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荐轩辕之悲歌未彻

第三十三章

李铭翠悬腕磨墨,眉宇含笑,看着土肥原次郎写一首柳三变的《望海潮》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李铭翠清凌凌的嗓音把半阙词念得婉转,土肥原次郎笑了笑,“这写的是琪官儿的家乡吧,当年金主完颜亮读罢该词,对苏杭之美,甚向往之,遂起投鞭渡江之意。可惜,虽然南宋朝廷腐败无能,却有宗泽、岳武穆、韩世忠等一干大将,金没能吞并南宋。”
土肥原次郎眉宇暗沉,看向横断书房整张墙的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如今国齤民党的将军都已臣服在天皇的足下,这千里江山终将是大齤日本帝国的土地。”
山口芳子端着一碟草饼站在门口,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那一副贯穿整面墙壁的《千里江山图》,若有所悟地慢慢拉上书房的门。

杨慕次端起一碗浓厚的中药,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灌下。大概是苦极了,杨慕次眉头微微蹙起,拉下了嘴角。
池步州坐在慕次对面,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现在喝药这么痛快,我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可是连西药片都不愿吃的。”
慕次端起一旁的清水,喝了一口,压压嘴里反胃的药味,无奈地叹了口气,“习惯了~”
池步州的脸上浮起的酒窝瞬间消散,他沉了声音,像是在问慕次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选这么一条路呢?”
“学长你不是也一样么?”慕次轻声说道。
“阿次!”池步州难得的严肃,“上峰让你来保护我的目的,是要你来传递一条情报。”
“情报?”
“是的,因为我们站点的暴露,现在我们上海到重庆的电台,不能再用,我们只能用‘青鸟’了。”
青鸟?慕次微微吃惊,晓江告诉过自己这只青鸟的存在。在军统内部的联系,一般是层级联系,甲要找到丙,只有通过乙才能够找到。但是只要通过这只青鸟,你需要联系到军统的任何人。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上峰禁止呼唤青鸟,青鸟也不会接受召唤。
青鸟最近一次被召唤,是辛丽丽避开了自己,去找了杜旅宁,告诉他苏鲁地区有将领叛变的消息。

“你要我去找青鸟么?”杨慕次说。
池步州点点头,“是的,这条消息要通过戴老板直达委员长!”
慕次一惊,看来池步州这次破译的消息异常重要,“要我给青鸟传达什么?”慕次压低了声音,格外严肃。
“西风紧,东风有雨!”

“咚~”突然的响雷把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跳。一个挎着菜篮的妇女忧心忡忡地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恐怕又要下雨了,筱飞今天上学的时候却偏偏忘了带伞,这孩子都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还总是丢三落四的。

辛丽丽在仙琼酒吧喝了几杯酒,被几个搭讪的男人扰得烦不胜烦,便结了账,出了酒吧。今天她穿了一身华达呢的大衣,里面是一身玉蓝的金丝团花旗袍。虽然天气很冷,她却依然穿的丝袜。
辛丽丽身上的每一寸从来都是上海这个魔都最顶端的时尚与华丽。她披散着新烫的卷发,被风吹得散落在肩侧,宛如开倦了的琼花。
她拉了拉大衣,扬起脸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在这座巨大城市的尺寸孤岛上,她可以找寻的故人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今天,土肥原次郎去了市政府,和市长谢筱庵,青帮新主钟春煜一起策划布置季云卿的葬礼。不知道为什么,土肥圆次郎这次没有带上自己,不过倒是也得了闲,能够自在的出来逛逛。可是居然是无处可去么?辛丽丽神色忧悒,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会儿,去看看那小丫头吧。
辛丽丽招来了黄包车,“去静安女中。”


杨慕次接过对面女人递来的一根烟,上面还带着女人摘菜留下的青笋的味道。
“谢谢~”慕次颤抖着手,想把烟点燃。不知道是火柴受了潮还是自己太久没有点过烟,试了三次,慕次都没有把烟点燃。
女人看着慕次抖得不行的手,叹了口气,替他划燃了火柴。
慕次僵硬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
大概真的是戒烟太久,慕次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怎么了?”女人关切地问道,递过一杯茶。
“对不起~”慕次颓然地丢掉手中的烟头,扶住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来找你们的,可是……我不敢……”慕次神色异常痛苦,“对不起,嫂子……我……”
女人表情哀伤,轻轻闭了闭眼,又抬手拍了拍慕次的肩膀,“没关系,现在我们过得也很好。”
“可是,你们不至于……”

“当当当~”
小小的木门被敲响。
女人抬起满是老茧的手,搓了搓不再美丽年轻的脸,“阿次,你到里屋去,我去开门。”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15 23:17:00 +0800 CST  
好久木更了,@紫梦ylt@xuecindy小秘来SF。
大家要不要猜一猜最后出现的女人是谁?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15 23:18:00 +0800 CST  
辛丽丽抬手敲了敲木质的小门,微微蹙眉,扭了扭脚,又看了看巷口。

“阮兰姐~”辛丽丽看着开门的女人,扬起一抹笑容。

被唤作阮兰的女人看到辛丽丽略略吃了一惊,但是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她一如往常,温柔而熟稔地招呼辛丽丽进屋。

“怎么今天突然来了?”阮兰问道。

“我去接飞飞下学了。”辛丽丽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怎么?有客人?”

“飞飞呢?”阮兰迅速转了话题。

“她呀,说最近学会了做一种小糕点,要做给我吃。她去买黄油了,要我先过来。”辛丽丽眉眼弯了弯。

“这丫头!”阮兰温柔的笑笑,“才见几面呀,她现在对你可比对我这个妈还好!”

“哈哈,我和飞飞投缘么。”辛丽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阮兰姐,有药酒么?那这新买的鞋,穿得我脚疼,在门口还扭了一下。”

“严重么?”

一个她念了千百遍,想了千百遍的声音。那么那么熟悉的声音,这样声音曾经温柔地说我爱你,曾经哀伤地说对不起。现在,他站在自己面前,那样温柔又关切地询问。 刹那间,她有些恍惚,复杂的、忧伤的、感慨的、怀恋的、怨恨的情绪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再一次从心底爬出,无声缠绕,直到完整地包裹住整个心脏。

辛丽丽怔怔地看着慕次,看着慕次蹲下身来,冰冷的手轻轻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这里有药油!我~去看看飞飞回来没有。”阮兰识趣地转身离开,其实无论杨慕次还是辛丽丽,她都算不上熟识,只是因着云普的关系见过几面。她也从听闻过他们之间的一些故事。做这一行的,都有着一张扑朔迷离的脸孔。不过,他们和云普一样,都是难得的好人吧……

想起自己的丈夫,阮兰鼻子微微酸楚。那个人,杜旅宁带的徒弟里,他真是难得的笨蛋,从来就没发现过自己,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还算是他的师姐呢。

辛丽丽怔怔地看着慕次因为给自己揉脚,而挽起的两寸袖子,裸露出的胳膊上的一小块儿肌肤,上面还有淡淡的瘀紫。

“以后别穿这么高的鞋~”慕次淡淡地说着,“容易扭脚。”

慕次慢慢站起身来,看到辛丽丽盯着他的胳膊,便轻轻拉下衣袖,“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辛丽丽别开眼,看着破败的老墙上被烟火熏出的斑驳印痕,她知道这伤是季云卿打的那一棍,她从来都知道他的每一件事,就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件事一样。


“丽丽~”慕次声音黯哑,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聊聊~”

“你来这里干什么?”

“召唤青鸟。”杨慕次顿了顿,神情哀伤,“只是,我没有想到嫂子居然就是青鸟。”

“我以前也没有想到。”辛丽丽苦笑了下。

“以前?”杨慕次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个词,“难道……”

“这也是为什么刘云普能够一直贴身呆在老师身边的原因。”辛丽丽叹了口气,“阮兰姐还说,老师当时都诧异为什么她嫁给了刘云普。”

“云普……”杨慕次手底微微收紧,刘云普真诚又带点狡猾笑容的脸;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不断唤着妻女名字、渴望生命的脸;躺在解剖台上灰败僵硬的脸……

杨慕次闭了闭眼,这是一个永远的噩梦,他彻底的失败,让所有人都陷入地狱。他们那么义无返顾地相信自己,而自己却是那么的怯懦和无能。

杨慕次睁开眼,看着丽丽,漆黑的瞳孔中翻涌着无涯无垠的愧疚和恐惧,快要把他整个淹没。

“对不起~”

“阿次!”辛丽丽蓦地张臂将慕次抱住,她用尽了力气,将慕次抱得很紧很紧。她尖削的下巴抵住慕次的颈窝,泪水顺着脸颊,渗入慕次衬衫的衣领,一片濡湿的冰冷。

“为什么要回来!”辛丽丽的声音闷闷的,“你这个傻瓜!那么重的伤,那么多的苦,你还没有受够么?郭明阳明明答应我的!他明明答应我,不放你回来的!”

慕次颤抖着回抱丽丽,“我那样的混帐,像个懦夫一样的逃避你。你却像个傻瓜一样的对我好,不要命的救我!”

“是,我是个傻瓜,才会喜欢你这样的傻瓜!”辛丽丽轻声呢喃道,她咬了咬红艳的下唇,“但是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任务总有牺牲。而且你不必觉得欠我的人情,我是为了任务才呆在上海的!”

辛丽丽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竭力拉回一丝冷静和矜持。


慕次轻轻摇了摇头,握住辛丽丽纤细柔白的手,自顾自地说:“那天在医院,是回上海见你的第一面,我记得你穿着那件带翠色的白色旗袍,后来在安康洋行,我看到这个,觉得和你那件旗袍搭配极了,便买了下来,一直随身带着,想着哪天能够给你。”

那是一枚翡翠玉戒指,水头极好,晶莹通透,戒面微微泛出翠绿色,周边镶嵌着分钻,戒托是用黄金雕刻成的凤凰。

慕次拿起戒指,慢慢套上丽丽的左手中指上,轻声说道:“我现在只能给你戴在这个位置。”

杨慕次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扣住她的,一根根收紧。辛丽丽在发抖,她死死地盯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其实自己一直在等这一天,不是么?一直等着他。可是,为什么要是在这样的时候?为什么是要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一切都无法再来的时候?

“丽丽~”杨慕次伸出双手包裹着辛丽丽不断颤抖的柔荑,“上海或许还会面临一场更大的劫难,我已经安排了,就这几天,把思桐送到重庆。你在路上,帮我多照料照料她,你们到了重庆,会有人接应你们。我……”

“够了!杨慕次!”辛丽丽霍然站起身来,甩开杨慕次的手。

“哈哈哈哈……”辛丽丽突然笑起来,她笑起来很美,像一朵肆意盛放的玫瑰。

“哈哈哈~”她笑了好一会儿,喘了半响,才停下来,她怔怔地笑着,脸颊浮起酡红,眼睛都渗出泪来,“你知道我曾经多么期待这一刻么?你温柔地给我带上戒指,慢慢地安排着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什么都不用去忧虑,因为我已经把我的整个命,交给你去安排。”

“那么,现在也听我的话,好不好?”杨慕次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遇上你,但是你的未来是早就计划在我的未来之中的。”

辛丽丽苦笑,“未来?多可笑!你选择了回到上海,你以为你还能看得到未来么?你只能继续被这可怕的,噬人的洪流推动着向前!哈?一个看不到未来的人要替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计划未来?真讽刺!”

“对不起。丽丽。”杨慕次无法反驳,他是一个不能兑现承诺的人,还偏偏要人相信自己空洞的承诺。

“太迟了!太迟了!”辛丽丽抬起双手摩挲着杨慕次的脸,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咯得杨慕次很疼,很疼。

“我曾经把自己完完整整给你的时候,你偏偏不要!现在,一切都太迟了!我早就不是以前的辛丽丽!”她的一字一句,惊涛骇浪,狠狠地拍打着慕次的心脏,“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不属于我了!你要我怎么给你?啊?”


清冷的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影子,他还是站在她的面前,还是望着她,慢慢收紧臂膀,低下头,发狠地去吻她,吞噬她,吻得她向后仰去,卷曲的长发如瀑垂覆,细白的脖颈后仰,如同濒死的天鹅。他那么热切的吻着她,唇齿间似乎有一团肆意燃烧的火,似乎想让她融化在缠绵不尽的吻里。

辛丽丽同样激烈地回应,两人互不退让,唇齿相噬,争夺最后的胜利。可是谁也赢不了。一大滴的眼泪从他眼眶跌出,落在她的眼里,然后慢慢滚落,渗进在唇齿相交的地方,那么咸涩苦涩的味道。最后,他和她都狼狈的输了阵,红肿着眼,乱了头发。


“我知道,用尽我的余生,也弥补不了你的辛苦。可是,给我机会……”

突然一种彻骨的悲凉从脊背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辛丽丽无法遏制脸上痛苦的表情和肆意的眼泪,但是她的声音却那么波澜不惊,像是终于为两人找到了唯一的退路,“既然注定弥补不了,那就下辈子吧!”

“丽丽!”杨慕次死死的扣住辛丽丽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辛丽丽决然地抽出自己的手,尖锐鲜红的指甲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不想再听,扭头就走,竭力保持着步履的平稳。可是扭伤的脚踝还是那么那么的疼。


阴沉了整日的天色终于黑尽,辛丽丽举起左手,翡翠的戒指在路灯下熠熠生辉。呵,这个还是舍不得么?居然没有舍得还给他么?辛丽丽痴痴地笑了,一把扯下了戒指,发狠地握着,似乎想把这枚戒指挤进骨肉之中。

【第三十三章完】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09-22 21:39: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天气越发凉了起来,阳光也是冷清的,一无温暖的感觉。谢知秋倦倦地蜷在被褥里,不想起身,她神色懒懒的,心底却是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婢女陡然开门的声音既然吓了她一大跳。
“三小姐,可要起身了?”新来的阿红见她醒了,便把红色的软缎棉拖鞋放在她床前。阿红是厨师朱福的女儿,和她爹一起进的谢府。朱红长得丰满白润,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谢知秋拉开绒被,光脚穿了拖鞋。雪白的脚上红色的鞋显得格外扎眼,像是浸透了血,走一步便能留下一个血脚印似的。谢知秋头皮一阵发麻,蹬掉了拖鞋,赤足踏在地板上。
窗外传来汽车的声音,廊上一阵脚步声,姨娘殷飞扬裹着一身葡萄紫的大衣,一直把父亲送到车上。看这样的黏糊劲儿,大抵父亲昨日又送了她什么好玩意儿吧。

“三小姐,仔细着凉!”阿红看着谢知秋光脚站在窗前,赶紧提起拖鞋,走过去帮谢知秋穿上。“三小姐,二太太说等会儿要带小少爷去疗养院看老夫人,问您去不去?”
谢知秋心中一跳,陡然咳嗽了两声,“我不舒服,好像有点风寒,怕惹给了奶奶,就不去了。”
“小姐,没事吧,要不要请方医生来看看?”阿红倒是很担忧。
谢知秋连忙摆摆手,“不了,阿红去帮我把早餐拿上来吧,我懒得下楼了~”
“诶~”
谢知秋看着阿红的背影,低头看着脚上红艳若血的软缎拖鞋,暗暗掐了掐手心,今天倒是个好机会。
谢知秋走了两步,猝然回头看向地面,恍然生出血莲一般的脚印。
“啊~”谢知秋短促地叫了一声,闭了眼,看向地面。
枣红色的地板一尘不染,谢知秋咬了咬唇,“父亲,我不是背叛,我是为您赎罪!”


卧房里只有山口芳子一个人,她穿着樱桃红的丝绸的睡袍,倚在红木的单人沙发上,双眼微闭,沉浸在conso收音机播出的优美的钢琴声中,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着,仿佛在随着曲调演奏。
“爱多亚路,58号。青鸟。”山口芳子的跳动的手指,将摩斯密码翻译出来。

半小时后,辛丽丽已经来到爱多亚路58号。这是一家裁缝店,店主是去过日本几年,做和服的手艺,在上海的日侨的圈子里很有名。 辛丽丽径直走了进去,穿过大堂,上了楼,进了房门后,辛丽丽发现宽大的衣橱后面,有一座旋转楼梯,一直旋进了地下。
辛丽丽毫不迟疑地下了楼,底下是几间狭小的作坊。这里是军统在上海的军械供应处。
“丽丽~”阮兰召唤了一声,继续低头挑选着子弹,眼神和她平日里摘菜一般柔和。
“这是你要的子弹和微缩胶卷。”阮兰把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递给辛丽丽。
辛丽丽点点头,拿出随身小包,取出土肥原次郎送给她的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上面还雕刻着金色的樱花。
阮兰拿过枪,笑笑,“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掌心雷。”
辛丽丽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6发黄橙橙的子弹。
“刚好6枚,只有这一枚弹头是可以打开的,不过加重了弹壳,它们重量上是没区别的,一般人看不出来的。不过你仔细摸看底座,这一颗的颜色最红。”
辛丽丽点点头,将子弹一颗颗压进枪膛,特制子弹放在了最上面。


杨慕次一夜浅眠,总觉得迷迷糊糊,似睡却又未睡。辗转反侧,躺着,趴着,怎么都不舒坦,胸口闷得发慌。最后干脆坐起来,拉开窗户一看,窗外阳光正好,天竟然已经大亮了。杨慕次扭头去看墙上的挂钟,发现这钟居然停在了三点一刻,该上发条了。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到了八点半,记得以前阿初定了一大堆的家规,其中一条就是杨家无论大人、孩子,每天早晨七点准时用早餐,过时不候。现在,杨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阿初的家规早就荒废。

杨慕次神思一时恍惚,洗漱换衣过后,他步下楼梯。
杨公馆的客厅里坐了很多人,杨慕初、俞晓江、杜旅宁、丛峰。杨慕次下楼的声音,让所有人抬起头。
杨慕次一惊,记起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他些微懊恼地立在一侧,抱歉道,“对不起,我起来迟了。”
杜旅宁皱着眉,看了看手表,瞥了杨慕次一眼,“退步不少!”
杨慕初旋即一声冷笑,对着慕次,“你没迟,是有人来早了,扰人清梦。愣着干嘛,快去吃早餐。”
丛峰无辜地翻翻白眼。
俞晓江看着杜旅宁略略吃瘪的表情,笑着摇摇头。杨慕初大抵是恨死了杜旅宁,在杜旅宁面前,不论大小对错,他总是护崽一样处处维护阿次。
“大哥~”杨慕次无奈地唤了阿初一声,坐在沙发上,“季云卿的葬礼在三天后,汪精卫应该是确定会来的了。”
杜旅宁点点头,“这边应该是无碍了。”
“谢筱庵信得过么?”杨慕初问道。
“谢筱庵能够纵容他女儿窃取地图,应当是确定和我们一条船了吧。”丛峰说道,他看了一眼杨慕初和杨慕次,似乎杨慕初对用他这个小师妹当砝码没什么意见,反而是杨慕次皱了眉,不过杨慕次也没说什么。

“可是~”杨慕次皱眉,“我们声东击西,土肥原次郎恐怕也是借力打力。地图本来就是诱饵,谢筱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是接了土肥原的命令,而并非和我们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杜旅宁微微蹙眉,“不信也得信。斩杀汪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不能够放过!”

“何况,就算谢筱庵不可靠,杀不了汪精卫,我们也不是毫无收获。”俞晓江淡淡地说,“这一番动作,无论成败,土肥原必定手忙脚乱。趁此机会得到苏鲁地区叛变将领名单,也算有所斩获。”
杜旅宁看一眼俞晓江,淡淡开口,“名单接收者只能是我。”
众人一愣,看向杜旅宁
“杜先生!”丛峰急道,“我们现在是同一条战线。”
杜旅宁低头笑了笑,“那些都是党国的叛徒,就不劳贵党费心了!”

“何况~”杜旅宁瞥了一眼杨慕次,“辛丽丽的进展还不知道能不能接的上!”
杨慕次倏然抬头。
“阿次!”杨慕初站起来,一把按住慕次的肩膀,杨慕次仰起头,与他堪堪相对,目光深浅。他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阿初脸上的沉沉忧色全然映入慕次眼中。

杜旅宁安排好行动流程便起身离开。谢汪精卫来沪当日,辛丽丽随土肥原次郎参加葬礼,借此将名单给杜旅宁。所有的行动均有军统的人负责,俞晓江、杨慕次均被排除在外,杨慕次只负责接应杜旅宁。杨慕初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他不能阻止杨慕次,但是他尽力希望杨慕次远离危险。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0-07 22:59:00 +0800 CST  
俞晓江送了杜旅宁和丛峰出去,杨慕次默然地站在窗边,站了良久。
“杵着干什么?”杨慕初说道,“都快中午了,早饭还没吃!你和你的胃有仇啊?”
杨慕次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端起温好的小米粥。“大哥,你最近气性越来越大了。”
“你老实一点,我能这么上火么?”杨慕初白了慕次一眼,喝了一口茶。那枚翡翠戒指在身边放了大半年,转眼就不见了。杨慕初知道必定是寻到了机会,送给了辛丽丽。杨慕初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是没有反对过他们,以前自己有充足的理由棒打鸳鸯,可是而今这种状况,阿次心底对辛丽丽是又愧又怜,自己反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由了他去,可是……

“阿次~”
“大哥~”
兄弟二人同时出声,杨慕初愣了愣,“你先说。”
慕次说道:“大哥,恐怕,我们要准备离开上海了。”
杨慕初一愣,心中忽地带了一丝欣喜,点点头,“是,后路必须铺好。不过,我们去哪里?”
“重庆~”俞晓江走了过来,看向慕次,“组织上是希望我们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呆在上海最好,下一步是能到重庆的。”
“可是~”杨慕初蹙眉,“杜旅宁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退到重庆,就是自投罗网。”
杨慕次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其实,如果老师上报了我们的身份,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俞晓江点点头,“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最安全。”
“安全个屁!”杨慕初怒道,“你们倒是一个个高瞻远瞩,日本人还在眼前呢,就考虑着内斗了?”
“哈~”杨慕初哂笑一声,“也是,你们一早潜伏进侦缉处,就是为了日后争江山的!”
“大哥~”阿次沉吟了半响,“到抵,我要为我的信仰服务的,胜利必然是可期的,解放才是最终的希望!”

杨慕初沉默了,是了,阿次的愿望不仅于此,他不仅仅要驱逐日寇,他还要去追求他的信仰,追求他心中的解放。自己向来低估了阿次,他从来不会放弃的。哪怕再深的伤痛,再大的牺牲。
杨慕初的心重重地坠下,慕次有他至死不渝的信仰,一家一室对他而言,自然比不得家国天下。亏自己还想着得好好选个地方,英国阴雨太多,慕次身体受不了。现在想来自己的安排和计划像一个可笑的笑话,他早该明白他不会听话。

杨慕次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初的侧脸,客厅里极其安静,静得让他心惊。
杨慕初面上毫无表情,原本温柔的眸子全是失望,一点泪光凝在眼角,顺着睫毛颤了颤,终究不曾坠下。杨慕初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繁复的掌纹,极轻极淡地叹了口气,“可是我累了。”

像是心底种下了黄连,满心的愁苦溢满全身,杨慕次脸色瞬间像一张纸一样的苍白。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说你应该去英国了?明明是自己的路,却拖得大哥舍弃了一起,跟自己一起走。杨慕次,你果然永远都是那么自私的人。

心底像是压上泰山奇石,呼吸越发沉重,急促的掀动了他的残破的肺叶,胸腔越发胀痛,挤压着心脏。杨慕次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阿次~”俞晓江安抚地拍着慕次的背脊。她看了一眼杨慕初,他嘴唇闭得很紧,抿成一条直线。杨慕初已经做得太多了,多到杨慕次已经还不起,多到他们再也无法去要求什么。他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同路人,因为杨慕次,才走了这条路,彻底丢失掉自己的生活。

“对不起……大哥……”
除了这句话,杨慕次再也找不到别的好说,突然爆发的一阵猛咳,也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次!”
杨慕初也慌了神,也顾不得其他,“晓江,帮忙倒去杯水!”
阿初扶住慕次的肩膀,环抱着他,一手帮他拍着脊背,慢慢的顺气。杨慕次咳得脸色苍白,用力喘了几口气,略略平静下来。
杨慕次抬手握住杨慕初的腕子,他太过用力,阿初腕上的手表咯得两人都疼。
“大哥~爱中爱华,那么小,你……”

“阿次~”杨慕初打断杨慕次的话头,“有雅淑在,爱中爱华会很好的。刚才我……我只是最近有点累,你不要胡思乱想!”
杨慕初叹了口气,扯开笑脸,“我是你大哥,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还轮不到你给我安排!”

俞晓江将水递给慕次,抬眼看向阿初,口型微动,悄无声息地说了个谢谢。
“天气凉了,注意一点!休息一下,我该去上班了!”杨慕初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拿了大衣,转身出门。

杨慕次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刘阿四替杨慕初拉开车门,慢慢将车滑了出去。
“晓江~”刚才猛咳了一阵,杨慕次声音有些嘶哑,他屈了屈手指,“我是不是很自私,从来只想着自己的信仰,想着怎样才能更好去实现他。可是,总是拖累了身边的人,害得丽丽身败名裂,遍体鳞伤,逼得大哥妻儿远离,以身犯险。我……居然想不到,我要怎样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
“阿次……”俞晓江深深喟叹,“革齤命的路总会有牺牲,不仅牺牲自己,或许还有亲人的幸福。”俞晓江垂下头,想起多年未见的父母,父母都是革齤命者,自己从小便是以孤女和独身的姑姑同住,算起来,大抵有十几年没见过父母了,不知道他们多了几多白发和皱纹。

杨慕初回头看着杨慕次站在窗前的身影彻底模糊不清,叹了口气,垂首捂住面颊。

阿次!阿次!明明知道你走的是一条死路,可是我却不能拦你,也拦不住你。只能看着你走。既然你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那么,就让我和你一起走下去!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0-07 22:59: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杨思桐抱着膝,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她不断扭头去看杨慕次。杨慕次虽然看她的次数不多,当每次都给自己带好多好多东西。可是今天杨慕次不仅没带东西,还喊了个光头带着人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搬出去。
杨思桐有点怕,“哥哥~我们要搬家么?”
杨慕次抬手摸了摸杨思桐的头发,“思桐,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可有意思的哥哥,他会带你去一个更安全,更漂亮的地方。”
“哦~”杨思桐垂下眼睛,微微嘟起嘴。
杨慕次知道这是她不乐意的表情。
“少棋也在那边~”杨慕次试图能让妹妹乐意一点。
“你在么?”杨思桐问。
慕次一滞,竟不知如何回答。
杨思桐将尖削的下巴抵到膝盖上,沉默不语。苍白的指尖因为未知的恐惧,无意识的颤抖。

杨慕次牵着杨思桐的手坐上开完码头的汽车。
杨思桐乖乖的沉默着,她模糊的记忆里觉得这一幕异常的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把自己带上汽车,送到码头,去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虽然那里还是有好看的衣服,精致的食物,但是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哥哥……那些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做着自己看不懂的事情,她像是一个华丽空洞的娃娃。于是她做了自己人生中最有勇气的选择,逃离!逃离那个诡异的地方,逃离!回到有家人的地方。

杨思桐从来都是锦衣玉食,万千骄纵着的,她彻底地绝望和妥协,当她又冷又饿地蜷缩在江户的街头,她已经不害怕佐藤找到自己了,那个时候,她愿意跟着任何一个能给她一碗热汤的人走,比起虚妄的自由和不知在何方的哥哥,能够安逸地活下去更加实际。


后来,她模模糊糊地被高桥小姐带走,再后来看到了那个和哥哥长得一样的人。当她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哥哥,哥哥是桀骜但温暖的,那个人,看似温文却冰冷。但是那个人却偏说他是哥哥,让女佣给她换了好看的衣服,做好吃的饭菜,但是却不和她说一句话。
杨思桐害怕他,不喜欢他,但是她同样知道,离开他,自己没法活下去,于是杨思桐开始变乖,乖乖听话,乖乖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乖乖地被那个自称是自己哥哥的人隔离,送得远远的。
杨思桐乖顺而安静地活着,没有欢愉的舞会,没有肆意的玩乐,没有亲人。她安静而绝望,再也没有反抗,因为反抗意味着寒冷和饥饿。可是,那天,哥哥回来了。他像小时候那样宠溺着自己,虽然自己很少能看见他,但是他让自己安静而绝望的生活,有了一点的希望和温暖。

车停了下来,船只靠岸的汽笛声,扯开像浓雾一样朦胧混沌的回忆。杨思桐默默地被杨慕次牵着走上船,站在白色的甲板上。
“到了那边,会有人帮我照顾思桐。只是这一路上要麻烦师兄了。”杨慕次忧心忡忡地看着杨思桐。
池步州看看木木的杨思桐,和他印象中娇嗔跋扈的少女宛若两人。池步州摆摆手,“咱们什么关系,你还给我说这个?不过,当时你不是给我说还有那个谁么?女朋友?”
杨慕次脸色微微变了变。
“怎么?还有不买你帐的女人?”池步州转了转眼珠,狭促地笑笑。
杨慕次敷衍地笑了笑,扭过头,放软了声音,“思桐,一路上听池大哥的话,好么?”
杨思桐垂下眼睛。涛涛的江面,上面薄薄地浮着一层暗褐色的机油,空气中荡漾着腥臭的油烟气。
“哥哥!”杨思桐突然回手,紧紧抱住慕次的腰,“不要再送走我了,好么?我保证会乖乖的,我不说话,不会吵闹,不要东西。不要送走我,好么?”
杨慕次沉默了很久,沉重地叹了口气,轻声哄到,“思桐乖,哥哥过段时间就来陪你好么?”
池步州也帮着杨慕次哄杨思桐,“哈,对,阿次还有些事情处理,事情办完了,就很快来陪你。”
杨思桐终结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小公主了,她已经明白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宠着自己的。她乖乖地放开杨慕次,乖乖地点头,“哥哥,我等你来看思桐。”
杨慕次点点头,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揉揉思桐的头发,拉拉她头上俏丽的蝴蝶结。

池步州挠挠头,看向杨慕次,难得认真的说,“阿次,听我一句,早点离开上海吧。上海……”




池步州没在说什么,看着杨慕次下了船,站在岸边,身后是纷乱的码头,巨大的广告牌和耸立在岸边的建筑群。船慢慢起航,离岸。
杨思桐也看着,看着这座繁华荒芜的都市,直到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直到杨慕次清瘦挺拔的身影也慢慢融入到那一大片混沌的灰褐色中。


她突然爆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哭声,慢慢蹲下身来,抱头痛哭。她失去了一切,失去了金碧辉煌的杨公馆,失去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妈妈……她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了,可是自己却并非他的唯一,于是,她再一次被抛下。


池步州有点慌神,女人的眼泪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武器,他赶紧蹲下身来,扶住杨思桐柔弱的肩膀,“喂喂,不要哭啊~船上的人会以为是我欺负小姑娘的。”
杨思桐将哭花的脸从手臂中抬起,是的,身边这个人是这一路上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了。如果惹恼了他,自己更加无依无靠。于是杨思桐努力收回眼泪,却无法压制痉挛般的哽咽。
池步州吓坏了,忙拍着杨思桐的背,帮她顺气。杨家大小姐可向来是众人的掌上明珠,要是在自己手上有个三长两短,阿次还不得跟自己拼命。


杨思桐终于止住了哽咽,抬起两汪泪眼,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眼睛,留着胡子的陌生男人。“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叔叔。”
池步州眼角抽搐了两下,就这样平白长了辈分。池步州默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哈,思桐小姐,我是你哥哥大学的学长,你叫我池大哥就好。”
杨思桐一脸惊惧地看着池步州,怕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他,连忙摆摆手,“对不起,我刚刚……”
杨思桐的反应倒让池步州惊了一下,又赶紧安抚道,“没事,没事。无所谓的,其实我比阿次大了七八岁,比思桐小姐大了十几岁,叫大哥是勉强了点,您……随意吧。”
杨思桐盯着池步州看了半响,到抵什么也没叫出来,轻声细语地说,“请问,我能进船舱么?”
“啊?”池步州赶紧点头,带着杨思桐走进船舱。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0-17 01:14:00 +0800 CST  
谢筱庵脚步匆匆地走出土肥原次郎的官邸,面色有些灰败。他回头看向这座有着中国红顶和欧洲白墙的建筑,重光堂。二楼灯火通明,土肥原次郎自在轻松地站在丝绒窗帘旁边,对谢筱庵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谢筱庵恭敬地躬着腰,点头示意后才钻进自己的汽车。

阑珊的夜景向车窗后移动着,谢筱庵看到自己的投影像戏中的丑角一样,可笑地晃动着。自己也许就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丑角,三姓家奴。当初极尽两面派之能事,在北伐军和北洋军阀两边周旋,迎了蒋介石带的北伐军,又亲往送别孙传芳逃离上海。自己还以为做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却彻底得罪了蒋介石。最后只好被迫投奔日本人。可是自己这个市长并不好当,军统的人像是甩不掉的鬼魅,各种行刺、爆炸,让自己永远惶惑不安。
前段时间军统的人找到自己,要自己利用伪市长的身份,协助他们在季云卿葬礼上刺杀汪精卫。自己反复思虑,决定答应,就像知秋那孩子说的一样,自己到抵是中国人,日本人是靠不住的。于是,自己放任军统层层布线,放任被他们蛊惑的知秋偷走苏鲁战区地图。谢筱庵这次是下定了决心,帮军统顺利完成刺杀,然后和重庆恩仇尽泯。
可是……
谢筱庵看着车窗外,街角的孤儿,路边的乞丐……这是乱世啊,乱世的人,只能得过且过,只能顾得了一时。自己从来都是棋盘上可怜的棋子。谢筱庵疲惫地闭上眼睛,日本人和军统厮杀搏斗,自己只能在夹缝中求得一家性命,只有两面三刀,左右摇摆,世上不光彩的角色都被自己演尽了。可那又怎么样?自己还好好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李铭翠惬意地靠在红木沙发上,嘴里哼着小调。“……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哟~昆曲名角怎么唱起越剧了?”土肥原次郎嘴角噙着几分笑意,长腿一迈,坐在沙发扶手上,气息喷到李铭翠的耳廓。
李铭翠眯了眯桃花眼,横了土肥原次郎一眼,细白的手指戳上他穿着土黄色军装的胸口,口中却仍旧唱着曲儿,“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李铭翠扬起细白的脖子,仰头看着土肥原次郎笑了笑,“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哈哈哈~”土肥原次郎抚掌大笑,“你这哪里是姣花照水,弱风扶柳的林黛玉,分明是媚态撩人,醉眼惺忪的杨贵妃!”
李铭翠抬手揽住土肥原次郎的脖子,“那你是贾宝玉还是唐明皇?”
土肥原次郎拉开李铭翠的手,站起身来,“你既然是杨贵妃,我当然不是那无用的富贵闲人。而是与你朝朝暮暮的唐明皇了。”
晕黄的顶灯把土肥原次郎的影子拉扯成一团,李铭翠怔了怔,默默地想,那贾宝玉为林黛玉遁入空门,而唐明皇却是为了江山,在马嵬坡溢死了玉环。

土肥原次郎没有在意李铭翠细碎的心思,他此刻的心情很好,明天就是他收网的时候。他把地图送到谢家的时候,一张网就彻底拉开。军统用谢知秋那丫头控制谢筱庵,自己也同样可以。呵,这个在76号蛰伏良久的蛇终于要出洞了。
呵,军统的人倒是处心积虑,试图在季云卿葬礼上刺杀汪精卫。真期待啊,不知道落网的那条大蛇会不会让自己惊喜呢?

土肥原次郎突然冷笑几声,监视的人汇报山口芳子最近天天出门逛街打牌,每天早上都让人翻箱倒柜地找各种古怪的东西。哈,这条美女蛇倒是很会演戏,可是找东西的本事却不怎么样。土肥原次郎抬起手指,在虚空中描绘着横断书房墙壁的王希孟《千里江山图》。苏鲁地区合作将领名单安好的放在画轴里,没有打开的痕迹。





杨公馆
“杨先生!”杜旅宁站在杨公馆大厅,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杨慕初,主动打了招呼。
“声音小一点,阿次睡得很浅。”杨慕初毫不客气。
越南那一遭,杨慕次大损了元气,天气越发冷起来,他也越发不好过。从送走杨思桐那天起,连着两夜,杨慕次都彻底失眠,精神怏怏的,脸色看着都冒青气。

杜旅宁面色沉了沉,略略有些尴尬。“明天汪精卫祭拜完季云卿之后,谢筱庵会领着汪精卫走到门口,走进我们的狙击范围。”
“谢筱庵可靠么?”杨慕初冷笑了下,“他两面三刀可是出了名的。”
杜旅宁手一顿,有些烦躁地放下茶杯,却不小心碰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好意思~”杜旅宁抱歉道。
杨慕初皱皱眉,没说什么。唤了人收拾。

“我没得选择了。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如果谢筱庵不能配合,我会在现场动手!”
杨慕初一惊,抬眼看向杜旅宁,“那你是在找死!”
杜旅宁满意地看到二楼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把阿次调到后方的原因。”杜旅宁脸上纵横的沟壑显得很柔和,“如果走到那一步,杜某的生死对于杨先生的冲击比阿次小得多,你不会试图救我,而这样我才放心的把名单交给你,安全转移。”
“呵~”杜旅宁眼尾的纹路越发清晰,“不过,杨先生要做好准备,为了计划,我可能会伤到你。”
站在二楼的人影往前走了几步。
杨慕初沉默地点点头,“放心,被晓江和阿四训练了这么一年,我的表现会像一个在军统呆过的人的。”
杜旅宁摇摇头,“他们对你的训练也太温柔了,我带出的学生,可不是那么几下花拳绣腿。比如阿次,可不单单会些拳脚,密码暗语,没有经过严苛训练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杨慕初眉头挑了挑,不置可否。
“杨先生,明日之事,杜某拜托了。如果……请杨先生能让我早些解脱。”杜旅宁自嘲地笑笑,“年纪大了,不想受那些折磨了!”
杨慕初没有说话,默默抿了一口咖啡,一股浅浅的涩,弥漫至整个口腔,口中无言。
“那么,杜某告辞了。”杜旅宁点点头。
杨慕初也站起身来。

“老师?”
杨慕初回头,看见杨慕次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一幅刚睡醒的样子。
“老师,怎么来了?”
“呵,已经要走了。”杜旅宁说道。
“我送老师。”慕次抬脚走到杜旅宁左边。
“不用了~”杜旅宁摆摆手,赞叹地看着杨慕次,抬手拍了拍慕次的肩膀,“阿次,虽然你从来没和我站在一条船上,但是你的确是我最优秀的学生!阿次,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杨慕次看着杜旅宁眉稍眼角深深的风霜痕迹,咬了咬唇,点点头,“阿次明白!”

杨慕次送走了杜旅宁,看着杨慕初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你们刚才打什么暗语呢?”杨慕初看着杨慕次一脸犹豫的表情。
“什么?”杨慕次抬头看向杨慕初。
“他不是指控你是背叛者么?怎么突然又师徒情深的。”杨慕初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杨慕次笑了笑,“毕竟我和他以前感情很好。而且他来杨公馆,找你而不找我这一行为不是比他刚才的表现更奇怪吧。”
杨慕初神色有些古怪,叹了口气,“哼,饭点的时候跑过来,我以为他是来蹭饭的呢!算了,不谈他了。饿了么?饭已经坐好了,我熬了大骨粥,温在锅里的。”
“我去盛~”杨慕次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向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鲜香的热气,慕次把粥盛进雪白的瓷碗。
杨慕初坐在沙发上,接过杨慕次递来的粥,喝了一口,笑着问,“怎么样?你哥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慕次用瓷羹舀来闻了闻香气,尝了一口,“勉勉强强吧!还是清婶做的好吃。”
“不会吧?”杨慕初低头又尝了一口,“我做了点改进,清婶那个太咸了。”
“就是少盐啊~有点没滋没味的。”杨慕次嘟囔道。
阿初摇着头笑笑,“嘿!越来越挑食了!清淡一点对身体好。”
慕次瘪瘪嘴,吐槽道:“当医生的人注定不会成为美食家。”
“哪有!”杨慕初低头吃了几口,一脸认真的说道,“明明很好吃的!”

夜幕已经降临,而这座繁华的城市却永远不会被黑暗笼罩,琉璃的霓虹灯嚣张肆意地闪烁着,直到灰朦朦的天上跳出了那轮黄白的太阳。


第三十五章完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0-17 21:13:00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滴答,滴答……
客厅里的时钟走动发出声响,杨慕次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面的脸。他抬手抚摸上自己的面颊。有人说,一起生活久了,会越长越像。可是自己和大哥好似是反着的,以前很多人分不清楚自己和大哥,可是现在自己和大哥却是越长越不像了。
杨慕次穿上深灰色的西装,不仅勾了勾嘴角,倒是穿衣风格越来越接近。自从扮上了杨慕次,杨慕初花里胡哨的漂亮衣服全压了箱底。
无奈的叹气,呼出的热气在镜子上迅速凝结成一层白色的雾气。
大哥,对不起。

“晓江~”杨慕次透过镜子,看到俞晓江拿着大哥的衣服、帽子站在自己身后,便搓搓苍白的脸颊,拨了拨头发,冲着镜子笑了笑,“你的技术果然军统一流,看上去挺像大哥的吧。”
“阿次~”俞晓江微敛愁眉,看着杨慕次颀长清瘦的背影,“会不会……”
“不会~”杨慕次答道,“76号的人和我都只有数面之缘,而且真正和大哥熟悉的只有易邨生。现在,他不会和我们作对。”
俞晓江苦笑了一下,“我是说阿初,他要知道你又故技重施,算计他的话。”
“呵~还能怎么样。大不了,回来让他家法处置好了。”杨慕次笑笑,“我不能让他去,他毕竟不懂军统的暗语和行动习惯。他现在虽然会几下子,但还是太危险了。而且……这或许是老师给我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杨慕次没在说话,动手整理枪械,然后隐在大衣内袋里。

浓重的黑色,杨慕次哀伤的眼睛。他垂下眼,一点泪光凝在了眼角,顺着睫毛颤了颤。
阿次!
杨慕初一阵心悸,他想伸手去抓他,把他抓回来。可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触碰不到他。
“大哥,阿次此去凶多吉少,可能……此生永无再见之日。望大哥保重身体,千万珍重!”
杨慕次声音低低的,无限哀伤,却异常决绝。杨慕次说完,转身就走。
阿次!
杨慕初想追上去,却发生浑身无力,像是坠入了一片沉重的海。海水迅速渗进了衣服,那么冰冷,那么沉重。就像在那所阴冷潮湿的地牢,脚底一片黏腻的血。

谢公馆
“哎呦~老爷回来了!”殷飞扬迎上去,挽着谢筱庵的胳膊走进壁炉烧得旺旺的大厅。“今个儿天气这么冷,怎么才回来啊?”
谢筱庵心事重重,敷衍地拍拍殷飞扬的手,对侍立一旁的阿红说道,“去把三小姐叫来,我有事情要交代。”
“哟~只知道你的三小姐吧!我们其他人问都不问上一句!”殷飞扬撅起菲薄的嘴唇,翻了个小白眼。
“哎呀!你这当姨娘的跟小丫头吃什么醋啊!”谢筱庵搂住殷飞扬的腰,“诶,我们儿子呢?今天这么老实,这么早就睡了?”

“哈,冬冬这小东西和芳子小姐投缘的很。芳子小姐今晚把冬冬带回署长府了!”殷飞扬得意地说。
“什么!”谢筱庵霍然而起,背脊生出一层冷汗,“你~你~”谢筱庵哆嗦着手指着殷飞扬的鼻子,却一个字也不能说,也不敢说,他这个市长做得胆战心惊。他的市长府里不知有多少日本人和军统的暗线。
殷飞扬被谢筱庵吓了一跳,“哎呦!老爷!你别急!别急!我们冬冬在署长府都熟门熟路了,他乖得很,不会闯祸的!你不知道,芳子小姐多喜欢我们家冬冬,她……”
“住嘴!”谢筱庵脾气一直很好,无论外面还是家里都难得发火,今天这莫名其妙的一通,还真是……殷飞扬一脸错愕地看着谢筱庵,瘪瘪嘴角,抬眼看着谢知秋已经走了过来,冷哼一声,起身回了房。


李铭翠看着土肥原次郎沉默的背影,叹了口气,抬手抚上额头,“你说明天,杨慕初会不会来?”
土肥原次郎皱着眉,“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胆量,毕竟季云卿的死和杨慕初脱不了关系。”
李铭翠敲了敲桌子,“杨家兄弟必然不简单。杨慕初气死了季云卿某种程度上是帮了军统的大忙。”
土肥原次郎点点头,“恩,明天杨慕初最好能来,免得跟踪的人一惊一乍的,直接跟杨家动上手。”
“你觉得这条蛰伏的蛇到底是谁?”李铭翠转了转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杜旅宁还是杨慕次?”
“呵~”土肥原次郎冷笑几声,唇上的胡子轻轻颤了颤,却没有回答。汪精卫的命,叔叔在乎得紧,可他不在乎。比起汪精卫来说,握着一票战将才更有把握。土肥原次郎的手指轻轻在画轴上敲了敲。
李铭翠垂着眸想了会儿,觉得在土肥原次郎身边的山口芳子更加不容小觑,他刚想张口,却被土肥原次郎打断,“不早了,让林沛送你回去歇着。”
“回去?”李铭翠心口一堵,张张口,却什么也没说。顿时拉下了脸,扭身就走。
“琪官儿!”土肥原次郎无奈地摇摇头,走出书房。

土肥原次郎一出门,就看到缩在楼梯口大花瓶后面的小肉球。
“冬冬?”土肥原次郎皱皱眉,这谢筱庵的小儿子怎么又跑来了。这芳子还真是爱极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果她不是……,也许她和自己会生一个比谢了冬更加漂亮的娃娃。土肥原次郎不禁放乱了面部肌肉。轻轻上前,拍上冬冬肉乎乎的小屁股。
“啊!叔叔~”冬冬吓了一跳,发出声音,又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那可爱的小模样看得土肥原次郎忍俊不禁。
“小东西在这趴着干什么呢?”
“嘘嘘~叔叔小声点。”冬冬眼睛里转过一丝狡黠,“我和芳子阿姨玩猫猫呢,你千万别说看到了我在这。”
“恩?”
“次郎~”
土肥原次郎听到山口芳子站在楼下大厅轻声唤自己。
山口芳子换了一身绸白的睡袍,头发散落在肩上,一种慵懒的妩媚。山口芳子冲土肥原次郎笑了笑,一边把头发往耳后拢一拢,一边抬步上楼。“你看到冬冬了么?这小东西,不肯喝牛奶,不知道跑哪里躲去了!”
土肥原次郎偷瞄了一下缩在自己脚边的小了冬,摊摊手,“没看到!你也是,干嘛逼着小孩喝牛奶?不喜欢就算了么。我也不喜欢睡觉前喝牛奶的。”
山口芳子疑惑地看了土肥原次郎一眼,不搭理他,径直走上来,探身看过去。
土肥原次郎微微挪一步,露出冬冬的衣角。山口芳子一笑,嗔怪的横了土肥原次郎一眼,抬手拍在一颗毛茸茸的头上,“小东西!喝杯牛奶跟要你命似的!”
“唔~”冬冬委屈地抱住小脑袋,“我不喜欢喝嘛!”
“就是小孩不喜欢就算了吧!”土肥原次郎帮着冬冬说话。
“你也是!就知道当好人,纵着他!”山口芳子抬手拍上土肥原次郎的胸口,眼里潋滟的水光晃得土肥原次郎一阵酥麻,趁势握住芳子的手,低头一吻。
“诶~”山口芳子脸色微红,“当着孩子面呢。你也快去洗漱,和这小东西一起喝了牛奶,睡觉!”


“好~”土肥原次郎柔声应道。温柔从来都是女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他怀疑她,可是她的宜嗔宜喜却还是动了他的心。
土肥原次郎站在楼下回头,看见冬冬趴在山口芳子怀里说着悄悄话,竟然有一种家的感觉。

山口芳子抬手摸摸冬冬毛茸茸的脑袋,亲亲他柔嫩的小脸,细声说道,“冬冬,谢谢你。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不能告诉其他人的。”
谢了冬认真的点点头,伸出短短的小拇指拉上芳子涂满丹蔻的手指,“恩,我们拉钩!”
山口芳子把冬冬拥进怀里,目光如水一般滑过书房里那副《千里江山图》。


杨慕次站起身来,将帽檐压得很低,掩住了清华眉目,只看得到下颔坚毅的轮廓。他抬手看了看表,“我走了~”
“一切小心!”俞晓江目光忧悒地看着杨慕次,“阿次!”
俞晓江喊住杨慕次,低头想了一秒,“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吧。”
“晓江”杨慕次微微摇摇头,“你帮我照看大哥,阿四那边也准备好了,如果有什么变故。你带着大哥立刻转移。”
杨慕次眉眼微微弯了弯,“晓江,拜托了!”
“恩~”俞晓江短促的应了一声,微微带些鼻音。
杨慕次点点头,扶了扶帽子,上前拉开大门。

“杨慕次!你给我站住!”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在太阳刚刚跳出云层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感受得到说话人颤抖的恐惧和撕裂的愤怒。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01 01:03:00 +0800 CST  
“大哥……”杨慕次微微诧异了一秒,微微苦笑着垂下眼睫,“看来晓江教的不错,大哥果然是训练出来了……”
杨慕初噩梦初醒,慕次下在稀粥里的药效还没过去,他四肢有些乏力,大汗淋淋。


“呵~”杨慕初冷笑,阴阳怪气地斥道:“你倒是被我纵坏了,规矩是一点不懂了!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杨慕次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杨慕初看了旁边的俞晓江一眼,“呵~好得很。你们好得很,和着杜旅宁一起来算计我!真是师徒情深!”
“阿初~”俞晓江微微蹙眉,上前扶了阿初,“别说得那么……”
“哈,你们把我杨慕初当白痴一样耍!”杨慕初挣开俞晓江,扶住玄关处的桌子,抬起一根手指指着慕次的鼻子,“杜旅宁假意安排那一通,把你调开。就是想让我同意帮忙。可偏偏又跑来打一通暗语。哈哈,看来人人都知道你是我杨慕初的软肋,可是偏偏你半点情都不领!”
“大哥关爱之情,维护之意,阿次从来都记着的。只是这次,的确我去更加合适。”慕次抬手去拉阿初。
俞晓江赶紧圆场,“阿初~其实我们也是直到昨晚杜旅宁来,才明白他的真实安排。何况,今日的行动全是杜旅宁在安排,阿次毕竟曾是杜旅宁的学生,更加清楚他的风格和更看得懂他的暗示……”
“何况,杨慕初、杨慕次早就该各归各位了!”

“哗啦”
杨慕初一下子掀倒玄关的桌子,桌上书报、抽屉里的书信散了一地,红釉瓷的花瓶碎成几块,花瓶里插着的百合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跌落在一地混乱中,其中一支被花瓶的碎片切断了花茎。

“大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慕次说着走过去,把桌子扶起来,从一地的碎瓷片中捡起一封封没有打开的书信。
杨慕次先生亲启 荣初
“看,荣儿给你写了这么多的信。”慕次抚摸着信封,眼神哀痛。在他回来之前,荣初寄来的信,杨慕初一封不落的烧得干净。直到慕次回来,阿初才把信一封封存起来,也不看,全放在那里。
“可大哥一封都没看过。”慕次苦笑,“我想着虽然是给大哥的信,但信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便自作主张的看了。已经快三年了,爱中爱华已经上小学了,嫂子每天都给他们讲你的事情,怕他们忘了你长什么样子。荣儿,呵,认识了一个英国女孩,他们快结婚了……你应该……”
杨慕初的心抖了抖,然后被一双手狠狠地掐住,“够了!”
阿初抬手打落慕次手里的信,“我想怎么样,轮不到你来安排!”
慕次垂了眼,抿了唇,一声不吭地站着。
俞晓江看着僵立的两人,微微叹息。安排?阿次哪里有什么安排呢?他根本没能做到那么好,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尽力把杨慕初排除在危险之外。至于那之后杨慕初怎么办,他根本来不及去想。

阿初声音发抖,长臂一伸,一把拉过慕次。死死把他箍在怀里。“我知道我对不起雅淑他们,可是他们在英国至少衣食无忧,安然无虞。可是你……自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断地担心,害怕。我努力地去帮你、救你,可是……”
阿初开始哽咽,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我从越南回来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么?”

慕次心头一梗,自从自己回来,阿初从来没提过,没说过。但是自己永远记得,刘阿四那样刚毅的汉子,眼圈都发了红,他跪在自己面前,死死地钳住自己的手,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样,“二先生,你知道老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么?”
俞晓江叹了口气,什么样的日子,刻骨的负罪感和失去亲人的痛。在回到上海之前,杨慕初是靠安眠药过闭上眼的日子,靠烈酒过睁开眼的日子。

慕次突然很惶然,似乎他怎样做都不能让大哥好过一点,他就是一个顶自私的人。大哥说不要自己安排他的人生,可是到抵大哥是陪着他,帮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再也回不了头。
“阿次~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你怎么还能狠心让我再一次那样无能为的,看着你去死?”
慕次的眼神猛地一软,“对不起,大哥,我好像总是让你伤心。”
慕次突然无措的发现,好像他从来没学会面对不要他还,他也还不起的感情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阿初微微摇摇头,“阿次。我不会阻止你,但你也不能拦我!”他抬手重重拍上慕次的肩头,用力握住,“有缘同生,何惧共死?”

可是人生总是很讽刺,杨慕初发现自己又一次高估了自己,他总是一味的刚愎自用,他以为他陪在慕次身边,能保护他,帮扶他。可是……可是……

第三十六章完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07 23:35: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辛丽丽拿出土肥原次郎送给她的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这是她拥有的唯一武器。她将拿出一颗子弹,放在手心。黄橙橙的子弹躺在白皙的手掌中,显得格外好看。辛丽丽慢慢把子弹这颗子弹装入枪里,然后开始描摹眉眼,一点点给自己加上华丽的外壳。

大抵是半夜下了雨的缘故,虽然日头升得很高,但是天气还是很冷的。山口芳子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头上挽了一个精巧的发髻,戴着黑色的纱帽,掩住眉眼,露出粉色的唇和优美的下颔。
季云卿的葬礼布置得很豪华,土肥原次郎和谢筱庵站在会场的门口,周围一众黑衣黑裤的保镖。山口芳子走到一颗缀满金黄树叶的槐树下,抬手抚了抚耳坠,雕工细致的钻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小束耀眼的光芒。

杜旅宁抬眼看向门口,看到杨慕初和杨慕次一起走了进来,嘴角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似乎被什么晃到了眼,杜旅宁抬手遮了遮。他随意地向灵堂的方向走去,在西南角的槐树下,微微顿足,低头拾起一片委顿的枯叶。昨夜下了雨,一夜风雨助凄凉,黄橙橙的叶子沾染了泥浆,有些惨淡。杜旅宁环顾四周,自己的人已经就位了。他低头看了看时间,汪精卫还没有出现,杜旅宁叹了一口气,不知风雨几时休啊。

钟春煜面目哀戚,他穿着黑色的夹棉长袍站在门口,以青帮新一代当家人的身份,为他的师父,他的前路人送葬。他略略有些恍然,虽然是他和杨慕初联手杀了季云卿,但师徒那么些年,到抵还是有情义的,他的伤心是不假的。不过,更多的是凄惶,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这样风光地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里。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谢筱庵迅速走过去。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下了车,谢筱庵领着他向灵堂走去,后面跟着几个实枪荷弹的保镖。杜旅宁心头一跳,灵堂前十米的花台处就是狙击范围。一柄左轮手枪从杜旅宁宽大的袖子里滑下,他手指开始一分分收紧。如果狙击手失手,那么……
慕次跟着阿初和易邨生站在一起,他看向那个跟着谢筱庵匆匆前行的男人,男人压低了帽子,面目不甚清楚。突然谢筱庵在灵堂前花台处微微顿足,黑衣男人也下意识地一停。

“啪~”一声遥远的枪响震落了槐树枯黄的叶子。两个保镖顺势扑倒黑衣男人和谢筱庵。杜旅宁眼神一暗,拉枪上膛。

“不!”慕次在喉咙压抑地一声呼喊。易邨生锐利的目光瞬时滑向慕次。
“干什么?”阿初一把拉住慕次,低声问道。
慕次来不及解释,他甩开阿初,快步向杜旅宁跑去。这是个陷阱!保镖扑倒男人的一瞬间,慕次看清楚了他的脸,那个人不是汪精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杜旅宁的子弹已经穿透了黑衣男人的头颅,弹头带来的巨大动能再次将男人掀翻在地,迸出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液溅了谢筱庵一头一脸。
场面瞬时大乱。

土肥原次郎的胡子得意地上翘,大蛇果然出洞了!
枪声爆豆般地响起,夹杂着风声。两边的人同时开火,刹那间枪声大作,在场的官员大亨被吓得四处逃窜,一时间秩序大乱。
杜旅宁掀开大衣抽出两支毛瑟手枪,双手举枪,扣动扳机。
“阿次!上!”易邨生拉了杨慕初一把,阿初点头,硬着头皮举枪射击。子弹从枪管里飞射出来,手掌被后座力震得微微上扬。一个年轻的特务倒在阿初面前,飞溅的血花染上阿初的裤脚。
“留几个活的!”易邨生大声吩咐道。

双方的火力过于悬殊,杜旅宁那方只剩下他和一个方脸男人。杜旅宁的已经负了伤。一颗子弹轻易地击碎了他的膝盖,他瞬时绊倒在地。杜旅宁苦笑一下,果然是老了,腿部、肩膀上的伤口都被击中,鲜血从伤口涌出来。
方脸男人已经被李铭翠制服。杜旅宁看着扑过来的张牙舞爪的敌人,微微眯了眼,抬手一枪,果断击碎了方脸男人的头颅。
就这一瞬间,杜旅宁被76号的特务压制在地。

土肥原次郎一惊,看向李铭翠。
“死了!”李铭翠嫌恶地擦着溅在脸上的血和脑浆。
“八嘎!”土肥原次郎一脚踩上杜旅宁的手,发狠地抓着他的头发,逼着杜旅宁看向自己,“杜顾问!好狠的心啊!这可是你的人啊。”

“哼~”杜旅宁整个人被压制着跪倒在地,双手被反剪,脖子被迫后仰,他的面皮浮出青紫的颜色,他轻蔑地看向土肥原次郎,“比不得土肥原先生的狼子野心!”

“啪~”土肥原次郎抬手就是一耳光,杜旅宁的嘴角迅速淌下血水。
阿初偷眼看向一旁的慕次。慕次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具木偶,左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他定定地站着,木然地看着。阿初知道慕次手里肯定握着一支子弹上膛的枪,保持着待发状态,随时可以拔枪射击。
慕次微微垂着头,他在等,等着杜旅宁给他讯息和暗示,然后他就可以一枪穿过他的心脏。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日本人变态的刑罚。老师老了,受不得那样的痛苦和侮辱!

杜旅宁血红的眼扫视着所有人,“你们这群叛国求荣的无良禽兽!你们以为做过狗了,还能当人么?”

“阿次!”易邨生突然高声道,“你和杜顾问师徒一场,你劝劝你老师。”
杨慕初一愣,看向土肥原次郎。
土肥原次郎微微点点头,显然是要他说话。
阿初微微蹙眉,舔了舔嘴唇,干硬地开了口,“老师,答应合作吧,免得受苦。”
“呸!”杜旅宁一口血痰喷射出来,“杨慕次,你个畜生。我当初瞎了眼,看中了你!你这无耻败类!执迷不悟,做了日本人的狗!我恨我没早一颗子弹解决了你!”
慕次心头一跳,微微上前,和阿初并肩而立。

杨慕初略显尴尬和无奈地看向土肥原次郎。
土肥原次郎面色铁青,挥挥手,示意把杜旅宁押走。
“哈哈哈~”杜旅宁大笑起来,笑声凄厉,震透耳膜,“自古来有几辈忠臣良将,且听我一件件细说端详……”
慕次脸色变了变,上前几步。
杜旅宁喉头充血,近乎嘶吼,荒腔走板,唱得极度惨然悲壮。
“您这是何苦……”阿初沉痛地闭了闭眼,他从来不待见杜旅宁,固执、狠辣。但他不能遏制眼眶发热。
“我今日纵然是断头台上,留下了浩然的正气、亘古长存、落一个万古名扬……”
杜旅宁一口血喷溅出来,他似乎用了毕生的力,唱了高昂的一句。一腔忠烈气,碧空长共暮云愁!他突然右手一拐挣脱桎梏,一柄掌心雷从袖子里滑出,他赤红着眼,瞪着杨慕初,愤然开枪。

“砰!”枪响。
杨慕初猛地瞪大了眼,很痛很痛!
背脊狠狠地撞击到地上,血腥气满头满脑地灌进鼻腔。杨慕初僵直着手臂,他不知道是应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他自作聪明地以为看破了局,以为阻拦了他。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完全陷在杜旅宁设的局里,万劫不复。而这个混蛋,笨得要死的混蛋,看着陷阱往下跳!用自己的命去圆别人的局。

子弹射入身体卡在后背的肩胛骨间,血汩汩地流出来,滴到杨慕初的脸上,像硫酸一样点燃了他,灼伤了他。

汽车飞快地转过一个弯道,侧边两个轮胎已经离地。
一双满手鲜血的手费力地攀上杨慕初的肩膀,苍白失色的唇努力地吐出两个字,“……子弹……”

杨慕初的脸上沾染了鲜血,头发凌乱,显得狼狈可怖。他惊慌地看着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全部意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07 23:36:00 +0800 CST  
76号的布在杨家的监视全部撤到了医院。杨夫人俞晓江,一个哭哭啼啼的富家太太,从来不是监视的重点,从来没人会在意。
一点点擦拭掉弹头上的血迹,白色的丝帕染成一片血红的污浊。俞晓江小心地打开弹头,取出微缩胶卷。
“滴滴…滴…滴滴滴……”
纤细的手指敲击着发报机。
俞晓江拉下耳机,迅速将发报机藏进地板,盖上厚厚地羊绒地毯。
藏青色的地毯上用丝线绣着洛可可风格的花纹“啪~”一大滴眼泪落在一朵暗红丝线绣成的玫瑰上,玫瑰瞬间红得更艳丽了几分。俞晓江蹲在地上,抬手捂住了眉眼,背脊微微抽动,压抑的啜泣让人有窒息的错觉。


杨慕初拉过俞晓江的手,打开自己紧握的手掌。俞晓江飞快地握住落在手心里的子弹,她的手心还能感受到黏腻的血和淡淡的体温。
“滚~”杨慕初红着眼睛低声道。
……
俞晓江叹了一口气,“阿初~”
“滚~”杨慕初仰起头,死命按住眉心,似乎这样能够止住眼泪一样。
俞晓江沉默一会儿,扭身离开。


“杨夫人!”
土肥原次郎和易邨生突然出现在走廊上,朗声叫住准备离开医院的俞晓江。
土肥原次郎一脸关心地问:“杨老板的伤势如何?”
俞晓江的眼泪飞快地落下来,“手术完了~还好没伤着要害。”
俞晓江又开始嘤嘤地啜泣,“那个姓杜的怎么那么狠心,他好歹是阿次的老师,怎么狠地下心开枪。要不是大哥,我家阿次还不知道……呜呜……大哥身子本就不好,嫂子要知道,得多担心。姓杜的太狠心……”
“杨夫人~”
土肥原次郎没有耐心听俞晓江絮絮叨叨地说这些,眼睛微微眯了眯,低声问道:“您这是要去哪?”
俞晓江深吸了两口气,“我去给他们熬点小米粥,再给阿次拿件换洗衣服,这几天阿次肯定得在这守着。”说着,俞晓江有开始抹眼泪。
易邨生也跟着俞晓江骂了杜旅宁两句,拍拍俞晓江肩膀安慰道,“现在乱的很,我派人护送夫人回去,我和土肥原先生现在进去看看杨老板和阿次。”
俞晓江点点头,抽抽搭搭地走了。


厚厚地云遮住了太阳,透过云层只能模糊地看到惨白的一团光亮。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落在半干的土地上。
丛峰拍了拍杨慕初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没有生命危险,你不要太伤心了!”
“伤心?”杨慕初冷笑一声,看着病床上杨慕次惨无人色的脸,“我伤心我被自己的亲弟弟、被你们这群所谓的朋友、同盟当猴一样的耍!”


杨慕初闭了闭眼,杜旅宁排得一出好戏,从一开始,他找自己合作时,戏幕就已经拉开。不!是从越南刺汪失败之后!戏就开始了!
辛丽丽被俘潜伏在日本人身边,伺机获取重要情报。杜旅宁和戴笠用一出假死的反间计和南京军统成员的性命,让杜旅宁飞快取得南京的信任。杜旅宁让小混蛋接近季云卿,用季云卿的死引来汪精卫,试图再次刺杀。
可是日本人不会按他的剧本走,杜旅宁和丛峰控制了谢知秋来胁迫谢筱庵,日本人也抓得到谢筱庵的软肋,土肥原次郎用辛丽丽控制谢筱庵的姨太太和小儿子,最后谢筱庵到抵背叛了军统,把刺杀计划透露给了日本人。
不过,土肥原次郎也不会想到,辛丽丽顺着自己的意,把谢家的小儿子哄得黏她得很,却又控制小孩子听了自己的墙角,确定了苏鲁战区国齤民党叛将名单所在。


杨慕初苦笑,自己到抵没被任何人信任。杜旅宁那天来访,就是给阿次安排任务。
杨慕初回想着葬礼的一切,辛丽丽和杜旅宁都到过同一棵树下。如果一切顺利,军统的杀手打死汪精卫,杜旅宁安全带出辛丽丽给他的名单。如果谢筱庵背叛,或者杀手失手,杜旅宁自己出手杀汪精卫,并让阿次拿到名单。
呵,没想到名单藏在子弹里!怪不得杜旅宁说自己不够格成为军统的一员,他那几句戏文就是给小混蛋打的暗语吧!今天杜旅宁瞄准的的确是自己,因为只有阿次才明白情报藏在哪里。可是……


杨慕初握住杨慕次冰凉的手,手被因为打着点滴而微微发青和浮肿。混蛋!真是笨得伤心!你不是共产党么?要不要那么听杜旅宁的话!你看看那群叫嚣国共合作的人,暗地里有多少动作?只有你这个混蛋!用命去跟人合作!




土肥原次郎通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着杨慕初的脊背微微发抖。扭头对易邨生叹息道,“真是兄弟情深啊!”
易邨生叹了口气,“阿次是个重感情的人。何况杨老板这样舍身救他,为他挡了杜旅宁的子弹。”
土肥原次郎挑了挑眉,用拇指理了理唇上的胡子,“如果让杨慕次去审问杜旅宁……”
“什么?”易邨生摆摆手,“我看够呛!杜旅宁都要杀他了,根本不念及师生情谊。阿次能问出什么?”
“是么?”土肥原次郎微微眯了眯眼,“杨慕次比我们都了解杜旅宁,或许能看出什么也不一定。易主任,告诉杨处长,请他今晚务必来一趟76号。至于这里,我们会派人好好照顾杨老板的,不用担心。”




沂水乡,苏鲁战区总司令部
“滴滴…滴…滴滴滴……”
梁冬哥取下耳机,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刚刚收到的情报走进陈怀远办公室,回身锁上门。
陈怀远正在假寐,帽子盖在脸上,双腿交叠翘在桌子上。
“司令~”梁冬哥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唤道,稚嫩的脸上难见的严肃。
“重庆发过来的,今天白天上海那边得到的名单。”
“什么名单?”
陈怀远懒懒的声音从帽子下面透出来。
梁冬哥没有说话,径直抬手拿下陈怀远脸上的帽子。
“嘿!细伢子胆大包天了吧!”陈怀远粗眉一扬,佯装生气地瞪着梁冬哥。
梁冬哥腮边鼓了鼓,板着脸,喊了一声:“司令,不要逗我玩儿了!”
说话间,梁冬哥一把将几张纸凑到陈怀远眼前。
陈怀远扫了一眼,瞬间将腿从桌上放回地上,抢过那几张纸。


“苏鲁战区与日本有联系战将名单”
陈怀远的脸色变了变,狠狠地咬着牙!
“狗齤日的东西!”陈怀远狠狠地一拍桌子,忍不住大骂。
“老子带着兵跟小日本拼死拼活地干!这几个杂碎背地居然跟小日本勾勾搭搭!”
“司令!司令!小点声!”
梁冬哥按住暴怒的陈怀远,“上峰说让咱们不要声张,暗中看住他们,千万别让他们带的部队叛变了!”
“恩~”陈怀远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点燃一根烟,“有道理,冬哥你找几个机灵点的可靠的弟兄。”
陈怀远狠狠地吸了一口,“老子得找个好日子请这几位吃个饭!”


(陈司令要请客吃饭,让冬哥出来打酱油~O(∩_∩)O哈哈~)
第三十七章完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23 14:36:00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一桶冷水泼在杜旅宁身上,他费力睁了睁被血糊住的眼睛。
李铭翠翘着腿坐在靠背椅上,一团灰尘被血凝住,粘在光亮的皮鞋上。他饶有兴趣地仔细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不时,翻起眼皮,打量着被铁索吊在刑架上的杜旅宁。


土肥原次郎扭头看了一样杨慕初,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看向刑房。
土肥原次郎抬手看看表,“估计审了一下午了,没什么斩获。”
杨慕初蹙眉,低声开口道,“土肥原先生让阿次来是想……”
“不急!”土肥原次郎摆摆手“慕次君和杜旅宁算是多年的师徒了,你先想想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
杨慕初干笑了两声,“李副主任这么多花样都没办法,我更是束手无策啊。何况,杜旅宁是我的老师,我的那些个伎俩,他可是一清二楚。”
“呵~”土肥原次郎笑了笑,“你们中国人不是说攻心为上么?”
杨慕初没在说话,沉默地看向刑架上的杜旅宁。


为了防止杜旅宁自杀,在押送到76号的路上,杜旅宁就被卸掉下颔。一把泛着冷光的铁钳粗鲁地塞进嘴里,拔掉了杜旅宁嘴里可能藏齤毒的四颗大牙。杜旅宁的嘴合不起来,被迫张大,唾液和着鲜血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濡湿了衬衣领子。
杜旅宁苦笑,自己到抵老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昏迷了。日本人在刑讯方面的确极具创造力。军统的那一套比起他们还真是逊色很多。给自己行刑的人不是五大三粗的莽汉,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他精通人体解剖学,施刑犹如外科手术一般精密准确。


李铭翠终于修好了指甲,满意地吹了吹。站起身来,慢慢走向杜旅宁。
他斜睨了行刑的日本军医的一眼。
李铭翠抬手撕掉杜旅宁腿上一块已经破破烂烂的布料,按了按他的伤口。子弹并不深,李铭翠露出一抹微笑,桃花眼微微弯起。
“真是抱歉,杜顾问。军医忘记帮您取子弹了。”说着,李铭翠用刚刚尽心修剪过的指甲深深嵌入杜旅宁大腿的伤口。


杜旅宁的额头和脸上沁出细小的汗珠,被迫大张的嘴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地嘶吼。
李铭翠狞笑地,使劲挖着伤口,撕开鲜肉,取出子弹。他尖利的长指甲被血染得鲜红,指甲缝里卡满了扣下的肉末,还看得到鲜红的神经末梢一跳一跳的。


杨慕初的瞳孔瞬间紧缩,肌肉一寸寸绷紧。
“啪~”
土肥原次郎打燃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悠闲了吸上一口。青烟从土肥原次郎的鼻孔里喷出,飘到杨慕初眼前。
阿初回头看来土肥原次郎一样。
“要么?”土肥原次郎递给阿初一根烟。
杨慕初拿过,塞进嘴里,点燃,猛吸了两口。
“一把老骨头挺硬!”土肥原次郎笑道,“慕次君。我们下去看看。”



土肥原次郎和杨慕初走进刑房。
“次郎~”李铭翠一边用丝绢擦着自己的手,一边迎上来,“打了半天了,没什么效果。”
李铭翠抠出指缝里的碎肉,一弹,溅在杨慕初的裤子上。
土肥原次郎拍拍李铭翠的肩膀,“磨了一下午辛苦了,先去歇会吧。”


土肥原次郎全神贯注地盯着杜旅宁,他敲了敲桌子,“把他下巴安回去!
”军医点点头,利落地把杜旅宁的下颔退回去。
“怎么样?”土肥原次郎关心道,“这上了好久的刑了,杜顾问有何感想啊?”
“呸~”杜旅宁吐出一口血痰,冷笑到,“杜某早就听说日本人在刑讯方面极具天赋。今日体验了一番,呵呵……的确甘拜下风。”
“哦~”土肥原次郎挑挑眉,“真是承蒙夸奖了,如果杜顾问有兴趣,我可以让人教您。”
“哈,杜某是学不会的。这么变态的刑罚也只有你们变态的日本人还有你们的狗学得会了!”杜旅宁轻蔑地扫了杨慕初一眼。


土肥原次郎冷了脸色道:“慕次君,劝劝你的老师吧!”
杨慕初闭了闭眼,恳切地唤了一声:“老师——您这是何必,一把年纪了,弄得这样狼狈。”
杜旅宁怒目看向杨慕初,“呵~狼狈?若能杀得国贼,献身党国,就算皮烂骨碎又有何狼狈?你为换得一身楚楚衣冠,卖国求荣才叫狼狈!我恨我没能杀了你!”
“老师竟一点不顾念师徒之情么?如果不是我大哥帮我挡下那颗子弹,我已经死在老师手中了!”杨慕初心痛难抑。
杜旅宁闭目,掩住眼里翻滚的泪花,他听到杨慕初提到子弹,心下明白情报已经传出去了!


杨慕初情绪激动,“老师,我大哥现在还没有醒,可是阿次顾念我们多年情谊,才匆匆从医院赶来劝您!”
“不用劝了!”杜旅宁满面血污,眼睛却格外地亮。“你们还有什么招数,让杜某见识见识!”
“杜先生!”
土肥原次郎开了口,“您我都是干这一行的,明白刑罚的目的不是要你的命,而是让受刑人生不如死,直到精神崩溃,吐出心中的秘密。杜先生的确算得上能熬的人,可是您毕竟不年轻了,如果继续下去……”
杜旅宁冷笑:“继续吧。”
……



土肥原次郎对宪兵挥挥手,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宪兵粗鲁地扒掉杜旅宁身上残破的衣物,一丝不挂的杜旅宁被绑到刑架上,漠然地看着土肥原次郎,唇边露出一抹坦然的微笑。
杨慕初闭了眼,自己对杜旅宁不甚喜欢,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存在对自己和阿次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如果必要,他会毫不手软结束杜旅宁的性命。但是,他又是佩服杜旅宁的,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施予他这样的侮辱,杨慕初不能忍受。
一个宪兵拿起烧红的烙铁游走遍杜旅宁身体的每个部位,他难以遏制地发出瘆人的惨叫。杨慕初握紧了拳头,看着杜旅宁的皮肤被烙铁化开,缩成黑色的一团,露出红色的鲜肉。阴暗的刑房里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房顶上的昏黄的灯失措地摇晃,乱闪灯影,最后都投射在杜旅宁血淋淋的躯体上。
“土肥原先生!”杨慕初极力压制着胸中涛涛翻滚的仇恨和愤怒。
“怎么?”土肥原次郎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杨慕初,“慕次君看不下去了么?”
“他毕竟是我老师!”土肥原次郎惋惜地摇摇头,对宪兵挥挥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慕初说:“谁让他走上间谍这条路?做间谍的,就像是一抹孤影,终日藏身黑暗,不见光明。因为如果他们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只有无尽的噩梦和死亡!不过我心怀仁德,愿意为迷途知返者一条生路。”
土肥原次郎没有等杨慕初回答,径直走到杜旅宁面前,轻声道,“杜先生,我一直很尊敬您。我希望我们能够像君子一样地谈话,今天你们的人逃脱了不少,他们的据点在哪里?”
杜旅宁沉默。
土肥原次郎压低了声音:“我还知道你们军统安放在我身边的间谍可不止您一个!您把其他人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杨慕初心头一跳,却不动声色。土肥原次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杜旅宁仍旧沉默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土肥原次郎无奈地叹口气,“杜先生,我们也共事快一年了。您能告诉我,您这样处心积虑地,不顾性命地,把我们骗得这么惨,为什么?”
杜旅宁笑了笑,“那么你们日本人背井离乡,野蛮杀戮又是为了什么?”
土肥原次郎沉默了半响,傲然道:“你不会懂大齤日本帝国的武士道精神的。”
“你们信仰的‘效忠君主、杀身成仁’,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只是窃取了中国的儒家思想的一角,断章取义而已!” 杜旅宁扯了扯嘴角,“连你都能为了信仰,荼毒人类。而我,一个中国人,当然也要为了我的信仰,保卫我的国家!”


“荼毒人类?”土肥原次郎冷笑,“杜先生!不要那么冠冕堂皇!你们可是连自己人都杀!”
杜旅宁沉痛地闭了闭眼,“以数人之性命换万千性命,并不亏。他们是义士,为党国大计牺牲,死而无憾!”
杨慕初心中一颤,虽然信仰不同,可是这样的牺牲精神,阿次还真是杜旅宁的好学生!


“您不觉得不公平么?都是中国人,凭什么你们就要舍命牺牲,家破人亡,别人可以安享幸福?”杨慕初突然发问。
杜旅宁愣了愣,抬头看向杨慕初:“总要有人去死的!你不会明白的!”杜旅宁淡淡地笑了笑,脸上的伤口被拉扯得越发狰狞,杨慕初或许能够理解,但是不会明白!因为他不是杨慕次。


土肥原次郎沉默了半响,深吸了一口气,“杜先生,您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您仔细想想,你明明可以高官厚禄,安享清福;何必要忍受这样的屈辱痛苦呢?”
土肥原次郎说得很动情,“杜先生,我尊敬您的人格。可是不管怎么样,人只能活一次的!我可以给你一条真正的康庄大道!想一想……”
“不必了!”
杜旅宁昂起头颅,“杜某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不怕你威胁利诱!”


土肥原次郎面目扭曲,“如果您还这么执着,我只能选择让你用最耻辱的方式死去!”
杜旅宁轻蔑地笑笑。
土肥原次郎抬手摸了摸胡子,微微侧头对杨慕初道,“慕次君,明天去送送你老师吧!”


丛峰走进杨慕次的病房,看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林沛。丛峰冷笑了一下,76号美名其曰的保护,实为监视。不知阿初那边怎么样。
丛峰和守在床边的俞晓江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俞晓江并不担心阿初,她知道阿初一定应付得来。她了解杜旅宁和杨慕初,杨慕初能狠心,杜旅宁不怕死。她担心眼前的杨慕次。
伤口有些发炎,杨慕次烧得糊里糊涂,76号的人这样死守在这里。俞晓江担心林沛看出什么端倪。丛峰抬手试了试杨慕次的温度,有些忧心。早该换药了,可是76的人如果看到阿次身上的旧伤必然会怀疑。
丛峰挽起慕次的袖子,推进一管退烧消炎的针剂。阿次,一定要撑下去!
“丛医生~”林沛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杨慕次烧得绯红的脸颊,疑问道,“是不是该换药了?”
俞晓江心底一个咯噔。
“啊,不用的。”丛峰镇定道,“我们才引进了一种枪伤的新药。”
“是么?”林沛有些疑惑,但也并不纠结。毕竟杨慕初的命对自己不重要。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24 01:01:00 +0800 CST  
杨慕次迷迷蒙蒙地躺着,他觉得很痛很痛。但是却不知道是哪里在痛。
“阿次~阿次!”
杨慕次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晕眩的天空。
“终于醒了~”
一个浑厚地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双粗糙厚实的手拭掉杨慕次额际的冷汗。
“老师?”杨慕次惊奇地看着杜旅宁。山上的气温有些低,杜旅宁却只穿了一件少了半拉袖子的薄衬衣。
“还好没伤着骨头,杨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杨司长还不得和我拼命?”杜旅宁调侃道。
杨慕次闷闷地没做答。
“还疼么?”杜旅宁微蹙着眉问道。
杨慕次低头看到自己的左膝,已经上了药,可是绷带不够,杜旅宁撕了衬衫袖子包扎了伤口。
杨慕次想起,今天一早他和老师上山出任务,却遇到了一群土匪。杨慕次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被几个不上道的土匪打伤,真是有些丢人。
杜旅宁似乎知道这臭小子再想写什么,拉下脸道:“你小子真是不自量力、精力过剩!我用得着你救么?”
“老师~”杨慕次不满地嘟囔着,“我挡那一下,现在瘸的就是您了。”
“什么瘸不瘸的!”杜旅宁一掌拍上杨慕次的头,“臭小子!不要胡说八道!”
“哦~”杨慕次揉揉头,委屈地应了声。
杜旅宁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下山。”
“恩~”杨慕次点点头,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递给杜旅宁。 杜旅宁没接,背对着慕次蹲下齤身来,“衣服你披着,上来,我背你下山!”
“不用吧。”慕次有些别扭地摇摇头。
“别逞强!你能走么?”
“我……我可以蹦啊~”
“臭小子!你怎么不滚下山呢?等你蹦下去!天都黑了!快点上来!别磨磨蹭蹭的!”
……
杨慕次静静阖上眼睛,黑暗倏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天空遮住,将自己淹没。


杜旅宁一脚踹向杨慕次的左膝,慕次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睁大眼睛,痛苦地抱住膝盖,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慕次看着杜旅宁阴沉地脸蹲下来,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慕次喘匀了气,挣扎着撑起身体,一脸倔强“老师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是!”
杜旅宁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意义了!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
一双钢钳般的手环上慕次的脖子,“我教你收买人心,利用人情。呵,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不要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爱情,友情,师生情通通只是你伪装的砝码!”
慕次一脸绝望,“砝码?……”
慕次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来,他和杜旅宁这么多年的信任彻底地破灭了,自己也曾那么珍惜地师生情谊被自己亲手毁掉!
杜旅宁慢慢收紧手指,死死地卡住慕次的脖子。慕次一脸痛苦,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杜旅宁一把放开慕次。慕次一头栽倒在地,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不住地咳嗽,全无间断的咳,肩胛不断的抽动。
杜旅宁扶住慕次的后颈,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记住,你欠我一枪!我今天饶过你,不是因为相信你,而是因为不论你我是什么身份,你我的命属于国家!”
属于国家!
属于国家!


最后朦胧的意识里,是杜旅宁黑洞洞地枪口。
粗砺的手指决绝地按下了手齤枪的扳手,杨慕次猛地闭上眼睛。
“砰!”
空气从枪膛里被飞快地挤出,重重地撞在额头。撞得慕次的脑子发出嗡嗡地声响。
杜旅宁抬手抹了一把慕次下颌的汗水。 “杨慕次,现在我们两清了。恩仇尽泯,两不相欠”


“杨慕次!”杜旅宁的声音撕裂,“叛徒!你这个叛徒!”
“砰!”
杨慕次中枪倒地,眼前终于模糊,不是泪,是撕开沉珂的伤痕,涌出凄艳的血红,没过黑暗,刺痛双眼。老师,我欠你的一枪终于还了么?


“醒了!”林沛突然出声。
杨慕次苍白的脸上两道浓密的睫毛不断扇动着,终于从一片血红中挣脱,杨慕次慢慢睁开眼睛,微微动了动嘴唇。
“老师~”
“大哥!您醒了!” 俞晓江飞快用擦汗的帕子掩住杨慕次的唇,将那一声微弱地呼唤彻底淹没。
俞晓江飞快抬眼看了林沛,发现他没有听清楚慕次刚才的声音。她一手擦拭着慕次的脸,一手微微用力掐了掐慕次的手心。她必须让慕次迅速清醒!
慕次脑子里一片混沌。
“大哥!大哥!”俞晓江迭声唤道。
丛峰也俯下齤身来,“阿初!阿初!”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杨先生!”
林沛冷冰冰的声音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 慕次迷茫中觉察出危险。他闭了闭眼,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睛,虚弱却清明。
“晓江~”慕次费力扯出一抹微笑,哑声道“阿次呢?”
……
俞晓江沉默了一会,柔声道,“阿次被土肥原先生叫去审问杜旅宁了。您别担心,好好休息。”
慕次微微蹙眉,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点点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林沛,心底了然。
俞晓江细致地给慕次喂了半碗粥,慕次摇摇头不要了。
“多吃一些吧~”俞晓江担忧地看着慕次。
“吃不下了~”慕次虚弱地笑笑,倦倦地看向窗外,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大兵晃荡着。
林沛看了一眼窗外,说道:“土肥原先生怕再有危险,专门派人保护杨老板。”
杨慕次苍白的唇勾了勾,“保护我?大题小做了吧。我应该没那么多仇家吧!你们该保护的不是汪主席么?”
“呵~”林沛笑了笑,“汪主席已经安全回到南京了,就不劳杨老板操心了。”
杨慕次抬眼看着林沛,“那最好。”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夜,打在枯叶上沙沙的雨声时紧时疏。寒意伴随着冷雨在满满弥漫开来。丛峰给慕次喂了药,换了点滴瓶。他飞快地拉开慕次的衣领,看了看伤口,已经微微透出了些许血色。只有等阿初回来了!阿初回来的时候,警戒也许就不那么严了。
俞晓江和丛峰对视一眼,柔声对慕次说道,“大哥,您歇会吧~”
慕次摇摇头,“躺着难受。”慕次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沛。
从凌晨醒来,慕次就不敢再睡了,自己现在晕晕乎乎的,万一说了什么梦话,就是万劫不复!
“没事的!”俞晓江拉了拉慕次的手,她有些担心,快一天没有换药了,如果再这么熬着,她担心慕次吃不消。
“我们守在着呢,你睡会吧!”
慕次坚决地摇摇头,裹着棉被缩成一团,倚靠床头坐着,呆呆望着窗外,远山在如织的烟雨中模糊成一团朦胧的暗影,阴沉沉的天空和心情一样清冷灰暗、压抑低沉。
这样湿寒天气,身上每根骨头像是浸透在冰水里,可肩头的伤却像是有一团火烤着,疼得喘不过气。慕次闭了闭眼,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丛峰已经给自己用了止痛的药,折腾了大半夜,疼痛此刻似乎消停了些。


病房门被推开,杨慕初的脸色青白,携着一身寒气进来。
土肥原次郎握着一份报纸,慢慢踱步进来。
“阿次!”俞晓江扑过去,抱住杨慕初的腰。
“怎么样?”阿初走到慕次身边,看着他惨白的脸,乌青的眼圈微微蹙眉。
阿初瞟了一眼林沛,回头对土肥原次郎冷冷笑道,“真是多谢土肥原先生派人照料家兄了。现在我回来了,就不劳林组长了。”
土肥原次郎面上露出理解的笑容,对林沛挥挥手。
“杨老板~”土肥圆次郎关切地看着慕次,“感觉怎么样?”
慕次笑笑,“好多了,真是谢谢关心了。”


土肥原次郎扬扬眉说道,“今天早上,慕次君已经亲手处决了杜旅宁,算是给杨老板报了仇。”
慕次浑身冰冷,怔怔地看着土肥原次郎把一张报纸递到自己眼前,“看,报纸已经报道了!”
报纸上的照片很清晰,慕次能够看得很清楚。 一个男人的身体被粗大的铁钉钉在十字架上,赤裸的身体满身血污,木架上凝固的鲜血泛出淡淡地褐色。他低垂着头,像是受难的耶稣,他的胸口被子弹洞穿,撕裂出可怖的伤口。
慕次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眼睛,想看得清楚那到底是谁的时候。报纸已经被阿初一把收了起来,阿初的声音变得尖利而危险,“土肥原先生!家兄身上有伤,受不得这样血腥的刺激!还是收起来吧!”
土肥原次郎也不恼,带着一抹诡异地笑容看着杨慕次。
阿初看着慕次突然打了个冷战,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用力握紧慕次的手,“是不是吓着了?有没有不舒服?”
慕次紧紧地抓住阿初的手,那是他唯一的支持。他竭力吸了一口气,面色尽力淡然,“杨某多谢土肥原先生了,不过杨某这几年身子不好,吃斋念佛的,的确见不惯这样血腥的东西了。”
土肥原次郎一脸抱歉,“那真是冒犯了。”
“我送您出门~”阿初对土肥原次郎笑了笑。 土肥原次郎看了看杨慕次平静的脸“不用了,慕次君留步吧!”。
转身出门的土肥原次郎瞬间拉下了脸色,杨慕初杨慕次的表现都很让他不满意!


“阿次!”俞晓江抱住杨慕次不断发抖的身体,她痛楚地闭上眼睛,大滴大滴地泪水涌出。
杨慕次挣开俞晓江,把脸死死地埋在被子里,身体的疼痛似乎顺着四肢百骸、筋骨血脉全部涌进心里,那么多的痛似乎撑破了心脏,由内向外爆裂,发出噼啪碎裂的声音。


“阿次~”杨慕初抬手抚摸着慕次突起的背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怎么安慰?告诉他自己看着杜旅宁受辱受刑,最后一枪打爆了杜旅宁的心脏。
“对不起~”阿初闷声说道。
突然,厚厚的被褥中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抽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慕次终于爆发痛哭。
阿初沉默地俯下齤身,用力抱住慕次,眼睛里一片血红。 他想起,土肥原次郎问杜旅宁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杜旅宁昂头大笑,他的声带已经撕裂,只余下几颗牙齿的嘴说得有些模糊。但是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惜此身以许国,恨未战死以明志!


(超长的第三十八章完,我真是太勤奋了!)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24 01:03:00 +0800 CST  
我曾试图在今天结文……无奈昨晚新闻太精彩!不断刷微博天涯的节奏
预告一下:孤岛时代彻底终结,丽丽身死初次撤离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28 12:15: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英租界,仁济医院
冬已深了,窗外常青树的叶子上已经落了霜,晨风中夹着刺骨的寒气。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很旺,窗户玻璃上已经凝结起一层白白的水雾。
慕次裹着棉被,左手还打着点滴,倚坐床头翻着今天的报纸。住院的这一周,阿初每天都把上海滩的大报小报都找了来,但是把登了杜旅宁枪决照片的一版都拿了去。
今天的头版头条全是现任市长昨晚被人在家中暗杀的消息。谢筱庵死的很难看,仰躺在床上,被一刀砍断了脖子,颈骨碎成一团,头垂在床沿,被筋肉拉扯着,将坠不坠。床上、地板上全是一片血红。
慕次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抬手用拇指按揉着眉心。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略丰满的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
护士拉下了遮住口鼻的医用口罩。
“先生~”
慕次霍然睁开眼睛,看向护士身后的门。
来人居然是谢筱庵家的女佣阿红。


阿红一边换下点滴瓶,一边说道:“谢家现在一片大乱,今早上谢明春、谢解夏都从南京赶了过来,土肥原次郎和易邨生也来过了。”
慕次点点头,“老朱呢?”
“老朱今早上已经离开上海了。”
阿红技术不大好,针尖戳穿皮肤,红色的血迅速渗出来,阿红慌忙撤了针,重新找血管。
慕次微微皱了眉,“谢知秋呢?”
阿红把新换的点滴瓶挂上去,皱皱眉:“三小姐……被二姨太骂了一天,还被大少爷打了耳光。因为他们觉得是三小姐和共党的人不清不楚才害得老爷被杀。”
……
慕次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应了声。


“阿红,你先回去吧。小心点,我总觉得最近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阿红点点头,拉上口罩,推着小车向外走去。
“阿红!她那边怎么样?”慕次突然开了口。
阿红顿了顿,声音从口罩下发出,有些闷闷的,“今早她和土肥原次郎一起来的谢家。他们接走了了冬少爷,我暗示了她东西在了冬少爷的衣服里。”
“谢谢~”慕次说道。
阿红笑了笑,低声说道,“按道理,阿红是没有资格干涉先生的。但是……先生还是不要和那个日本女人有太多联系的好。”
慕次没有说话,抿了抿失色的唇。


火焰迅速吞噬了纸张。形状姣好的唇微微翘了翘,心里无缘无故纠缠出一股酸涩和无奈。
杨慕次居然让人送来了香港和重庆的通行证。
“一切早就该结束了,你何必再来招惹我?”辛丽丽轻声呢喃。手指抚上冰冷的窗框,用力推开。风飞快地窜进来,扬起微卷的黑发。
上海,这座繁华而冷峻的城市。她在这里出生、成长,然后等待死亡。他和她在这里牵手、拥抱、亲吻、做齤爱然后咫尺天涯。
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死死地锁在那层薄薄的眼皮底下。他从来不是一个好的爱人,自己渴求他的时候,他犹豫拒绝。现在明明该不再想念,不再相见,他却偏偏又来招惹自己。
杨慕次,你真是个傻瓜。明眸皓齿,碧鬟红袖你不要,剩蕊残葩,墙花路柳你却偏不放过。我自己都回忆不起的过去,你要怎么去面对?
“我的命运注定如此!今生今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收到了么?恩……有你在那边,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杨慕初一手拿着电话筒,一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毕竟我伺候少爷那么多年,何况这对荣家百利无害。韩伯父最近怎么样?……房子的事情还得麻烦他。对,尽可能大一些,地段好,不要背阴,安全第一……各方面都打点些,钱不是问题。”
俞晓江从阁楼上下来。
“是么?池步州倒还是有点良心。”杨慕初笑了笑,又皱了眉,“跃春那边怎么样,他混得不错啊,副院长啊。恩……路上不好走,我有点担心……荣儿的事我知道,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我是放心不下。”
杨慕初长出了一口气,握了握电话,“谢了,兄弟。恩,重庆再见。”


“韩禹?”俞晓江问道。
杨慕初点点头,“重庆那边韩禹他们在帮着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你那边怎么样?”
“杜旅宁牺牲后,上海军统站损失惨重。为了减少损失,军统已经同意我们撤出上海。”俞晓江微微蹙眉,“老家那边……觉得现在还为时尚早,可以再观察……”
“观察什么?”杨慕初皱眉,“日本人早就开始怀疑我们了!李铭翠明审暗问过我很多次,土肥原次郎最近也神神秘秘的。”
“肯定是要撤离的,上海这边越来越危险,要换一批新的同志。我和阿次的任务是要撤到重庆的。”俞晓江说道。
杨慕初眉头抽了抽,抬手按住,“谢家的厨师老朱是你们的人还是军统?”
俞晓江苦笑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你金龙帮的人。不过,阿次给他挂上了军统的名。”
“我的人?”杨慕初挑挑眉,“看来这小混蛋这一年还真是尽职尽责地模仿我。”随即又沉了脸色,“我最近是去少了么!欠管教!”


谢知秋站在码头,怅然若失。父亲身死,一大家子就这么散了么?都是自己的错么?如果自己不回来,不认识梁以霆。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
谢知秋死死地咬住嘴唇,仰起头任寒风刮疼脸颊。冬冬被大哥接到南京,二姐本来要自己过去,可是自己怎么有脸呢?
谢知秋缩了缩脖子,觉得分外凄凉。她想起昨天看到二姨娘与前来吊丧的王秘书苟且。二姨娘倒是一改以往颐指气使的样子,挤了几滴眼泪。“谢明春倒是知道有冬冬这么个弟弟,可哪里管我这个姨娘,那么点钱,我怎么过啊!何况我才三十岁啊!知秋啊,谢家败了,我看谢明春那个狠心的东西也不认你这个三妹的。趁着年轻你……”
谢知秋不想再听那些话,转身就走,她的心底全是苦楚和悲哀。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傻瓜,为了心底可笑的正义,失去了一切。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善良和正义却换不换幸福?


“知秋!”
梁以霆看着那抹纤瘦的身影,立在风中,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知秋~”梁以霆拉住谢知秋的手,“你……”
“别说了,我要去英国。至少我在那边还有点用处。”谢知秋果断的甩开梁以霆的手,踏上甲板。
一年前,她被父亲用奶奶的病骗回国;一年后,奶奶,父亲都不在了……她再次站在这艘远渡重洋的船上,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也罢,回不回来也不重要了,这一路实在太累,她已懒得再漂泊,再追寻了。




“次郎!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李铭翠厉声道,“杨家兄弟绝对有问题!”
土肥原次郎勾了勾嘴角,“琪官儿,我喜欢用证据说话。”
“证据?”李铭翠冷笑了一声,“还不够多么?单说现在仁济医院那些洋人医生死拦着我们进病房,还不够么?他杨家要是不心虚,怕什么?”
土肥原次郎看着沉静的夜色,“英国人嚣张不了多久了。孤岛早该沉没了,上海滩,不!是整个中国,迟早是大齤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
阴沉的目光滑过千里江山图,土肥原次郎抬起手指,上面还留有她身上让人沉沦的味道。土肥原次郎闭上眼睛,芳子你真让人失望啊。




医院走廊上的吊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地上的光斑不住地伸缩。护士将房间里的火炉拨得更旺,但一股莫名的寒意却一点点爬满慕次的心头。
一种隐隐的恐惧,仿佛危险站在自己身后看不见的黑暗里,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靠近。慕次闭上眼睛,似乎有低哑沉闷的声音在脑中隆隆地炸开,好像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火齤药的味道。
“吱呀~”
门突然被推开。


慕次的右手迅速摸到枕头下的枪,一股冷风,阴嗖嗖的凉意顺着脊背游走。
“是我!”阿初一头发蓬乱着,飞快走过来,拿起衣服往慕次身上套。“能走么?”
慕次点点头,飞快穿好衣服,收好手齤枪。
“怎么了?”慕次由阿初扶着往外走。
“日本军队进入租界了!”


“轰……”
爆炸巨响让整个医院全体慌乱起来,电灯急剧闪烁了两下,陡然熄灭。
世界顿时险入一片漆黑,除了枪炮在黑夜中划出凄艳的流光。


外滩上耸立的双翅高展的和平女神。炮火映亮了她哀伤的眼睛,她目光悲悯地俯瞰着脚下那些蝼蚁般的生命。无论是金发碧眼的欧美商人还是衣衫褴褛的中国劳工,不论贫穷富裕,高贵卑贱,他们都被一场无妄的战火灼烧。


1941年12月7日,日军轰炸珍珠港海军基地。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向英、美正式宣战。当日日军随即进驻上海租界苏州河以南区域,上海全市至此日全部沦陷。
上海“孤岛时期”至此结束。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1-30 00:37:00 +0800 CST  
第四十章


林沛一脚踹开病房的门,亮得晃眼的大灯晃过房间,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
“呵~跑得到快!”李铭翠狞笑,随即转身出门,“林沛!马上查封杨家的产业,把杨慕初和杨慕次给我翻出来!”
“是!”
“来人!把这些洋人医生通通带走!”


丛峰带着杨慕初和杨慕次在黑暗的地道里,走出医院。
“阿初!你带着阿次先走!”丛峰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渺。
“那你呢?”
“我马上去汇丰银行,护送潘汉年同志撤到淮南抗齤日根据地去!”
丛峰看向阿次,“阿次记得你的任务!”
慕次深吸了几口气,点点头。他的任务!和俞晓江继续以夫妻身份潜伏重庆。
“丛峰!”杨慕初喊住自己的老同学,“保重!”
丛峰点点头,转身没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惨白的探照灯交错着割裂天空,夜风呼啸。黄浦江边的和平女神被缓缓拉倒,轰地,跌入尘埃,天使的翅膀上满是污泥。凄艳的火光比十里洋场的灯光还要明亮。
同样是一个冷得彻骨的冬,平静了四年的上海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住房被焚毁,滔天的火光。在这样冷的夜里,以为在租界里觅得一小块生存之地的人们,守着一片炽烈的红,瑟瑟发抖。


“昨天,日军轰炸了珍珠港,跟美国扯破了脸皮。今天,天还没亮,他们就等不及进军各个租界了!法租界警齤察局长黄三元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杨慕初一边给慕次说明情况,一边给慕次换药。
阿初看着慕次肩上还没有收口的伤,微微皱了皱眉,“还好我们快了一步!还得多谢……辛丽丽。”
慕次忽然心底一跳,“什么?”
阿初看着慕次,帮他拉上衣服。“今天中午,辛丽丽从土肥原次郎的办公室给我打了电话。”
“这一路可能不好走。我们先开车到镇江,然后坐船到重庆。晓江到小石头胡同的阁楼上收拾资料,我们现在去接她。”阿初忽略掉慕次的表情,一刻不停地说道,“我在上次你说准备撤离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还不算太迟,重庆那边……”
“停车!”“韩禹在那边基本也打点好了,过去了也不会……”


“啪~”手齤枪保险打开,发出一声脆响。
“大哥!停车!”慕次手已经握住门把,打开车门。
开车的阿四一惊,一脚踩下了刹车。
杨慕初的身体止不住往前一冲,鼻梁撞到前面的椅背,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慕次将羊绒围巾往上扯了扯,遮住大半张脸,“大哥,你先去接晓江!”
“你想去干什么!”杨慕初一把拉住慕次,“阿次……”
“我必须去救她!”
杨慕次面目沉静,斩钉截铁。慕次一点点挣开阿初的手,转身隐入黑暗。


“先生!”刘阿四透过后视镜看向杨慕初,“我去拦下二先生?”
“开车吧~”杨慕初的声音疲倦而无奈,他自嘲的笑笑,自己总是声色俱厉地要管教他,可是从来自己都是跟着他一步步地走,看着他去冒险!
“去小石头胡同!阿四快点!” 杨慕初猛地锤了一下椅背, “混蛋!”


土肥原次郎走进房间的时候,山口芳子对着镜子,细细地画眉。她穿着一身水貂皮的袍子,将上身紧紧裹住,下面露出勾着青花的白色旗袍下摆。
土肥原次郎低眼看着她微露出来的半截脖子,呈白瓷般的光泽。
“辛丽丽!”土肥原次郎竟笑了出来,“多美的名字。”
山口芳子顿了一下,伸手拿过首饰盒,继续梳妆。
一张泛黄的旧报纸被扔到梳妆台上,这是七年前的《沪上晚报》。头版上写着一行大字,《辛丽丽一笑难求,杨慕初千金赠红颜》底下还配了一张杨慕初和辛丽丽喝交杯酒的照片。辛丽丽笑了一下,好像自己还没有跟他喝过交杯酒,倒是跟杨慕初喝了。


辛丽丽拿起翡翠戒指,慢慢地戴在无名指上。翠色的翡翠,晶莹通透,衬得皮肤细白,指如葱根。
辛丽丽笑了笑,慢慢站起身来。土肥原次郎跟她贴得很近,他看着她澄亮眸子,漆黑如子夜寒星,深黝如琉璃宝石。
“你和杨慕初……”土肥原次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冰冷的手像毒蛇一般滑上辛丽丽的脖子。“呵,放心,等会儿你就会和他相见了。”土肥原次郎惋惜地哀叹一声,“本来我以为你能安分的当一只娇艳的玫瑰,安安静静地被养在花瓶里。可惜,你偏偏要自作聪明!”


土肥原次郎目光一暗,发狠地卡着辛丽丽纤细的脖子,把她拖到窗口,“你看!看看!连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全部都不是我大齤日本帝国的对手!中国人……呵,中国人只有两个选择,臣服,活下去!反抗,死亡!杜旅宁是你和杨慕次的上峰吧!他的结局还不够让你觉醒么!”
辛丽丽的头被土肥原次郎死死地按在窗户上,美丽的面颊有些扭曲。
“你自作聪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画的卷轴里偷出了名单?”土肥原次郎轻蔑地笑笑,“可惜,你费尽心机得到的只是一份伪造的名单!你不会知道……”
“名单就在那副画上!”辛丽丽突然开了口,她扭过身体,像以往一样,温柔地攀上土肥原次郎的肩膀,红艳的唇贴上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着他的耳蜗。
“那副千里江山图就藏着名单。那么长的画,横跨了整个书房,足够写下那些名字里。这幅画是赝品,我早就看出来了!您那么附庸风雅,怎么会挂一副赝品字画在书房呢?于是我每次有机会去书房,都去看那副画,呵~终于让我发现,那些跌宕的山峦,岩石的纹路,都藏匿着惊天的秘密。长长短短的线条都是摩斯密码!”


土肥原次郎面色铁青,他大大低估了这个女人。
“呵~”辛丽丽紧紧贴在土肥原次郎的胸口,双手环过他的腰。她感觉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微微发抖的身体,“很愤怒吧!不过,您这真是旷世巨作,可花了我好长时间呢……”
土肥原次郎伸手去拉辛丽丽箍住他的手,可是辛丽丽死死抱住,剪水双眸却穿过土肥原次郎的脸,看向无尽的虚空,“你爱过我么?”


“咔~”
引线被扯断。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巨大的爆轰声平地而起,挟裹着烈火和血肉。仿佛远古洪荒深藏地底的古兽,发出地狱般的咆哮,然后瞬间席卷整个天地。
炽热的火焰、疯狂的气浪,一切都化成齑粉。那张美丽的面庞在被撕裂前,露出清晰的笑容。
“杨慕次,我爱你。只盼下一世,再也不要遇见你!”




“我叫辛丽丽。我是上海明晨女子学校培养的淑女。愿效微劳。”
“不胜荣幸之至。”他第一次握住那双柔韧修长的手,一身军装在绿色的草坪上跳起探戈,一步之遥。


一手抓住钢丝绳,一手揽住盈盈一握的腰,顺墙而下,他的身体紧紧贴上去,“我杨慕次蹈海以谢辛丽丽!”
“蹈海以谢,不如以身相许。”她调皮地笑,手底下狠劲掐了他一把。


她紧贴上他的胸口,说:“我的命是你的。”她双手和双脚死死扣住他的肩和腰,耳鬓厮磨,一起挂在绝壁岩缝间的间隙中。她贴着他的耳朵,说:“我爱你。”


她像一只蹁跹的蝶,扑入他的怀里,吻上他的耳,“你不怕溺水?”
揽住怀中的人,一个漂亮地旋转,“我甘愿沉溺。”


她挣开他的手,狠狠地甩上一巴掌,“杨慕次!我只是你的工具么?”


他轻声喟叹,“身逢乱世,你我都是给不起爱情的人。对不起……”
“这由不得你说了算,大不了,本小姐可以纡尊降贵,再追你一次!”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拉开她,“爱是需要责任来支持的,我们都付不起责任。”
她眼角微微下垂,露出一抹苦笑,“你是爱我的!至少……曾经爱过。你不能拒绝我的,我的先生。”


她抚摸着他苍白的面颊,搂抱着血淋淋的身体,那么深情地吻下去,她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她决绝地走下车,风姿妖娆地走向日本守卫。


她轻轻地笑,飞扬的眉梢,她说杨先生保重。
他淡淡地笑,克制着呼吸,说芳子小姐长得像在下的一个故人。


他慢慢地给她戴上戒指,“用尽我的余生,也弥补不了你的辛苦。可是,给我机会……”
肆意的眼泪,波澜不惊的声音,终于为两人找到了唯一的退路,“既然注定弥补不了,那就下辈子吧!”


“杨慕次,我爱你。只盼下一世,再也不要遇见你!”






杨慕次怔怔看着那一片焦土,七零八碎的白色石柱被熏得漆黑。满目凄惨!他艰难地干咳了两下,疯狂而茫然地在一片废墟中翻找。
一只断臂安静地掩在断壁残垣中间,手臂上原本娇嫩白皙的皮肤被火齤药炸成一片焦黑,从肘部被生生撕扯下来,露出一段白森森的骨,白色的袖子被烧成炭灰和着鲜血,染成一片血污。僵直的手指蜷成一团,一枚碧玉的翡翠戒指微微反射着周围的火光,在暗淡的光线里散着静默的光泽。


杨慕次感觉到自己被死死地压制住,动弹不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肺里残存的空气越发稀薄。有无数只暴烈的手撕开了他的胸腔腹腔,伸进去将心脏硬生生扯出来。耳边一片寂静。
杨慕次缓缓跪倒在地,身体深处的剧痛来势凶猛,将由内向外整个撕裂,眼前是一片血红!“啊……”苍凉悲伤,如同野兽的嘶吼。喉头一片灼热的疼痛,腥臭粘稠的液体涌了出来。


飞奔赶来的杨慕初和俞晓江被跪倒在地,十指崩裂,满面血泪的杨慕次吓得六神无主。
杨慕初飞奔上前抱住杨慕次。“阿次!”
杨慕初手足无措,“走!”
杨慕初用力架起杨慕次,“走!”


土肥原公馆发生爆炸,李铭翠和日本宪兵都匆匆赶来。
“不!不要!”杨慕次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挣扎着爬向那一截断臂,用双手奋力地刨开坚硬的土石。
“阿次!走!”杨慕初哽咽着看向那一截断臂,他记得杨慕次在店里精心挑选着戒指,那样宁静安然的神情,眉宇间隐着一股苦涩的甜。


俞晓江赤红着双眸,抬手一掌狠狠地击上杨慕次的脑后动脉。
杨慕次用力睁大眼睛,伸出手,想离那截废墟里的断臂更近一点,可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卷来,神志在迅速地消失。眼前的变得一片混沌、模糊……
漫无边际的浓黑中,一张美丽绝伦的脸,清晰之至。
她低眸含笑,“阿次,我爱你啊……”


命运对他们的垂怜似乎太过短暂,灿烂、炽烈的相遇;痛苦、挣扎的爱恋;最后是匆忙、仓惶,狼狈、凄厉的绝别。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2-02 02:44:00 +0800 CST  
未完待续,还有一更。交代清楚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2-02 02:55:00 +0800 CST  
度娘居然吞了我的文。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2-03 08:44:00 +0800 CST  
尾声

1942年正月
重庆杨公馆

“烦劳莫春小姐转达阿初对杜先生的问候,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杨慕初送走了杜莫春,默默烧掉了手里的信。

杜旅宁在行动之前,就给远在香港的杜莫春寄了一封信,要让杜莫春在抗战胜利后,曝光杨慕次身份。香港沦陷之后,杜莫春陪着杜月笙迁到重庆。杜莫春踟蹰许久,最终选择把信给了杨慕初。

电话响了。
杨慕初倚在沙发上,抬手接起电话。
“阿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雅淑……”
“阿初~阿初~阿初~阿初……”和雅淑迭声叫着,像是要把这近三年欠下的呼唤一次性喊完。
快三年的时间,她不敢打电话,她怕自己的电话给阿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终于等到他们到了相对安全的重庆,她踟蹰许久,终于拨通电话。

杨慕初死死地掐住眉心,鼻腔里一股酸涩腾起,直冲脑膜。刻骨地思念从心底涌出,绵延不绝。
万千的情话在心口堵了太久,杨慕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听着雅淑温婉的声线,讲着爱中爱华两个小淘气蛋。
“爱中爱华很想你跟阿次。”雅淑说道,“荣儿年后就要结婚了,你跟阿次能来么?”
雅淑的声音发抖,她极度地期盼着,渴求着。
“好~”阿初嘴角上扬,泪流满面,“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姐姐走了,可得我来主持荣儿的婚礼。”
“好好……”雅淑欣喜地握住话筒。
“雅淑,千山万水,此心无悔!”杨慕初亲吻话筒。
“帮我转告爱中爱华,说爸爸爱你们!”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办公室
戴雨农翻看着杨慕次的报告,神色微动。
易邨生被策反,谢筱庵死了;土肥原次郎身死,李铭翠也被土肥原贤二派来的继任者下药毒死。要离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可是军统的损失也是异常惨重,上海站站长杜旅宁也以身殉国。
戴雨农放下报告,负手站在窗前,长叹一声,他回头,看向杨慕次,军装笔挺,面貌如玉。
“还好仲麟有你这样的好学生!”
慕次微微颔首,“老师数年养教之情,可惜阿次愚钝鲁莽,深恩负尽。”
戴雨农摆摆手,“两年前,你向我报到。返回上海,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现在你既然回到重庆了,……”
慕次开口打断戴笠的话,“上海两年,是局座手下,如老师者的精兵强将不畏生死,才取得这样的成绩。阿次深为英雄壮举感召,恳请局座批准卑职退出军统,赶赴前线,杀敌建功!”
戴笠愣了愣,看向杨慕次,轻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和仲麟师徒情深。”戴笠沉默半响,“上阵杀敌可以,退出军统就不必了!你这次立了大功,官升一级,衔至少将。你年后去第五军报道!杜聿明杜将军缺一个副参谋长。”
“局座!”杨慕次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戴笠居然这么大方。
“诶,别推辞啊~”戴笠摆摆手,“你总不会想从一个小兵当起吧!我的人总不能去受委屈!”
戴笠微微眯了眯眼。
杨慕次顿时心下了然,上面本就想在军中安插耳目,自己请缨正中了戴笠下怀。


杨慕次和俞晓江站在码头上,为阿初送行。
“大哥,替我给大嫂他们问好。还有替我给荣儿说声对不起,不能参加他的婚礼。”慕次笑笑,看向乖巧站在一旁的杨思桐,“大哥,谢谢您。”
杨慕初微微摇摇头,“杨家不差她一口饭,何况我看她变乖了许多,平时也能陪陪雅淑。”
“只是……”杨慕初担忧地看着杨慕次,“我是怎样都阻止不了你的,是么?”
“大哥……”慕次神色抱歉,“对不起~原谅阿次的自私,我……”
杨慕初摆摆手,“不说了~这个话题,我都说倦了!”
“晓江!”杨慕初对站在一旁的俞晓江笑笑,“帮我看好这个小混蛋!”
“好~”俞晓江温婉地笑,“你们兄弟慢慢聊,我去看看思桐。”

杨慕初看着俞晓江走向杨思桐,轻声叹了口气,“阿次……阿四在上海,把这个找了来。”
阿初打开手掌,一枚翡翠戒指安静地躺在手心,指环上有些微的磨损,镶嵌的翡翠发出静默的光泽。
“我让珠宝师傅尽力恢复了,看着还好。”
“谢谢……”慕次声音黯哑。
杨慕初叹口气,看着慕次,“我希望有一天,它能戴在俞晓江或者别的女人手上。”
慕次沉默不语,看着摩挲了许久的戒指,小心地放入左胸的口袋里,紧紧贴上心脏的位置。微微闭上眼,丽丽,此生不济,属望来生!

汽笛拉响,船舶破开江流,慢慢远行。
“阿次!”阿初紧紧拥抱了慕次,“保重!等我回来!”
慕次笑笑,“大哥,胜利之后,我到英国接你们回家!”
阿初目光深邃,没有回答阿次,再次拍拍他的脊背,“阿次!千万保重!”



1942年2月,杨慕次向杜聿明报道。
1942年3月,第五军远征,开赴滇缅。
1942年8月,杨慕初回国。
1942年10月,杨慕次俞晓江收养牺牲在滇缅战争中的200师师长梁衍功之女,取名杨爱恬。
1945年8月,抗战胜利。
1945年10月,内战爆发。
1948年7月,杨慕次随杜聿明,参与徐蚌会战(淮海战役)。
1948年11月,杨慕次将杜聿明调度计划传回华野司令部,彻底暴露。
1949年1月,杨慕次在济南病逝,骨灰撒入大海。
1949年5月,杨慕初携杨慕次俞晓江养女杨爱恬飞往英国。
1970年9月,夏跃春、丛峰、俞晓江均受到文革影响。夏跃春被批斗至死。
1979年2月,俞晓江被平反。
1980年5月,杨慕初和杨爱中、杨爱恬回国。
1992年6月,俞晓江病逝,养女杨爱恬,女婿杜雪璧(杜聿明之子)扶棺送葬。
2000年1月,杨慕初在英国病逝,其子爱中爱华将其与20年前去世的发妻和雅淑合葬。


全文完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2-03 09:07:00 +0800 CST  
关于后面的年份。
1942年 远征结束 露从今夜白【http://tieba.baidu.com/p/2269393670?pid=31508685768&cid=#31508685768】
1948年 淮海战役之前 甜蜜蜜 【http://tieba.baidu.com/p/2389914628?pid=33959647275&cid=#33959647275】
1949年 建国之前 除夕·黎明之前【http://tieba.baidu.com/p/2156201517?pid=29170694995&cid=#29170694995】

楼主 烟火星辰  发布于 2013-12-03 09:07:00 +0800 CST  

楼主:烟火星辰

字数:209404

发表时间:2013-01-22 05: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4-16 14:05:0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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