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荐轩辕之悲歌未彻

贺新郎
别茂嘉十二弟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29:00 +0800 CST  

锲子
冬暮,凄风,冷雨,红楼。
上海,1940。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徐家汇天主教堂门口。雨水滑过光亮的车窗玻璃,迷茫了车里的人影。只看得到一个黑色的,影影绰绰的人影。
一个清秀温婉的女人款款走出教堂。暗青色的旗袍外面套着一件茶色的开司米大衣,精致的盘发罩在一顶酒红色的渔夫帽。她极轻极缓地走在细雨中,小心避让地上溅起的水花。
“啪~”沉默很久的黑色轿车的门开了,一把黑色的伞撑开。一个身着黑色长皮衣的男人迈出车门。大步走向那个女人。
伞举过女人头顶。
“呀~你什么时候等的。”女人轻轻柔柔地嗓音,像梳子,梳理冬季常有的,一把纷乱的愁丝。
男人温温地笑了,“从盘古开天辟地。”
男人有一副漂亮的容貌。幽深的眼,挺直的鼻,丰润的唇,还带着一股子忧郁的气质,配上有点苍白的皮肤,还真有点王子的味道。
“走,回家”男人自然地揽过女人的肩膀。
“今天,怎么了?转性了?自己开车?”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声音闷闷的。
“接老婆,这第一等的大事,怎么能假手他人?”男人笑着给女人拉开车门,看着女人光裸的脚踝,皱皱眉,“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光爱漂亮!”

“今天怎么样?”男人温柔地问道。
“恩。一切都挺好的。”女人对男人灿然一笑,“就是我想换个口红颜色了,这个好老气!”
“行啊,买一打够不够,颜色随你挑!”
“那敢情好!”
男人为女人关拉上车门,绝尘而去。汽车喷出一阵白气,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滕姿挽着女伴,站在教堂门口等着电车。她艳羡地看着离开的那一对佳偶。
“真幸福的女人~”滕姿轻声感慨道。
“幸福什么?有钱罢了~”一旁的女伴瘪瘪嘴,“贪图钱财,嫁给不要脸的汉奸,这种虚妄的幸福,给我也不要!”
“恩?”
“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女伴有些诧异地看着滕姿。
滕姿摇摇头。
“哦,怪不得,你才到回上海读书。”女伴压低了嗓音,靠在滕姿耳边说道,“当年,那两兄弟报仇相认的故事很轰动的,上海滩人人皆知诶。后来仗打起来没两年,哥哥杨慕初怕了战火,携妻儿远遁外国,杨家在上海的全部家产都给弟弟杨慕次留下了呢!”
女伴鄙视地看着汽车驶离的方向。“谁知那个杨慕次,是个没节气的,投了日本人,现在还在新政府担着职务哩!”
“哦~”滕姿点点头,她完全没有女伴那种愤恨和鄙视。“那么好看的一对,应该不坏吧。”
“哎哟,皮囊而已。你怎么这么肤浅!”女伴简直要连同滕姿一起鄙视了。
滕姿垂下头笑笑,辩解道,“你看,这么冷的天,那位夫人亲自来教堂里的孤儿发吃食和衣物。”
“切~做戏罢了。有钱人都爱来慈善这一套的!我见多了!”女伴从小长在上海,也才二十一二的样子,却一副见惯世事的样子。
“坏事做多了,不积点阴德,祖坟都冒黑烟的嘞!”女伴损道。
“好啦~”滕姿笑着推了女伴一把,“嘴这么毒的,当心嫁不出去啦!也没听过那个杨慕次干过什么坏事啦。”
女伴瘪瘪嘴,“在新政府做事的,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嘿,说话当心着点。”滕姿皱起了眉,探手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一支口红。
老师评价她“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她不热衷政治,没有一般学生的热血和爱国激情,也没有一般学生的冲动和口无遮拦。
“走啦!电车来了!”滕姿拉起女伴跳上电车。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31:00 +0800 CST  
第一章
红泥小火炉,有美一人,素手烹茶。

杨慕次隔着氤氲水汽看着俞晓江皓腕如雪,浅笑低鬟。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从来隔着烟山雾绕,彼此都不怎么看得清楚。杨慕次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
俞晓江皱皱眉,“你这酒是越喝越厉害了!”
杨慕次看着手里的酒杯被拿走,也不恼。端起俞晓江煮好的香茶,浅酌。微微笑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要他戒烟那么难。”
俞晓江看着杨慕次又端起酒杯,微微叹了一口气,随手打开收音机。

“……通化省警务厅长岸谷隆一郎围剿共齤匪之东北反齤日联军第一路军于蒙江县。我军围击聚歼共齤匪,激战过后全数剿灭齤。共齤匪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被讨伐队击毙……剖起肠胃,竟不见粒米,唯有草根败絮…… ”

握在酒杯上的手指一分分收紧,指节发白。精致纤细的杯底几欲断裂。

“……慕次与英雄结拜,无尚荣幸……”
“……”
“小混蛋,背着我到处认哥哥啊!当初要你叫我一声大哥可费尽心思……”
“……那是我义兄!我大哥就你一个!”
……
“……慕次有幸,能与靖宇义兄共抗敌寇……”
“……义兄曾经告诉慕次:革齤命就像一堆火,看起来很小,可燃烧起来能烧红了天,照亮黑夜。革齤命,不管遇多大困难总会胜利的!”

突然,手指徒然松开。杨慕次长叹一声,默默将酒杯里的酒倾倒于地,以敬英灵。


俞晓江的眼被腾起的热气熏得微红。她起身给杨慕次蓄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默然对饮。
杨慕次猛然饮尽杯中酒,酒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之火焰,但是只有烈酒才能缓解心里的一点疼痛,才能麻痹不敢轻易感动的神经。

“啊,明天是元宵节。我去把思桐接回家过节。”俞晓江转移了话题。
“……”杨慕次一阵沉默。
去年底,他终于找到了偷跑回国杨思桐,杨思桐的疯病好了很多,但是仍旧有些糊涂。杨慕次把她送到政府疗养院疗养。俞晓江也时不时接她回杨公馆。
俞晓江拿过杨慕次手里的酒杯。
“你们虽然是堂兄妹,但自小相长,理应亲近才是。”
杨慕次淡淡看了俞晓江一眼,“思桐大了,我当哥哥要抓紧给她找一个好归宿。”
俞晓江淡淡地笑了笑,“这种事,还是让我这个当嫂嫂的来操心吧!”
“恩。”杨慕次点点头,目光突然定在放在桌上的一封信上。
“哦~”俞晓江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杨慕次说道:“萧秘书离职很久了,我帮你选了个新秘书,你要不明天见见,人家还是上海女子大学才毕业的……”
“你定了就好。”杨慕次打断俞晓江的话,拿起信,走回书房。

这是荣初从英国来的信。自从大半年前,几乎每月都要来信。但是杨慕次从来没有打开过。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信封。良久,杨慕次幽叹一口气,将信丢入火盆。
火舌一点点舔舐着信封,破开的封皮,燃烧的信页。
杨慕次突然眸光一紧,飞快蹲下身,一把拉出火盆里的信。迅速打灭火焰。
被火熏得焦黑的照片,还模模糊糊看得清楚。女人温柔美丽的容颜,揽着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男孩。
“啪……”一大滴水,落在照片上。
杨慕次极轻极缓地将照片靠近自己的嘴唇。他默默闭上眼睛,温柔到底的一吻,带着刻骨的思念。
他攥紧了照片,可最终还是,轻轻地让照片坠入火盆,化成蝴蝶般的轻灰。


高跟鞋踏在青石板的路面,激起小小的水花。滕姿脚步匆匆,穿过弄堂。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支口红。
滕姿走进自己的房间,默默坐了一会儿,才摸出口袋里的口红,取出夹层里一张薄薄的纸条。

纤薄的纸片绘着一株菟丝花,纸张边缘有一连串的孔洞。
滕姿眸光微敛,沉默的菟丝花终于要绽放了么。
“当当当……”
滕姿的房门被敲响。
滕姿拉开房门,原来是房东刘太婆。
“滕小姐,侬的画报。”
“谢谢,太婆。”滕姿接过新一期的画报,又跑回房间拿出一把巧克力,递给刘太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1:00 +0800 CST  
“太婆,给侬家囡囡吃糖。”
“谢谢侬啦,勿要这洋糖啦,苦揪揪的……阿拉囡囡不爱吃。”太婆对滕姿摆摆手,走下楼。

滕姿看着画报女郎的微笑,看着窗户外缠绕寄生的菟丝花,在寒风中瑟瑟的嫩芽。需要依附在别的植物上才能生存的菟丝花,茫茫上海滩上,纤弱如己又该依附何物?


上海 极斯菲尔路76号。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这里驶出。
一双阴测测的眉眼,朦胧着媚气的水汽,看着杨慕次远走的汽车。
一张有些女气的脸,幽深流转的眸子,对于男人来说,过分清瘦的身形。
汪伪特工总部副主任李铭萃,曾经也是红极一时的角儿。土肥原贤二的亲侄子,华南区日本领事馆警齤察署署长土肥原次郎是个中国通,爱极了中国戏曲,一手捧红了李铭萃。后来李铭萃弃艺从政,仗着和土肥原次郎的关系,也是一路官运亨通。

两根白森森的手指慢悠悠地接过一根烟,绯薄的唇轻轻含住。
林沛赶紧划燃火柴,给李铭萃点上烟。
“主任,您说这杨慕次名下有他大哥留下的产业,为什么不安安心心地当他的大老板。何必要来我们这儿,分这么一杯羹?谋个总务处处长之职?”
李铭萃深深吸了一口烟,“美人牌的啊,味道太冲~”
李铭萃抬手轻轻拍拍林沛的肩,“记得下次叫副主任。”施施然转身离开。

杨慕次看着滕姿抱着一大摞杨氏资料离开的背影。
杨慕次揉揉酸痛的额头,看着一脸淡然的俞晓江。
冷笑道:“怎么,有你在我身边看着,还不够么?难道贵方还要费心为我找几个娇花美妾?”
俞晓江没理自己丈夫的冷嘲热讽,淡淡开口,“我相信你,但是,毕竟,你不是他。我必须向组织上报这个情况。”
“啪~”杨慕次猛地拍了下桌子。“我警告你,不要让你们莫名其妙的审查坏了我的大事!”
俞晓江面色微变,“虽然以前的合作很愉快,但是我想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
俞晓江微微停顿了一下。“我想你应该明白,只是你和我并不熟悉。我们没有办法彻底相信你。”
“可是你们怀疑的不是我,而是杨慕次这个名字!”杨慕次腾地站起来。
“不!我们从来没有质疑过杨慕次的信仰。”俞晓江有些激动,她看着杨慕次的眼睛,“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冷静理智的人。这些只是常规手续。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支持我们的工作。”
杨慕次颓然地坐回座位。
……
“政治本就是朝秦暮楚。”阿初看向慕次,“阿次,你何必再……”
“大哥。”慕次笑笑,“已然之事,我既无悔!未来之事,我亦不惧!”
……
你真的无悔无惧么?原来我还没有成为你。


“呯~”远远的枪声传来,划破低垂的夜幕。
靠在车里假寐的杨慕次倏然睁开眼睛。一队穿着特工总部制服的卫兵匆匆跑过。

“先生?”刘阿四回头看着杨慕次。刘阿四敬仰杨家两兄弟,他其实并不太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认定眼前这个人,不管他顶着什么样的头衔和姓名。他甘愿以国士之礼相报。
杨慕次简单地应了一声,“去看看。”

纷乱的街道,一滩血迹异常显眼。一个黑衣男子捂住中弹的肩膀,扑倒在地,夜色里杨慕次也看不清楚黑衣男子的面目。
“妈的!不掂量掂量自个,想杀老子!”
杨慕次探出头,看到特工总部主任易邨生狠狠地一脚碾在黑衣男子的肩膀上。
“哟,易主任,怎么在这?”
易邨生看着杨慕次笑意盈盈地坐在车里,探出头来。
“哈,杨老弟。这不又是你们军统的人想杀我么。”易邨生走到杨慕次身边,一手撑在车上,一边开着边缘玩笑。
“嗨哟!”杨慕次一脸惊吓,“易主任没大碍吧。”
易邨生斜眼撇了撇地上的男子,对卫兵摆摆手,示意带走。“这人跟我挺久了,可惜枪法太臭。”
杨慕次看看现场的情况,摸摸鼻子,“这枪法是挺臭的。看来戴笠教学生的本事比起徐老板差得远啊。”
易邨生是中统反水的特务,曾经在国齤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统)副局长徐恩曾手下,算得上徐恩曾的学生。杨慕次这话自是回应易邨生开的玩笑。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1:00 +0800 CST  
杨慕次打了个哈哈,打开车门,对易邨生的招招手,“走,易主任,这良辰美景的,别被这些人扰了心情。去白玫瑰玩玩,我做东!”
“你是大老板,你不做东,难道还要哥哥我掏腰包啊!”易邨生笑道,大喇喇坐进杨慕次的车里。

杨慕初携妻儿远赴英国后,在上海的产业和金龙帮全部都归到了杨慕次名下。因着杨慕次在新政府担着一份职务,生意自然顺风顺水。白玫瑰舞厅可以说是上海最繁华的舞厅。
易邨生瞟了一眼,身边饮尽一杯红酒的杨慕次,眯着眼看着舞台上身姿摇曳的舞女笑道:“杨老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欣赏美人的眼光可真比不上你大哥啊。”
杨慕次看了眼台上的舞女,低头笑笑:“怎么?不入易主任的法眼?”
“美则美矣,失之精魂,未尽善焉。”易邨生摇摇头,拽着半白不古的文。
“想当初白玫瑰舞厅的紫藤紫洁,虽为姐妹,各有风韵啊。更别说,上海滩人人都爱的辛丽丽啦。”易邨生平生最好女色,也自以为最懂女人的美。
杨慕次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有接话。
舞台上的舞女唱完一曲,径直走向杨慕次身边的易邨生,风情万种地将易邨生拉入舞池。

杨慕次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默然看着舞池里和舞女不断旋转的易邨生。

易邨生挨个跟白玫瑰舞厅的头牌舞女们跳了个遍,最后气喘吁吁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回杨慕次身边。摸出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
“杨老弟,你这儿的小姐们真是蚀人心骨,各有风情啊。”易邨生跳得两颊酡红,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哈哈。”易邨生笑道,“你大哥的脾气我是听说过的,厉害人物啊。”易邨生看了杨慕次一眼。
“再说我这人吧,也不会其他的。我想着我曾经在军统干过那么些年,在您麾下还能效几分薄力。”
易邨生笑笑,他知道杨慕初当年在上海滩见风使舵,以唯利是图著称。看来这杨慕次也不差,看得清形式的明白人,为了杨家在上海立足,转投新政府。
易邨生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哦,杨老弟听说了么?过几天,要调来局里的特派专员?”
“恩?”杨慕次抬眼看着易邨生。

“呵,听说以前是军统高层呢。”易邨生没看杨慕次,笑笑,“别是杨老弟故人吧。”
杨慕次笑笑,举杯又饮一杯。

人间芳菲四月天,杨公馆的桃花开得一片烂漫。
杨慕次坐在杨公馆二楼的阳台上,看着空荡荡的草坪上,空荡荡的秋千。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三年前他也曾经这样闲坐窗台,可是,已然物是人非。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记得她人在花丛,回眸一笑,比花还要娇俏的容颜。她一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真真比画还要美丽的风景。
可惜都走了!
那个小混蛋狠心抛下自己,自己狠心抛下他们。如今,只剩自己。

俞晓江带着杨思桐走上来。
“阿次~”俞晓江笑容总是那么温柔,但是他总看不透。
“晓江,帮我收拾收拾,我明天去南京。”杨慕次说道。
“南京?”俞晓江皱皱眉,哦,是了,清明快到了。
“我陪你一起去。”俞晓江说道。
“不用。”杨慕次看了俞晓江一眼,“我去祭拜父母,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做好你自己的事。”
俞晓江也没有坚持,默默无语。自己算什么呢,怎么有资格去祭拜他杨家的祖先。只是,她只是想去看看他而已,虽然那里并没有他,但总有个寄托。
杨慕次淡淡看了眼俞晓江和杨思桐。
“我要去!”杨思桐突然出声。
杨慕次微微有些吃惊地回头看着杨思桐,冷笑一声,“呵,你要去!凭什么?”
杨思桐看着默然无语的杨慕次,咬了咬唇,她还是有些糊涂,总是一味地想跟着杨慕次。因为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从日本回来后,哥哥没有以前那么疼自己了。杨思桐怯怯看着杨慕次,“哥哥,你是我哥哥么?”
“……”
杨慕次懊恼地按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怎么,自己的演技这么差劲么,除了自己,谁也骗不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1:00 +0800 CST  
第二章
1940年4月 南京
杨慕次到南京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这是民国那年之后,他第二次到南京。上一次是……
杨慕次冰凉哀伤的叹息,弥漫在春日清冷的空气里。
杨慕次抬眼看着四处悬挂的新政府的“国旗”。仍旧用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另加了个三角布片,上书:“和平反齤共建国”字样。
呵,真是可笑。
历经那场浩劫的南京,显得非常衰败。不过也许是清明时节,冷雨纷纷。路上行人寥寥,欲断魂。
车开得不快,慢慢穿过长街。杨慕次眼神飘忽,看着满城枯槁,一川烟雨,遥远的一抹青绿。那是杨家家族墓地当头的那一株柏树,抽出了新枝。
然后,一阵轻轻浅浅的丝竹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
不知从何方游弋过来的暗哑唱腔,慢悠悠地,轻飘飘地,却扯疼了他支离破碎的心。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
远远的男声,伴着惨然的板胡,沙哑地唱着,“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杨慕次微微闭一闭眼睛。
“阿初!我等你!我等着你!”手心还能回忆起那温柔的触感。
“爸爸,抱抱……”怀抱里那一对稚嫩的身躯。
“大哥!我向你保证,阿次一定尽力活着!”
……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无法兑现的承诺。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咿咿呀呀地唱,“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杨慕次怔怔的看着似乎还残留着血色的青石路面。
那是永生不忘的噩梦!一地的残肢断臂,吃人的野狗血红的眼睛,缠住脚踝的青黄的死人的肠子,还有那面血腥的太阳旗!
国仇家恨,累累血债!我会拿回来的。所有的命,所有的血债,我会拿回来的!通通都会拿回来的!

杨慕次独立在杨家墓地的一隅。看着面前一方无字的墓碑。
萋萋芳草,蒙蒙细雨。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副衣冠,一座空碑。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回到他自己。
他什么都不能留不住,除了腕子上,这一块还残有血渍的手表。但是自己曾经说过,要带他回家的。立此空碑,至少能让他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细雨如织,拉扯着哀伤,纠缠到骨子里。
杨慕次默默烧掉一封信。他本来有记日记的习惯。可是自从那以后,潜伏敌营,身边全是一双双冷眼。他不敢再写日记,更不敢回荣初寄回的信,连看一眼都不敢看。杨慕次笑了笑,自己是越发能体谅他以前的辛苦,那种孤独的感觉。

只有每次来这里的时候,杨慕次会写一封长长的信,然后默默烧掉,连着思念和歉疚。

刘阿四握着手里的信,默默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人世间,有几人能把兄弟做到这个份上的。他总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错,害死了至亲兄弟。其实这又何曾能怪他?刘阿四崇拜敬仰眼前这个男人,但毕竟他也不是神,不可能永远算无遗策,只是这个代价太大,太大!
杨慕次呆了半响,转身离开。
刘阿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上前去。
“先生。南边的消息。”刘阿四把手里的信递给杨慕次。他不知道这回又是希望还是彻底的绝望。
杨慕次手微微抖了抖,还是飞快打开信封。看了半响,烧掉信。
“走吧,回去。”杨慕次淡淡吩咐道。
刘阿四的扑克脸微微有些抽动,他似乎是为杨慕次的太过冷静而感到诧异。
杨慕次自嘲地笑笑,还能怎样?反正再怎么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

俞晓江和杨思桐坐在客厅里插花。剪刀剪断枝叶,散发出一股植物汁水的苦香。
“嫂嫂,给!”杨思桐递给俞晓江两只天堂鸟。
俞晓江细细插好两只天堂鸟,她还记得阿次到她伪装的花店里买花的样子。当时,她看着他的笑容,默默地想着:烽火过后,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花女,也挺幸福的。
“这算是哥哥最喜欢的花了。”杨思桐在花叶上洒了点水。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3:00 +0800 CST  
俞晓江看着杨思桐一脸纯真的样子,叹了口气,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好似知道哥哥并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她仍旧选择一种天真烂漫的态度,尽可能地讨他和自己欢心。
唉,什么时候借个机会把杨思桐送到后方去吧。虽然他对杨思桐冷冷淡淡,但是以为阿次的缘故,他也必定不会再让杨思桐身处险境的。
年初,因为叛徒,上海地下党损失严重。夏跃春也被迫撤离上海。所以人都处于一种蛰伏的状态。而在向组织上报了他的真实身份后,也是严苛的审查,他们几乎全无动作。上面的人也该到了。
俞晓江放下手中的花枝,站到窗边,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风雨梨花,萧萧而下。阿次,阿次。他在尽力地变成你,我在尽力地把他当做你。
俞晓江幽叹一口气,忽然想起杜旅宁的坟前是否已是荒草离离,所有人都离开了,还能有谁会记得去看看他呢?

新政府办公大楼。
杨慕次坐在会议厅里,等着迎接南京来的特派专员,给76号的高级顾问,直接任命为第一厅长 。和自己一样,是军统反水的特务,不过级别甚高,一来就指导端掉了军统南京站,手段狠辣,利落,得到了日本特高课高层的赏识。这次来上海,就是要指导破获军统上海站的。
杨慕次心里有些忐忑。希望不要是和小混蛋熟识的人才好,要不然,一叙旧什么的,自己就彻底玩完。
杨慕次摸出随身带着的一小瓶酒,猛灌了一口。
“嘿嘿嘿,小子,少喝点。”行动处处长安明正给了杨慕次一拐。“待会儿,别长官来了,你就醉得发酒疯了。”
杨慕次吃吃地笑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发酒疯?我酒品好得很,醉了就睡。”
“行了吧!”安明正白了杨慕次一眼,“你想让人一来就欣赏你睡大觉啊!说不定还是你老上级呢,是吧!”
安明正以前不是军统中统的人,他是青帮“通”字辈季云卿的弟子。杜月笙远赴香港后,这季云卿实际上已成上海滩第一帮派大佬。被76号特工总部拉拢,作为社会靠山。 安明正自然也就谋得高官。
杨慕次想了想,扭过头问道,“老安,知道这来的是谁么?”
安明正一笑,“我打哪里知道?”
“切~”杨慕次看他微微自得的表情,白了他一眼,“不说拉倒!以后白玫瑰舞厅可不给你留雅座了。”
“诶诶,别介啊!”安明正转转眼珠,拉拉杨慕次,“说是你们军统的高层呢!”
“这我知道!”杨慕次不耐烦地扯回自己的袖子。
“急什么。”安明正说道:“这人一早想投靠新政府,结果你们那个戴老板啊……”
“诶!慎言!”杨慕次严肃道。
“行!就戴笠!”安明正无语地摇摇头,“戴笠来了一招反间计,说此人已死,还给他置办了坟地,封了中将之职。逼得那人赶紧破获了军统南京站来表忠心,亲手齤枪毙了以前的同僚。”
杨慕次皱皱眉,看来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狠辣。
“不过,倒也因为这反间计,现在这人是深得信任啊。”安明正摇摇头。
杨慕次喝下一大口酒。“说名字,别磨磨唧唧。”
“嘿,傻了吧。我要知道是谁,我不早告诉你了么?”安明正一脸无辜。
“你……”

“起立!”杨慕次和众人刷的站起身。
特工总部主任易邨生,副主任李铭萃一脸严肃走进会议厅。
“欢迎特派专员!”
杨慕次看到走进来的那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别震惊和愤怒的火焰烧化了。他有些茫然地拍着手,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一瞬间觉得,那些牺牲是何其的无辜!

杜旅宁一身笔挺的海军军装,竖领包裹着咽喉,肩章和袖章上金色的穗随着走动轻轻晃动。杜旅宁面色红润,气宇轩昂,风姿不减当年。他锐利的鹰眼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杨慕次身上。

在一瞬间的激动之后,杨慕次迅速恢复了冷静。他看着杜旅宁的嘴一张一合,讲着官样场面话。无数个念头,不可计数的画面像海潮那样奔腾在脑海里。
这是一个死局!杨慕次的手心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之前杜旅宁就隐隐猜到戴笠对杨慕次的打算。虽然没有证实,虽然被打乱。如果杜旅宁真的投降汪伪,以他的疑心病,自己会是最大的嫌疑!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3:00 +0800 CST  
就算杜旅宁和自己一样。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已经知晓杨慕次是共齤党!当初他下得了狠手,如今更不会手软!
更何况,自己瞒得了其他人,在不熟悉杨慕次的人面前可以完美的伪装。但是,杜旅宁毕竟是杜旅宁!如果杜旅宁能够证实杨慕次不是杨慕次,无论杜旅宁是什么身份!这都是致命的一枪!
冷汗从发迹划落,划过面颊。突如其来的掌声惊醒了杨慕次。
“阿次!”杜旅宁含着笑意,一步步走向杨慕次。
“咚咚咚……”
杨慕次的心跳和着杜旅宁越来越近的脚步渐渐平静。
“老师!”
杨慕次肃立敬礼,躲过杜旅宁的拥抱。
杜旅宁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但露出的笑容又似乎对杨慕次的反应很满意。
“臭小子!”杜旅宁没有收回的手,顺势拍了拍杨慕次的肩。
杨慕次的神情似乎还带着一丝未消散的震惊,他沉声道:“真没想到,阿次有幸,能再次在老师麾下效力!”
“哈哈哈……”杜旅宁笑着扫过在场的所有特务,“好好好,我们师生携手,为汪总裁,为政府效力!”
众人都了然地笑起来。杨慕次低头微微抿了抿嘴角。

“哈,我们就不打扰杜专员和杨处长叙师徒情谊了。”易邨生笑了两声,目光淡淡扫过杜旅宁和杨慕次,领着众人向外走去。

杨慕次僵直着脊背,坐在杜旅宁的车里。杜旅宁的目光淡淡扫过杨慕次,伸手拍拍杨慕次的腿。
“假紧张什么?”杜旅宁笑笑。
杨慕次笑笑,“老师,阿次是真紧张!没想到居然能在见到您。”
杜旅宁定定地看着杨慕次的脸,淡淡说,“我也没有想到,我们师徒能再次见面。”
……
“额,老师,我们现在去哪里?”杨慕次问道。
“去我家里。”杜旅宁扭过头,看着开车司机的后脑勺。
“戴笠的反间计没有成功,恼羞成怒,我已经排在了军统暗杀名单的前几名。家里相对安全。”
“恩。”杨慕次点点头。

杜旅宁打发了司机去买点吃食,自己从柜子里拿出酒瓶给杨慕次和自己倒了两杯酒。
杨慕次端起酒杯,猛地倒入腹中。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要摸清杜旅宁的真实目的。
杜旅宁微微挑了挑眉,“喝得太急,对身体不好。”
杜旅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想尽快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不过面前之人的见到他之后的所有反应,的确像是臭小子会做出的反应。但是……
杜旅宁也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又慢慢为两人蓄满。
“越南……”
杨慕次心中一凛,握在杯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杜旅宁一直在调查越南的行动,就是这次行动累得他“身死名裂”。但是所有的线断在杨慕次被捕之后。不过眼前之人,敢大摇大摆地在76号供职,还得感谢日本军方的内斗。
“是谁救的你?杨慕初,晓江,还是另有其人?”
“……”
“日本人。”杨慕次慢慢说道,“我答应合作,他们便放了我。”
杜旅宁一愣,点点头,笑了笑。

“我到很疑惑,杨慕初居然自己携妻带子去了英国,他不管你?”
杨慕次沉默不语,杜旅宁也并不苛求答案。

门响了,司机将买来的饭菜放在桌上。
杜旅宁笑着给杨慕次布菜,“如果我没记错,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
杨慕次和杜旅宁像所有就别重逢的师徒,把酒言欢。两人都不断试探着对方真实的身份和目的,但是偏偏两人都是太极高手。

“老规矩,饭后下盘棋!”杜旅宁对慕次挥挥手。
杨慕次一愣,这是什么规矩。但还是默默摆好棋局。
纤长的手指轻轻推动棋子。都说棋品看人品,杨慕次揣测杜旅宁恐怕是要凭自己下棋的风格来分辨。自己模仿他的每一处细节,可下棋这还从来没有想过。杨慕次微蹙了眉。自己凌厉,下棋喜欢悄悄布大局,杀伐决断,绝不手软。小混蛋也是高手,可是对着亲人师长心太软,加上不喜欢锋芒毕露,总是会让三分。
于是杨慕次下的有几分犹豫。
杜旅宁一声不响,默然下棋,也不催。
杨慕次看着眼前棋局,微微皱了眉。杜旅宁这样的人,下棋居然如此规矩,一板一眼。杨慕次觉得眼前的纵横棋局大有玄机,可是他偏偏看不透,只有跟着杜旅宁一步步走,不冒险,稳扎稳打。
杜旅宁落下一子,说道,“这么守规矩,可不像你。”
杨慕次抬眼看了杜旅宁,“我这不是跟老师学的么。再说,太久没见了,我不好意思,那么快赢您的棋。”
“嘿,臭小子!”杜旅宁笑着摇摇头,“总这么嘴欠。”

师徒俩都下得小心翼翼,到底谁也没赢了谁。

杜旅宁看着杨慕次告辞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很空。杜旅宁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剩下什么。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3:00 +0800 CST  
第三章

俞晓江看着桌上空掉的酒瓶,微蹙了秀眉。
杨慕次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棋局。
“有人和我下了这么一盘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声音闷闷地传来。
俞晓江皱了皱眉,走过去看棋盘。一惊,开口问道,“和你下棋的人是谁?”
杨慕次抬头看向俞晓江,等着答案。
俞晓江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慕次,“以前处座喜欢用棋打暗语。这盘棋是一本明朝棋谱的一节,开局的步数用摩斯密码正好是,‘君子何人’。按理,你应该走这一步。”
俞晓江,推了一枚棋子,声音慢慢柔和下来。
“因为限制太多,只有处座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你……”
“呵,和我下棋的就是杜旅宁本人,当然他现在是新政府的特派专员,76号的高级顾问。”杨慕次声音很哑,很低。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凭什么!”
俞晓江叹口气,手轻轻搭上男人的肩膀。
“阿初~”
杨慕次猛地抬起头,如梦惊醒一般,看着俞晓江。
两人都有些愣愣地望着对方。在回到上海之后,无论人前人后,俞晓江都叫他阿次。像是两个人共同营造的一个迷梦,被俞晓江的一声“阿初”彻底惊醒。

呵,无论怎样扮演,怎样的惟妙惟肖。杨慕初终究还是杨慕初,杨慕次终究是回不来的。
杨慕次将脸深深地埋在俞晓江的手心。俞晓江感受到手心微微的濡湿,她轻轻抚过杨慕次的发。这个男人,快要把他自己逼疯了。俞晓江的心不可遏止的痛。

杨慕次慢慢放开俞晓江的手,哑声问道,“杜旅宁是怎样的人?我不算太了解他”
俞晓江敛去悲哀,说道;“杜旅宁城府很深,手段狠辣。他曾经推崇过汪精卫的所谓'曲线救亡'政策。所以……”
俞晓江停顿了一下“他的真实目的,只能慢慢看。情感上,我也情愿相信他。”
“情感上?呵……”杨慕次冷笑一声,“不过,你一向理智大于情感。何况,再怎么说,你们终究不在一条船上”
俞晓江沉默半响,“只有我们在一条船上就好。”
杨慕次抬头看了俞晓江一眼。

“杜旅宁曾经告诉我,他和阿次都是军人,军人的命都属于国家!”
“但是……”杨慕次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冷的如同寒光利刃。“如果他和我不一样,地狱之门从此为他打开!”
俞晓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不熟悉的表情。不由打了个寒战。



“当当当……”
俞晓江为杨慕次亲自挑选的秘书滕姿走进来。她偷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苍白的面孔,微蹙的眉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滕姿莞尔一笑,“先生,夫人。”
滕姿看了一眼俞晓江,顿了顿,对杨慕初说道:“先生,杨氏从上海沦陷到现在的所有交易单我已经整理完了。”
杨慕次冷冷地看了滕姿一眼,没有说话。
俞晓江对滕姿点点头,示意她放下文件离开。

“你们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杨慕次看着滕姿淡淡开口。
俞晓江收走杨慕次面前的酒杯,换成一盏清茶。
“正常程序而已。”俞晓江安抚道。

“是我在你们手中的把柄不够吧?你们想从这些破纸里翻出我的软肋。”杨慕次冷笑。自己在乎的人都走了,现在自己除了一条命,还真是没有任何顾惜。这也让他们紧张了么?
俞晓江抿了一口茶,“你错了!”

“你根本不懂我们!”俞晓江摇摇头,“我们从来不会胁迫同志。我们所有的行动都是源于我们的信仰,所以才会不惜一切,包括生命!”
“……”
“丛慧是这样,阿次也是这样。而你不是!这才是原因。”

杨慕次微微闭上眼睛,摇摇头,“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阿次。你们感受得到的东西,我同样感受得到。他的信仰同样是我的信仰。”
俞晓江诧异得看向眼前的男人。
“当然,我所理解的信仰不是某个党派或主义。”杨慕次补充道。
“你的信仰是什么?”俞晓江问道。
“救世渡人。”

晦暗的刑房,
“啪!”顶上昏黄的白炽灯被打开,铁制刑架的影子像一团黑色的污水,突然被泼到墙上。
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声响。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8:00 +0800 CST  
窝在门边的狼狗倏然支起身体,冲着声音的来源狂吠。
“妈的!起开!”精致的水牛皮军靴踢开狼狗。狼狗就地一滚,缩回墙角,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灰扑扑的人被一把推进刑房,肩膀重重地撞在地上。
肩膀上草草包裹的纱布散开来,血迹斑斑。被子弹贯穿的伤口没有被好好处理,流出浑浊的脓水。闻到血腥味的狼狗又兴奋地吠叫起来。但地面上流入的黑色人影,让狼狗又瑟瑟退回墙角。
易邨生走近倒在地上的犯人身边,蹭干净靴子上的污渍。对身后的卫兵努努嘴,“把人架起来!”

易邨生拎出浸在盐水中的鞭子。
“啪!”鞭子在空中划出一串水珠,利落地撕裂人体的肌肤。刑架上的人不禁微微战栗,发出一声痛呼。
狼狗听到熟悉的鞭声,又兴奋起来。
狼狗的吠叫,受刑者的痛呼,鞭子磨过皮肉的声音,整个刑房弥漫着一种血淋淋的恐怖。

李铭萃走进刑房的时候,撕咬着囚犯的狼狗刚被拉开。李铭萃看着狼狗嘴上血糊糊的毛,觉得有点反胃似的,摸出做工优良的真丝手帕,轻轻掩了掩口鼻。
易邨生看着李铭萃,“哟,李副主任,您怎么也亲自下刑房了。”
易邨生嘴里叼着烟,烟味喷了李铭萃一脸。
李铭萃皱着眉头,“易主任都亲自动手了,在下当然要来看看。”

李铭萃迈着小碎步步子绕了半圈,看了看满室的刑具,血肉模糊的犯人。李铭萃他以前唱得是大青衣,走起路来风姿绰约,比大家闺秀还要仪态万方。他极其优雅的打了个喷嚏,“招了么?”
易邨生摇摇头,“军统的人,死硬!”
“怎么不让杨慕次来问问?”李铭萃轻描淡写地说道。
“杨慕次?”易邨生挑挑眉,“他?他可从来没下过刑房!”
“呵~”李铭萃掩着唇笑了笑,“难得76号有一个没下过刑房的!”
易邨生皱皱眉,吐出一口烟,“总务处不管这个。”
“哦~”李铭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易邨生一向见不得李铭萃的阴阳怪气,“你想说什么?”
李铭萃用手帕擦擦手,细细折叠,放进裤袋里。“上面派专员来,就是为了破获军统上海站,而且派的是杜旅宁。这杨慕次以前也是军统的,还是杜旅宁的高徒。让他来审这个案子,不是比你我,合适很多么?”
易邨生吐出一个烟圈,“李副主任,真是考虑周详啊。”
易邨生对手下挥挥手,“去请杨处长来!”

“阿四无能,张家老太太已经被人带走了。”
刘阿四的眉宇间有道深深的折痕,他微微低着头,站在杨慕次面前。
杨慕次沉吟了半响,安慰地拍拍刘阿四的肩,“没事,你先下去吧。晓江……”
“杨处长!”
杨慕次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是76号的来人。
“易主任请您回一趟局里。”
杨慕次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啊。”
“请您会审那个前天抓的那个军统的张启璐。”
杨慕次一脸意料之内的挑挑眉,对来人点点头,“你先下去,大晚上的,我换身衣服再去。”
“是。”

俞晓江心间一跳,她教了杨慕次很多特工的必修课。但是唯独没有教过刑讯,甚至提都没有提过。两个人一直都避讳这一块。杨慕次76号担得也是总务处的闲职,审犯人什么的,他也不用管。俞晓江上前,给杨慕次理着衣服,低声说道:“别的你不会,别动,就用烙铁。你是医生,比我更了解人体。怎么看着吓人又不致命,你比我明白。”
杨慕次不咸不淡的恩了声,转身要出门。
“诶!”俞晓江又走上前,揽住杨慕次的脖子,好像是两人在道别。
“如果他已经叛变,你……”
“放心,怎么杀人不见血我也明白。”杨慕次沉了脸,拉开俞晓江的手,转身离开。
俞晓江看着杨慕次夜风里扬起的衣角,深深地叹了口气。

76号刑房虽然没用几年,但是黑土的地面已经被血浸得油亮,边缘处卷起一层褐色的泥痂。皮鞋踏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杨慕次穿过死牢,脚步走得很慢,他尽力目不斜视,他尽力不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所谓的犯人。
他不是一个没见过鲜血,畏惧生死的人,当年为报家仇,他手段霹雳,他从来不心软。他是踩着仇人尸骨一步步走上来的人。但是他毕竟,曾经是医生,医者仁心,虽然医者不能免于血腥杀戮,他毕竟一直还辛苦守护着救世渡人的信仰。他不怕杀人,但是他从来不杀无辜之人。何况这些人曾经是和阿次一样的人!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8:00 +0800 CST  
杨慕次走进刑房。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绑在架子上,像待宰的牲畜,低拉着头,身上的衣服几乎不能遮体,露出布满鞭痕的皮肤。大腿上的皮肉像被撕咬了一大块,又沾染了尘土,血水浑浊着泥浆淌下。一双无力垂着的手,像是从血水里捞出的。杨慕次瞳孔微微紧缩,指尖滑落的一大滴血水,“啪”滴在地上,声音很小,却把杨慕次陡然惊醒。
杨慕次笑着拿起火盆里的烙铁,点燃嘴里的烟。
“你们把人弄这样了,都还没开口。你说我还能干点啥?”杨慕次笑着问易邨生。
“哈~听说杨处长以前可是军统的精英,当然有我们没见识过的法子。”李铭萃笑得一脸可亲,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和讨教看着杨慕次。
杨慕次一笑,叼着烟,绕着张启璐走了两圈。脚步声在这样阴森的夜里,在这样阴森的刑房,格外明显。
杨慕次突然停住了,可是脚步声却越来越大……
“啪。”
刑房斜倚着门,猛然打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儿啊~!”
一声苍老的、颤巍巍的喊声。刑架上那个血淋淋的人陡然抬起了头。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站在刑房门口。老太婆有七十多岁,弓着身子,步履瞒珊,手里拄着拐杖,一头散乱干枯的白发遮盖着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和星罗棋布的老人斑。
杜旅宁慢悠悠地踱进门来。
杨慕次心中一凛,原来杜旅宁比自己还快!
易邨生和李铭萃都暗暗挑了挑眉。
张启璐浑身都在颤抖,酷刑加身他也没有这么害怕过。走上这条路,牺牲他并不畏惧,可是……
“娘~”张启璐苍白干裂的嘴唇不断抖动。
老人痛苦地虚抱着张启璐,开始嚎哭,“儿啊,你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啊,让娘怎么活啊!”老人心疼如绞,看着血肉模糊的儿子,连拥抱都不敢用力。
张启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无愧于党国,可是他有愧亲娘。
杜旅宁上前搀扶起老人,把她和张启璐拉开。
“张启璐,你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你老老实实地和政府合作。杜某保证你们母子可以平平安安,共享天伦。”杜旅宁给杨慕次使了个眼色【】。
“如果你还这么嘴硬……”
杨慕次心中一梗,点点头。拉枪上膛,对准张启璐的脑袋。
“我不介意让你们母子换个地方团聚……”
“啊……不要!”老人突然“咚”地一声跪下,一把抱住杨慕次的腿。
“军爷饶命,饶命。老婆子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杨慕次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气短,心里一阵发酸。他一人最宝贵也最短暂的就是亲情,在他的价值观里,亲人比什么都重要,他也尽其所能爱护自己的亲人,可是父母兄弟妻儿还是都一个个离他而去。
杨慕次手有些抖。杜旅宁看了杨慕次一眼,眸光微敛。蹲下身来,一脸和蔼的扶起老妇人。
“杜旅宁!你卑鄙!”
张启璐瞪大了眼睛,自小就是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无依无靠。如果娘因为他……
杜旅宁一脸可亲地拍拍老妇人的手,像拉家常似的。
“老人家,您别担心,等张先生把该说的说了,杜某亲自送您们回家,好么?您劝劝他?”
“杜旅宁!你卑鄙!”张启璐绝望地谩骂着。
“阿次!”杜旅宁脸色一变,一声厉喝,“动手!”
杨慕次微微蹙眉,拿起手里的烙铁,猛然贴上张启璐的鞭痕累累的胸口。烧红的铁贴上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
张启璐瞪大眼睛,死死咬住嘴唇,压抑住破口而出的痛呼。
老妇人又“扑通”跪倒在地。
“儿啊!你就说吧!说了就跟娘回家啊!”
“娘~!!!”张启璐眼睛通红,死命挣扎,刑架发出嘎吱地响声
老妇人不断不断地对自己儿子叩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闷响。
“儿啊,娘求你了,你不能让娘眼睁睁看我一齤手拉扯大的娃儿死在我面前啊!我……我……”
“娘……娘……”张启璐看着母亲如同捣蒜,不断叩首。看着母亲混浊的眼睛里不断涌出了泪水,填满了脸上的沟壑。他忽然糊涂了,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坚持着什么东西。

他的眼神松动了,杨慕次觉得危险了,他知道张启璐已经妥协了。
“我说!”张启璐嘶吼道,充血的眼珠狠狠扫过杨慕次,扫过杜旅宁,扫过易邨生和李铭萃。
杜旅宁微微勾了勾嘴角,挥挥手,让人带下了张家老太太。
杜旅宁像是突然想起了这里的正主,对易邨生比了个请的姿势。
易邨生谦虚地点点头,走到张启璐面前,“说吧~看看你的情报能不能换你老娘一条命。”
“哼~”张启璐冷笑一声,“我的情报不止能换我娘的命,还能换你们所有人的命!”
易邨生一挑眉,和杜旅宁对视一眼,沉下声。
“说!”
“军统局的“要离计划”,就是要对新政府的高官实施全面暗杀。”
李铭萃脸色微变,声音尖利起来,“说~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张启璐冷笑地看着李铭萃。
杨慕次想动手,可是在杜旅宁和易邨生眼下杀人,他自问还没那个本事。更危险的是,他不知道张启璐到底对自己的身份知道多少。他只有看着张启璐开始被押到隔壁写着供词。

易邨生摸摸小胡子,转眼看向杜旅宁,竖起大拇指。
“杜顾问,高招~”
“呵,是啊。俗话说狡兔三窟,可杜处长今天才到,怎么就能这么快就掀了兔子窝啊?”李铭萃一脸认真讨教的样子。
“呵~”杜旅宁笑了笑,“杜某在军统混了这么多年,他们的那些伎俩,我一清二楚。李副主任虽然天赋异禀,但毕竟是半路出家么……”
“哈,有了杜顾问的指导,看来破获军统上海站指日可待啊。”易邨生笑着拍向李铭萃的肩,“不过,李副主任,纠正一点,张启璐可不是兔子,你别看走眼了。”
易邨生和李铭萃一向不和,他瞧不上李铭萃仗着土肥原次郎的关系和自己平起平坐。
“呵~”李铭萃不动声色避过易邨生的手,“主任指教了~”说完袅娜地往外走。
杨慕次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把张启璐叛变的情报送出去,明天一早就有行动。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大半夜的,把我叫来。”
“哈,兄弟辛苦了。”易邨生拍拍杨慕次的肩,“走,杜顾问,阿次,吃宵夜!我请!”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1 21:48:00 +0800 CST  
第四章
东北 日军特情总部
土肥原贤二没有看站在他面前很久的佐藤云子,自顾自地悬腕临帖,身边一位亭亭美人为他磨着墨,清冷的空气里浸透了墨香。
佐藤云子一身男装打扮,木然地站立着。日本内阁动荡,小山千野政治失意,连带着她也跟着倒霉,一年前在越南被急急地遣返回国。幸得她投到土肥原贤二名下,又立了点功,才保得了佐藤家族和小山叔叔。
“云子啊,你近日就启程去南边吧。帮我好好看着次郎那个混蛋。”土肥原贤二淡淡开口,“让他和那个李铭萃收敛点!”
土肥原贤二走到佐藤云子面前,理了理她的散落的一缕头发,“你才是他的未婚妻么。总不至于输给一个男人吧……”
“不过你也打扮打扮自己,别浪费这美丽的容颜。女人就是要娇媚些,你看看芳子多么迷人。”
土肥原贤二回头欣赏着书桌前美丽的山口芳子,芳子含羞带怯的笑了笑。
“哈衣~”佐藤云子点点头,狠狠的看着芳子那张熟悉又美丽的脸,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白痴女人!

杨慕次跟着易邨生和杜旅宁走进饭店。
张启璐已经招供再过3个小时后,军统上海站即将在和平码头采取行动。这和杨慕次得到的信息一致,他必须尽快把“要离计划”泄露的消息发出去。可是易邨生偏偏请自己和杜旅宁到桂月坊吃宵夜。杨慕次抬手看了看表。
“哈,阿次你就这么不乐意和我吃个饭啊,一直看表?”杜旅宁笑道。
“老师,哪有的事。”杨慕次讨饶地给杜旅宁斟酒,“只是,我这急匆匆地出来的,我怕晓江……”
“哈哈~”易邨生大笑着拍拍杨慕次的肩,“杜顾问,阿次可是有家室的人,我们这种老光棍可不能比。”易邨生摇摇头,杨慕次这样的男人真是打起灯笼也难找,年轻有为,潇洒俊逸,女人倒贴都来不及,却偏偏对老婆是死心塌地。易邨生想起只见过一两次的俞晓江,美是美,但是太素太清冷。
杜旅宁微微虚了虚眼,“阿次,我很遗憾没有参加你和晓江的婚礼~”
杨慕次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我和晓江还没有举行婚礼~大哥撂摊子走人,我一直忙得没什么时间。”
他一生想与之携手,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的人只有她一个~因为历经这么多,只有她是把爱渗透到自己身体的女人。他不想和其他女人举行任何仪式,当然俞晓江也不愿意,虽然自己有一张和她爱着的人一样的脸。
想到俞晓江,杨慕次叹了口气,俞晓江这个女人,他一度以为她是小混蛋最合适的选择,可惜……
杜旅宁挑挑眉,了然的笑笑。
杨慕次有些焦虑地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上孤清的月亮。这是桂月坊最好的雅间,还配有电话。
易邨生看杨慕次把目光放在电话机上,“哈,去给弟妹打给电话吧,省得她忧心。”
杨慕次点点头,拿起电话机。

俞晓江斜倚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抚动无名指上的钻戒,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的目光像水一样,融进柔柔的,清冷的月色里。
她记得那天也是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杨慕次和她假扮着一对夫妻执行任务,杨慕次拖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在月光下。她默默的看着他唇边的笑纹,古井无波的心里,竟然漾起了一种叫甜蜜的水波。恍然间,她似乎有些忘了,他们只是在演戏。似乎忘了,他从未爱过她。忘了,他甚至不知道她和其他女子一样,也有一颗千转百回的、柔软的心。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爱情这么奢侈的东西,他们没人碰得起。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俞晓江忽然就想这句诗来,也许不合时宜,但是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但是,俞晓江知道自己没有悲秋伤怀的资格和时间。
杨慕次刚走,滕姿就赶了过来。
明天一早审查小组特委即将抵沪。她们必须安全接应。
“滕姿,对杨慕初的审查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俞晓江微蹙着眉头,看向滕姿。
滕姿摇摇头。“我的工作是负责收集情报,发给我的上线。明天特委谈话过后,审查通过,等他正式入党……”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2 23:04:00 +0800 CST  
“入党?”俞晓江摇摇头,“他……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他至多算是民齤主人士,不会喜欢任何党派。虽然他为了阿次,什么都肯,我也不想他完全没了自己。阿次不会希望这样的……”俞晓江声音渐渐低下来。
滕姿沉默了,她没有见过以前的那个杨慕次。但是她想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战友,很好的弟弟。

“叮铃铃……”
杨公馆的电话突然响起,俞晓江和滕姿对视一眼。接起电话。
“喂,晓江,是我。”
俞晓江听出是杨慕次的声音,微微松了一口气。
“阿次,怎么还不回来。”
“恩,和易主任,老师他们吃个饭。”
“恩……”俞晓江直达杨慕次不可能无缘无故打电话过来。
“少喝点酒……要我给你备点醒酒汤么?”
“不用,只是老毛病犯了,肺有点不舒服,有点咳,你给我备点汤汤水水的吧……”
俞晓江又温言细语的和杨慕次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要离计划”泄露了!
杨慕次所谓肺不舒服,而现下她能准备的只有冰糖雪梨,她要梨,谐音要离。

“怎么?”滕姿看着俞晓江微微蹙眉。
俞晓江有些迟疑,“军统出现了叛徒,易邨生他们明天早上可能会在和平码头,抓捕军统的人,他们的行动必须终止!但是……”
滕姿也皱起了眉,特委也会在明天上午,从和平码头抵达上海。但是为了防止信号被检测到,她们的电台一天之内只能动用一次。
“我尊重你的决定。”滕姿,沉吟了半响。
俞晓江对滕姿点点头,蹙眉思考,目光淡淡的扫过桌上还没来得及收好的棋盘。
她微微叹了口气,她选择相信,选择暴露。
她扬起脸,“通知特使,拖延上岸时间。”

苦酒入愁肠,冷月照只影。
杨慕次有些摇摇晃晃地下了黄包车,他紧了紧衣服,怎么四月的夜,还是这么的冷?
他有些醉了,他总是近乎自虐的灌酒,没有感受酒的醇美,他只是想寻找一点放松和麻醉。他真的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强大,他的心不够硬,还是会撕裂的痛,所以他选择用酒精让它麻木。
杨慕次伸手拍了拍门,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些微颤抖。长期酗酒,他怕是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吧。
呵~居然,还有点惋惜么?自己有什么资格?如果不是他的失误,如果不是自己那么自负,他的,阿次的,雅淑的,爱中爱华的,俞晓江的,以及好多好多人的人生都不会这么的支离破碎吧。
杨慕次抹了一把脸,慢慢将头抵到冰凉的墙壁上,默默闭上眼。

阴冷的、惨白的月光挤过狭小的窗,照在刑架上那个血淋淋的人身上。他有些茫茫然的走进来,手里被塞了一根沾染了血迹的皮鞭。
他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手里拿着这样的刑具。他皱了皱眉,还是举步向刑架走去。
“哒~”
皮鞋磕在湿冷的地面,发出空旷的声响。在这个阴冷寂静的地方,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看向刑架上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被他打扰,一动不动的垂着头。任由鲜红鲜红的血像一条阴测测的红蛇,从手臂上滑下,滑向指尖,“啪”的一声,跌落地面。
他眸光动了动,心底突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心疼和悲悯。他厌恶地丢开手里的鞭子,走向刑架上的人。
突然,刑架上的人抬起头,那双明亮清澈的眼,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忽然很慌,心疼得发颤。刑架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他快步走过去。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快速的消失,他只来的及看到他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甚至来不及听到他喊自己一声,大哥。

“阿次!”满头大汗地惊醒。
俞晓江听到声音,赶紧回头。她微微叹了口气,抬手给杨慕次擦了擦汗,递给杨慕次一杯温水。

“特委已经到了,我已经派人接他到梅花巷了。”
杨慕次有些怔怔的,似乎还没回过神。
俞晓江开口,带着她特有的忧悒的语调,“你别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杨慕次沉默,这个女人似乎总能看破人心。
杨慕次抬手看了看表,皱了皱眉,看来自己睡了很久了。“军统那边?”
俞晓江微微叹了口气,“军统损失了三个人。”
“为什么?”
“消息得到的迟了点。”
杨慕次一怔。
“为了安全,我们的电台一天只能动用一次。而特委也是今早到的和平码头。”俞晓江神色平静。
“所以,你放弃了军统的人?”杨慕次语气不由带点讽刺。
俞晓江笑了笑,答非所问,“我这次相信了一次情感的判断。”

杨慕次有些愣,忽然又恍然的一笑。“时间算起来,应该是他。但是……”想起昨夜刑房里的血腥和痛苦,他有点看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这是那个人下的一盘大棋。
俞晓江转身取下衣架上的外套,递给杨慕次,“走吧,这个时间点正好,特委想和你谈谈。”
……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2 23:04:00 +0800 CST  
第五章
俞晓江神色平静地开着车,不时回头看杨慕次一眼。
杨慕次坐在副驾驶,揉着因为宿醉而隐隐发疼的头。
“晓江……”杨慕次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疑问,“你……你们,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为了什么?”
俞晓江:“为了胜利。”
“呵,胜利终将到来。”杨慕次眼神很坚定,“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俞晓江没有回答,车里回复到开始的沉默。
他理解他们,但是并不认同党派。他一直以为他和阿次最大的不同,在于信仰。所有阿次能够不惧不悔,他会不忿不平。他纠结,痛苦,他终究不能彻彻底底地成为杨慕次!他不了解,俞晓江的追求和杜旅宁的追求的差别。 他不知道,当抗战胜利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替代阿次走下去。

“嗤~”
俞晓江在梅花巷口停了车。
“阿初~”俞晓江突然换了称呼。
杨慕次按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微微一顿。
“你,我们、杜旅宁,还有任何有骨气的中国人都期望着胜利,期望民族独立于世界。而我和阿次都是共产主义者。我们还憧憬着一种完善的、合理的、充满人性的社会制度。显然,当前的政府不能满足这种期望。”
杨慕次沉默,眼波流转,看向车窗外,带着一种深沉的回忆,“有一次阿次曾经告诉我,他期望所有人都能得到自由和尊严。我想和我救世渡人的期望是一致的。”
俞晓江微微勾出一抹她特有的温柔笑意,抬手系好杨慕次大衣上敞开的扣子。
“进去吧,特委在里面。”
杨慕次看着俞晓江,这个女人聪颖而深刻。他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陆仲涵负手站在房间里,负手看着放在桌上的一幅画。
男子一脸幸福的靠着怀孕的妻子。栩栩如生,生动灵气。
他知道这出自杨慕次的手笔。
几年前他也曾在这里,他的任务也包括审查杨慕次。如今,他又来了,他没变,地点没变,任务没变,只是杨慕次变了。

“陆先生?”一声疑问的声音。
陆仲涵回过头,看着走向自己的男人。
比起上次,他清减许多,身姿挺拔,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忧悒,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他的神情让陆仲涵恍惚,他虽然与杨慕初杨慕次兄弟算不上熟识,但是他自认眼力不错,能够轻松区别他们。

陆仲涵伸出手与杨慕次相握,“我该如何称呼您?杨慕次同志还是杨先生?”
杨慕次没有说话,轻笑了一下。

“陆先生,我们也算旧识了,我能问您几个问题么?”杨慕次开口。
陆仲涵眉一挑,看着杨慕次舒展地坐下,呵,他果然还是杨慕初。

杨慕次似乎知道陆仲涵心中所想,笑了笑,“您这次来,不本来就是为了审查杨慕初么。”
杨慕次敛了笑意,“杨慕次的忠诚和信仰,你们不需要,也不能怀疑。”
“……”
陆仲涵皱了皱眉,“杨先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杨慕次沉默了一会,“你知道我和阿次最大的区别么?”
陆仲涵皱了皱眉。
“鄙人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而阿次……至死都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加入你们的目的很明确,他随时都准备为了某种信仰和理想而献身。”
杨慕次声音微微有些抖,“我可以承受怀疑,背叛。虽然我会不忿不平,但是我知道也认同现实的残酷和黑暗。而阿次,他虽然行走于黑暗,但他是真正的光明烛照,他永远都抱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不惧不悔。阿次这样的人面对信仰的背叛,他的无奈和痛苦是会更深刻的。你们的怀疑侮辱了他!”

陆仲涵心里一抖,面前这个男人带着刻骨的沉痛,他忽然明白,杨慕初让组织担忧的不作为,不主动或许是因为他的矛盾和纠结。他顾怜胞弟,所以愿意以身相替,替他走下去;或许因为他太过顾怜杨慕次这个名字,他迟迟舍不得这个名字冠上汉奸之名,遭受世人唾弃。

陆仲涵顿了顿,“杨先生太过激动了,你对我们的审查制度有意见,但您知道为什么,我们在日本人、国齤民党、伪政府的三方夹击下还能生存,还能发展壮大,取得一次次的胜利。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富有革齤命性,你所厌弃的制度实质是一种不断的革齤命,不断革新,保持我们的组织的纯洁性和最初的信仰。”

陆仲涵喝了一口茶:“杨先生,你知道我和阿次,和您最大的区别又是什么吗?”
杨慕次皱眉。

“阿次他首先是杨慕次,才是一个无产阶级革齤命者。而我,首先是一个无产阶级革齤命者。而您,只是杨慕初,即使扮演着杨慕次。”

杨慕次叹了一口气,“我不否认你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我,毕竟……”

杨慕次目光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思索。“抱歉,我很反感你们的所谓肃清整风。这样的革齤命,除非最高领导者保持足够的清醒和绝对的正确,否则……别有用心的人或者说很激进的人,会认为自己是最革齤命,以革齤命的名义制造人间灾难,以革齤命之名义剥夺他人的权利,自由甚至生命。”

杨慕次眼睛很亮,他深深地看向陆仲涵。
陆仲涵沉默了,杨慕次的话他无法反驳。人性太复杂了,一个忠实的共产主义者,也可能是一个腐朽的卫道士。一个人可能有叫人切齿的愚钝,也有使人感叹的勇敢。人性的双重性,他无法规避。

终究是杨慕次打破沉默。
“陆先生,我们算是旧识,上次的合作也算愉快。我今天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陆先生不是迂腐顽固之人。”
陆仲涵终于开口:“我虽然一直担任着审查工作,但是我从没有怀疑过杨慕次。”
陆仲涵看着杨慕次的眼睛笑了,“现在也一样。”
杨慕次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请您相信即使在身处污泥中,人们也知道莲花的干净和高洁。”
杨慕次微微抿了抿唇,点点头。
陆仲涵再次伸出手,握了握杨慕次的,“杨先生,我想我的任务结束了。不过,上海地下党需要恢复和组建,希望您给予支持和帮助。第三组组长即将借道英国,赶赴上海!”
英国?
杨慕次微微愣神。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4 23:13:00 +0800 CST  
这段可能有些无聊,但是我写了很久我一直在思考初初版次次到底是怎样。
等熟人都露脸了,次次就出现了。现在还有1.2,3……两三张脸吧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4 23:16:00 +0800 CST  
杨慕次也没多问,点点头,转身离开。
陆仲涵走到窗前,看着穿过厚云,白晃晃的太阳。回想着杨慕次刚刚的话,默默沉思。
以革齤命的名义制造人间灾难么?
陆仲涵微微有冷的背脊在阳光的烘烤下慢慢温暖,直到二十多年后,陆仲涵在废旧破烂的牛棚里,烤着白花花的太阳时,回想起这句话时,觉得阳光居然也会让人很冷,很冷……

易邨生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翻看着美女画报。
今早上的行动成功也不成功,他们抓到了人,但是只抓到了三个人。他怀疑张启璐叛变的情报军统已然知情。但是当时在场的人不多,自己,李铭萃,杜旅宁和杨慕次。
易邨生皱起了眉,李铭萃?呵,易邨生觉得自己是,也不会是李铭萃。他本来就是巴着日本人的一条狗。没了日本人,没了土肥原次郎,他也就是个过气的戏子而已!和军统的人合作,不是断自己的路么。
杜旅宁也不应该,如果不是他,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撬开张启璐的嘴。
而杨慕次昨晚离席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而且如果是他泄露的,那么今早他们连三个人也抓不到。今早很明显是军统是匆忙撤离的,像是临时撤离的。
不过,会不会有人故意迟了这一步,以这三个人的牺牲打个时间差,表明情报没有泄露,不成功的行动只是自己的人技不如人?那么杜旅宁也可疑了,如果杜旅宁可疑了,那么张启璐恐怕也是个幌子。
但是今天杨慕次却缺席了早上的会议。虽然说杨慕次本来就是拿上班当消遣,只是表立场,为杨氏企业谋生机,缺席也平常。但是这个时候,再昨晚特意请他共同审讯之后,会不会有点不正常?

“去杨公馆~”易邨生突然发声。

易邨生推开车门的时候,与那一抹紫色的倩影擦肩而过。那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水润的眼轻巧地从易邨生脸上划过。
易邨生在杨家大门口站定,回头幽幽地看着女子的背影。下垂的眼微微虚了虚。
他侧过头问身边的随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这位小姐是?”
“是杨处长公司里的秘书,滕姿。财经学校才毕业没多久的女学生。”
“没毕业多久,就当了杨慕次的秘书?”易邨生挑了挑眉。
随从暧昧地笑了笑,“听说还是杨夫人亲自选的。”
易邨生挑了挑眉,小心地问道,“滕姿小姐常来吗?”
“额……好像也不太常来。”随从略显紧张的回答到,“主任,我没太注意滕姿小姐的行踪,我以为……”
易邨生摇了摇头,指了指杨公馆,颇有意味地说:“留心一点,这里面的事,没有事是小事。别看杨慕次在我之下,但是上海滩,没谁敢轻易动他。只有李铭萃那个白痴……呵,总想跟人作对。”
“李副主任不是怀疑……”随从立刻噤声。
易邨生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走进杨公馆。

仆人阿福很快前来招呼,说杨慕次陪夫人看大夫去了,都不在家。
易邨生点点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扫过整个大厅。
淡淡坐下,说是等杨慕次回来。
阿福给易邨生沏好茶,准备退下。

易邨生看向桌上摆着的一本账册,想了想,抬手拿起来翻看。
这是杨氏这个月的账本。舞厅,茶楼,电影公司。易邨生皱皱眉,杨慕次接手杨氏后,几乎全线改革,药齤品,船行,棉纱等等都停掉了。
忽然,易邨生眸光一闪,他看到了关于金龙帮的账册报告,呵,这么大一笔钱得养多少人,易邨生揉了揉额头,看来对杨慕次这个人,他还是不要过于较真吧,反正自己有权有钱,有漂亮女人就好了。
易邨生回想起又滕姿来,细软的腰,鼓胀的胸,细白的皮肤,还有那低头一笑,呵,真是不胜娇羞。自己好似好久都没碰过这种清纯的女学生了。那些妖娆的交际花似乎有些腻掉了。

易邨生放回账本,决定等杨慕次回来,自己还是和他聊聊女人好了,至于其他……他也没法证实不是?

刘阿四看到杨慕次逆光走了过来,他有些激动地走上前去。
“先生。南边的新消息!”
杨慕次一顿。
“说!”
“我们查到了辛丽丽小姐的行踪了!”刘阿四说道。
“当初负责审问二先生的那个日本女人,佐藤云子被遣返回国后。我们联系的人也一直试图营救二先生,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后二先生就被转移到河内监狱。这和我们当初从那个男人口中得到的情况一样。来河内监狱的犯人被抛入湄公河的名单上,也的确……有二先生的名字。”
杨慕次面部轻微抽动。
“不过,在这前一晚,河内监狱发生过一场很小的火灾!因为监狱和犯人根本没有损伤,所以没人在意。”刘阿四有些激动,“而您提醒我查辛丽丽小姐。辛丽丽小姐没有被捕,但是也没能回来。而在火灾前,有人曾经看到过辛丽丽小姐,而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在越南查到辛丽丽小姐的行踪。”
杨慕次有些激动,“那辛丽丽现在在什么地方?”
刘阿四沉默了,“阿四无能。”
杨慕次深深吸了几口气,“没事,辛丽丽不是一般的女人,你们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俞晓江静静地看着杨慕次坐进车里。她握住皮包的手指有些发白。她知道杨慕次一直让刘阿四在越南探查,这么久了,他一直都不肯死心。俞晓江期盼杨慕次能跟自己说点什么。但是杨慕次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走吧!”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5 21:35:00 +0800 CST  
我好话唠啊,次次出现估计得下下更了。因为还有两人还米有出现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5 21:38:00 +0800 CST  
次次要出来了,为了交代前情,瓦把血荐轩辕的番外贴上。其实悲歌未彻算是第二部吧。
不过,米有看过的同学,要有点心理准备,逃跑~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6 22:22:00 +0800 CST  
【番外一·帝国之花】

江户是我美丽的家乡,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还记得母亲带我去看歌舞伎表演,我还记得他们如樱花一样雪白的脸庞……

父亲一点也不爱母亲,我很小时候就知道了。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而母亲,像大多数日本女人一样,默默守候,从来不抱怨。我讨厌母亲,面对父亲的出轨和背叛,无限纵容。我讨厌父亲,对我和母亲完全的漠视,他好像从来,从来都没有对我和母亲露出过笑容。母亲只是佐藤家族繁衍的工具,而我是一个无用的女儿,不能像哥哥们一样为帝国战斗,我对父亲来说,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就算我努力在京都医学院取得学位,他也不屑一顾。
我的记忆里,在家里父亲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就算哥哥牺牲在中国东北,他也没有流过一滴泪。直到那一天……
那天,父亲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摩挲着他常年带在身上的那张照片,默默地留着泪,口中喃喃地念着:“樱子,樱子……”后来,父亲就去了中国,那个陌生的国度,那个哥哥失掉性命的国度。然后……然后父亲和哥哥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前往中国后,空荡荡的房子,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永远在害怕,害怕父亲抛弃我们母女,害怕孤苦无依。因为自从哥哥和外公相继离世,我们对父亲失去了价值。
直到那一天,小山大佐的到来。那对母亲来说是拯救,她惨白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着自己情敌的哥哥。她摩挲着我的脸庞,“云子,你会成为佐藤家的骄傲的,你会是比那个女人更娇艳的帝国之花!”
我看着母亲,她笑得越灿烂,我就越难过。我默默地拥抱了母亲,那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可怜女人。好吧,我会努力实现您的期望的,母亲,因为,你是那个冰凉的家里,唯一给予我亲情的人。

在小山千野的府邸,我学习的主要内容就是杀人,利用我苦学多年的医学知识来杀人。小山大佐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他不像父亲的沉默,他不吝言辞地赞美我,他告诉我,我将成为整个大齤日本帝国的荣耀,他鼓励我,总有一天我会得到天皇的褒扬!他不让我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小山大佐,他是我的小山叔叔。

虽然小山叔叔说的那些对我来说太过虚无,但是我在小山叔叔那里得到了我从未感受过的被关注的满足感!感受到那种独一份的宠爱。于是,我努力学习中文,学习越南语,学习刑讯,学习特高课的一切!但是,我发现我终究还是个外人,那个支那女孩才是小山叔叔的掌上明珠,可是那个卑贱的支那女孩完全不领情!她夺走了我珍视的东西,却弃之如敝屣。
那个支那女孩脑子不怎么清楚,每天抱着一个破布娃娃,她谁也不认得,嘴里总是念叨着,要不是阿初,要不就是哥哥。
我知道她是小山大佐的侄女,是我父亲爱恋了一生而没有得到的那个樱子的女儿,杨思桐。而她口中的哥哥,就是小山家族的仇人,是父亲在支那的敌人。杨慕初、杨慕次两兄弟。
每天从训练场出来,我都会看见,杨思桐和那个心理医生高桥优子坐在院子里。樱花打着旋儿,从树上掉落,轻轻落在一架腐朽的秋千上。
今天,那个医生没有来。杨思桐一个人抱着娃娃,靠在秋千旁边,眼神呆滞,和她手里的娃娃一样,没有表情,一具空洞的傀儡。我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跟她聊聊,呵,我疯了吧,想跟一个疯子聊天。

我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默默无语。她好像根本看不见我,摩挲着那个已经破旧的娃娃,自言自语。
“阿初……”哦,她管这个娃娃叫阿初。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会疯话。突然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哥哥!哥哥!你不要思桐了,没人要思桐了么?”
一群群硕大的黑影从头上掠过,那是大日本的神鸟,乌鸦。我记得哥哥落葬的那天,也有一大群乌鸦,“呱-呱-呱呱”,寒鸦叫得那么凄厉。小时候父亲对哥哥管教特别严厉。因为他一出生就注定是佐藤家的武士,注定要为帝国献出生命,而我……终于,也走上这条路,终于我将成为佐藤家的又一个荣耀,终于可以得到作为家族的希望而被关心着。

我坐了一会,起身离开。突然,一只苍白的手扯住我的衣摆,我皱了皱眉。
“放我离开!”
我惊讶地回过头,除了那个医生,杨思桐从没跟别人说过话。难道她已经好了?
“家族争宠这种事情,我见多了!”杨思桐说道。“你嫉妒我,对么?”杨思桐扬起瘦削的下巴。
……
“你有能力放走我的,对么?”杨思桐因为消瘦而愈发大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哀求,不得不说,我对这种目光很满意。

后来杨思桐失踪了……再后来,那个陌生的国度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我看着哭得死去活来母亲,一滴泪也哭不出来,我没有感受到母亲的哀恸,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只有一个背影。我只是感到悲哀,深刻的悲哀,佐藤家族失去了作为支柱的男人们,我预见到家族的破败。
我软弱的母亲失去了依靠,她茫然地抱着我哭泣。“怎么办?以后怎么办?我以后怎么生活?”我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原来她难过的不是失去挚爱的丈夫,而是失去生活的依靠。
我拥抱着我可怜的母亲,“您放心,佐藤家还有我,您说过,云子会成为佐藤家的骄傲的,云子会成为帝国最娇艳的花朵……”

小山叔叔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被杨慕初、杨慕次两兄弟害死的,他们现在是小山家族和佐藤家族共同的仇敌!他说,美丽的帝国之花即将开放!

我有些微茫然地看着小山叔叔。其实,对于所谓家族仇恨,我没有什么概念,我从没有过爱,也没有恨。我只知道,报仇即将是我第一个任务。
然后,母亲如同当年送哥哥出征一样,欢欣鼓舞地把我也送往那个我熟悉而陌生的国家。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6 22:24:00 +0800 CST  
小山叔叔曾经赞扬过我的刑讯技术。我秘密训练的那几年,我手下的犯人,没有不吐口的。因为我太了解人体机制,知道如何到达痛感的极限,如何在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折磨犯人。

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我指间翻转,冰凉的刀锋顺着黎雨燕的脊柱一节一节摩挲。我感受到黎雨燕的身体不断的战栗。

“听说你也是医生?”我露出一个很亲和的微笑,“外科么?”

黎雨燕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嘴唇压抑着呜咽。

我笑了,她害怕了,“我的技术一定比你好。”我轻轻贴上她的耳朵,口里吐出一口气,吹进她敏感的耳蜗。
我微微眯起眼,“你就是我可爱的小白鼠!”

刀锋一点一点陷入黎雨燕脊柱处的皮肤。她不断不断地颤抖。

我笑笑,摸摸她光滑的脸,“别乱动啊,要是划歪了可就不好了。”

黎雨燕瞪大着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我皱了皱眉,“看了你这医生不够专业啊。让我来教教你,怎么剥掉人皮。”

黎雨燕全身赤裸,我温柔地揽过她。就这她的身体,慢慢讲解如何完美的剥去她这一身雪白的肌肤。

“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刀锋顺着黎雨燕的颈骨缓缓地滑到她的尾椎,她的皮肤表面凸现一个个鸡皮疙瘩,浅浅的绒毛根根竖起。

“下刀得快!刀子要够锋利。首先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再慢慢地,慢慢地分开皮肤和肌肉。”我温柔地摸摸黎雨燕的脸,拂过她不断抖动地眼睫。

“放心,我的技术很好。我一定把浅筋膜全都给你留下。”

手里的小刀翻转,刀锋切断了皮肤,我一点点地向下划开。
“你很匀称,很好剥皮的。” 我看着黎雨燕笑道,“胖子才难办呢!皮肤和肌肉之间还有一堆油,不好分开得很!”

啊啊啊……黎雨燕痛苦地哀嚎。但是被注射过过量的氯唑沙宗,她浑身软绵无力,分毫动弹不得。

纤薄的刀片挤入皮肤和肌肉之间,我拉起她的肌肤,一点点,及其缓慢地慢慢和肌肉分开。

黎雨燕眼眶赤红,叫得越来越厉害,令人心悸的惨叫声忽起忽落,甚至不断发出一种间歇性的上滑颤音和下滑颤音,越来越惨烈 。
我知道,她的生理和心理都到了承受的极限了!我快要成功了!

我有些激动,但我仍旧努力平衡我的声音,我的手,保持着我一贯的冷静。
手底细腻地分割着皮肉。黎雨燕背部和两臂之间撕离开肉的皮肤连在一起,左右张开。黎雨燕像一只就像蝴蝶展翅一样,不,那柔软纤薄的皮肤更像蝙蝠的两翼。

“啊啊啊……”黎雨燕疯狂地喊叫。

“你听说过剥皮揎草?”我手上一边,一边给黎雨燕讲故事,一边缓缓地给她推入保持清醒的针剂,阻止她因为过于疼痛而昏迷。

“剥皮揎草就是把熔化的沥青浇在人身上,过一会沥青冷却凝固,用锤子敲打,沥青就会和人皮一齐脱掉,形成一幅完整的人的皮壳。把皮用石灰渍干,中间塞满草,我还可以用木头给你拼好一副骨架,缝合起来依旧是个人形。”

我的手指陷入黎雨燕浓密的头发,“放心,那个时候,你还不会马上死掉。你可以看看用你人皮做的娃娃。”

黎雨燕不断摇晃着头,想摆脱我的桎梏。

“你这么美丽,用你的皮做的娃娃一定也很好看,是不是?”我的声音温柔地像一滩水。

“啊啊啊……啊……我说!我说!”黎雨燕疯狂地喊叫,她彻底地崩溃了……

我胜利地站起身来,轻轻擦拭手上的黄色的组织液。

呵,没有人能熬过我的刑罚。直到…… 直到我遇到杨慕次


小山叔叔告诉我,父亲曾经说过:真正的折磨不是消灭仇人的肉体,而是彻底击溃他的灵魂!

呵,杨慕初真是个好大哥,特意将黎雨燕安排到杨慕次身边,还精心备下好药良方。但是也偏偏是他的安排害死了杨慕次,偏偏是他的良药在我这个假冒的黎雨燕手里,通通变成了毒药。杨慕次就是杨慕初的软肋,自己亲手在弟弟身边埋下定时炸弹,亲手将弟弟推入悬崖,那种滋味足以让他痛不欲生。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1-26 22:25:00 +0800 CST  

楼主:烟火星辰

字数:209404

发表时间:2013-01-22 05: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4-16 14:05:03 +0800 CST

评论数:9205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