紧挥手,“别别别!你们知道我不怎么会喝白的。何况这哪里是杯子,都快成盆了!”

“嗒~”
季云卿将手杖向上提了提,又杵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规矩还是要讲的!犯了错就得受罚,而且还得一桩算一桩。”季云卿微微眯了眯眼,捋了捋下巴上三寸长的胡子,“阿初,先喝酒,其他的,我们等会慢慢说。”

杨慕次微微愣了愣,笑开,“既然师傅发话了,阿初舍命也得喝啊~”
杨慕次倒不再推脱,洒脱地端起酒碗,倒入腹中。
三碗下肚,慕次抬腕,轻轻拭去唇边酒渍。看向季云卿,少了几份血色的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锋利的线,眉梢眼角带着几份凌厉和肃杀,眼神里带着倔强和质疑。他喝下去的酒像是直接浇上了季云卿的心火,让这把火烧得越发的旺。

季云卿强压住心中火气,拿起手边的紫砂壶,可是壶里的铁观音却已经见了底。季云卿忿然放下茶壶。
坐在季云卿右手的钟春煜赶紧起身,冲门外挥挥手,“师傅,苏老板特意为您留的清明前的洞庭碧螺春,您尝尝。”
季云卿笑了两声,端起白瓷杯,喝了几口。大抵是新茶,季云卿觉得口中略苦。
“不错,正好压压邪火!”
慕次装作不知,笑道,“哟,是谁惹得师傅发火?”

“啪!”
白瓷茶杯砸在脚边,茶水溅上长衫的下摆。或许地毯铺得太厚,茶杯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却半点没破。
“杨慕初!”钟春煜沉下脸色,“师傅这是给你认错机会!你不要得寸进尺!”

四周的各方人士,也俱是一惊,季云卿平素可是偏心杨慕次的紧,很多事情也一直纵容,不过短短半年,在上海青帮之中,杨慕次竟能够与钟春煜一争高低。今个,老爷子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慕次也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季云卿,又环顾周围暗暗交头接耳的众人,微微抿了抿唇,满目的委屈,“钟师哥这话,容阿初没有听懂!阿初是哪里惹恼了师傅和师哥,还请师傅……”

“给我跪下!”季云卿霍然起身,四下的人顿时都闭了口。
慕次一愣,像是醒悟般瞪着钟春煜。
“你瞪他干什么!”季云卿用手杖敲了敲地,“怎么,我的话你也听不进了!”

众人一看这架势,似乎明白了几分,钟春煜在青帮算得上一手遮天,老爷子当初收杨慕初为徒,又一直帮扶他,怕就是想着用杨慕初来均衡钟春煜的势力。可是眼下看来杨慕初也不是个那么好控制的主儿,几年前,他就在上海滩叱咤风云,加上他那个76号的兄弟,大概老爷子也掌控不了他。

杨慕次垂了眼眸,撩起衣摆,慢慢屈膝,乖乖跪下,紧抿着唇。杨慕次一向桀骜,怕是除了杨家先祖,就是跪这个季云卿最多了。

季云卿看着杨慕次下巴犹如被刀削斧凿过的弧线,轻声叹了口气,他倒是顶欣赏这个年轻人的,一表人才,芝兰玉树,有能力,有野心!可惜,他的野心太大了!

季云卿想了想,除了钟春煜,把一帮看热闹的都请了出去。
“你可知错!”
“师傅恕阿初愚钝~”
“愚钝!”季云卿冷笑一声,“你那里是愚钝!你是聪明过头了!我问你,我那三船东西,你给我送到了哪里?”
杨慕次抬手抚上开始抽痛的膝盖,轻声道,“师傅昨日,这笔货的款子已经打入账上了!”
“我问的是我的货!”季云卿猛地一拍桌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款子,从你杨大老板的账上划了三分之一!”
杨慕次微微勾了勾嘴角,“师傅做生意不就是为了换真金白银,只要没少了您的钱,您又何必费心追究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哈,我是知道杨老板财大气粗!”季云卿冷笑道,“可是我倒要问问,为什么那么巧,我的船和你杨家的船同时出了上海滩,偏偏你杨家那艘翻了的船上也装的是满满的鸦片!”
杨慕次恍然一惊,赶紧告罪,“师傅饶恕,阿初见青帮的大烟生意做的昌盛,便也跟风走了一船。”
“大胆!”季云卿越发愤怒,“你倒是挺会找理由!我知道你杨家出去的三艘船都装的是满满的大烟,可是我的船上,你给我装了些什么东西!好一招偷梁换柱的好手段啊!不是春煜发现走货的弟兄都换成了你杨家的人,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杨大老板!”
慕次面色变了变,看向钟春煜。
“你别看他!”季云卿举起手杖戳了戳慕次的背脊。

杨慕次挺直了背脊,咬了唇,一言不发!
季云卿看了杨慕次一眼,沉声道,“算算,我们也做了大半年的师徒了。可是您杨大老板到底是什么人,我却越发看不清了!当初我就知道你投我门下,必然有所企图,但我赏识你的才干胆识,还是收了你做关门弟子。可是我老头子的爱才之心,杨大老板可是不屑半分!这大半年,你利用我青帮干了些什么事,别以为我是瞎子!”
季云卿花白的胡子颤了颤,脸上的纵横的皱纹沟壑越发清晰明显,“这青帮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青帮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不过看在师徒的情分上,我可以放你一马。你老实告诉我!船上到底是什么!”
杨慕次看了一眼钟春煜,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师傅不必再问!阿初犯了错,请师傅责罚!”

季云卿眼神一暗,扬起手杖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慕次本能的抬手一挡,手臂硬生生撞上棍子,发出一声闷响。
“大胆!”季云卿难得见这么不受教的徒弟,气得双目赤红。“给我把所有人叫进来!我要家法处置!”

钟春煜见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赶紧上去扶着季云卿坐下,“师傅莫要动怒,为此等逆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杨慕次生生挨了一棍,疼得发颤,额际渗出一层薄汗。又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没脸没皮的跪了许久,心中也是火气,“如果没有人无故搬弄是非,师傅怎么会动怒!”
鱼贯而入的众人,一听这话,心下明了,看来是帮中二虎相斗。看样子这笑面虎是占了胜算。

“住嘴!”季云卿厉声喝道,“自己犯错还不知悔改!看来杨老板是记不清这入帮誓言了!春煜,教教杨老板,青帮的规矩!”
“是~”钟春煜对季云卿一躬身,又直起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慕次,嘴角轻扬,神色间是压不住的得意。
“师傅,先喝茶消消气,别被气坏了身子!”
“苏老板!”
苏金宝赶紧上,亲自奉上茶盏,又同情的看了杨慕次一眼,对钟春煜笑道,“钟爷吩咐!”
“把这一品楼的人,通通叫来!我要让他们见识见识青帮的规矩!”
“这~”苏金宝略有些迟疑地看了季云卿一眼,点点头。

“青帮家规!不准欺师灭祖,不准藐视前人,不准扒灰倒笼,不准奸盗邪淫,不准江湖乱道,不准引法代跳,不准扰乱帮规,不准以卑为尊,不准开闸放水,不准欺软凌弱!……”
刘阿四看着楼上雅座难得挤满了人,不光有青帮的老少,连这一品楼的茶房也挤在其中。刘阿四皱皱眉,拨开人群,看到慕次跪在地上,背脊挺直,面容沉静。刘阿四紧了紧拳头,他看着钟春煜依旧端着那一脸笑容,真想冲过去。但是……刘阿四退了半步,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慢慢走到靠门的位置。

“违犯帮规者,请家法处治,打死不论!”钟春煜尾音轻轻上扬,“请家法!”
青帮的家法是一根用樟木制成的香板,长二尺四寸,宽四寸,厚五分,板面用青油浸透,打在身上,决计是皮开肉绽。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27 22:20:00 +0800 CST  
钟春煜握住香板,上前一步,立于慕次面前。
“杨慕初,你说说你违反了那条帮规?”
慕次没做声,抬眼看向季云卿。季云卿却不再看他,扭头端起茶盏,也不讲价风度地牛饮而尽,可是不知怎么,这茶比刚才喝的还要苦上几分。
慕次放松了脊背,突然坐到了地上,伸出跪了许久的长腿,慢条斯理地揉着跪得发痛的膝盖。

“你!”
众人看着慕次的反应一惊,面面相觑。
季云卿也是一愣,看着慕次,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花样。
“杨慕初!你好生放肆!”钟春煜厉声道。
慕次揉够了腿,抬了抬眼皮看向钟春煜,“刚才你不是问我犯了那条帮规么?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不过我到是知道,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拜错了山头!”
“放肆!”季云卿拍案而起,瞪着坐在地上的杨慕次。

“阿四!”杨慕次朗声唤道。
刘阿四飞快拨开前面的人,走到杨慕次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慕次从地上扶起,所有人都看到了阿四腰间一把勃朗宁手枪。
慕次一边掸着长衫上的灰,一边说道,“师傅,当初我拜您为师的时候就说过,虽然您的辈分比杜月笙高上一辈,可是您却是白活了这么些年,您比不上杜月笙半分。”
慕次冷笑几声,“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虽然大家都尊称您一声老爷子,可是青帮早就不属于你了!”
季云卿在上海势力庞大,虽然他的确已经不怎么管事,但是上海滩上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等放肆。
“你!你……你……”季云卿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他抬手揪住心口的衣服,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连四肢都开始发麻。不对!不对!
季云卿突然醒悟般的想起这两杯愈来愈苦的茶。
“师傅!”钟春煜看着老爷子口歪目斜,口水顺着干瘪的嘴角流出来,口中模糊地叫喊,知道药效终于发作了!
他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季云卿。
青帮众弟子也纷纷涌过去。
“散开点!散开点!老爷子这是中风了!”苏金宝赶紧嘱咐人去请医生。

季云卿的手如同鸡爪般痉挛地揪住钟春煜的衣服,他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愤恨而不解地瞪着钟春煜,没想到自己居然载到了两个后生小辈的手里。
钟春煜眼神焦急,安抚地拍着季云卿的背,“师傅别急,放松!放松!苏老板去已经派人去请医生了!”
是了!还有苏金宝!没有他的默许,谁能动一品楼的东西!
季云卿张着口发出呜咽的声音,痉挛地抬手伸向钟春煜的脖颈,孽障!逆徒!亏自己苦心培养他这么多年!
钟春煜一把握住季云卿痉挛的手,外人看来,像是所有情深意重的师徒一样。

杨慕次看着季云卿愤恨的眼神,低声叹了口气,“阿四,我们走!”
“站住!”一个青帮弟子抬手拦在慕次面前。
“阿明!”钟春煜冷喝一声,“让他们走!救治师傅要紧!”
“可是……”那人有些迟疑。
慕次微微蹙眉,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
刘阿四已经不耐烦地把人推倒一边,扶着慕次走出一品楼大门。

《师徒反目,青帮易主》
谢知秋翻开着今天的报纸,全是这一则消息。
“三姐!这个叔叔我见过诶!”一旁玩耍的谢了冬,指着报纸上杨慕初的照片说道。
谢知秋敷衍地笑笑,“这有什么好吃惊的,爸爸还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呢!”
“恩~也是。”冬冬偏了偏头,指指上面,“今天他们打牌的时间也太长了!”
谢知秋一愣,也随着冬冬的手看向紧闭着门的棋牌室,最近土肥原次郎和李铭翠是来得越发勤快了,易邨生倒是来得少了。
谢知秋突然想起每次和易邨生一起来的滕姿,略略有些愣神,真可惜,那么温柔的女人就那么死了,也不知道她和梁以霆认不认识。
“冬冬~”一个清丽的声音。
“芳子阿姨!”冬冬高兴地扑过去,抱住山口芳子的腰,“现在可以陪我玩了?”
“好啊~”山口芳子的目光在报纸上的照片上扫了一圈,牵起冬冬的手,对谢知秋笑道,“三小姐要不要一起去玩。”
谢知秋礼貌地笑了笑,“不了,我有点乏了,麻烦芳子小姐带冬冬玩了。”
“也好~”山口芳子笑了笑,低头晃了晃冬冬的手,“走吧!我们去院子里捉蜻蜓!”
“好!”冬冬一扬小脸,笑得欢心。
谢知秋看着自家弟弟屁颠屁颠地跟着山口芳子去了后花园,暗暗叹气,小孩子真是爱遗忘又无情的生物,前段日子还天天念着滕姿姨姨,转眼就只知道芳子阿姨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27 22:20:00 +0800 CST  
艾玛,原计划暑假完结的,现在这进度,也不知完结得了不~不过终于到三十章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27 22:22: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钟春煜身着一袭玄色暗团花长袍匆匆走出季公馆,作为青帮的主事人,钟春煜最近是忙得昏天黑地。
季云卿这一中风,整个青帮手忙脚乱,日本人、汪伪政要、各方社团大佬纷纷前来探望。钟春煜有些应接不暇,来人进门抹两把泪,叹老爷子英雄一世,竟病成这个样子;出门就抱拳恭喜钟春煜即将独掌青帮。再叫上帮内传言四起,说是自己一石二鸟,逼走杨慕初,气煞季云卿。弄得钟春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钟爷~恭喜恭喜啊!”
钟春煜回头,看见一身灰色风衣的男子悠哉地倚在自己的雪佛莱汽车门口。
“你还敢来!”钟春煜瞬间冷了脸色,“人人都知道是你气病了老头子!”
男子抬手摸了摸挺拔鼻梁,慢慢笑起来,幽深似古井的眸子,掩在纤长的睫毛下微微闪动。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这是钟爷设的好局!”
钟春煜面色一冷,挥手让身边的保镖都离开。
“是你!”
“是我。”杨慕初勾了勾嘴角,曲起手指敲了敲车门,“秋分过了,这天越发冷了,钟爷打算和我在这里聊天。”
钟春煜下嘴唇微凸,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替杨慕初拉开车门。
“老规矩,白玫瑰舞厅。新来了几个舞女,特意照着钟爷的口味选的。”杨慕初悠哉地坐在后排,伸手拍了拍坐在驾驶室的钟春煜的肩。

下午的白玫瑰舞厅并不热闹,只有侧门的咖啡厅在营业。
钟春煜和杨慕次噙了一口咖啡,两手交叠,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的翡翠扳指。杨慕初点燃一根雪茄,眉目隐在袅绕烟雾后,钟春煜愈发瞧不真切。
“你们还想干什么?”钟春煜沉不住声发了话,“杨慕初在众人面前那一番话,弄得好像是我为了争权故意陷害他一样!”
“难道不是么?”杨慕初挑挑眉,“钟爷不按规矩出牌,我们也只有骑驴看唱本了。”

原本季云卿的中风是双方都排好的一出戏!杨家兄弟要季云卿的命,钟春煜要青帮帮主的位置。杨慕次一进一品楼,戏就开锣。苏金宝在门口扶杨慕次那一把,拿到了丛峰给慕次的药。再借苏金宝献茶,给季云卿下药。只是杨慕次没想到,钟春煜居然把换船一事捅给了季云卿,想借季云卿的手将杨慕初挤出青帮。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钟春煜避开杨慕次咄咄目光。
“陈述事实?呵!说起来,我兄弟跪的那半天,我还没有找人算账呢!”杨慕初冷冷地说。

钟春煜冷了脸色,“老头子都那样了,你还想怎么着!”
“我要季云卿马上死!”杨慕初眼睛唇角都退了笑意,面目冷峻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你!”钟春煜一滞,继而暴怒,“你知不知道!那日杨大老板当着众人咬我一口,他底下的人又在帮中大肆造谣,搞得现在已经有人怀疑老爷子的病是我动的手脚!”
杨慕初有些得意地冷哼一声,“他也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钟春煜一滞,冷笑两声,“杨大老板来这一出,不就是不想让我这位置好坐么!从没见过苦肉计唱成这样的,说到底,还是你杨家想在青帮这趟浑水里插上一脚!”

杨慕初挑挑眉,“钟爷,您可别忘了,当初您找我帮你搞掉槐白茂,说的可是平分秋色啊,怎么,变脸这么快!”
杨慕初重重把咖啡杯放下,褐色的液体飞溅出来,白色蕾丝的杯垫污了好大一团。
钟春煜面色变了几变,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杨慕次的确借力不少。杨慕次帮自己搞垮槐白茂,是又拿了自己把柄又借了自己人情。当时说的平分,是自己是根本没想到还有杨慕初这一出。钟春煜叹了一口气,到抵是自己看低了杨慕初,他根本没想到那个病病殃殃的男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抢了自己在青帮的风头。

钟春煜深吸了口气,脸上又浮起习惯性的笑容,“阿次你气性这么大干什么!我最近是忙得昏天黑地了,刚才不过牢骚两句。你听过就算了!”
钟春煜唤来服务生替杨慕初换了咖啡和杯垫,“老爷子已经这个境况了,其实和死也差不离了!你何必……”
“不行!”杨慕初打断钟春煜,“我兄弟本就身子不好,被他那么一罚跪,回去难受了半天,走路都发痛!我兄弟怎么遭罪,伤他的人怎么能安生躺着!”
钟春煜一滞,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可是……”
“一周!”杨慕初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扬了扬,“一周之类,我要季云卿死!”
说着杨慕初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对经理程慈吩咐道,“去,把我特意给钟爷备的那瓶杏花村汾酒拿来!钟爷祖籍山西,定爱喝汾酒。再找几个圆脸,大眼,腰细的姑娘来陪钟爷喝上两杯,腰不细可不要啊!钟爷家的姨太太可个个都是小蛮腰呢!”
程慈点头离开。
杨慕初看着面容些许抽搐的钟春煜,俯身在他耳边,“杨某就不打扰钟爷逍遥了。哦,老爷子一身叱咤,汪主席在上海能站住脚还多亏老爷子扶持。老爷子的葬礼可千万别忘了请汪主席啊~”
钟春煜一惊,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杨慕初,手足发颤,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杨家兄弟拖进了浑水,万劫不复!

“冬冬,快来擦擦,别吸了汗着凉。”
山口芳子拿过毛巾要擦冬冬额上的汗水,冬冬也乖乖的坐在沙发上,撩起额前的头发,扬起小脸让芳子擦。七八岁的孩子最是天真浪漫,记得当年和阿次遇见刘云普女儿的时候,那丫头也才这么大。一晃快十年了,那丫头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
那时候的自己居然还抱着和他结婚的奢望。

山口芳子抬眼看了看壁上的钟,“冬冬,你爸爸有没有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回家?”
冬冬翻了翻眼皮,想了想,“爸爸说大概七点~你要走了么?不等小胡子叔叔来接你?”
山口芳子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小胡子叔叔说的是土肥原次郎。不由笑了笑,“小胡子叔叔,这个称呼倒是有趣!”
冬冬嘟了嘟嘴,“他们大人真讨厌,爸爸整天开会,妈妈整天逛街打麻将,姐姐也天天往外跑。只有芳子阿姨你陪我玩了!”冬冬拉着芳子的手,撒娇的摇了摇。
芳子捏了捏冬冬肉嘟嘟的小脸,目光轻轻扫过整个公馆,“那在小胡子叔叔来之前,冬冬和我玩藏猫猫好不好!”
“好啊!”冬冬笑弯了眼,一下跳下沙发,拿过芳子的手帕,帮她丢进包里。“我去藏好,姨姨来找我!”
山口芳子看着冬冬的背影,眼神微微暗了暗。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29 21:36:00 +0800 CST  
杜旅宁压了压头上的礼帽,匆匆走过小巷,他在邮局门口迟疑了须臾,终究把一封已经有些褶皱的信投进了信箱。如今的上海,军统特工的环境越发严苛,76号也越来越警觉,手段越来越血腥残忍。前段日子李铭翠破坏了一个据点,军统上海站的三个小组被迫全部按兵不动。现在自己几乎已经无人可用了。杜旅宁叹了一口气,走进戏园子。
戏早已敲锣开唱了,戏台下已经熄了灯,一片昏黑,独独台上灯火透亮。杜旅宁轻车熟路地往二楼包厢走,漫不经心地听着台上这出《收姜维》。

“……我教你天文地理和星象,再教你五行八卦兵书妙法并阴阳。肺腑之言你再三想……”
杨慕次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台上的灯光只打亮了他的脸,越发显得苍白。
杜旅宁没说话,由刘阿四邻进包厢,又听着门被小心关上。
“……投明主前程无量……拜名师勤砥砺入室登堂……展雄才乃我厚望……同心协力保汉王……”
“您来迟了~戏已经要收锣了!”慕次轻声道。
“同心协力保汉王!”杜旅宁低声和着唱了一句,继而又轻叹了一声,“无妨,戏一出出的演着,错过了一场,还有下一场。”
……
“啊~你前几日演的那出戏不错!”杜旅宁笑了笑,“等你大哥的一出唱完,真正的大戏就得上场了!”
杨慕次嘴角微微动了动,“大哥今日已经约了钟春煜。”
杜旅宁点点头,“以你大哥的手段,想必现在戏已经唱罢了。”
杨慕次没在说话,扭过头,看着中幕休息的灯亮了起来。
杜旅宁的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低声说道,“要离计划已经全面启动。上面指示要三箭齐发!汪、谢、李一个都不能放过!”杜旅宁顿了顿,“这次还得多谢杨先生和贵党打开了要离计划的门。”
杨慕次突然一愣,扭头看向杜旅宁,旋即又回过神,眼睫微垂,低声说道,“杜先生言重了。”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直到下一场戏的鼓板敲起来。慕次才开口,“那下一步需要在下……”
“要离计划的下一个就是谢筱庵。他手里有苏鲁战区地图。”
“这也许只是个诱饵!”慕次急道,“土肥原次郎把地图送到谢筱庵哪里就是为了诱我们上钩!”
“就算是诱饵,我们也得去咬!”
“可是苏鲁地区多少平原,并没有天险伏击的地方,其实这份地图的意义并不大!为了这个而犯险,太不值了!”
“土肥原次郎那里有苏鲁地区亲日的将领名单!”
慕次愣了愣,“消息可靠么?”
“是辛丽丽给我的消息。”
杜旅宁看了慕次一眼,笑了笑,“其实辛丽丽的身份,土肥原次郎并非一无所知,当初他让丽丽得到这个消息是想试你的。可是……呵,谁知道辛丽丽舍不得你来趟这趟浑水。”
“……”
“她对你还真的十二分的用心,可惜……”杜旅宁叹了一声,抬手看了看表,“都这个点了,不知道她在谢家有没有收获。”
慕次呼吸一分分急促起来,睫毛轻轻颤抖,“这些无止境的暗杀除了给戴笠邀功,除了无止境地消耗生命,竟有多大的意义!”
“放肆!”杜旅宁沉了面容,“是了,杨先生虽然受过党国训练,当毕竟不是军统的人,不记得当初入校时,杜某的讲话也是自然。”

杨慕次一愣,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历史记载丰功伟绩,白纸黑字一目了然!你我的历史地位在于为这些丰功伟绩做出无声的贡献。我们为其他人的成就作辅垫,要清除一切私心杂念,甘当无名英雄。我们是领袖的工具,只有领袖才能创造伟业名留青史。而作为特务,你不需要独立思考,不需要道德自主,充当领袖的驯服工具。”

杨慕次用力呼吸了一下,慢慢说,“您说的每一个字,阿次都记得!”
杜旅宁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但是你每一个字都不认同!这或许就是你和他们的区别!所以,他们不会问有没有意义,他们也不会背叛!”

杨慕次怔了怔,好久没有梦到的景象在眼前一幕幕地播放,死在自己怀里的肖铭,解剖台上的刘云普,泪眼盈睫的丽丽。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痛,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可是手臂酸痛无力,一杯茶在手上如重千金。
“小心!”杜旅宁手疾眼快,一把稳住慕次的手臂。
“唔~”臂上的伤被杜旅宁的大手一钳,慕次受不住的痛呼出口。

“怎么?”杜旅宁皱了眉,一把撸起慕次的袖子,入目是一大片的乌青,乌青的边缘还泛着红肿。
“受伤了?怎么弄成这样?”杜旅宁问道。
“没事~”杨慕次收回手臂,慢慢将袖子滑下,掩住伤。
“没事?一看就没处理好!”杜旅宁脸色变了变,“你哥不是医生么?这么简单的伤都处理不来?”
“不是~”慕次抿了抿唇,不自主开口替自家大哥说话,“我大哥并不知道,是我自己没有把药油揉散。”

杜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取出身上常备的药油,“把手伸过来!自己弄不好,不知道叫人帮忙!就是死倔!”
杨慕次被骂得有点委屈,心底却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他老老实实地把手伸了出去。

杜旅宁的技术很好,虽然杨慕次被揉得面部抽搐,但的确松快了许多。
“臭小子!幸好没伤到骨头,要不然有你好受的!”杜旅宁习惯性地骂了一句,骂完自己却怔了怔。
杨慕次的嘴角的笑纹些微扬起,他慢慢理好袖子。开口道,“您有事就吩咐吧!”
杜旅宁一愣,也笑开了,“你以为我对你的关心,就这么目的不纯啊!”
慕次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您不是老这样么!”
“臭小子!”杜旅宁无奈地摇摇头,又正了颜色,“不过,的确有一件事情。只有你去做最好,不!”
“您说。”
“我要你保护一个人。池步洲。”
“池步洲?池学长?”慕次略略有些吃惊。
“是。”杜旅宁点点头,“池步洲,东京大学机电专业毕业,在早稻田大学工学硕士。是你的学长。他现在是中统的密码破译专家。前段时间,从截获的日本外务省的密电中,他有重要发现,向我们要求保护,需要安全的环境来破译。虽然……”杜旅宁顿了顿,却并没说什么“但是你目前是最好的人选,确切说杨慕次是最好的人选。”
“明白!”慕次干脆地点点头,“我怎么见到池学长。”
“他会联系你的!”杜旅宁眉毛挑了挑,“至于联系方式,他说是你们之间的秘密。”
慕次笑了笑,“是的。”

杜旅宁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站起来,“那杜某告辞。”
“老师……”慕次迟疑了一会儿,仍旧选择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如今政府上层硕鼠不少,有些决策并非完全正确,您这样的人何必去当挥错方向的刀子?”
杜旅宁猛然回头,看向慕次,笑了笑,“你不会走我的路!我也不可能会掉头!不管哪个党派都可能有类似的腐败。贪财好色很正常,贪生怕死也很正常。如今的军统,敢留下来的就很厉害!何况无论人还是政党都是会变化的,当初吟出“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不也是成了卖国汉奸么?”
杜旅宁目光沉静,却难掩一丝惨然和无奈,“我曾经信仰的党国和你现在所追求的一样的纯粹。只是现在它变了,我无力阻挡。而你将来也同样无法阻挡这样的改变!”
慕次猝然一惊,抬头看着杜旅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夜色已经迷蒙,谢了冬揉揉饿痛的肚子,走出棋牌室,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爸爸,妈妈、姐姐都还没有回来。姨姨真笨,怎么还没找到自己。
谢了冬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自己一级级跳下楼梯,找了半天,四处都没人。冬冬走到厨房门口,看到爸爸新请的厨师朱福在做菜。
“朱叔叔?”冬冬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向厨房里望了望。
“哟,小少爷!你可出来了,下午哪玩去了?”朱福停了手边的货,冲冬冬笑笑。
“我和别人玩藏猫猫呢!”冬冬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朱叔叔,你看到芳子阿姨了么?”
“您说芳子小姐啊,一个小时前,土肥原先生就派人把她接走了!”
冬冬愣了愣,微微垂下头,咬了咬下唇,“哦,谢谢朱叔叔。”
“诶~”朱福看着小少爷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头。

山口芳子疲惫地靠着车窗,难得的机会,却是一无所获。芳子叹了口气,拿过包,却发现自己的手绢揉成一团扔在包里。
哎呀!芳子懊恼地拍了拍头,当时土肥原次郎的人催得急,居然忘记了那孩子!他一定会伤心的。芳子恨恨地把手帕又放回包里,重重地倚回柔软的车座。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8-29 21:36: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哟!易主任!”程慈看到易邨生大步迎了上去。
“易主任,可是好久不见了啊!”
易邨生笑笑,“是有段日子了,怎么,最近有什么好节目?”
“新来了一批白俄舞女,会表演水中舞蹈,好看的紧。”程慈笑着在自己大腿上比了比,“裙子就这么长。”
“是么?那可要今晚一定要见识见识!”易邨生笑了,摸出一根细雪茄,向程慈扔了过去。
程慈接住烟,嗅了嗅,“好烟啊,谢易主任了!”,程慈把烟夹在耳朵上,“易主任宽座,老板在楼上,我去请他下来。”
易邨生点点头,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他今天来得格外早,空空荡荡的舞池宛如一面暗红的冰湖,只有几个工人跪在地上,给地板打蜡。

“老头子死了~”易邨生看到杨慕初,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杨慕初愣了愣,点点头,“我知道了。”
“呵~”易邨生瞟了瞟杨慕初,“葬礼居然要拖到10月。”
杨慕初挑挑眉,“这我也知道。”
易邨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现在是越发佩服你了,阿次。好长远的棋!好深的子!没想到,连钟春煜那样的人都要唯你马首是瞻。”
“过奖~过奖!”杨慕初笑眯眯的。
“哈哈~”易邨生笑两声,“可怜老爷子一世英雄啊!行了,我晚上过来,把最骚的那个雪艳给我留下!”

入了秋,下了几场雨,气温突然就降下来了,街上的行人都开始穿厚实一点的衣物,但是穿得像杨慕次这么厚的,的确没有几个。
杨慕次拉拉脖子上的羊毛围巾,有些无语地看向杨慕初,“大哥,还不到十月你就要我穿这么多?到了冬天你不得把我缝进被子里啊!”
“气温下降就要加衣服。这是常识,杨二少爷!”杨慕初抬手把一顶黑色的薄呢礼貌扣在慕次头上。
“但是你自己还不是就一身西装?”慕次低声嘀咕道,“用得着加这件大衣么?我以前冬天才穿这么厚!”
阿初顿时沉了脸,“你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身体状况啊!吹风就感冒,淋雨就发烧。天天吃药,没事就犯病!你能跟我比?能跟以前比?”
杨慕次赶紧点头,“是是是,大哥,我错了!我明明是林黛玉,还拿自己当孙悟空!光爱逞能干傻事,一打就傻,不知道说。毫无自理能力,比爱中爱华还不如,饿了不晓得吃饭,冷了不晓得加衣,病了不晓得吃药。要不是大哥悉心照顾,从头发丝管到脚后跟,我哪里还能在这里活蹦乱跳!”
阿初见慕次把自己以前教训他的话一口气说完,愣了半响。到底绷不住,嘴角泄出笑意,“小混蛋!耍嘴皮子的功力见长啊。”
“大哥教导有方。”慕次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行了!早去早回!”阿初笑着敲了一下慕次的帽子,“小心点!定在那么个地方,估计你那个池学长也不是什么好货!”
……

慕次从后门出了杨公馆,他四处扫了一转,将帽檐压得低了些,拉了拉围巾,竖起大衣的领子,慢慢往前了一段路程,才叫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跑出了租界,天就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掠过帽檐的雨水打在脸上,凉得透骨,像浸了秋意的雪。
慕次微微皱了眉,看了看周围。青黑的马路中央,有一汪凄恻的淡红还没有消散。几个戴着白袖箍,穿着黑军靴的宪兵匆匆走过。慕次抿唇想了想,给钱下了黄包车,慢慢向钟表店走去。
自己和池步洲认识,就是在早稻田大学后门的一家钟表铺。当时,自己还在日本上中学,没钱吃饭,就跑去钟表店打工,老板嫌弃自己啥也不会。多亏了池步洲也在那家钟表铺,他要了自己当帮手,教会自己修钟表,老板才没把自己赶走。
后来慕次考上了早稻田大学金融系,去报道的时候,发现池步州居然也来报道了。不过池步州读的是早稻田大学工学部的研究生。之后,慕次便常常跟着池步洲去工学部蹭课,自己金融系的课倒去得还少些。教授们说,早稻田大学有两个中国天才,一个是杜莫春,另一个就是池步州。杜莫春虽然是自己的老师,但是破译密码,溜门撬锁什么的,大多还是跟着池步州学的。

慕次走到余钟表门口,停住了。毕业后回了上海,他们发现这家小铺子很像当初打工的哪一家,几次见面便都约在这附近。只是后来,自己去了侦缉处,联系便越发少了,一年就见几次面,再后来……慕次微微叹一口气,好像都几年没见过了。

“呯~”一声脆豆般的枪声在细雨中响起,然后周边的行人的尖叫声和着枪声四处响起,行人四处乱窜。这里是租界外,如果说租界就是一颗鸡蛋,那么这里,连那一层最薄弱的保护都早已丧失了!在这里,中国难民的尸骨都被日本宪兵的军靴踏成了嘎吱嘎吱的骨头渣子。他们像是一群丧家之犬,被无情的杀戮和驱逐。
慕次随着奔跑人群,向前走去,然后飞快拐进最近的一个弄堂口子。一个人影飞快地移过来,一只手搭上慕次的肩头。
慕次眼神一凛,肩膀一矮,扭身一个扫腿。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哎呦”一声,重重跌在地上的水洼。
“谁!”一柄勃朗宁抵住男人的眉心。
“是我啊!阿次!”男人有些恼怒地取下眼镜,瞪着杨慕次。
“池……池学长?”慕次认出了池步州,赶紧收了枪,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把池步州扶起。

池步州吹了吹,因为被阿次撂倒也耷拉下来的一缕头发,又带回金丝眼镜。
“小家伙!”池步州咧嘴一笑,伸手一把抱住慕次,又取下慕次帽子,把慕次的头发揉成鸡窝,再把帽子一把给慕次扣回去。
慕次无奈的理着帽子,“还小家伙呢。都快成老家伙了!”
“哎呀!你成老家货了,我不是成了老老家伙了!不成,不成!”池步州一如往年嬉皮笑脸。
慕次翻翻白眼,拖出大哥教育自己的话,“一把年纪,没个正型!”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老气横秋!”池步州呲着牙,伸手扯了扯慕次的脸。
慕次也没反抗的揉了揉自己的脸,拖着池步州向巷口走去。

“你腿怎么了?”池步州跟慕次走了两步,突然驻了足,敛了笑意,沉下声音问道。
慕次顿了顿,“受了点伤。”
“很严重?”池步州脸色更加严肃了。
慕次笑了笑,“死不了!”
池步州一脸心疼地攀上慕次的肩膀,“我说怎么比以前还瘦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池步州又抬手捏捏慕次的脸。
慕次一把拍下他的手,“不要把我当小毛头一样捏来捏去的!”
池步州一听,两条俊眉挤成一团,一手扶住心口,“真伤心,长大了就嫌弃我了!小时候多可爱。”

两人刚刚走到巷口,一梭子弹噼里啪啦扑面打来。慕次一把将池步州拉回巷子里。
“怎么?那群人是冲你来的?”慕次急道。
“啊!对!刚才有人追杀我!”池步州突然想起一般叫道,“一见你我太激动了,就给忘了!”
慕次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白痴!”
“我不是故意的啊……”
“别废话了!快跑!”慕次一扯池步州,咬咬牙,快步拐向另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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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一个有名的酱油,池步州:中国著名的密码破译专家。就是他破解了日军密码,知道日军有突袭珍珠港的计划。
不过这里,他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了。而且他真的只是打酱油……主要作用,活跃气氛。最近写得越来越沉闷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02 00:23:00 +0800 CST  
为什么我点尾页就提示我帖子被删除 你们能看到咩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02 00:42:00 +0800 CST  

慕次拽着池步州跑了一段,有些吃不住,靠着墙壁微微喘气。回头看池步州,也是满头大汗。
“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了!”池步州伸手扯了扯领带,张大嘴喘气。
慕次微微勾了勾嘴角,“这样就不行了?这几年你在军统怎么混的?”
“拜托!”池步州翻翻白眼,“我是技术人员,靠的是脑子好吧!”
慕次瘪瘪嘴,“可是脑子也不见得好使。”
“喂喂,当初是谁考试之前还来找我补习来着?”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慕次不理会池步州,径直问道。
“估计我们窃听日军密电,引起了注意。前段时间,我们的站点被76号端掉了。”池步州难得地严肃起来,“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也散了。”
慕次抬手拍了拍池步州的肩膀,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他们都看惯了这样的牺牲和死亡,他们从不哀悼,因为只有继续走下去,才是对牺牲的人最好的祭奠。
“那群人有没有看到你的脸?”慕次抬手抚上左膝。
池步州摇摇头,“我回以前的地方拿了些东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除了追我那两人,其他人应该没有看到。”
慕次点点头,站起来,脱下大衣,一把扔给池步州。
“换衣服!”
“啊?”池步州手忙脚乱地接过慕次的衣服。
“我们身高差不多,远看他们认不出来。”慕次一边说一边扯开了解开西服纽扣。
“可是,明显我的背影比你有型有款很多。”池步州也动作飞快地脱了外套。
慕次翻翻白眼,把西服兜头扔在池步州头上。“我去引开他们,带上你,是个拖累!”
池步州倒是认同的点点头,拉了拉皮带扣,一脸认真的问慕次,“要脱裤子么?”
“不用!”慕次额上的青筋动了动,飞快套上池步州的咖啡色的西装,“你向人多的地方走,正常点!走到江庙路口那颗梧桐树下等我!”
“行不行啊~”池步州担心的看着慕次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喃喃自语道。他缩了缩脖子,拉了拉大衣领子,“这小子,真明智,穿得够多!暖和呀~”

慕次看到那两个追杀池步州的日本兵已经在他们刚才藏身之地不足百米的地方。他低了头,匆匆往反方向走去。
“亚美罗!(站住)”两个日本兵看着慕次的背影大喊道。
慕次右手慢慢扣住手枪,越发加快了步伐!
“八嘎!”
“呯……咚”
慕次向右一倒,躲过一梭没头没脑的子弹。头顶的残破的青砖被打落,砸在慕次脚边,碎了一地。慕次闪身钻进巷口的一户人家。这里早就被日军飞机炸了一遍,房子破损严重,已经没有人居住。
“呯^呯……”
几声枪响在破损的老屋里回响。

青黑色的地板上,几片枯损的黄叶被雨打得黏成一团。这条路上的人很少,池步州抬脚踩了踩一片叶子,望了望路口,他等的有些心焦。
雨下得密了起来,池步州带了帽子,穿着慕次的大衣,倒没什么感觉。他皱着眉,看着地上的流水集成一小滩,又向四周极慢地渗淌着,然后飞快地掉落到路边的排水孔里。宛如一曲哀伤到了极致的柔板戛然而终。

“喂~”一只冰冷的手搭上池步州的肩膀。
慕次抿了抿苍白的唇,微微蹙了眉。
“你怎么湿成这样?”池步州感觉扶住慕次。
“你不知道在下雨么?”慕次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湿冷的空气渗透进慕次的皮肤,肌肉,乃至骨缝里,不断稀释着他体内的热量,他咬了牙,努力控制着因疼痛而颤抖起来的腿。
池步州也皱了眉,一摸慕次的手,估摸着一半是雨,一半是汗。他飞快脱下大衣,给慕次裹上,架着他往前走去。
“我当然知道在下雨!但是你这样子,我还以为你掉河里了!”池步州感受到手上越来越重的分量,担忧地说道,“你现在怎么回事啊?状况不对啊!”
慕次突然顿了顿,抿了唇,“你认路么,就往这边走。”

忽然之间,低沉的机翼掠空声嗡鸣而过。池步州抬眼看着掠过的飞机,“这……这可不是我招来的啊!”
慕次无奈地看池步州一眼,“我当然知道。”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宛如狂暴的骤雷,在闸北燃起一团艳丽的火焰。
街上的人群又陷入新一轮的恐慌,人们不知道下一颗炮弹会降临在何处,惊慌的,毫无方向地奔逃着。惊惧的尖叫和凄厉的哭号永不休止地摧残着慕次和池步州的耳膜。
这里,就是孤岛之外,在那个纸醉金迷与声色犬马的十里洋场之外。仅仅一水之隔,金色迷离的乱世风华就变成血色凄厉的烽烟火海。

两人以这副模样回到杨公馆,杨慕初自然是一顿整狂风骤雨,连着池步州也看不顺眼,捎带着杜旅宁和池步州一起骂。
“一群混蛋!”杨慕初咬牙切齿,“能走道了,就要翻天了是吧!当初告诉你要忌讳的事情,你给忘干净了么?”
“不!”杨慕初看着慕次的样子给气笑了,“你是一桩桩都记着呢,然后一桩桩的给我犯了!他妈的杜旅宁不是一副再无瓜葛的模样么?干嘛还找你啊!也就你!杨慕次,傻得伤心!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巴巴跑去保护一个白痴!”
中枪的池步州有点无辜地抓了抓头皮,“那个杨先生啊……”
“哈,池先生,您是客人,请大厅宽座!等杨某料理了家务事再来和您,好好聊聊。”
一向伶牙俐齿的池步州,被杨大老板两句话堵得开不了口,眼巴巴地看着杨慕次。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04 23:28:00 +0800 CST  
慕次的确冷得厉害,裹了被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苍白的脸埋在被子中间,冲池步州眨眨眼睛,示意他最好别说话。
“大哥~”慕次软软地叫了一声。
杨慕初气鼓鼓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熟练地从被子里扒拉出两个热水袋。
“腿伸出来!”
杨慕初摸了摸慕次的腿,不再凉得像块冰似的,略略放了心。抬手把药油捂到慕次膝盖上,细细地揉进肌肤里。
“你知不知道,你能恢复成这个样子,我用了多少心思!”阿初的确是气狠了,声音有些哑,眼眶开始发红。
“大哥……”
对很多人来说,杨慕初就像盅里的骰子一样永远不可预知。很多人都怕杨慕初,但是慕次不怕。大抵是生活了这么多年,加上同胞的兄弟,阿初的脾气秉性,慕次自以为还是摸透了的。可是现下,阿初的反应却让他手足无措。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阿初没有搭理慕次,只是帮他掖好被子,“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不了你。”
“大哥~”慕次抿了抿唇,“是阿次让您费心了!”
阿初站起身来,瞪着慕次,“你说得对!我真该把你缝进被子里!”

谢知秋走进书社的时候,梁以霆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知秋~”梁以霆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学生帽,年轻的脸庞,飞扬的眉宇,当真是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
谢知秋轻轻颔首,抬手捋了捋耳边垂落的头发。
“我看了你新写的文章。”谢知秋抿了一口咖啡,说道,“文字激昂,见解独到,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很有几分气概。”
“谢谢~”梁以霆扬了扬手中的读者来信,“你是妙夜吧。”
谢知秋眼角微微挑了挑,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不置可否。
“哈~难得有人这么懂我的文章。”梁以霆笑笑,“我在报业也算小有名声,可是大多数人只知跟风叫好,却并不懂我文章真意。而你,算得上我的知音了。”
谢知秋放下咖啡杯,“我自然算不得梁大记者的知音,你我最重要的东西永远不一样。”
“不!”梁以霆摇摇头,“一样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告诉我地图的事情。”
“诶~”谢知秋赶紧打断梁以霆的话头,四处看了看,低声问道:“你们的人什么时候来取东西!”
梁以霆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最好的人选是你。”
“不可能!”谢知秋抬手摆了摆,斩钉截铁地拒绝。
“知秋,所谓大义……”
“行了!我不想再受你的蛊惑了!”谢知秋扭了头,不再看梁以霆。
梁以霆沉默了半响,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报纸,“说到底,无论我的文辞多么的犀利,纸笔在战争面前是无力的。”
“以霆~”谢知秋声音微微颤抖,“你不要逼我,我已经背叛父亲了,我不能再去欺骗他,垢害他!”
“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是在害他么?”梁以霆质问,“身为他的女儿,你眼睁睁看着他走在背离民族,背离同胞的路上,不加制止,看着他越陷越深,最终成为遗臭万年的国家罪人么?”
“呵~对我来说,父亲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谢知秋笑了几声,“人死如灯灭,不管这盏灯有多么辉煌,多么的亮,灭了还不都是漆黑一团?”
“那么……你的弟弟呢?你其余家人呢?”梁以霆摇摇头,“现在你的父亲是高官名仕,可是总有那一天,他们会彻底被推翻,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骂做汉奸国贼,你要你的家人何以自处?”
“……”
“知秋!”梁以霆握住谢知秋冰凉的手,“你不是害他,而是在减轻他的罪孽,替他赎罪!”

池步州现在很紧张,杨慕初长腿交叠,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放在脸侧,挡了半漏阳光,让眉目之下全然隐在阴影之中。
俞晓江也亭亭端坐在池步州对面,和杨慕初两人完全一副审问的架势。
池步州搓了搓手,“那个,杨夫人……”
“池先生是阿次的学长,叫我晓江就好。”俞晓江点了梅红的唇,衬得眉目越发清新素雅。
“好的,好的。”池步州点点头,心中暗道阿次这一觉睡得可长,也不来救我。
“杨某眼拙,不知道池先生怀揣了什么样的秘密,让阿次如此舍命保护?”杨慕初直接道,他不喜欢这个池步州,害得阿次差点旧病复发。
“关于阿次我很抱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搞成现在这样子。”池步州声音渐渐低沉,“身子不好,连着性情也变了些。以前他虽然性子傲气,乖张但是活泼,总比现在隐忍不发,低眉顺眼看着要好……”
“池先生!”杨慕初扬声打断池步州,“那些个陈年旧事就不用池先生闲操心了!”
俞晓江拉拉杨慕初,对池步州笑了笑,“池先生别在意,他们兄弟就是这个脾气。阿初也是被吓着了,到底要问个究竟。”
池步州点点头,“两人脾气是都不小,可是却风格不同。”
俞晓江皱着眉,这个池步州也太不着调了,答话完全不走常理。
池步州低头扯了扯衣角,站起来身来,“有些事情我只能跟阿次单独聊,这是规矩。现在我有些乏了,请问客房在哪里?”
池步州冲俞晓江笑笑,浮出两个讨喜的酒窝。
杨慕初微微眯了眯眼,这个池步州还真是讨厌,他站起身,也笑笑,“清婶,带池先生去客房休息。”
【第三十二章完】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04 23:29:00 +0800 CST  

楼主:烟火星辰

字数:209404

发表时间:2013-01-22 05: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4-16 14:05:0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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