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亢龙无悔--修改版

第三十六章

出了火国之山的交界之门,手持彼世之刀的战栗贵公子,又踏上了平定此世的路。
与往常一样,杀生丸依然走在最前面,正面应接所有可能的威胁;灌愁跟在最后,是队伍的后方防线;小夜飞在空中,警惕着来自上方的敌人;那中心受着重重保护的,自然是双头兽背上的少女;而邪见,似乎是因为年老,竟意外地得到了与铃并排行走的特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受前后二人的待见,只能走在中间。
邪见的步子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重,眉头也皱得更紧。不必细看都知道,他又老了几分。虽然跟随杀生丸已经百年有余,但是主人的心思邪见仍旧捉摸不透,这让他十分苦恼;而且,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更加令他没来由地焦虑起了各种事情。
这一路上,他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念叨:“杀生丸大人是嫌我老了,挥不动人头杖了吗?要把我抛弃了吗?虽然铃自来就很受宠,但是她终究不能替代我邪见哪。”邪见仍然为杀生丸在墓地抛下他的事耿耿于怀。
“唉……”
“邪见大人,您还没有学会把叹出的气变成花朵吗?”铃探着身子,微笑着调侃邪见。虽然不知这爷爷在想什么,但若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总能舒缓他的愁闷吧?
邪见抬头看了看铃,又低下头去,重重地又叹了口气:“唉——”谁稀罕什么花呀?倒是想把这一身老朽之气叹出去呢。
“邪见,你走快一点行不行?不要挡着我的路。”灌愁原本看着铃出神,没注意邪见放慢了步子暗自神伤,差点踩到他身上。
“是你自己不长眼睛!”邪见转过身来,瞪圆了眼睛,一腔郁闷全部发泄到灌愁身上。不知为何,看到灌愁那气愤而无奈的绿色眼睛的一刻,邪见突然释然了:杀生丸大人连交界之门都不让他进,却带了我去,可见大人还是看重我的;该郁闷的是这个家伙,可不是我邪见哪。
邪见心里想通了,脸上的神色也舒展开来,转身大步跟上杀生丸。
“杀生丸大人,我们要去哪里?”邪见跑到杀生丸脚边,脸上浮起了春光。
“去近畿。”杀生丸并不理会邪见的兴奋,简单地向他泼了盆冷水。
同时感觉到凉意的,还有铃。近畿并不是此刻她想去的地方,她也不解杀生丸为何要去。她坐直了身子,认真地问:“杀生丸大人,刀刀斋大人被吸血鬼抓走了,那真纪,还有鸳鸯鹦鹉鸿鹄,会不会也被抓走了?我们不去刀刀斋大人的住处查看一下吗?”
“这件事,与我无关。”从杀生丸从容的脚步来看,他并不像铃那样为孩子们的安全而担心。
杀生丸这么一说,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心里想:“杀生丸大人对其他人的事向来漠不关心,只是这件事关系到犬夜叉大人,杀生丸大人怎么也这样冷漠呢?”她低下头,看着阿哞的双头一起一伏,皱起了眉。
灌愁将前面二人的举止一一看在眼里,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大妖怪,果然是铁石心肠。”
杀生丸不闻铃说话,知道她有些郁闷,于是故作漫不经心地解释说:“保护他们是犬夜叉和法师的事,我没有义务。”
铃一听见杀生丸说话,本以为事情有商量的余地,谁知他说的竟是这样的话。她祈求地望着杀生丸的背影,心里彻底凉了,说:“可是,杀生丸大人……”
“犬夜叉必须学会如何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必须预见到可能发生的意外。如果桔梗的死没有让他觉悟,这一次他可能遭受的任何丧亲之痛都将是咎由自取,不需要怜悯。”
铃看着杀生丸,心里震惊:为了让犬夜叉大人学会保护他人,孩子们就一定要牺牲吗?
铃很为难,甚至有点生气。她很担心孩子们的安危,觉得杀生丸大人的做法过于残酷,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她觉得很无力,很烦躁。
“铃,如果你会怪我,随你。”杀生丸似乎感知到了她的不满,“我有更重要的事,没空去确认那些小鬼的下落。”
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真的生气了。
“另外,铃,我需要提醒你。”杀生丸放轻语气,略微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吸血鬼不会轻易杀死有利用价值的人。”
铃听出了这话外之音:“吸血鬼不会轻易杀死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说,即使孩子们真的被抓走了,目前也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还有机会救人,杀生丸大人不去找他们,还因为这个吗?
铃的心情瞬时好了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着希望,叫住前面故作冷酷的贵公子:“杀生丸大人,您可不可以答应我,如果孩子们真的被抓了,而您先于犬夜叉大人找到他们,请将他们救回来?”
杀生丸审视着铃眼睛中的期盼和信任,不回答,心里默默地应下了。

千里之外,岩浆阵列之中的头骨之穴,相隔月余,重新升起了青烟。
犬夜叉一家、弥勒一家,以及七宝,终于重新聚在一起。
刀刀斋被抓走的当天,七宝带了孩子们,躲进地洞,逃得一劫。这个月里,四个小孩终日躲在地洞之中,整天提心吊胆,又没有足够的食物,全都瘦了一圈,但总算无病无伤。
五个大人围成一圈,专心地注视着孩子们的睡颜。鸳鸯和鹦鹉一边一个拉着弥勒的手,趴在他的腿上,小脸时不时地在父亲身上蹭一蹭。戈薇和珊瑚分别抱着真纪和鸿鹄,轻轻用手指梳理他们沾满沙石的头发。
“犬夜叉,你有什么打算?”弥勒探着身子,以最小的声音问道,“刀刀斋大人被抓走了,说明吸血鬼的确在打天丛云剑的主意。”
戈薇和珊瑚将目光从怀中的孩子脸上,移到各自的丈夫身上,目光中都有一丝惊讶与埋怨。虽然她们对于将要发生的事都有心理准备,但是作为母亲,她们打心眼里不愿意再离开孩子。一定要在重逢之时就计划离开吗?
犬夜叉盘腿坐着,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十分凝重。他压低了声音,边思考边说:“七宝这次逃脱,只是侥幸。一旦吸血鬼知道孩子们的下落,真纪他们就非常危险。”
“我们要带他们逃走吗?”七宝问道。
“弥勒,珊瑚,你们带孩子们走吧。是我执意要找醉心的,你们并不该受牵连。这下牵扯出了吸血鬼,还连累你们的孩子,往后的战斗,更加……”犬夜叉微低着头,侧过脸,避开弥勒和珊瑚的目光,沉重地说着。
“犬夜叉!我不会走的。人妖之战与神器之争,哪一个都牵涉到人类的生死存亡,我们无论去到哪里,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弥勒坚毅地看着犬夜叉说道。
“没错,犬夜叉。我也不走。”珊瑚紧紧握了弥勒的手。
犬夜叉郑重地看着两个相交多年的战友,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说不出的愧疚。他使劲点了点头,收拾了心绪,唤回斗志。
“犬夜叉,我们回去找哥哥吧,跟哥哥联手,消灭吸血鬼。”戈薇紧握了拳头,虽然灵力全失,但她时刻准备着与犬夜叉一起战斗,一如既往。
犬夜叉虽然不喜欢遇事就找杀生丸,但是这次的战斗,除了与杀生丸联手,他根本没有胜算。“我们路上花了这么多天才来到这里,杀生丸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找?”
弥勒低下头,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去近畿吧。吸血鬼跟太政大臣有联系,他们一定还会去那里。杀生丸就算不在太政大臣那里常驻,也总会去附近的。我们去了,好歹能找到他的踪迹。”
“那孩子们怎么办?”七宝焦急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在场所有人犯难了。当初把孩子们留在刀刀斋这里,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们那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晓,更不要说预见到他们的突袭。而这一次,他们却要慎之又慎。
“我想到一个地方。”戈薇唤起大家的注意。
真纪在戈薇怀里扭了扭头,戈薇向前倾了倾身体,放低声音,说了个名字。
犬夜叉惊得眉毛直抽,眼睛里闪烁着一百个不情愿。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音量,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钢牙?我才不要……”
“犬夜叉,不许反对!除非你能想到更好的地方。”戈薇两句话,灭了他的火气。
“我同意戈薇的提议。”珊瑚向戈薇点了点头,“妖狼族深居山林,吸血鬼不容易找到。而且,凭钢牙的力量,应该能保护孩子们。”
“切,要说你们说,我不去求他。”犬夜叉说着,背过身去。

北国的宫殿。月明星稀。坚挺的皮靴踏过琉璃砖石,甩下一串阴森的回音,散逸着血腥之气。
“这宫殿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从来没留意到这园林的特别之处呢?”戴维一步一回头,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月光下这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天丛云剑下落不明,我竟然有兴致赏起景来。果真是知道杀生丸要遭殃了,所以心神舒畅吗?真是幸灾乐祸啊!”戴维自嘲一番,绕过山石与水流,来到醉心的殿前。
“醉心大人,我给您带来了好消息。”戴维笑着,长而尖的獠牙露出青光。他停顿了一下,留意着殿内的响动。
“血蝙蝠来报,杀生丸已经回到了近畿。”戴维故意提高了音量。
“既然您要求将杀生丸留给您对付,那路易和我就不再插手了。我们专心去找剑,您与杀生丸有什么账要算、用什么手段算,就是您自己的事了。”戴维嘴角的笑意更加张狂——醉心这次和以往不同,是铁了心要跟杀生丸过不去,有好戏看了。
殿内的那颗心,已经迫不及待。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2:30: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树林中光影婆娑,点点光斑随着清风在地面荡漾。空气中洋溢着阳光的馨香。
这里是铃临时的安身之处。与以往每一次杀生丸离开时一样,她耐心地守在原地,等他回来。只是这等待之中包含着的情感,与日俱增;而他为她张起的结界,也越来越强。
然而今天,周围流淌着的空气,溶解着异样的气氛。
“今天太安静了啊!……”邪见靠树坐着,人头杖放在一边,托着腮,沉思。
杀生丸大人去找吸血鬼了,不在这里;铃跟阿哞和小夜在一起,坐在地上,似乎在写什么东西;灌愁在另一边,斜倚着树,看着他的画出神。
“好像没什么问题。”邪见挤了挤眼睛,视线又一次扫过刚刚数过的人。
“是铃!”邪见的目光定格在铃的身上,“杀生丸大人一走,她就再没说过话!”
邪见一翻身站起来,拾起人头杖,拔腿便跑向铃。
“铃,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铃被邪见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急忙掩了手中刚写好的扇子。
“没,没什么。”铃闪避着邪见的追问,边说边将扇子收起来。
“这不是你说的要给杀生丸大人的扇子吗?”铃的紧张反而刺激了邪见的好奇,“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邪见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就抓住了扇腰。
“邪见爷爷,不要抢!……”铃不想给邪见看上面的话,所以紧拽着扇子;但同时,她也怕跟他争抢,撕坏了扇子,所以不敢用力。那眉头上拧成一团的,既是紧张,又是担心。
“你今天看起来很奇怪,我要搞清楚才行,不然杀生丸大人问起来,我答不上来,就麻烦了。”邪见说着,手里又加了一分力。
铃预感扇骨已经弯曲,不忍再争,便松了手。
这一松手,扇子是安全了,邪见却没来得及撤回力道,往后一个趔趄,仰倒在地,扇子也脱了手,飞了出去。
“啊——”铃捂了嘴,惊慌地叫出声来。扇子在她的叫声里落地,“啪”地一声,展开了一档。
铃急忙跑上前去,要拯救她的心爱之物。
与此同时,灌愁已走到了扇子旁边,他附身拾起了扇子,不经意间,瞅见了露出来的那句诗:
“留得拙笔遗君侧,愿君莫忘铃音笑。”
灌愁隐约觉得这扇子上书写着忧伤,便担忧地问:“铃,这扇子是为何而写?”
铃见灌愁读到了扇上的句子,十分尴尬,也有些不悦,双手接过了扇子,仔细折好。
“铃,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既然看到了,我就一定要问。这么悲伤的话,为什么要写给杀生丸?你认为他会忘了你?”
“灌愁哥哥,不是我认为,是杀生丸大人说过。”铃双手持扇,如同护着至宝,继续说,“杀生丸大人强大无比,自可历经沧海桑田;我只是普通的人类,能够陪伴杀生丸大人的时间,不过如白驹过隙一般短暂。我只希望,在我离开之后,杀生丸大人能够不要忘记曾经有铃的存在。我写下这扇子,是为了给杀生丸大人留作念想。”
铃目光如烟,再次想起那晚的对话:
——“杀生丸大人,如果有一天铃死了,您会像灌愁哥哥那样悲伤上百年甚至更久吗?”
——“我跟他不一样。”
若他说不会,她便安静地走,什么都不留下,好让他的悲伤随时间稀释得快一点;若他说会,她便留下点什么,让他不致忘怀自己曾经的陪伴。
跟灌愁哥哥不一样,那就是会吧。
邪见单手撑着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自顾自地说道:“铃,你真是乱来。突然松手干什么?我现在老了,很容易受伤的……”
“邪见爷爷,对不起!”铃的思绪回到眼前,忙跟邪见道歉,并扶他起来。
邪见叹了声气,轻轻摇了摇头,视线从铃的身上离开。
“咦,杀生丸大人?”邪见恍惚间瞅见了一个白色身影。他瞪大了眼睛,定睛一看,铃的后方,在结界外面站着的,可不就是杀生丸么?
铃一听杀生丸回来了,慌忙回头。果然,杀生丸正站在两丈之外,风吹动着他的银发。
铃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极力压制自己的紧张,心里想:千万不能让杀生丸大人知道我写好了扇子,更不能让他看见扇子上的字。
杀生丸目不转睛地看着铃,不知在想着什么。他不说话,也不走近,只缓缓地向前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
铃的心里“咯噔”一下,想:“杀生丸大人是让我过去吗?我之前跟灌愁哥哥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双手握紧扇子,小跑到阿哞身边,将扇子放回原先所在的小匣子里,然后再跑向杀生丸。
“铃,等一等。”灌愁抓住了她的手臂,“杀生丸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铃心里的担忧更深了一重:灌愁哥哥也看出了杀生丸大人不一样吗?这么说来,杀生丸大人果真是知道扇子的事了,而且很在意。
铃转过头,再次看向杀生丸,他仍旧向她伸着手,看不出情绪。
“灌愁哥哥,我知道。”无论怎样,她始终是要面对杀生丸的。铃示意灌愁松手,然后径直跑出结界。
杀生丸看着铃跑近,然后放下了手,转身走进树丛。铃默默无语,跟在一旁。
“杀生丸大人真是的,老是丢下我,跟铃单独离开。会不会以后直接把我丢了呢?”邪见叹了口气,沮丧地走到一旁石头上坐下,“想当初第一次见铃的时候,我还想着把她随便丢了。谁知现在要被丢弃的竟是我。真是八年河东,八年河西啊!……”
灌愁看着杀生丸和铃消失在树林里,心想:“杀生丸,你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说什么会忘了铃,自欺欺人!还有,铃,我开花了,我可以……”
灌愁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
结界内回响着邪见的怨念。“杀生丸大人,千万别丢下邪见哪!”“杀生丸大人,邪见也想追随您一辈子啊!”“杀生丸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灌愁皱着眉,想要将邪见扰人的声音屏蔽掉,却徒劳无功。他想象着林中二人的密语,心里存着期待:若杀生丸能跟铃坦白,那把写着忧伤的扇子就可以烧了。
“嘣——”地裂的声音震断了邪见和灌愁各自的思绪,也警醒了小夜。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树林深处,那是杀生丸和铃去的方向。
不知缘由,他们心里都升起莫明的不祥之感,立即往那里赶去。

杀生丸单膝跪着,右手指甲尽收,往前伸着,却不敢去碰面前那个娇小的身体。
铃颤抖着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些残碎的句子,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不要……碰我……痛……”
杀生丸听着,原本向前探着的手,忽地紧紧握拳。他的心随着铃的抽泣一阵阵绞痛。
“杀生丸,这是怎么回事?”灌愁跑上前来,顾不上喘息,向杀生丸责问。
杀生丸没有回答,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
灌愁正要逼问,忽然注意到杀生丸身后的深坑,那坑里有一块碎布,白底上绣着浅紫色的曼陀罗花。
“醉心来过?”灌愁猛地明白了,心里泛起异样的恐惧。

杀生丸带着铃离开之后,没走多远就停下了。他回转过身,不发一语,只是直视着她。
铃心里想着各种理由来解释扇子的事,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慌张。可是,她一看见那双眼睛,这些理由就都自动烟消云散了。
那双眼睛,太冷,冷得让她心生忐忑,甚至恐惧。
“你没有发现我是谁吗?”杀生丸的银发剧烈地飞舞着,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得妩媚。
铃心里的恐惧开始蔓延。她凝视着眼前的银发卷曲着顷刻间化作青丝;凝视着那轮廓分明的脸庞一闪光添了明丽的妆容;凝视着那黑色的眼眸中自己的瞳孔放大再放大。
“醉心大人……”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回避醉心的居高临下。
“你真以为是杀生丸在叫你吗?你真以为他喜欢你吗?”醉心殷红的双唇轻轻开合,那双魅惑的眼睛,如同放射着毒针一般,看得铃极不舒服。
铃知道醉心正在施攻心之术,只能尽力集中精神,抵抗她的迷惑。
“你看清楚了,这是他给我的短刀,千月,用他的乳牙做的。”醉心说着,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把嵌着月牙形白玉的短刀,故意贴着铃的脸炫耀似的晃了晃,“若是他喜欢你,怎么不送把刀给你?”
铃的意念忽地溃散,她努力地想看清那把短刀,心志却不由自主地被醉心的话牵引。
“杀生丸爱的是我。你一个弱小肮脏的人类,他早就厌烦了,你却死皮赖脸地跟着他。”醉心看着铃逐渐失焦的眼睛,神情甚是得意。
“杀生丸大人厌烦我了……”铃的心像是被刀扎了一般。
“你不知道他是如何爱恋我的吧?让你看看,什么才是他真正的温柔。”醉心的眼角闪过一丝狡猾,伸出右手,掌心附上铃的额头。
星光之下,他说,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海浪声中,他捧着她的脸,像捧着稀世珍宝,轻轻吻她。
晨雾之中,他紧握着她的手,守护着她安眠。
夜幕深处,他紧拥着她,贪恋着她的气息。
……
那是杀生丸对醉心的温柔。
铃的眼泪决堤而出,心碎成一片一片。

灌愁焦虑地望着铃,他深知铃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来自醉心的幻术,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更让他担心的是,唯一能够将铃唤回现实的人——杀生丸——此刻竟也束手无策。
“醉心……杀生丸……大人的……爱人……”铃轻轻呢喃。
杀生丸和灌愁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就是醉心施下的幻术!”可是,他们却无法知道这幻术的细节,他们无法知道,那让她痛不欲生的一幕幕,是怎么样在她的脑海中循环往复,醉心的嘲讽与戏弄,是怎样在她的耳畔回荡不绝。
“杀生丸大人……讨厌……我……”铃无法抹去眼前的影像,无法屏蔽耳畔的声音,无法挽救自己的心碎。
“铃,我在这里。”杀生丸无法承受铃的痛苦带给他的心痛,隐去坚硬的护甲,伸手将铃紧紧拥进怀中。
“杀生丸……恨……”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只有那源源涌出的泪水折射着她的悲伤。
杀生丸将铃抱得更紧,痛苦与愤恨在撕扯他的心。
铃的双手无力地垂着,对杀生丸的拥抱没有一点回应。她的脑子被杀生丸和醉心的影像占去了大半,剩下的一点空间也被用去重复醉心的话了:
“人类,不甘心吗?恨他吗?那就用他的乳牙做的短刀,刺穿他的胸膛吧!然后,再用它结束你自己的生命。”
铃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短刀?杀生丸给醉心定情的短刀?醉心炫耀似的扔给自己的短刀?
铃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什么是现实。混乱中,她仿佛命令自己拾刀,仿佛命令自己将刀锋扎进胸膛。可是,要取谁的性命?
“铃,住手!”——这是谁在叫我吗?
“杀生丸大人!血!”——杀生丸大人怎么了?
那是我的手吗?怎么糊了这么多血?
杀生丸大人,您受伤了!
铃的眼睛突然找回了焦距。她看见,杀生丸的胸前,殷红的鲜血正向外浸润。她看见,自己手握短刀,刀锋滴着血。她看见,灌愁和邪见惊慌地看着自己。她看见,杀生丸的金眸里反射着自己泪水肆虐的脸颊。
“我刺伤了杀生丸大人?我刺伤了杀生丸大人!……”铃的手一松,短刀掉落在地,扎进土里,“啊——”
铃沙哑的声音回荡着痛彻心扉的伤。
“铃,没事了。”杀生丸重新拥紧她,轻声安慰,没有丝毫责备。如果这就是醉心的目的,那么他的铃,已经好了。
谁料,铃使出全身的力量,推开了杀生丸。
“杀生丸大人,我伤了您……您讨厌我……”铃呜咽着,边说边往后退,“请让我走!”
铃哽咽着,踉跄着跑开。朦胧的泪水迷了她的双眼。一瞬间,杀生丸金眸之中有一种感情深深地进到她的心里,那是悲伤。可是她没有记住。她在心里跟他道了永别。
小夜伸长了脖子,往铃走的方向张望,它回头瞪了杀生丸一眼,那眼神里隐隐有着一丝杀气,然后飞速追着铃去了。同时追出去的,还有灌愁。
“杀生丸大人,不追吗?铃这样一个人离开,没关系吗?”邪见顾不上脸上老泪纵横,向杀生丸问道,半是请示,半是催促。
杀生丸仍旧跪在原地,目光追索着铃的去向,伤在身上,痛在心里。

那一天,海风呼啸,潮水奔腾。
他说:“不会让你离开。除非你自己要走。”
她说:“我不会离开。除非您讨厌我。”
这一天,阳光明丽,花朵含香。
她离开了,因为认定他讨厌她。
他无法强留,因为自己的存在是她痛苦的根源。
从今往后,谁温暖你冰封的心?谁又给你坚强的依靠?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3:31:00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密林如同迷宫,四面都是一样的风景。
灌愁跟丢了铃,无助地停在一堆杂草之中,环视八方。树影重重,那一处才是铃走过的?他此刻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的来路,那个方向有杀生丸强大的妖气做标记。而铃去了哪里?在荒山野岭栖息惯了的鹭草,竟然生生地让一个人类少女把自己甩在了树林里?他的内心涌上不尽的自责与愧疚。同时,他也愈发担心起了铃:一个女子,到底要如何绝望、如何渴望解脱,才会逃避得这样快?
“嘎——”一声凄厉的哀鸣划破天际。
灌愁猛地警觉——是小夜,是那阳光的方向!
他拔腿飞身跃进草丛,枯枝和杂草在他的脚下倒成一片。
树林的边缘已经近在眼前了,没有了树叶的过滤,骄纵的阳光铺洒进瞳孔,刺得人脑子盲然。
小夜黑色的身影在阳光下闪着青光,格外突兀。
“小夜叫得那么惨,一定是铃出事了。”灌愁不敢细想发生了什么,只是全速跑着,想尽快去到铃的身边。
没有预兆地,他的脚下一空,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倒,整个滚向前去。灌愁只觉肩上一阵疼痛,来不及细想,伸手抠住地面,指甲深深陷进土里,在地上拉出长而深的五道划痕。
停下之后,灌愁坐起身来,四下一望,不见铃的身影,小夜在前方空中盘旋,低鸣不断。灌愁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再次看了一眼四周。这一看,竟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自己失足的地方是一处暗坡,这坡不算很陡,但是凶险的是,坡底就是一处断崖。自己之前那么快地跑着,滚下的速度自然不慢,能够在坠崖前停住已是万幸。
想到这里,灌愁的心跳突地停了。“难道铃在这坡上摔倒,跌下崖去了?”灌愁猛地转身,仔细地查看那片山坡。这坡的土质很松,有什么踩踏或碾压的痕迹,很容易就能辨认。灌愁在心里快速默念:“千万不是!千万不是!”
地上浅浅的五条抓痕击碎了他的愿望。那五条痕迹与自己适才划出的很像,力气却小很多。留下它们的人,没有能够在断崖前停下来。
灌愁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充满了自责。他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呆在原地。
小夜冲上前来,对着灌愁的脸,猛地一扇翅膀,数条血丝隐隐爬上灌愁苍白的脸颊。
灌愁惊醒过来,眼睛里又有了生气,心里醒悟: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回了小夜一个坚定的眼神,打起精神。
灌愁往前走到断崖边缘,探着身子往下看。那崖壁如同被刀切过一般笔直,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铃,你要平安无事。你说了想要看我开的花。”灌愁这样想着,俯身攀岩而下。

醉心此刻心情极好,任凭阳光在自己的身上跳着热烈的舞蹈,挑逗自己的神经,任凭轻风放肆地亲吻自己的双颊,撩拨自己的笑意。好久没有这般闲庭信步了。
“醉心大人。”血蝙蝠颤颤巍巍地飞到醉心身后,嗖地化作人形,戴维的声音就在现身的那一刻响起。
“跟着我做什么?”醉心讨厌他扫了自己的兴致,转身嫌恶地看着他,正见此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这么怕光,不如躲回洞里去吧。”醉心的唇间吐出一丝嘲笑。
“偶尔出来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您要我帮忙调虎离山,我怎能推辞?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让我白天出来?”戴维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生怕动一下,就被阳光照到。
“昼伏夜出的吸血鬼突然在烈日之下出现,你不觉得杀生丸会更好奇吗?若真是在晚上,杀生丸还不一定离开呢。”醉心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却在想:我醉心就是要故意折磨你。
“醉心大人想得周到。那不知您的计划成了没有?”戴维心中不满,但是畏着这当头烈日,不好展开手脚发作。
“当然。”
“您似乎跟杀生丸交了手?”戴维看了一眼醉心残破的裙摆,猜她落了下风,“您确定得手了吗?不用回去确认一下?”
“有什么好确认的?我对一个人类女人施幻术,难道还会失手?更何况,我这次用的幻术,他杀生丸绝无能力解开。”
话虽如此,醉心的心里却仍有一丝担忧。在向铃注下“自我了断”的咒语时,那人类的身上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妖气,生生地把自己的妖气逼了出来。若不是这样,铃那丫头,必定会如自己设想的那样,在痛苦与凄凉中自杀,而杀生丸,将为此内疚心痛一辈子。但是,就因为这一点小差池,这个幻术就称不上完美。而这不完美,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她却无从得知。
“这么说来,杀生丸要解开铃身上的幻术,还必须来找您了。那您为何还如此悠闲?不是该避一避吗?”戴维有心这样问,想打探出这个女人的下一步打算。
醉心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说,怎么对付杀生丸,由我自己决定吗?现在又想来插手?果真是蛮夷,毫无信用可言。”

“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这清泉一般的声音微弱而决绝,绝望而依恋,为帐篷四围染上了哀伤。
中年巫女跪在一旁,身边放着药箱和清水。她用布巾蘸了水,轻轻为铃擦去脸上和手上的泥土与血迹。
离榻稍远的地方,盘膝坐着一名青年男子,武士装扮,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铃。
“这姑娘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来,身上竟然没有一点伤,真是奇迹呀!”巫女边说,边将冷布巾敷上铃的额头,为她定神。
“健太君,你认识这姑娘吗?你看起来好像很关心她?”巫女微微回转过头,看了一眼男子,随意地问道。
健太不回答,依旧凝视着昏迷的铃。一年了,铃离开自己已经一年了。而爱慕着铃的时间,已经长得连自己也记不清了。上次见她时,她还如朝霞般灿烂,怎么现在就落魄至此?他又想起刚才发现她的场景,千丈悬崖,笔直绝立,铃从那里掉了下来。他无从得知她是为何坠崖,但是她衣襟上的鲜血和裙摆上的划痕已经昭示了她不幸的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所呼唤的那个人吗?
“健太君,这姑娘身上的血,是妖怪的血。”中年巫女见健太没反应,便岔开了话题。
“妖怪的血?”健太吃了一惊。果然,跟那个妖怪在一起,铃只会受到牵连。
“她喊的‘杀生丸大人’是谁?你知道吗?”
“嗯?不……我不知道。”健太避开巫女的眼神,撒了个谎,“一定是那个叫杀生丸的家伙袭击了她,害她掉下悬崖。”
巫女并未察觉到健太语气中的遮掩,继续说:“她似乎对那个叫‘杀生丸’的人,怨念很深哪。”
“巫女大人,您有忘忧草吗?”健太忽然郑重地坐直身子,恳切地看着巫女。
“忘忧草?健太君,你想给她服下吗?为什么?”巫女惊讶地问。
“巫女大人,实不相瞒,这位姑娘叫铃,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一年前,她外出时被妖怪抓走,一定遭受了不少非人的折磨,您看她现在的遭际就可想象。我希望您能给她服下忘忧草,让她忘记痛苦的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巫女对健太的话半信半疑,这姑娘曾与妖怪在一起,是确定的,但是要说她受到了什么折磨,却不见得:先不说她身上这身衣服是何等华贵,单看那水灵灵的皮肤就知道她一定是被百般呵护。
“健太君,你说她受到妖怪的虐待,我看不像啊……”巫女正要说出自己的怀疑,却被健太一下打断。
“就算不是虐待,也是迷惑。巫女大人,我们现在担负着降妖重任,这样一个险些因妖怪丧命的可怜的女子,我们难道不该救她出水火吗?”
巫女还想说什么,但是想着,这女子与妖怪有什么瓜葛,总归是不好的;另外,健太这个人,实在不宜招惹。不如就依了他。
“好,忘忧草可以给她服下。但是,健太君,这药力只有十五天,药效逐天递减,你要想清楚以后的打算。”巫女说完,从药箱中取出一粒丹药,继续说,“这是忘忧草炼制的药丸,服下便可忘记一切,无论是喜是忧。”
健太注视着巫女手中的药丸,看着它被送到铃的唇边,没入她的嘴里。他的心难以平静:“铃,没有想到,上天这么快就让我再见到你。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我做了很多事,都是为了变强,为了将你从那妖怪身边救赎出来。为了获得打败他的力量,我甚至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既然上天让你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说明天神希望我与你在一起。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3:59: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小夜,你找到铃了吗?”灌愁从一丈多高的绝壁上跳下,向刚从远处飞回的小夜问道,他手里拿着在崖壁树枝上捡到的铃的十字架和玉佩。
小夜悬停在半空,翅膀扑腾着,“呼呼”作响。它用如豆的眼睛看看灌愁,又转身在空中划出一段圆弧,嘴里“喳喳”叫着,显得十分着急。
灌愁不像铃那样看得懂小夜的肢体语言,但是也大概猜到了它的意思,于是问:“你是说,铃被人救走了,要带我去?”
小夜上下摆了摆细长的脖子,算是肯定。
灌愁从断壁上仔细地搜寻下来,拾到铃遗落的配饰以及衣物碎片,确定她落到了这里,但是却没见到人。他本就在想铃可能被人救走了,现在得到小夜的证实,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但让他不解的,是这鵺雀焦急的样子。难道它不希望铃得救么?
灌愁跟在小夜后方,紧随而去。
小夜领着灌愁,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空地。那里支着数十顶帐篷,驾着数十个土灶,四方悬挂着锦旗。一看便知,是军队的行营。
小夜没有带灌愁靠近,却贴着地面,飞到一个隐蔽处,停了下来。
灌愁跟过去,蹲下身来,焦急又疑惑地问:“铃是被他们救的吗?为什么不进去?”
灌愁话音刚落,就见到营地里走出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法师。他警惕地向四周望了一望,然后一手横过法杖,一手竖掌立在胸前,闭上眼睛,嘴里哼哼唧唧念了一长串咒语。灌愁这才看清,就在那法师站的地方,有如薄纱一般,一层结界泛起了荧光。
法师念完咒,不忘向站岗的哨兵交待:“我感觉到了妖气,刚刚加强了结界。这妖气很弱,可能是什么大妖怪派出来打探虚实的,你们不要管它,但也别掉以轻心。”
灌愁这下明白为何小夜不进这营地了——不是不愿进,而是进不去。
“小夜。”灌愁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确定铃在这里吗?”
小夜不作声,只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十分讨厌他这样质疑自己。
灌愁只觉得后背冒出一阵冷汗,接着说:“我们先观察一阵,见机行事。”他心里在想:这鸟实在奇怪,对铃百般温顺,对其他人却视如仇敌,刚才似乎连杀生丸也想杀,以后怕是要惹出什么事端。

营地里临时搭起了一顶新的帐篷。与士兵所住的简陋的、摆满通铺的帐篷不同,这顶帐篷里面只设了一张榻榻米,而且垫上了厚厚的棉毛,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妆台,上面摆着一块浑浊的铜镜。那妆台的几个抽屉都还是空的,但可以料想,备下它的人一定很快就会将它们填满。
中年巫女在这帐篷里进进出出,给那昏迷的女子带来了一套新衣,甚至还带来了养神的香料为她熏上。
铃服了忘忧草,已经安静地睡了好一会儿。她的眉头上不见了原有的焦虑、呼吸里也少了之前的难受。她那样恬静地睡着,浅浅的梦里似乎又注满了阳光,仿佛一睁眼就会带来明媚春光。
门上的布帘动了动。巫女侧着身,用胳膊将帘子拂到一边,进到帐内。她双手端着一盆热水,盆缘上搭着一块雪白的面巾。她走到铃的榻边,跪下身来。
铃的手指动了动,然后眼珠也隔着眼睑转了转。
“好累。这是在哪里?”她睁开了眼睛,看见正上方帐篷的尖顶。
巫女正要为铃解去腰带,好帮她擦洗身子,见铃醒了,便说:“铃姑娘,你醒了啊。我是这里的巫女,叫幸子。你的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正要为你擦洗。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来吧。我就不冒犯了。”
巫女说了这么多,铃只听到第一句,就都听不懂了。
“‘铃’?您是在叫我吗?我是谁?”铃歪着头,茫然地看着幸子。
幸子一时没了对策,脸上原有的微笑也褪了下去。她说:“铃姑娘,这件事有些复杂,稍后健太君会告诉你。你现在想不起一些事,以后会想起来,别担心。你先更衣吧。这种东西沾在身上,总是不好的。对了,你换好衣服,出来走动一下,太阳还挺高,能帮你除一除晦气。”
幸子的话,让铃心中的雾水更重了。“我果然是叫‘铃’吗?”“健太又是谁?”“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干净?”
铃还想问,幸子却已起身,默默地出去了。
铃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帐篷里,头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哪儿,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她一翻身,坐了起来,这才看见自己衣襟上的血迹。
“啊!这是怎么回事?”铃被这殷红一片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受伤流了这么多血。然后她想起了幸子的话:“这种东西沾在身上,总是不好的。”
“是啊,就算要出去,也要先把这衣服换了。”铃心里这样想着,便立即站起身来,迅速地解下了腰带。
正在她要随手将腰带丢在一边时,她的心突然动了一下,有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模糊地回响:
“腰带不可以离身。”
那声音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稳重;那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又是那样的不可违抗。
“这句话一定在哪里听过。”铃这样想着,努力地在脑子里搜索其他信息,却再也没有任何线索。直到她的头隐隐作痛了,她终于就只能放弃。
她双手呈起这腰带,仔细地打量。只见那银白色缎面微微闪着光,上面用同样颜色的线、不同的针法绣着朵朵卷云,一条长龙在云间若隐若现。
“这腰带好特别。”铃这样自言自语,顺手将那条腰带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绕了几圈,熟练地打了个结,心想:“这样就不算离身了吧。是不是以前也这样做过呢?若能想起来就好了。”
铃心里嘀咕着,头又痛了起来。
她于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只迅速地退了衣服,擦净身上的血渍,然后换上干净的新衣。末了,她不忘将那条腰带从手腕上解下,重新结在腰上。
她此时所穿的衣服,不似之前那套合身,更是远比不上那套典雅华美;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橙色粗布短衣,加一条墨绿色长裙,如今配上那条精致的银白色的腰带,愈发显得突兀和窘迫。
铃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觉得有些滑稽。她走到帐篷边上,伸手拉开布帘,走了出去。

夜色已至,营地四处亮起了篝火,巡逻的士兵也增了人数。
灌愁和小夜仍旧潜伏在营地外面,注视着这营地内的一举一动。早些时候,这营地里传出了女子的笑声,好像是铃。她还好吗?
前方走来两个士兵,灌愁将身体蜷紧了些。
“你见到今天头领救回来的女娃了吗?”一个士兵神秘地问道,听声音已年过中年。
“只听见她笑来着,没见到人。听说是个公主一般的人物。”另一个人听上去年纪较轻,“你看见了吗?”
“见到了。那个女娃,论模样,并不是绝世美人,但是那周身的气质,真真是出类拔萃。她先前穿的那身衣服——就是巫女拿去烧了的那件——我看就不寻常,蓝色的缎子,什么人穿得起?”
“这么说来,这女孩子还大有来头咯?那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荒郊野岭呢?”年轻的士兵起了兴致,故意放慢了脚步,想细细打听。
“那就不知道了。巫女说可能是被妖怪迫害。”
“妖怪?可是我听那女孩子的笑声,不像有那种事哪。”
“这你就不知道了。头领给她吃了忘忧草,她连自己叫啥都忘了,哪还记得妖怪?”那人说着,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同伴。
“忘忧草?头领为什么要这么做?”
“巫女说是为了救那女娃脱离妖怪的折磨。”年长的士兵停了一下,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我看哪,是健太君喜欢她,故意要将她留下。”
“诶,这可不能乱说。头领什么时候看过女人一眼?连醉心大人那样美丽的女人,他都不在意,怎么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动心。”
“萍水相逢?我看不是。我可是听说了,一年前,头领的恋人被妖怪夺走了,为了打败那个妖怪,他才投靠了戴维大人。我猜,这个叫铃的女娃,八成就是他当时的恋人。不然你说,为何他知道那孩子的名字?”
那年轻人不再作声,似乎在想着这事情的前后关联,
中年士兵接着说:“咱们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故事,你不是也有吗?不然我们干嘛甘心以这不人不鬼的面目生存?回去吧。”
两人腰间的兵器与除妖的器具相互撞击,“叮叮当当”,晃荡着远去了。
灌愁在暗处,将他们刚才说的话一一记下。这段对话,听得他心里热一阵、冷一阵。铃没有受伤,似乎也不再受幻术的折磨,这自然是好消息。但他却无法为这消息感到欣慰,他心里有的,是更深的担忧。他没有想到,铃竟然阴差阳错地落入了醉心一伙人的手里,还被一个所谓的爱慕她的人抹去了记忆。那人是否会从醉心手下保护她?亦或是,让铃失忆本就是醉心的另一个计谋?灌愁不寒而栗,只想赶紧救铃出来。
而一旁沉默的小夜,眼睛里早已溢满了怒火,那个叫健太的人,似乎已经被它判了死刑。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4:12:00 +0800 CST  
第四十章


空阔的宫殿里金碧辉煌,缭绕的细云将这天空中的庄严之地装点得神秘幽静。这戒备森严之地,肃静得听不到一声响动。
杀生丸和邪见,一前一后,一高一矮,是华堂之上仅有的两个人。
从背面看去,杀生丸高大英武,银色的长发垂坠过膝,昭显着高贵的血统,一黑一白两柄太刀稳稳地别在腰间,不可冒犯。
与他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绿色的小妖怪。他手持人头杖,仰视着身边的大妖怪,双目红肿,盈满血丝,似乎是因为什么事伤心过度,又像是连日奔波未得休息,抑或兼而有之。邪见微张着嘴,忧心忡忡,似乎有话要说,却被主人身上凌人的禁止之气击退了一切话语。
是什么事情,需要一个老弱的仆从为自己强大的主人担心?
杀生丸丝毫没有留意到邪见的举动,甚至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的存在。是的,自从铃离开之后,他连自己的存在也几乎忘记,何谈别人?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铃现在情况如何;第二,找到醉心解除铃所中的幻术。
第一件事,他不敢去确认,因为自己的出现,必将激起铃心中的幻象,给她带去难以治愈的伤痛,比起加深铃的痛苦,他宁愿自己去承受思念的煎熬,宁愿自己去背负深重的误会。而第二件事,正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杀生丸觉得,自己的脚步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停下了。他的耳畔没有风的声音,眼前的事物也不再奔逃。上一次自己这样安静地站着,是什么时候?——是铃走的时候。
“杀生丸大人……讨厌……我……”
“请让我走!”
杀生丸的脑海中浮现出铃泪水涟涟的眼睛。
他的牵挂、他的意念、他的情感,全部被那双眼睛带走。而他自己的世界,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黯然失色,他在黑暗里度日如年。
“杀生丸,这次回来,又是为何?”柔如银练的声音在堂上响起,笑意夹杂着冷峻四下飞舞。凌月仙姬悠然地从内室走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杀生丸,自顾自地走到她华丽的椅子前,端庄地坐下。
杀生丸目视着凌月仙姬从身前经过,不回答,也不向母亲行礼。
邪见待凌月仙姬坐定,恭敬地鞠了一躬,问候道:“仙姬夫人。”
凌月仙姬听出了邪见颤抖的语气里埋没的悲伤和担忧,却什么也不说,睫毛一挑,视线落回杀生丸身上。她的儿子正用十分冷淡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种冷漠不同于曾经因高傲和霸道而生的冷酷,却像是因封闭了自己而导致的心的清冷。而杀生丸胸前那一片干凝的血迹——向来不已颓势示人的杀生丸身上的血迹——更加强了这种心灰意冷的气息。
“汝跟什么人打过架?输了么,竟然?”凌月仙姬虽然心知此事不寻常,嘴上却丝毫不显得担心,“这样脏兮兮地来见为母,是想让为母为汝去教训他?吾从来不管这种事,汝知道的。”
杀生丸如泥塑一般,对凌月仙姬的戏谑毫无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凌月仙姬将这种反常,看在心里。
她偏过头,看着邪见,嘴角上扬一分,金眸中却依旧冷漠,说道:“小妖怪,汝来说吧。杀生丸是被谁伤的?”
邪见怔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看凌月仙姬,又看看杀生丸,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是铃……”
“铃?”凌月仙姬的音调并未透露出多少惊讶,“所以她才没一起来?”
“仙姬夫人,铃中了幻术……”邪见一想起铃的事情,泪腺又不受控制地冲动起来,“所以才……”
“幻术?”凌月仙姬起了疑心,“杀生丸,汝来找为母做什么?她这幻术的根结在哪里,吾可不知,更不能解。”
“无辙在哪里?”杀生丸终于开口了。
“汝找他作甚?”凌月仙姬略微收敛了语气中的戏谑。
“找人。”
“天下竟还有汝杀生丸找不到的人?什么人逃得过汝的鼻子?”凌月仙姬的疑问里多了一丝好奇,还有隐隐的担心。
“醉心。”杀生丸似乎一直在避免做过多的解释——他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只是用最少的字眼回答必须回答的问题。
“她?”凌月仙姬的眉毛轻轻簇了一下。
“仙姬夫人。”邪见料想自己的主人不会再跟凌月仙姬细说,便强行压下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大胆地接过了话,禀报道,“醉心给铃施了幻术,让铃以为杀生丸大人讨厌她。铃刺伤了杀生丸大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那种状况,现在也不知怎样……”
邪见说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凌月仙姬看到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听了邪见的讲述,大致能想到铃的状况,便不再追问,严肃地说:“无辙出去办事了,尚未回来。汝等等吧。”
杀生丸心里一惊:不在?
他皱紧了眉,威胁似的看着凌月仙姬,似乎在逼她交人。
凌月仙姬的金眸将儿子传来的愤怒一一收下,化作片片笑里刀,如数返还给他:“杀生丸,吾说他不在,就是不在。”
凌月仙姬站起身来,收敛了笑意,向杀生丸的方向走了两步,问道:“汝这幅样子,难道是因为不能流泪,就放任自己流血?汝是嫌自己把尊严看得太重?还是怕铃不为汝担心害怕?抑或是怕别人看不出汝的软肋在哪?怕敌人没有得意和嘲笑汝的理由?”
凌月仙姬已经记不得有几百年没这样教训过儿子了,严厉起来,竟然还能如此威严,真叫自己也意外:“趁这等待的时间,下去把自己洗干净了。为母不想铃见到汝的时候,埋怨吾管教出了一个邋遢不堪、一击就垮的儿子。”
杀生丸默然地看着母亲,他的本意虽然不是自弃,但细细想来,却的确表现得如母亲所说的那样颓丧。铃,竟然连自己的尊严也一起带走了吗?他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齿,转身离开。
“仙姬夫人,谢谢您叫醒了杀生丸大人!”邪见感激凌月仙姬说出了自己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向她深深鞠下一躬。
凌月仙姬看着杀生丸走出大殿,才又回过头,问邪见:“小妖怪,杀生丸这样,有多久了?”
“铃走了之后,就一直这样,已经两天多了。”
“这两天他在做什么?”
“这……杀生丸大人应该在找醉心,去了很多地方,每一次都像是追着什么线索去的。但是……但是……”邪见吞吞吐吐,十分犹豫,“但是邪见我跟着杀生丸大人,却一直没有感觉到醉心的妖气。她一定给自己设了个结界,躲了起来,杀生丸大人才闻不清楚她的气味。……”
邪见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主人有什么事没干成,但奈何此人是凌月仙姬,又不敢不说,只不情愿地压低了声音。
“接着说。”凌月仙姬走回华椅前,坐下,心里在想:九尾狐族的所长从来就不是结界,只怕这其中另有原因。
“是,仙姬夫人。”邪见心想:仙姬夫人这次说话的方式与以前不同,也许是真的在为杀生丸大人担心,说不定夫人真的有什么办法,不然杀生丸大人也不会来找夫人帮忙了。邪见这样想着,便决定将自己所知如数告知。
“铃身中幻术这件事对杀生丸大人的打击很大。大人这两天没说一句话、没进一滴水、也没合一刻眼,一直在找醉心。但是醉心竟然像消失了一样,杀生丸大人肯定非常气愤。”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来找无辙。”凌月仙姬自言自语,然后又接着问,“铃所中的幻术是什么样的?”
“具体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只是铃看起来十分痛苦,嘴里一直在说‘杀生丸大人讨厌我’,还说‘醉心是杀生丸大人的爱人’,后来用一把短刀刺伤了杀生丸大人。”
“短刀?”
“是的,那把刀的刀柄上有一块月牙形的白玉,不是铃自己的,像是醉心给她专门刺伤杀生丸大人的,现在由杀生丸大人收着。”
“这样。”凌月仙姬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让铃刺伤杀生丸可是这幻术的目的?”
“好像是的。那之后,铃好像恢复了一些,但是她离开的时候,仍然念叨着,‘杀生丸大人讨厌我’,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
凌月仙姬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流云曾经说过,一般的幻术,都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才能起作用:被施术者内心的欲求或恐惧,施术者的妖力维持,幻术未达到最终目的。如果被施术者的欲求被满足或者恐惧被消除,那么幻术将因为失去切入点而失效;如果施术者的妖力被扰动,那么幻术将因为没有妖力支撑而消退;如果幻术的目的达到,那么幻术也将自行解除。
醉心这幻术的切入点,是杀生丸无疑,但是杀生丸就在铃身边,铃的心里还能有何疑虑?况且,有杀生丸在场,醉心必然没有机会继续作法,为何铃身上的幻术还能维持?倘若醉心的目的是让铃用那把刀刺伤杀生丸,那么这件事完成之后,铃为何没有完全清醒?
这三个疑点,已经颠覆了凌月仙姬对于幻术的认知,在她心里掀起一阵阵的焦虑。这些疑点,杀生丸也一定发现了。她想到这里,突然就明白了杀生丸急着找醉心的另一层原因,甚至连杀生丸找不到醉心的原因,也猜到了一二。
可是,找到醉心又要如何?现在的杀生丸,能否记得对醉心手下留情?凌月仙姬想起儿子身上的肃杀之气,竟然冒出了一丝冷汗。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4:38:00 +0800 CST  
第四十一章

夜色当头,辽远的穹窿之中,无星无月。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世界,没有风,没有声。万物在燥热之中干瘪了发声的能力,萎蔫了胸中的怒火,只寂静地等待着第一声雷鸣来替它们吼出重重郁结,等待着第一滴雨水来为它们干枯的心房带来润泽。
杀生丸站在悬崖边上,凝神静望,双目如同能穿破夜空。他感觉得到这周围袭人的沉闷,感觉得到这沉闷之下隐匿的爆发力。这万籁俱寂之下积蓄的躁动,与他平静的目光下隐藏的情绪,何其相似?对铃的牵挂、对醉心的愤怒,哪一样都即将喷薄而出。
“杀生丸大人,鸦天狗能够找到醉心吗?毕竟您之前都没能找到她。”邪见手牵着双头兽的缰绳,仰着头问那严肃而深沉的主人。杀生丸身上死神一般的气息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浓烈,所以邪见也终于敢多问几句而不必担心死于非命。
“你不要问我。”杀生丸目不斜视。
邪见被这冷酷的回答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要问我”的言下之意就是,“再问就杀了你”。杀生丸大人果然还在生气吗?看来杀生丸大人是要把醉心千刀万剐才能解气啊。
杀生丸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找不到醉心,而是靠近不得。先前闻到的是实实在在的醉心的气味,而且他也据此定下了她的大致方位。但是,他每一次追过去的时候,总在百里之外突然失去线索。莫不是醉心用了傀儡,故意引他往错误的方向走?然而,纵使是傀儡,也应该留下些蛛丝马迹,而不该消失得如此彻底。同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了。他便越来越怀疑,那不是傀儡,而是幻术——醉心屏蔽了他对她的气味的识别力。自己找得到醉心,却无法锁定她。
“她的幻术应当只针对我和邪见,那么她从未见过的鸦天狗应该可以看见她,至少现在还可以。”杀生丸这样想着,闻到了空中飘来的鸦天狗的气味。
很快地,一只鸟头人身的黑色妖怪,扇着一对强壮的翅膀,飞近了。他悬停在杀生丸面前,恭敬地向杀生丸禀报道:“杀生丸大人,我是御风。醉心已经找到了。我的属下在那里监视,杀生丸大人,请随我前往。”
杀生丸一跃起身,腾云而去,白色袖袍里涌出一阵清风。
邪见立即翻上阿哞的背,也跟了上去。

大阪城外,空旷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一股旋风,两个人影伴随着蝙蝠的消失而显现。
“醉心大人,您今天似乎有些反常。”戴维松开醉心的手腕,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却略带不满,“您对丰臣太閤的态度似乎比以前更加不友好。”
“是吗?不过是那人类身上疾病与死亡的气息让我更无法忍受了而已。你连这都看得出来,得对我有多在意?”醉心斜着眼睛,戏谑道。
“我与您有密切的合作,当然要关心您的一颦一笑。”戴维微微弯下了腰,殷勤之中自带一番警告。
“那我以后只需去一处送血药,再也不必四处奔波,你可为我高兴?”醉心嘴角轻扬,眼波里跃动着嘲讽。
丰臣秀吉严厉地拒绝了戴维让血仆分散到各个卫队的建议,这着实让他不悦。他十分清楚,丰臣将所有的血仆集中到一处,就是为了在必要时能斩尽杀绝、免留后患。若不是现在以寻找剩下的两件神器为重、不宜再生事端,这没有利用价值的糟老头,必定一剑杀了了事。
戴维面带愠色地眯了眯眼,不喜醉心对他的讽刺,却想着:这女人最近似乎愈发难以对付,还是不要轻易动手为好。他按压下心中的郁闷,平和了情绪,回答道:“那是当然。丰臣太閤似乎命不久矣,待他死后,血仆军团就再无用处,到时,就连那一处的血药,您也不必送了。”
“哼!”醉心冷笑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嗅到了百里之外那正在飞速靠近的气味。她立即闭了眼,妖气随着意念,涌上心间。
戴维发觉了醉心的异样,警觉地收敛了怒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醉心闭着眼,神情安然。她不是无暇回答,而是不屑于回答。
戴维见醉心不理睬自己,便伸出右手,欲进一步试探,却觉察到了身后袭来的强大妖气。
“杀生丸!”戴维撤了手,迅速转身,拔剑自卫。
说时迟,那时快。绿色的光鞭落在醉心和吸血鬼之间,两人都是一惊,分别向两边跃起躲避。
那二人尚未站定,便听得一个凌厉的声音干净利落地喊道:
“壬。”
不等戴维和醉心有所反应,一道绿光劈向醉心,擦着她的衣袖,抽打在地。
醉心急忙地再向左闪。
“乾。”
又一道绿光应着话音落下,醉心的肩上烙下一条鞭痕。她大惊失色,连忙旋转脚步,跃到一旁。
“癸。”
杀生丸右手划出一道流畅的圆弧,光鞭变了方向,再次追着醉心袭去。
戴维站在一旁,早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却不见进攻。杀生丸的攻击虽然猛烈,却都是向着醉心去的。这让戴维有了喘息甚至是观战的机会:
杀生丸站在数丈之外,并不靠近。这连续的出击,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不留空当,虽然招招盛气凌人,却没有击中要害。这样的进攻对于杀生丸这样的大妖怪来说,不免太过笨拙。他到底是何用意?
戴维向杀生丸的方向仔细看去。爆碎牙已经出鞘,由左手持握。杀生丸尽管随时可以挥出致命一击,此刻所用的,却仍然是光鞭。难道他真是故意放醉心一条生路?但看他前仆后继的进攻,根本就不给醉心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不是杀机重重,又是什么?
戴维心里疑惑丛生,目光落在杀生丸身后飞着的鸦天狗身上。这鸟头人身的妖怪,以前从未见过,难道是杀生丸新的仆从?戴维努力地想要看清那鸦天狗的面貌,却碍于距离太远,只大致辨清对方的动作。他的视线像是钉死在了醉心身上,醉心动一寸,他的头便跟着转一分,而且嘴里立即说一个字。
戴维心中略一细想: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那鸦天狗像是在为杀生丸指方向,怎么,杀生丸的眼睛瞎了?
戴维再次仔细观察杀生丸的举动。虽然杀生丸的光鞭并不是次次击中目标,但从他利落的出招和迅疾的反应来看,不像是有什么眼障。
“要确认清楚才行。”戴维这样想着,手心里输出一股强劲的妖气,顺着剑锋,奔向杀生丸。
杀生丸已经隐约闻到醉心的鲜血的气息,这说明醉心的幻术正在被削弱。他此刻不需要鸦天狗协助,也可以确定醉心的位置,只需这最后一击,就可以将她生擒。杀生丸向光鞭里加了十分的力量,敏捷地抽向醉心。而就在此时,戴维来势汹汹的血色剑气却逼到了杀生丸的眼前。他在心里默念一声“不好”,回身往旁边闪躲。
这一击是戴维的杀招,击中便是索命。若不是如此,杀生丸就算强行接下,血溅当场,也断然不可能躲。他很清楚,这一瞬间的喘息,对醉心意味着什么。
自杀生丸到来的那一刻起,醉心的心里就已惊慌失措:“这个幻术屡试不爽,怎么这次就出了差错?怎么这次杀生丸就不受影响?”
但当听见鸦天狗喊出那一声“壬”时,她立即就明白这其中的蹊跷——原来杀生丸找了双眼睛。若是能挖掉那双眼睛,杀生丸便如以前一样无计可施。然而,杀生丸的攻势十分紧凑,她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一丝反击的机会。而且,为了防止弄巧成拙给杀生丸顺藤摸瓜的机会,她甚至连水袖都不能用,只能躲闪。这场战斗,自己虽然站在暗处,却在一开始就处了下风。
直到刚才杀生丸为了躲避戴维的进攻,忽地软了光鞭,醉心才终于侥幸得了一丝机会。她迅速聚起了意念,将笼罩在杀生丸和邪见身上的迷雾,扩大到鸦天狗的周围。
“杀生丸大人,我看不见醉心了。”御风紧张地说道。
杀生丸镇定自若,看不出心里是怎样的焦急。
“哼,你竟然把他忘了吗?”杀生丸冷嘲一声,举起了爆碎牙。
吸血鬼正在向某个方向跑,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带了醉心离开。在戴维将手伸向前方一片虚空的瞬间,杀生丸的刀劈了下去。绿色的妖气之刃肆虐过空气,往那隐藏在虚空之下的女人索命而去。
“既然抓不到你,那么就杀了你。只要解开铃的幻术,其他的得失,我杀生丸不在乎。”
可是,戴维毕竟比杀生丸距离醉心更近,他比爆碎牙的剑气早到一步,不仅如此,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发动瞬移,甚至转过身去,用后背为醉心接下这一击。黑色的旋风中,那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人一齐消失,那闻得到和闻不到的气味一齐散逸。
绿光弥散,地上零落着蝙蝠残缺的身体。
远方传来轰隆的雷鸣,那不是天地间的第一声震颤,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声。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4:55:00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

铃到来后的第五天,营地里还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除了例行的巡视,没有人离开。
灌愁隐蔽在营地附近的树林里,心事重重。他不仅担心着铃的情况,还疑惑着这军队在此长留的目的,更懊丧自己力量太弱,无法突破结界。
他心里想着事情,时不时地仰下头,看看树梢上叫嚷着对话的两只黑鸟。
体型较大的那只鸟是小夜,它的声音尖利而粗犷,尽显焦急与凶悍。另外一只是普通的乌鸦,不怎么作声,只偶尔顺从地低声应和。
“不知鵺雀在跟那乌鸦说什么。”灌愁心里纳闷,牵挂着营地里的少女。早先冲撞结界受的伤又隐隐作痛,他手捂胸口,心中后怕:“若是自己妖气再强一点,结界的扰动再大一点,那群法师巫女必定早就追出来了。那时就真救不了铃了。”
灌愁的视线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绕上营地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乌鸦“呱”地叫了一声,从灌愁头顶飞过。

铃像前几天一样,早早地就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走到最近的一处坡上,望着远方,只盼着有些什么记忆的碎片能在这一天伊始的时候,从空荡荡的脑海里浮出来。
昨天看幸子为伤员换药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枫婆婆——健太所说的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枫婆婆。那慈祥而矍铄的神情终于不再是健太的描述,而是自己真真正正的记忆。枫婆婆教自己识别草药、医治病人的往事,一点一点地明晰。除此之外,她似乎还连带想起来了束发之类的模糊的影像:枫婆婆手持剪刀,自己跪坐在她身前,周围人影攒动,却都记不清是谁。
“那是怎样的情景呢?那群人是我的朋友吗?是谁呢?”
她无意识地想起昨天没有想清楚的问题,只希望能多记起一点细节。可是,在那模糊的背景之中,所有人都不再活动,仅仅只有一片银光渐渐变强,光的那一头,有个高大的人影。
“那是谁?”铃的头又开始胀痛。她双手扶住两鬓,想强行突破那银光,看清强光下隐藏的身影,却觉得越是靠近那人影,越是头痛难忍。这感觉与她想起那用浑厚的声音说“腰带不可以离身”之人的时候如出一辙。
铃再一次被迫放弃。再抬起头时,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失落与不甘。
出去早操的士兵陆续回帐。他们从坡下路过时,都不约而同地向铃望一望。这个清丽脱俗、善良率真的女子,为他们马革裹尸的日子带来了一抹暖阳。
“铃,今天想起什么了吗?”一个士兵边走边问。
铃收回眼中的忧虑,朝着这群男子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虽然还记不全他们的名字,但是铃已经将他们视作朋友了。
“健太专门出去打了野味,给你补身子。”另一个士兵笑着逗她。
铃的心里有一丝惆怅悄然掠过:“健太君说,他与我一起长大,是很要好的朋友。那么,我应该记得他才对。就像看见幸子大人而想起枫婆婆一样,我天天看见他、天天听他讲以前的事,应该早就记起他了,怎么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铃想着健太对自己照顾有加,而自己却对与他相关的记忆毫无线索,心里不禁感到歉疚。
“快看,那边掉了一只鸟下来。”一名士兵指着铃身旁不远处的树吃惊地喊道。
旁边的人定睛一看,纷纷附和:
“真是,好像还是活的。”
“又多了样吃的。”
“快动手,别让它跑了!”
铃听着这些话,心里一下子为那鸟紧张起来。她四下一望,果然看见一只黑鸟落在树下。她迈开步子,赶在那群士兵前面,跑到那挣扎不止的黑鸟身边。
这是一只乌鸦,翅膀像是受了伤,蜷在地上,浑身发抖。
铃蹲下身去,轻轻将它托起来。
士兵们也在此时跑上来。
“原来是乌鸦。那就不能乱吃了。罪过。”
“对的,乌鸦是神鸟,不能吃。请原谅我们鲁莽。”
铃心里暗笑这些士兵的直爽,安慰乌鸦道:“别担心,我马上为你治伤。”
铃直起身子,就要站起来,却不料这乌鸦竟然咬了她一口。
她轻哼一声,微微蹙眉。一道似曾相识的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心里一震:这是?
“铃,你在做什么?”健太提了一只兔子,站在众人身后,面有不悦。
“没什么。有只乌鸦受伤掉了下来。”铃不顾手指被乌鸦咬得出了血,轻描淡写地回答。
又一幅画面闪过:一双小手高高捧着一只黑色的鸟,前方一个高大的白影,看不清容貌,清脆的女声如银铃般轻响:“是只小鸟,铃帮它治了伤。”
这难道是小时候的自己?那白影……是健太?不,不对。……
铃正想着,手指上传来一阵更加猛烈的痛。
铃皱起了眉,心里又涌上一阵悸动。“一定是的。以前一定发生过同样的事!”
铃捧起手中的乌鸦,仔细端详,兴奋而紧张,心里默念:“乌鸦君,你认识我吗?告诉我,我是谁?”
乌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害怕。它松了嘴,挣扎着挣脱铃的手心,摔在地上,踉跄了两步,极不平衡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铃往前追了几步,失落地目送乌鸦离去,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又说不出的落寞。
“铃,你没事吧?”健太小心地问。刚才那只乌鸦,一定让铃想起了一些事。他既想知道铃记起的是什么,又怕碰到她心里的机关。
铃低下头,看着自己流血的食指,轻轻说:“嗯,我没事。我回去包扎一下。”
铃说完,向健太和众人笑了一笑,转身离去。她的头脑在异常迅速地运转着,想要把刚才闪现的碎片一一串联起来:“我曾经为一只黑色的鸟治过伤,它咬了我的手指。可是,那只鸟不是乌鸦,是什么?它后来去了哪里?那个再次出现的白色人影又是谁?”

乌鸦从营地出来,径直飞进树林,绕了一个大圈,落在灌愁和小夜所在的地方。
小夜迎上前去,鸣了一声,像是询问。那乌鸦扑着翅膀,像是在比划什么,嘴里呱呱直叫,不甚刺耳。
小夜默不作声,听它嚷完,然后背过身去,徐徐踱步,像在思考。乌鸦再无可“说”,起身飞走了,那翅膀上的“伤”已无影无踪。
“小夜,你让那乌鸦去做了什么?它去营地,见到铃了吗?”
小夜与铃如何相识,灌愁并不了解,他更加不会想到,这看似野蛮的鵺雀正想着某种计划去帮铃找回记忆。而小夜,偏偏不会说话,也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愿。
灌愁和小夜之间的气氛正尴尬,忽从旁边树后传来又尖又急、略带沙哑的声音:
“你们两个!怎么……”
灌愁一转身,见是邪见,没等他嚷完,就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那边营地里有巫女和法师,别把他们招过来。”
邪见推开灌愁,放低了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铃怎么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铃在那军营里。那儿有道结界,我们进不去。”灌愁用眼神向邪见示意那结界所在,语气里有一丝无奈,“还有,铃失忆了。”
“什么!……”邪见又叫出声来。
灌愁再次将他的声音按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把他们招来,我们就得死,再也见不到铃。”
邪见憋红了眼,点了点头。
灌愁松开手,让邪见喘了口气,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杀生丸大人让我来告诉你们,照顾好铃。现在看来,你们是没办……”
“他在做什么?”灌愁又一次打断了邪见的话。
“杀生丸大人要去杀死醉心,好解开铃的幻术。”
灌愁心里微微一怔——仙姬夫人不是不让他对醉心下手吗?但他很快就想起上次醉心利用傀儡挟持铃的时候杀生丸毫不犹豫的杀手。没有想到,事情已这么严重。
“你让杀生丸过来,先把这结界破了,把铃带出来。”灌愁虽然不希望铃在这个时候见到杀生丸,但是要破这结界,只能指望他了。
邪见有些犯难,杀生丸虽然站得远,但是这里有什么人他仍然是十分清楚的,为什么却明知铃跟别人在一起而不出手呢?他从心底希望杀生丸能尽快与铃相见,这样主人内心的煎熬便能少些,自己也能多活几日。可是,在杀生丸身边跟了一百多年,他也知道,杀生丸做事,向来有周密的打算,自己又怎能妄加猜疑?
他最后只说:“开什么玩笑?杀生丸大人怎么能听你的吩咐?你们还是好好守在这儿,如果铃出了什么事,不要说杀生丸大人,我邪见也不会罢休的。”

杀生丸在距离营地很远的地方,细心地捕捉着风里与她有关的讯息。
她和一群不正常的人类在一起。
那里聚集着灵力。
灌愁和小夜守在附近。
她的腰带还在身上。
……
不知她心中的幻象有没有减弱。
不知她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哀怨。
……
“杀生丸大人——”邪见骑着双头兽,闯进他的视线。
邪见不等阿哞落地,便翻身下去,连跑带爬,来到杀生丸身边,急切地说:“灌愁说,铃掉下山崖,被健太救回了军营,吃了忘忧草,失忆了,幻术好像也失效了,那军营里有好几个法师、巫女。”
健太?失忆?杀生丸心里泛起一丝紧张。无数个问题在他的脑子里迅速飞过:
“健太是吸血鬼的血仆,那么那群人应该都是,他们留下铃,是否出于什么阴谋?”
“健太曾经爱慕过铃,铃在他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铃失忆了,幻术还起不起作用?”
“有法师和巫女在,铃会不会相对安全?”
……
邪见窥视了一下杀生丸冷峻的脸,壮着胆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灌愁说,健太给铃安排了单独的帐篷、单独的食物,还有巫女照料,但是不准她随意走动。灌愁和小夜进不去结界,只能在营地外干等。不过小夜似乎找了什么办法,可以向铃传递一些信息。”
杀生丸听着邪见说健太对铃的好意,心里泛起汹涌的醋意和怒气,脸色骤变。
邪见一看杀生丸面露愠色,心里的弦瞬时绷紧。他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那个,杀生丸大人,要不要去扫平军营,把铃救出来?幻术已经不起作用了,您去见她,应该没有问题。”
杀生丸当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他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若我现在去,铃会怎样?如果幻术只是因为失忆而被压制,那我的出现是否会触发她关于幻术的记忆?如果铃在失忆的情况下看见我对人类动手,是否会将我认定为敌人?若那群人类为了自保,将铃当作人质,岂不弄巧成拙?”
这一系列的可能性,扰得杀生丸心烦意乱。铃的心灵已经遭受过两次创伤,他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为她带去可能的第三次伤痛。
“邪见,你去跟他们说,若铃安然无恙,便不必急于带她离开。”
“可是,杀生丸大人,健太那个家伙……”
杀生丸瞪了邪见一眼,让他闭了嘴,尔后腾空而起,丢下一句话:“传完话之后,过来找我。”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5:09:00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午后休息的空当,阴云密闭。
铃从自己的帐篷中走出。她的帐帘,正对着营地中央的一小块空地。
健太如往常一样,在那里等着她。那纤柔的身影一映入眼帘,便挑起了他痴痴的笑颜。
“健太君。”铃走上去,停在五步之外。
健太递上一个半尺宽的木盒,眼睛里闪烁着兴奋,说:“铃,这是给你的礼物。”
铃有些错愕,并没有接,眼角的笑意转为歉意:“健太君,我不能收你的礼物。你留我在这里已经很仁慈了……”
“铃,”健太没有等铃说完,便上前一步,急着解释,“前两天送你的脂粉,你没有用,我就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东西。这是些素净的首饰,应该会合你心意。”
铃听了健太的话,连忙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喜欢的意思,我只是不能受你这样的恩惠。”
健太心里凉了一截,一句话冲到嘴边,但终究没有出口:可是杀生丸送你的东西,你都收下了。
两人沉默不语,健太手中端着的尴尬,有千斤重。
“头领。”一个小卒跑上来,向健太鞠了一躬,有事要报。
健太转过身来,看着对方,示意他说话。
“除妖师队伍已经回营。琥珀先生正往这里来见您。”
健太猛地手上一抖,心中一怔:琥珀?
他下意识地通过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铃的反应。这个时候,哪怕铃多眨一下眼睛,也够让他害怕紧张一阵。而铃的脸上没有一点涟漪,似乎对“琥珀”这个名字并无多大印象。
健太松了一口气,对铃说:“铃,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来看你。另外,这盒东西你也带回去。你总不能让我带着它们去见除妖师大人吧?”
铃看着健太突然变得苍白的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怎样推辞,无奈便接过了盒子,说:“那我下次还你,原封不动。”说完,便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
健太看她进帐,也转过身,正要走,却在那时,看见了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琥珀。
琥珀注视着铃的背影消失在帐内,一脸茫然与好奇。健太不等琥珀说话,一个箭步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架住,往与铃相反的方向走,并且故意挡住了他的视线。
“健太,你做什么?……那是谁?怎么……么像铃?……”琥珀冷不防地被健太劫走了,连说清楚话的机会都没有。
健太一直拉着琥珀,走到靠近营地边缘的地方,才停下。
“健太,你怎么回事?”琥珀挣开健太的手,整理好被扯乱的衣袖,埋怨道。
“没什么。我跟你说几句话,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健太面无表情,心里在盘算如何向琥珀搪塞。
“你说的其他人是谁?那个女子?”琥珀心中生疑,“你那么慌张,难道她真的是铃?”
“你知道了什么?”健太的语气沉了下来。
“军营里多了个女孩子,谁不议论?大家说你找到了以前的恋人,叫‘铃’,问我认不认识。一开始我还不信,以为顶多是个相貌相似的姑娘。刚才看到她的背影,我也不敢确定。现在看你的反应,一定就是铃没错。”琥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健太的神色,“你还给她吃了忘忧草对吗?不让我见铃,就是不想让我钩起她的记忆?”
健太不回答,冷漠地看着琥珀越说越激动。
“你怎么能那么做?!擅自剥夺铃的记忆,这就是你喜欢她的方式?”健太面对质疑所表现出的那副漠然,让琥珀怒不可遏。
“铃被妖怪伤害,让她忘记过去是为她好。”健太不看琥珀的眼睛,只是兀自说了一句。
“怎么可能?铃跟着杀生丸大人,怎么可能受到伤害?你……”
“杀生丸?‘大人’?”健太打断了琥珀的质问,“琥珀,你是除妖师,怎能尊称一个妖怪为‘大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
“我自己的立场,我很清楚。我在跟你说铃的事情,不要扯别的。”琥珀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继续问道,“你是不是也向铃灌输了很多并不存在的事情?你是不是骗她说她是你的恋人?”
“我跟铃说了什么,与你无关。”健太突然直视着琥珀,面露凶光,“我警告你,不要在铃面前出现,不要扰乱她的记忆,更不要妄想让她想起那个妖怪。”
“是你在妄想吧!铃和杀生丸大人,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插足?他们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杀生丸大人为铃做的事,你做得到吗?铃对杀生丸大人的情谊,你抹杀得掉吗?忘忧草时效有限,你以为你能骗她一辈子吗?”
“****嘴!”健太恼羞成怒,一反掌,重重地拍在琥珀的胸膛上。
琥珀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手捂着胸口,嘴里涌上一股血腥味。健太虽然不如琥珀身手敏捷,却不知如何练得了这奇怪的力气。他这一掌,足足让琥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健太和琥珀各自愤怒地凝视着对方,虽然都不出手,但是又都不愿退让。
此时,营地中央传来嘈杂的人声。健太往那里望了一望——是铃的方向——又瞪了琥珀一眼,拂袖而去。
琥珀心有不甘,哼了一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出营地。这件事情太过蹊跷,他需要冷静思考。

营地中央,十来个士兵手持兵器,一边四下列队散开,一边示意其他人不要离开岗位。人群中央,幸子背了弓箭,仰头望着天空中的不速之客,眉头皱着,神情严肃。铃站在帐边,也疑惑而好奇地看着天上的黑影。
空中的乌云颇为低矮。一只黑色大鸟贴着云的底层盘旋。它的羽翼足有一人身长,细长的尾巴看上去光溜如鳗。它不断地试图靠近地面,却总是被结界上发出的蓝色荧光反弹回去。
铃沉默着站在那里,眉心不自觉地纠结着担忧:“它是妖怪,它是谁?为何它的影像如此熟悉?为何总感觉它在看我?它到底在找什么?……为什么不离开?再这样下去,幸子大人会杀了你!”
“幸子大人,需要叫人来吗?”一个士兵问道。
“不必。它妖气很弱。”幸子注视着飞鸟,回答道,又从肩上取下长弓,拾了一支箭,架在弦上,瞄准它,拉开了弓。
天空中那黑夜一般的身影投下的疑问暂时被抛至脑后,铃赶在箭离弦的前一刻大声喊出:“夜,快走!——”
那黑鸟如同听懂了铃的指示,甩了一下尾巴,攀爬进了云层。破魔之箭的紫光与它擦身而过。
幸子转过身来,看着铃,惊讶之余还有一丝责备:“铃,你为何要提醒它?那是妖怪!”
“幸子大人,对不起。我觉得我好像认识它,我不想让它死。”铃低着头,语言里全是歉意。
幸子一听,心情转为了着急:怎么铃已经想起与妖怪有关的事了吗?
“别乱想!那是妖怪,你怎么可能认识它?”幸子说着,上前拾了铃的手,说道,“回去吧!休息一下。”
铃没有多说,跟随幸子离开,心里想着一个字:夜。那一瞬间,这个字破喉而出,像是从心底蹿出。那只深邃如夜空的鸟,认识我吗?看它的反应,难道“夜”真的是它的名字?

营地外,小夜冲破云层,俯冲进了树林,却没有直接去找灌愁。
灌愁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小夜,心里有些担心。小夜性情急躁,而且凡事都以铃为中心,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得不偿失的蠢事。
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靠近。
灌愁的神经紧绷了起来,迅速闪到一棵大树后隐蔽。
片刻之后,小夜的身影出现在灌愁的视野里。他在心里舒了口气,从树后出来。
谁知,紧跟着小夜,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也跑了出来。他一袭除妖师装扮,腰间插着一把弯刀,鼻梁上散布着点点雀斑。他直视着灌愁,右手扶在刀柄上,显然有所防备。
灌愁警觉地看着这陌生的男子,问小夜道:“小夜,这是谁?你为何带他过来?”
“我是琥珀。”琥珀见灌愁与小夜认识,便猜想他可能也认识铃。
“琥珀?你是珊瑚的弟弟?”灌愁想起铃曾经向他讲过的故事。
“是的。”琥珀松了刀,走近灌愁,连询问对方姓名都顾不上,就急着说,“阁下一定认识铃。请告诉我,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没有跟杀生丸大人在一起?”
灌愁将琥珀的焦急看在眼里。他记得铃讲过的他们曾经一起对抗奈落的事,大概知道琥珀与杀生丸和铃的关系。若是琥珀,应当会出手救铃。
“是这样的。”灌愁将前因后果简洁地作了陈述。
琥珀仔细听着,虽然对此事的原委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惊得心惊肉跳。
“事情就是这样。我打算打个地道进营地,刚刚小夜就是去打探铃的帐篷所在。同时,小夜会去找妖怪前来帮忙。”
“原来如此。竟然是幻术。”琥珀恨得咬牙切齿,“早就觉得健太不对劲,原来是血仆。居然还对铃做这样的事!可恶!”
“琥珀君,你能帮我们救铃出来吗?”
“当然!铃绝对不能跟健太在一起。”琥珀坚定地回应着灌愁的询问。
灌愁的脸上展开一丝笑容:“那就好。”
“我先回去了。有事我会及时通知你们。打地道的时候千万小心,你若被发现,他们就会加强地下的结界。还有,小夜,你别太心急,也不要冒险。这里住着的巫女、法师和除妖师,比你想得要多。”
“我会小心。另外,琥珀君,杀生丸的事……”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跟铃提起。”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5:20:00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北国。九尾狐宫殿外围。幻术构建的结界,如烟似雾。
举目四望,有人看见荒野,有人看见田园,有人凄凄惨惨悲戚不已,有人载歌载舞欢喜欲狂。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真是眼前的幻,幻是心中的真。
“杀生丸大人,您没事吧?”那是邪见的声音。
就在前一瞬,邪见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换,杀生丸单膝跪地的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他顾不得思考这是不是真的,冲上去前,担忧地询问。
杀生丸右手握刀,左手枕在膝上,手背上一道伤口正在流血。他柳刃一般的细眉微微皱着,垂着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是第四层结界,九尾狐的宫殿却还不见踪影。
“杀生丸,好久不见。三天破掉四个结界,果然不可小看。”一个魅惑的声音没有征兆地钻进主仆二人的脑中。
杀生丸猛地起身,刀锋闪电般地锁定了前方。
邪见躲到杀生丸的身后,探出个脑袋,想看看这说话的人是谁。另他惊奇而惶恐的是,杀生丸刀锋所指之处,根本就没有人。敏锐如杀生丸大人,怎么可能找错敌人的方向?
“看来你没找准我的位置呢。”这个声音继续说,带着一丝嘲讽。
邪见这回听清了,这是醉心的声音,但是这声音的来源却不甚清楚。按理说,无论对方在哪里说话,总是有一个方向的音量听起来与别处不同,那就是声源所在。可是醉心的声音,却像是凭空从脑子里冒出来一样,根本没有在空间中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颤抖着声音喊道:“杀生丸大人……”
“你以为能藏过一世吗?”杀生丸的语气冷峻异样,根本不像邪见那样慌张。
“不用藏一世,只要等到那人类死了就可以了,到时,我不信你还有心思追杀我。杀生丸,她中了那样的幻术,离崩溃的时日不远了吧?你想尽办法逼我现身,先是找鸦天狗,现在又来我狐族的禁地,哈哈,只是可惜,你注定会慢一步。”
杀生丸被醉心的话激怒了,爆碎牙上溢出蓝光,带着死亡的威胁。
“杀生丸,记得你答应仙姬夫人的事吗?‘汝不可与醉心动手。’呵,正是因为这个命令,你才没能夺回千月。怎么,你言而无信,现在要来伤我?”处在这生死一线之境,醉心的语气却不现一丝紧张。
“哼!铃无事,你方可活。”爆碎牙清光不减。
“是吗?那要看看你碰不碰得到我了。”醉心轻轻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杀生丸,就算你将这里夷为平地,也伤不到我一毫。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用的不是一般的幻术。要让一个人注意到一样东西很容易,要让他忽略却很难。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何敢三番五次地在你身上用?再说现在,我既然能故意让你听到我的声音,却搜寻不到我的所在,当然就能易如反掌地逃脱你的任何攻击。”
杀生丸的手背上血脉贲张,却真如醉心所说的那样,无可奈何。苍龙隐隐在刀身上冲撞盘绕,却苦于没有厮杀的目标。
“呵呵,杀生丸,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这样时候,而且竟然是为了一个人类。你为了一个人类,背弃自己的承诺;你为了一个人类,在幻境之中狼狈不堪;你为了一个人类,将自己逼到绝境。你不觉得可笑吗?”
杀生丸的嘴角轻轻上扬一分,冷冷地说:“可笑的人,是你。”
苍龙破裹挟着凌人之气,在天地间拼杀出蓝色的混沌。
“哈哈,哈哈——你还为了一个人类,恼羞成怒……我在第九层幻术结界里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到,看你能奈我何。哈哈——”

夜已经深了,铃却无法入眠。
她仍在试图把头脑中零散的瞬间拼凑成整段的故事,却没有任何进展。她真切地知道,自己想起来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真正重要的回忆仍然杳无踪影。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穿一串链珠,珠子有了,却没有主线、没有核心。
她记得自己经常坐在枫婆婆的木屋外面,往远处眺望,日复一日,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可是,那是什么人?又比如,她记得父母和兄长被强盗杀死,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村子里的人嫌弃她,没人愿意收留她。可是,为何后来又能说话了?
铃平躺在榻上,望着低矮的棚顶,心中一阵惆怅。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腰带上的纹理,这细腻的触感,隐藏着温柔的呵护。
她无法入睡的另一个原因,就与这腰带有关。那个从一开始就在自己脑海中出现的白色的身影和深沉的声音,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每一次自己试图接近,都被一阵头痛惊醒。
她凭着直觉猜想,这个人应该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她甚至觉得,如果想不起他,其他所有的记忆都将没有意义,自己也终将只是一具躯壳,与行尸走肉无异。
“喵——”帐篷外面响起微弱而清晰的猫叫。
铃警觉地转过头,那帐帘上映出了一只双尾动物的影子,体型甚小。她轻声起身,走到帐帘前,轻轻拉开帘子的一条边,开了条缝,往外张望。
一只白底黑纹的双尾猫正摇着尾巴,祈求似的望着她,嘴里轻轻咕唧着什么。它的眉心有一块菱形黑印,一双橘色的大眼睛闪烁着灵动。
铃没有想到军营中竟有这样乖巧的动物,心里一阵欢喜,掀开帐帘,就要俯身去抱。
而那双尾猫却转过身去,往前迈了两步,然后又回头,对铃眨了几下眼睛,像是示意她跟上。
铃心里纳闷:“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她心中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这军营里也没有什么危险,便走出帐篷,跟了上去。
那双尾猫似乎对这营地十分熟悉,专挑照明弱的路走,带着铃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士兵。
铃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路,生怕不小心摔了跤,或者一不留神跟丢了猫。
不知不觉,铃已经走到了营地边缘,这里帐篷较少,火堆也少,因为离除妖师的住处很近,士兵也很少过来。
双尾猫突然停下了步子。铃抬头一看,一个青年男子就在前面。
“云母,好样的!”他压低了声音,弯着腰,轻轻招呼双尾猫过去。
铃的心提了起来。这男子深更半夜把自己引出来,是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好陌生,难道不是军营里的人?
铃顾不得细想,只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想伺机走掉。
“铃。”对方突然唤了她的名字,那语气之中自有一番怜惜与关切。
“我是琥珀。你记得我吗?”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与夜色中的虫鸣融为一体。
“琥珀?你是昨天回营的除妖师?”铃想起早些听到过的那个名字。
“是。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村子里的事——枫婆婆、我的长姐珊瑚,还有你帮忙接生的长姐的儿子鸿鹄。”
铃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营地里知道枫婆婆是谁的,只有健太、幸子和自己,他如何得知?难道他真的认识自己?那么自己印象中背着娃娃的少妇可就是他所说的珊瑚?
“你以前认识我?”铃定了定神,问道。
“是的。我比健太更早认识你,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以后会找机会讲给你听。今天我找你出来,是想把这个交给你。”琥珀说着,递上来一个长条形的物品,然后接着说,“还有其他人在外面等你,他们希望在相见之前,你能先想起他们。这是其中一个人的东西。”
铃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件物品,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来找我?有他们在,我不是能想起更多的事情吗?”
琥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愁,在这黑暗中,铃却无法看见。“铃,这其中的原因十分复杂,为了不扰乱你为数不多的记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之后一定会明白。”
铃陡然失落了,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么,你既然认识我,为什么不在白天去见我,却要半夜叫我出来?”
“铃,我很抱歉。健太不准我见你,我只能先引你出来。”
“健太?为什么?”铃再一次吃惊。
“他不希望你恢复记忆。”琥珀欲言又止,权衡了一下,决定不再多说,“总之,你千万要记得,不要相信健太的话。我们一定会带你出去,带你去真正应该与你在一起的人身边。”
“‘真正应该与我在一起的人’?那又是谁?”铃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琥珀却说:“我现在不能说,以后你一定会想起来。”

铃浑浑噩噩地回了帐,手里握着琥珀交给她的东西——那是一幅画,画上是个静坐的女子,她脚边开着一朵奇异的白花,画的题字是“吾妻优子”。与琥珀的这次会面,不仅没有解开她的疑问,反而让她的心更乱了。他抛出了一堆听起来十分重要的人和事,却连这幅画的主人叫什么名字都不愿意说。
健太的话不能信,琥珀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什么才是真相?什么才能相信?
今夜,彻底无眠。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5:49:00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


又一天早训结束,士兵们领了早饭,三五成群,四下围坐,一面进食,一面闲谈。
铃与士兵隔得挺远,托着腮,独坐着。因为健太的特殊照顾,铃的食物向来都是单独准备,由幸子送去她的帐里。她清晨出来,早先只是出自散步的习惯。而近日,这散步又多了一层意义——这是为数不多的健太离开、而她得以与琥珀相见的时机。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在想琥珀今日讲述的与戈薇相关的事。戈薇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后来在这里做了巫女,又嫁了人,而她的丈夫却不是普通人。这一系列的事情,在铃听来,像极了天方夜谭。说来,自己的脑子里曾冒出过一个活泼的女子和一个相貌模糊的红衣男子,想来就是戈薇和她的丈夫了。可是,那个“不是普通人”的男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琥珀为什么不明说?他如此小心,是在回避什么?是想让我自己想起来吗?
远处传来浑重的乐声,有人弹起了三味线。早饭时间马上就要结束,铃也要回帐了。
她正等着今晨的最后一个节目。那粗犷的嗓音果真附和着弦音响起:
“娇俏的贤妻哟,等我回乡。白胖的娃娃哟,叫声亲爹。”
仍然是那沧桑的字词,仍然是那纯朴的旋律,今天却在她的心里激起了异样的涟漪。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歌唱。唱什么?不知。只是脑海中有一片波浪翻滚,浪尖上就是那歌谣。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一串音符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跃出喉咙:
“在山川,在森……”
唱到第二句,铃停了下来。她惊讶于自己对这首歌竟如此熟悉。她根本没有刻意去整理旋律和歌词,只是突然想唱歌了,一张嘴,它就蹦了出来。她的心里一阵惊喜——原来自己潜意识中还记得这样一首童谣,那么还有多少东西与这歌谣一样,会在不经意间重现?
铃眉心的惆怅淡了很多,原本托满愁绪的左手也从腮边移了开去。她微微坐直了身体,重新轻唱:
“在山川,在森林,在风中,在梦里。杀生丸大人……”
铃的歌声戛然而止。不同于刚才的惊喜,这次,是错愕。她已经预感到了这个名字的不同寻常。对于那明快的旋律,她此刻是既期待唱完,又害怕唱完。
“杀生丸大人,您在哪里啊?还有邪见大人在跟随。我会一直等待您归来。杀生丸大人,请快回来吧。……”
意料之中的,这首歌的欢乐末了只带给她绵绵愁绪。她的眼睛里浸润着慌张与不安,心想:“‘杀生丸大人’?我刚刚唱出的这个名字?他是谁?他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会为他唱歌?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起过他?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起过他?”
铃脸上的肌肉僵硬起来,胸中突然一阵火燎,头痛欲裂。她双手捧着胸口,皱紧了眉头,心里泛起更深的困惑,还带着一丝恐惧:“为什么会有这种头痛?难道他就是那白衣男子?为什么心里会痛?我竟然在抗拒着想起他吗?为什……”
“铃。”
她本就凌乱的思绪被这一声呼唤打断。
她强忍着痛楚回头答应。是健太。他的脸色如此严肃,让她倍感陌生。
那首歌继续在铃的心里回响——一字一句,完完整整——一点一点地纠集着她的郁结,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她的理智与平静,让她无暇去解读健太的神情。
健太走过去,坐在铃的身边。从那个角度,铃痛苦的表情,他尽收眼底。可是,那却不是他此刻最担心的。他最在意的,是铃刚刚唱出的那个名字——杀生丸大人。
他自认为已经十分小心了,不仅对她和那犬妖之间的事避而不谈,甚至连“犬”和“杀”这样的字,也不提及。可是,仍然没能防止她想起他吗?原本打算在这十五天的时间里,让铃建立起对自己的依赖甚至是爱恋,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只剩一天了,铃的记忆完全恢复之时,是不是就是她离开之日?她记起了杀生丸,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回去他的身边?想到这,健太心里一阵嫉妒。
“不行,我不允许铃离开!”健太这样想着,铃的痛苦在他的占有欲之下,显得那么轻巧。
恍惚之间,铃似乎听到健太在说什么,可是那循环反复的歌声、动荡不停的人影,还有那愈演愈烈的痛苦,将她的脑子悉数占了去。她根本分辨不清健太说的话,只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字:“嫁”。待铃要想细问时,健太的脸却逐渐模糊,天地在眼前颠了个个,暗了下去。
健太伸手扶住晕倒的铃,继续用那自以为是的语气说:“铃,你不反对,那我便去准备婚礼了。明天,你就是我的新娘。”

营地里突然变得十分热闹。大家谈论着头领的婚事,分头忙碌着,一队人负责打扫,一队人负责伙食,一队人负责铃的用度,等等。
健太正拿着个本子,向两个小兵吩咐明日的食材,抬头却见琥珀带着他的双尾猫,从远处疾步而来。他随手在本子上指了两种菜品,打发走了小兵,并且让他们叫走了周围的其他人,自己则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等着琥珀上前。
琥珀的周身似乎燃烧着无形的火焰,他十分清楚健太支走那些打杂的士兵是作何打算。他伸手握了刀柄,做好了准备。
“健太,你太卑鄙了!”
“你看不惯我,尽管走。”健太明白,琥珀早晚是要除掉的,有他在,自己的婚礼如何能顺利进行?
“我是要走。但是,要带着铃一起走。”琥珀的话掷地有声,那警告之意在触地的一瞬间炸开。
“哼!你没有这个本事。”
琥珀回了健太一声冷笑。云母会意,“呼”地变做大型斗兽,脚下踩着火焰,与主人并肩而立。
“没用的,琥珀。你打不过我。我早就不是之前的健太了。”健太说着,眼睛逐渐变得血红。
琥珀不等健太出击,先发制人,向他掷出了弯刀。这消灭了无数妖怪的刀,今天是第一次袭向人类。
不,他不是人类。
健太似乎尽了很大力量回避,却仍然没能躲过,肩上被剌出了一道口子。
琥珀立即收刀,要准备第二击。
远距离攻击,既是琥珀那链刀的长处,也是它的短处。健太看准了琥珀收刀需要时间,便伸手戳进自己的伤口,带了五指鲜血,如抛暗器一般向琥珀一掷。
刚才为了争抢先机,琥珀没有骑上云母,致使这下闪避不及,健太的血滴闷声砸在他的护甲上。琥珀只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随后便觉自己的身上犹如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健太的血竟然蚀透了他的战衣,渗进了他的皮肉。铁链那头的弯刀已飞回眼前,而琥珀却已无力去接。
云母冷静地看了一眼主人的伤势,龇着牙,一跃往健太扑去。
健太又冷笑一声,用脚挑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踢向云母的脖子。
那石头携了灵异诡谲的力量,稳稳地撞上云母颈间的经脉,让它瞬间失了平衡,跌落在地。
云母强忍了痛楚,迅速翻身起来,回头怒视着健太,就要再次进攻。
“云母!”而琥珀却喝住了它,不仅如此,他还尽了最大的速度,跑到它的身边,翻身而上,拍了一下它的头,像是暗语。
云母转而飞身而起,脚下的火焰带着它和琥珀向更高更远处离去。
健太自知追不上云母,只庆幸击退了琥珀。但他却未能因为琥珀的败退而安下心来:琥珀丢下的最后的眼神——那种让人不爽的警告和不甘的眼神——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有别的阴谋。

云母尽了最快的速度离开营地,它记得与主人约定:若是无法带铃离开,就先求自保,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不能被健太困死。
琥珀歪着身子,双手撑在云母背上,勉强坐着,身上的伤让他虚弱不堪。
云母扎进森林,迅速找到了灌愁。
“琥珀君,你怎么伤成这样?出了什么事?”灌愁迎上前去,见琥珀伤得似乎已经连下地也不能够了,急忙掐破指尖,将自己晶莹的治愈之血点在他的伤口上。
“灌愁君,健太,要在明天娶铃。……你和小夜,务必在婚礼前将铃带走。我去找杀生丸大人。……记住,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琥珀说完,推开灌愁的手,拒绝了他还未完成的治疗。
云母虽然流露着焦急的神情,但也不任性,只顺从地再次起飞。杀生丸的妖气虽然强劲,此刻却飘渺微弱,不知人在何方,找他会有困难。
灌愁略微忖度了一下形势:琥珀是优秀的除妖师,却被健太伤至这种程度,可见健太的实力不可小觑,其他一百多个血仆也应大致如此;军营里的巫女法师和除妖师不知道血仆的身份,只怕仍将他们视为人类来保护;我和小夜要救铃,只能暗取智取,地道是唯一的途径。
灌愁回头看了一眼小夜,它目光如炬,熊熊燃烧着暴戾之气,闪烁着报复之光。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6:01:00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

“弦月相邀,榻下青草,佳人尘销。”
铃想着中午时分闯进帐来的那只麻雀,手心里攥着它扔给自己的纸团,默念着上面的十二个字。与杀生丸相关的事暂时被放到一边,这样心里便略微平静了一些。
“弦月相邀,榻下青草,佳人尘销。”铃又在心里念了一遍那十二个字,“这是什么意思?‘弦月相邀’还好理解,是说夜里相见。可是,榻下……榻下……”
她思量着那两字的所指,走到自己的卧榻前。她的脚步很轻,尽量不惊动外面的守卫。她蹲下身子,目光警觉地在榻面上左右打量。“这榻下有什么蹊跷?”她心里纳闷,干脆挪开被褥,伸手揭了榻去。
“咦,榻下哪有青草?什么都没有啊……”她这么疑惑着,双手附上地面,仔细地搜索着青草的踪迹。
很快,她便发现,榻下的这一块地与别处不同,敲上去“咚咚”作响。“莫非下面是空的?”铃这样怀疑着,又对着地面,敲了一敲。
“地是空的,更长不出青草了吧?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又想了一会儿,仍旧觉得解读无望,无奈只得往下想:“‘佳人尘销’又是在说什么?”
她隐约觉得,“尘销”是消失离去的意思,那么“佳人尘销”不就是佳人消失?
铃试着把三句话连起来:“弦月相邀,榻下青草,佳人尘销”;夜里相见,“榻下青草”,佳人离开。她瞬间有恍然大悟之感——这纸团是传给自己的,那么这是有人要告诉自己,夜里相见,一齐离开吗?
她的心里一阵兴奋,昏沉的一天,忽地有了希望。
早上因想起那首歌而神情恍惚,不知健太说了些什么。婚礼的事,是直到幸子来送午饭时,铃才确切地知道的。也是在那时,她才想到帐外突然多出来了守卫是要做什么。健太要把她关在这里,不给她去找他反对的机会,也不给她去找琥珀求救的机会。她对健太,虽谈不上讨厌,但是也绝对想不到要嫁。而健太的所为,却已在无形中伤害了她,他对她的不尊重让她难过,让她心生去意。
离开,一定要离开。
铃再次在心里整理了一遍这十二个字隐含的意思,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琥珀说过,有人在营地外面等我。这就是他们传来的信息吗?”铃从袖中取出前几日琥珀交给她的画,“没错,这字迹一模一样。”
铃的心里更加欣喜,再看那画上的花,似乎“榻下青草”也可解了。她赶紧起身,将卧榻和被褥回复原位,又收好了画,借油灯烧了纸团,只等着夜幕到来。

弦月当空,月华如水,清影如荇。
醉心傲然站在营地近旁的空地上,背对着那充满污浊之气的腌臜之地。夜色里,她的红唇雪肌不甚清晰,却在月光下显出另一番神韵。
她踩上这土地的一刻,就闻到了那个人类女人的气味。铃会离开杀生丸,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血仆的地盘上。
“醉心大人,抱歉!让您久等了,请您饶恕!”健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醉心微微侧了下头,瞥见健太正弯着腰,上身平行地面,想来是冷汗浃背。
“你面子不小,胆子也不小。”她冷冷地嘲讽道。
健太以为醉心要怪罪自己没有先来迎接,心里不甚恐惧,身子躬得更深了,说道:“健太不敢对醉心大人有不敬之意……”
“你这里新来了个女人?”醉心对他的道歉毫无兴趣。
健太吃了一惊:她如何知道?但又转念一想,醉心是狐妖,嗅觉自然灵敏,闻出营地里多了铃的气味也不奇怪。于是便说:“是的。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正是为了准备明日的婚礼,才不慎失时。”
醉心心中一丝震动,却仍旧面色不改,只将手中盛着血药的小瓶往后一扔,摔在健太脚下,道:“你退下。”
这轻描淡写地一句命令又让健太怔了一怔。醉心向来乖张跋扈,又捉摸不透,现在嘴上不追究,不知是在想什么法子要折磨自己。他可不知,折磨脆弱不堪的人类根本不会给醉心带去任何乐趣,更何况,在醉心眼里,他又属于懦弱的人类中极懦弱的一类。——当然,有一个人,值得她费心折磨。
醉心识得健太的气味在身后渐渐远了,知道他已捡了药瓶去了。她心中的波澜融进黑漆一般的眼波,直逼得眼中那一弯月亮胆怯地拉了浮云遮起笑颜。“要嫁人了是吗?想来你已逃过幻术的桎梏了?竟然让你这样侥幸地躲了过去……你若幸福美满地嫁为人妇,我醉心颜面何存呢?”醉心这样想着,心中浮上一计,嘴角亦扬起一笑。

杀生丸今日一早就离开了九尾狐族的领地,连即将破掉的第七层结界也不顾了,直接回了近畿。
邪见知道,杀生丸大人是放心不下铃,忘忧草的药效是十五天,他一定是担心着铃在药力消失之后又会想起醉心的幻术,所以专门回来探望。但不知为何,邪见总是隐隐担忧着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他这一路都在心中祈祷:铃千万不要再想起那该死的幻术,千万不要再出现醉心那种人来捣乱。
杀生丸如上次一样,在离军营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确保那边的巫女之流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妖气,又确保自己能感知到铃的状况。这么远的距离,有些细节他是无法得知的,但至少能确认铃的安危。
而此刻,那人类和血仆混杂的营地,却飘来了一股鬼魅而狡黠的妖气,让他局促不安——醉心与铃在一处!
杀生丸握紧了刀,随时会飞身 前去。
邪见的感觉不似杀生丸那般敏锐,根本不知道杀生丸在担心什么,只是拉着阿哞的缰绳,胆怯地窥探杀生丸的脸色,要伺机问铃的情况。
“那个,杀生丸大人。”邪见瞅准杀生丸沉默了许久,以为铃无大碍,便开口要问。
谁知杀生丸却在这时化作一团白光,急速飞了出去。
杀生丸清楚地捕捉到了醉心的行动:她离开了营地,一个人。可是,她究竟有何预谋?她应当是知道我杀生丸在附近的,却仍然敢这样暴露自己的行踪?她引我前去,是要做什么?
杀生丸一时参不透这其中的蹊跷,但却想着要杀死醉心来解铃的幻术,便径直跟了上去。
邪见不知杀生丸的意图,也不知醉心在此,恍了一下神,镇定下来时,杀生丸已越飞越远,就连等他的意思都没有。邪见这才慌张地想要追上去,便急急地跑到阿哞身侧,攀住缰绳,抬脚就要爬上去,却不想心里太急,脚下一滑,身子歪倒下去,阿哞身上原本驮着的包袱,也给他拖散开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散在地上。
邪见看着走远的杀生丸,不禁抱怨起来:“真是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散了东西。铃不在了,杀生丸大人就再也没等过我。铃哪,你赶紧回来吧!”
邪见一边哀叹,一边捡东西。这包袱里的物件,几乎全是铃的东西,衣物、饰品、字帖、诗集之类。邪见睹物思人,又是一阵伤心,明明不过几件东西,邪见却因为心中难过,捡了好一会儿才找齐备。
“咦,这不是铃的扇子吗?”邪见端详着刚拾起的折扇,自言自语道。
这正是那日他与铃争抢的扇子,当时没有来得及看上面的内容,后来又出了幻术那回事,自己竟然就把它给忘了。
“不知她给杀生丸大人写了什么。”邪见并未多想,只顺手扭开了扇子,“若是杀生丸大人知道铃给他写了东西,应该会稍微高兴那么一点……”
“春,风,一,去,花,容,逝;朱,颜,辞,镜,死,生,遥。”
邪见一字一顿地读完了第一档上的两句诗,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咦,什么意思?”
“花容逝……”邪见觉得这几个字修饰太深,不愿细想,便顺着那一列字往下看。
“死生遥?”这三个字足够直白,却有些刺眼,直扎得邪见两眼生疼。
“死生遥!死生遥?”邪见的两只眼睛瞪得如灯笼一般大,“铃怎么能写这种话给杀生丸大人?”
邪见的一颗心登时被恐慌塞了个满。
“这三个字犯了杀生丸大人的忌讳,铃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写?”邪见直觉地感到这中间有他不能理解的缘由。
“为什么这三个字看起来那么阴森?为什么一看到它们就头皮发麻?”邪见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番恐惧,“这不会昭示着什么噩运吧?”
邪见越想越害怕。那三个字在他的心里扎下深深的不祥之感,仿佛立即就要应验,直吓得他魂飞魄散。他顾不得怀里的东西又散了一地,只抓着那把扇子,就忙不迭地连攀带爬,扒住阿哞背上的坐垫,嘴里结结巴巴地喊道:“快,阿哞!杀……杀生丸大人!铃啊,铃!……”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6:26: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铃的气味已经遥不可及,醉心的妖气却继续奔逃。
杀生丸调动了全部感官,要追上醉心。他不仅跟踪着她的气味,还关注着她妖气的变化,以便在她发动幻术的一刻有所察觉、及时出击。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放过醉心,他将追悔莫及。
“杀生丸,何必追得这么紧呢?”醉心媚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无疑,这是要引杀生丸分心。
比起那声音,杀生丸更早注意到的是前方妖气的扰动——她要有所行动了。爆碎牙“嗖”地出了鞘,借着杀生丸左手中发出的呈包围之势的犬妖之气,向对方的妖气中心激发出一道绿光。
顷刻之间,裂帛的声音在空气中传开——他击中了她。
但与此同时,醉心的妖气消失不见——她到底还是逃脱了他的追击。
“杀生丸,果真是要杀我?”醉心话音未落,就意识到了这是怎样的废话:若不是为了杀她,杀生丸怎么可能离开那个叫铃的女人?而她也不是真心要知道个答案,不过就是为了与他废话。
又是那种把戏!杀生丸的心里愤怒异常,握刀的右手关节泛白。
“杀生丸,你一定很生气吧?三番两次地追杀我,却总是与我失之交臂。你从来没有如此落魄过吧?”类似的话,醉心前一次就说过了,今日为说而说,倒失了那种嘲讽霸道的语气。
“原来你失去了那个人类女人,会如此脆弱。”醉心说这句话时,表面上虽维持着高傲,心里却爬满落寞,说不清为何。
杀生丸不说话。醉心知道,他在等她漏出破绽。
“我知道你今天非杀我不可。但是,在动手之前,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故意在你面前露出妖气、故意要引你过来?”醉心言辞中的轻浮、魅惑、讥讽之意重新升腾,“你想知道铃所见的幻象是什么吗?她没告诉你吧?”
杀生丸握刀的手已经不能再紧,只差找出醉心的所在,给她一个粉身碎骨。
“你在伊势神宫被路易用臭味袭击的那天,那个女人救了你,对吧?之后,你二人趁着夜色,卿卿我我,对吧?她的气味,对你而言,就是解药,对吧?”
“那天躲在别处的妖气,是你。”杀生丸回忆起当时感觉到的妖气,那股妖气不弱,但是之前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的确。杀生丸,原来那时你连分辨妖气的能力也没有了?早知道,那天趁你张开结界之前,就杀了你们,也省了我许多力气。”话虽如此,醉心隐约的笑意中却没有一丝懊丧——现在这样,更有趣。
“话说回来,你既然连我的妖气都辨不清,又如何确定你那时抱的,就是铃呢?难道说,你杀生丸对那人类女人的情谊,已经深入肺腑,化作本能了吗?”
杀生丸静默,心里在想:醉心提及此事,绝对不是偶然,一定有预谋。
醉心那妖冶轻佻的声音继续飞扬:“那样的场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哪!若是铃看见你与别的女人那样亲热,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呢?”
杀生丸的眼睛忽地瞪大,仿佛能够看见醉心那得意而可恶的嘴脸,他的心里愤恨交加:这就是她对铃施下的幻术?
“你猜到了吧?我将她脑子关于你和她的各种记忆,都换成了你和我。还有千月,我让她相信,那是你给我的信物。”醉心的语气忽而添了一丝严肃,“我要让她体会一下,我心里的创伤和痛苦。”
“你无法与铃相提并论。”杀生丸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一阵沉默,发出了毁灭的警告。
醉心感觉到了杀生丸身上无与伦比的杀气,但是却毫无惧意,继续冷嘲热讽:“杀生丸,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我、想要杀我吧?呵,就是这样,你一辈子也别想忘记我了。”
杀生丸的妖气四处冲撞,那俊美的面容渐渐化作狰狞。他要将这方圆十里变作焦土。
醉心看着杀生丸妖化,笑声越来越得意:“她心中的幻象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死。不要以为杀了我,就能解开她的幻术。”
杀生丸猛地怔住了,妖气之风骤然平息:“不要以为杀了我,就能解开她的幻术”,这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一阵狂风疾驰而过。
“杀生丸大人——”邪见焦虑的喊声由远及近,与之俱来的,还有许久不闻的琥珀的气味。
醉心也注意到了那两人,稍微停了嘴上的挑衅,先对他二人施下幻术,好让他们也看不见自己。
邪见不等阿哞落地停稳,就急匆匆地跳下地来,连滚带爬,来到杀生丸的身边,迫不及待地双手递上折扇,哽咽着说:“杀生丸大人,铃,铃写的扇子……不详的征兆!”
醉心睨了一眼那把其貌不扬的扇子,心中骤起将它撕碎的冲动。不详的征兆?还真是说对了。
与此同时,云母也飞近了。琥珀似乎很虚弱,声音极哑,不仅没顾着下到地上,连对杀生丸的称呼也省去了,只迫切地要传出消息:“健太,明天,娶铃。”
杀生丸已经接过扇子,览了一眼上面的诗句,邪见所说,他已会意,而此时听了琥珀的话,更是心弦一紧:明天?
杀生丸已经无心去过问醉心了,他一把收紧扇面,也不顾醉心可能从某个角落杀出,转身就要走。
“杀生丸。”醉心突然现出真身,黑色的眼眸看着杀生丸的背影,“你不杀我了吗?是要赶着去抢亲吗?”
杀生丸不理睬她,爆碎牙已经回鞘。
“来不及了。”醉心冷笑一声。
这四个字,在杀生丸听来极其刺耳。他回身一闪,迫近到醉心面前,占着出击的绝好位置。
“什么意思?”爆碎牙重新出鞘。
“没什么。”醉心的脸上漂浮着冷艳恶毒的笑容,“铃不是要出嫁了吗?我怎么可能留她完璧之身呢?……”

数百里之外,军营里火光昏暗。夜色已深,帐帘里透露着疲惫。
铃瞅准时机,握紧了发簪,使了全身的力气,刺向正面的那男子。
可惜,对方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样的攻击被他轻而易举地闪过了。
而她,根本来不及迈开腿,就被另一个人截了去路。
她的心里一阵害怕,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臂就被狠狠向后一拽,她整个失了平衡,仰面向后摔下。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顿时,眼前一黑。
五个男人,冷漠地围在这晕倒在地的弱女子身边,蹲下身来,肮脏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视。
一只粗糙的长满老茧的手伸向她的腰间。

爆碎牙的刀刃贴上醉心的脖颈,切断了她的话。
“没用的,杀生丸。你知道的,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你一招之内,也杀不了我。何况,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不是要去救那人类吗?何苦跟我较劲?”
杀生丸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他一面惦记着铃,想立即赶去她身边,一面又憎恶着醉心,想杀之而后快。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曾为了铃而无法放过,此刻却为了铃而不得不放过。
醉心心满意足地看着杀生丸化作一道白光离去,嘴角的笑意温柔又冷酷、美丽又凶险。

“春风一去花容逝,朱颜辞镜死生遥。”这两句诗无论怎样看,都像极了谶语。杀生丸紧紧握了扇子,暗暗咬牙,强行把心中不详的预感压制下去。
他无法把铃的安危交给一棵弱不禁风的鹭草和一只妖力未全的鵺雀,甚至无法交给承载了他妖力的那条腰带。他不信别人,只信自己。此刻,他只愿早一刻赶到铃的身边。
心中万千牵挂,只化作一声默默的呼唤:“铃!”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8:14: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铃勉强转了转眼珠,却被一片银光耀得睁不开眼。她强忍着晕眩,眯着眼睛,坐起身来。头上的痛楚立时将那五个色迷心窍的男人带回她的记忆,她不禁又一阵害怕,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肩。
“铃!——”这是健太的声音。
铃抬头一看,不远处人影攒动,在强光下不甚清晰。
她还未看清健太在哪,又听得另一个人大喝:“健太君!不要管那个妖女!”
铃心中一阵疑惑:“妖女?这是在说我吗?”
她使劲揉了几下眼睛,迫使自己适应这强光。周围的轮廓总算清晰了些。
她本能地要探看清楚那强光的来源,便起身眯起眼睛追索,很快就找到了光的源头。那光源不在别处,就在自己四周。那是一条盘旋的巨龙。
它冷峻的面庞、健硕的身躯、锋利的爪牙、闪烁的鳞片、轻盈的长须,无一不与“它”相似。铃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腰带,指间传来的异样之感令她一惊:腰带上的龙不见了,真的是它!
苍龙盘绕的身躯如同篱障一般,将她整个圈了起来。它周身辐射着皎洁的银光,犹如盾牌,将对面巫女等人射来的箭、投来的武器悉数接下。
铃不知幸子等人为何与它为敌,更不知刚才要侵犯她的五个男人现在去了哪里。她向四下一番扫视,想要发现更多的线索。
毫无悬念地,那鲜血淋淋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的手脚,立刻就进入了她的眼帘。她倒抽一口气,心里登时明白了:“这是刚才那几个士兵!苍龙现身,杀了他们!”
铃站在苍龙筑起的保护障之下,心里明白了一切:暴死的士兵、突现的巨龙、愤怒的人群、“妖女”的称谓。
她一时觉得,那些袭向苍龙的攻击也都是冲着自己而来。可不是吗?那法师憎恶的眼神,可不就是在骂她是妖女?幸子躲闪的目光,可不就是在无视她的无辜?破魔之箭的尖利、妖骨之刀的锋锐、圣器之光的灼眼,这一切猛烈的进攻,如雨点一般落在苍龙的身上,被它的银光化作微尘。而处在苍龙的保护之下、毫发未损的铃,只觉得这一箭一刀,都扎进了自己的身体,在自己的心里烙下深深的伤。
铃仰头看着那苍龙,它面无表情,似乎从来就这样冷酷无情。铃轻轻笑了一下,心想:“当然了,你没有生命,自然没有感情。可是你的主人,既强大又温柔。”
是的,她想起来了:这腰带的来历,这苍龙的主人。——当然,还有那番幻象。
“苍龙破。”铃念出了它的名字,声音很小,只有它听得见。尽管它并无感知的能力,铃却觉得它望了自己一眼,她欣慰万分。也许,这一声唤,本就不是指向它的,而是指向自己的心,指向自己孤独已久、迷茫已久而终于找回归属的心。
尽管那曾经如影随形的幻影又在不遗余力地折磨她的神智,她此刻却冷静异常——处于他的保护之下,她无所畏惧,无所迷惘。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为这无微不至地保护着自己的苍龙而动容。
军营外的天空突然亮起了红光。
所有的巫女法师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有妖怪来袭。
怎么这么巧?就在所有人都被一条妖龙困住的时候,竟然来了妖怪?
巫女和法师们再怎么疑惑,也顾不得细想,只得匀出部分灵力,来维持空中的结界。相应地,对抗苍龙的力道就小了不少。那银光小了阻滞,渐渐向外扩张,逼着一群人步步后退。
大胡子法师眉头紧皱着,目光紧紧地盯着铃,豆大的汗珠从他的两鬓滚滚落下。“这妖龙并不是实体,一定是寄身在什么东西上,一定与铃有关。”他心里如此念想,集中了精力,要分辨出铃身上的妖物。
“大家快看!”他突然开口叫道,“那妖女的腰带!那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
站在他身边的人会意,纷纷将目光从苍龙身上转移到铃的身上。须臾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法师言下之意。
“幸子大人,我们拖住妖龙,您来射穿那妖物。”不知是谁提了个建议,众人立即心照不宣地加急了进攻,为幸子创造机会。
幸子会意,却犹豫着,难以下手。
健太抢在幸子前面,吼出了心中的反对:“不行!这样铃会死的!”
没有人理会健太。
健太于是朝着铃大喊:“铃——快扔掉那条腰带!到这边来!”
隔着强烈的银光,健太看不清铃的神情,隐约中,似乎见她笑了一笑。
“健太君,我拒绝过你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铃的语气波澜不惊,她心中已有打算,“腰带是杀生丸大人留给我的,即使他不再愿意带着我,我也将守护这曾经的守护之心,至死不弃。”
铃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楚。众人只当她是要表明立场,却不知她实际正与心中的幻象作着斗争。
——就算杀生丸大人喜欢的不是我,我对他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健太的心凉了,他知道,铃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健太君,幸子大人,看见了吗?那女孩已经沦落入了妖道。”法师点到为止,省去了下一句:“必须像除妖一样立即除掉她。”
幸子举起了长弓,却仍旧狠不下心。铃与自己相处多日,感情日笃,怎么能对她下杀手呢?
正在此时,铃脚边不远处的榻榻米动了一动。有一只手,将那床榻整个撑起,挪到一边。榻下出现一尺多宽的地洞,一个俊美异常的绿衣男子从洞中跃出。
他只简单地扫视了一眼众人,便一步跃到铃的旁边,隔着苍龙的身体,向她伸出了右手,说:“铃,我来接你。快!”
健太见此情状,心里暗叫一声“休想!”,尔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掷出数道飞镖。
那男子并不躲闪,任凭那些暗器扎进自己的身体,只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无反抗之意。
铃的目光在绿衣男子身上停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轻声唤道:“灌愁哥哥!”
灌愁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点了下头:“快走!”他立即拉住铃伸出的手,并迅速将先前捡到的十字架绕在她的手腕上。
众人眼看着铃要随那男子离去,而苍龙的势头却越来越强,营外的结界也越来越弱,心急如焚。
“幸子大人,看那男人的血!他也是个妖怪。别再犹豫了!”
“幸子大人,快动手!我们快撑不住了……”
幸子的眼神坚定下来,拉开了弓。和其他人一样,她已经猜到了,天上冲击结界的妖怪,也一定是为了救她而来。这女孩,已经彻底去了妖怪那边。
健太焦急地看了一眼精疲力尽的众人,看了一眼似乎就要爆发的苍龙,又看了一眼即将走到地道边上的铃——那男人交给她的东西,此刻正辐射着刺眼的光,让他全身灼痛难耐。他藏起心中的不甘与痛苦,说了一句:“铃,你不要怪我。”
健太顺着眼角向幸子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挥手,向铃掷出了一把暗器。
灌愁早就防着这一手,一闪身,抢先接下了这杀意。而此时,破魔之箭的清光穿破了灌愁的袖袍,射向他身后的人儿。
银光四溢,苍龙一声咆哮,铃溘然倒下。

杀生丸的心突然一阵巨痛。寄身在腰带里的苍龙破被击溃了。
铃小时问的那个问题突然在耳边回响:“杀生丸大人,如果有一天铃死了,可不可以不要忘记铃?”
他的额上沁出汗珠,手也颤抖起来,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不可能!不可能让你死!”杀生丸咬紧牙关,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恨自己竟会让所谓的预感夺了心绪。
杀生丸愤怒着,要将那恼人的问题驱除出脑子去。可是,他越是要否定那不好的感觉,就越是压不住它的侵袭。那一度让他失语的问题,混着那“死生遥”的诗句,在他的心中掀起千层悲凉。

“这样就要离开了吗?再也见不到他了吗?不,不要!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活下去!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救我……”
铃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想哭,却无力流泪。
隐去了,苍龙的身影;隐去了,灌愁的面庞;隐去了,痛苦的嘶号;隐去了,烧心的幻影。那神灵一般的容颜——孤傲的弦月、耀眼的金眸,还有深藏在那颗心里的情谊——温柔的怜惜、无声的守护,却映在心里,久久不散。
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在最后一刻,见到你。

军营近在咫尺。近得让杀生丸无法逃避、无法自欺——铃的鲜血之气,在空中弥散。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铃的身影,她望着自己,如逝去的蝴蝶一般,在狂风中飘摇。她对他最后的呼唤久久不息——“杀生丸大人,救我……”——那么绝望,那么悲伤。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8:33:00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


邪见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杀生丸。他一动不动地席地坐着,怀里抱着全身是血的铃。
饱和着伤痛与绝望的泪水从邪见硕大的眼睛里涌出。他不知道铃身上的血,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别人的,是不是还混着杀生丸的。他只觉得杀生丸和铃——这两个他最亲的人——此刻都跟死了一般,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有时间。
邪见抽泣着走上前去,尽管杀生丸周身的凉意已经预示了悲哀,他却仍旧在心里存着一丝侥幸,祈祷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杀生丸右手环着铃的肩,将她靠在自己怀中,左手手掌附在她的额上,绿色的光芒自掌间发出,照亮着铃苍白的面庞。比起面无血色的铃,僵若磐石、心如死灰的杀生丸显得更加没有生气,若不是掌中那团溢动的妖气,邪见真不相信眼前的杀生丸是个活人。
“杀生丸大人,铃她……”邪见强压着哭腔,却也只勉强问了一半。
“邪见,去取还魂草。”杀生丸没有抬头。
在邪见听来,杀生丸的这一句命令,史无前例地揉进了脆弱,却又是前所未有的不可违抗。
“是!邪见我一定将还魂草取来!”邪见不再多说,抹了把眼泪,转身挽过阿哞的缰绳。他明白:既然还魂草还有作用,那么铃就还有救,事情还有转机。

杀生丸就那样坐着,紧紧抱着铃,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着妖力,维持她的生命。他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邪见取回还魂草,他也不去想这个问题。他想做的,只是告诉铃,他在她的身边,无论最后她是回来还是离去,他都会陪着。
天边破出了一条亮线,阳光冲破穹窿中奔腾的云海,洒在这似乎已经相守了一世的二人身上。
铃的周身微微发出了嫩绿色的光点。
杀生丸心里一惊,瞳孔不由地放大,手上的妖力丝毫不敢放松。这是灌愁的妖气。
那些嫩绿色的光点渐渐浮出铃的身体,交缠着聚成一团,又缓缓显出了一个人的身形。
果然是灌愁。
灌愁的身体如虚如幻,飘渺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他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铃的面庞,绿色的眸子中闪现出笑意,如释重负。
“杀生丸,你可以停下了。”他少有地面带笑意地对杀生丸说道。
杀生丸没有听从,他的目光又悄然回到了铃的身上。
“你的妖力已经足够帮助铃消解我的灵力了,多了反而无益。”灌愁见杀生丸不听,便作了一下解释。
杀生丸听得这其中的意思,撤了掌心的妖力,左手从铃的额上滑到腮边,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
灌愁和杀生丸同时注视着铃。她的双颊慢慢浮现出了红润,呼吸也变得均匀而有力,如同只是陷入了一场梦境。
“你做了什么?”杀生丸的语气十分缓和,似乎不愿打扰铃的睡梦。
“我希望铃活下去,便自作主张,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她。”灌愁说得十分轻巧,仿佛生命对他而言只是是身外之物。
“哼,又是自作主张。”话虽如此,杀生丸的语气之中却没有一丝一毫地鄙夷。
灌愁轻描淡写地笑了,眼波里如同漾着美酒:“是啊!所以不要告诉铃。她会不同意的。”
看着铃这样躺在杀生丸的怀抱之中,灌愁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嫉妒,反倒十分欣慰,他早知道,那不是他的优子。他继续说:“如果铃一定要问,你可以告诉她:我开花了,灵魂散去陪伴优子,肉体再无用处,所以便给了她,让她能够和自己至死守护的杀生丸大人永远在一起。”
杀生丸抬眼瞅了一眼灌愁,似乎在考量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杀生丸,你不用怀疑,我的确开花了,早在我决定追随优子去死的时候。”
灌愁的目光再次定格到铃的身上,他想起了早已离去的优子,接下来的话都是对优子所讲:“我自认深爱优子,自以为倾尽心血,可是在她香消玉殒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追随她而去。我对她的爱仍然有所保留。有所保留的爱,谈何真爱?这就是为何我一直开不了花。”
“杀生丸,”灌愁回头看着他,说,“你与我不同,你早就做好觉悟了,是吧?我能顿悟,还多亏了你的那一句‘你会为优子而死吗?’。”
杀生丸没有回应他的感激。
“作为回报,我把长久的生命送给铃。请你给她幸福。”
清光一闪,灌愁化作一株蓬勃的鹭草,青翠的枝叶摇曳生姿,雪白的花瓣如白鹭展翅欲飞。那曼妙的身影在阳光里浮动着,越来越淡,最后终于隐没入那绚丽的华彩之中。

铃轻轻挣开了眼睛。
眼前是那双金色的眸子,反射着阳光的温暖,温柔如故。
是从一个梦,到了另一个梦吗?
铃缓缓抬起右手,想要触摸这梦境。
可是,她最后却胆怯了。“如果这不是梦,那么他并不是属于我的。”
她默默地收回了手,重新闭上了眼睛。“让我在梦里再沉沦一会儿吧!”
杀生丸不知铃在想什么,不知她为何重又睡去,只是,她那清澈的眼汪里流露出来的那么一丝失落,牵动了他的心弦。
他握住铃的手,轻声呼唤:“铃。”
铃猛地清醒。“难道这不是梦吗?”
她一个翻身,挣脱杀生丸的怀抱,跪在他前方,惊恐、懊丧而又迫切地打量着杀生丸。
目光如剑,月印如钩,银发如瀑,气宇如神。这可不就是自己梦里的人?不,有些不一样,眼前的人,多了那么一丝憔悴,还沾上了许多鲜血。
“杀生丸大人……”她朱唇轻启,吐字如珠,“铃失礼了。”
杀生丸从未料到铃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如此生分。
铃低下头,衣裙上的血迹映入眼帘,加重了她的惊慌,她故意掩饰心中的不安,说:“铃知道您与醉心大人……”
“你再想一遍。”杀生丸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确定那是我和她吗?”
铃睁大了眼睛,看着杀生丸,疑惑不解。再想一遍?那些场景,她不仅不愿再想,甚至宁愿从未知晓。
可是,她仍旧不由自主地服从他的命令,调动着那些要将自己撕碎的记忆。
“最重要的人。”他温柔地对她说。
“知道是何种重要了吗?”他吻了她。
……
杀生丸大人的样子仍是那样,只是醉心……哪里有什么醉心?分明是自己!
铃的眼睛迸射出光亮,眼泪又涌上来。
“杀生丸大人,对不起!”铃深深地低下头,自责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竟然会被这样的幻像迷惑……”
杀生丸倾身上前,拥住她,说:“不是你的错。已经过去了。”
“可是,可是,我还刺伤了您……我……”
杀生丸从腰间取下千月,递到铃的面前,说:“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铃不解地看着杀生丸,他的面容在泪水的折射下虚幻不清,她立即伸手拭去了眼泪。“这是您给醉心大人的刀。我……”
“这刀与她没有瓜葛。”杀生丸将短刀送到铃的手里。

邪见远远地就看见铃醒了过来,心里万分欢喜,放开嗓子就喊:
“铃——杀生丸大人——”
阿哞一着地,邪见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奔上去就扑倒在铃的膝边,仔细打量了一番铃的脸色,直到确定她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正活了过来,才喜极而泣,哽咽着道:“铃,你总算……没有死……太好了!……”
铃双手环住邪见,刚刚才止住的泪又如断线之珠一般掉下,她心中万千感慨,嘴上却只叫得出一声:“邪见爷爷!”
“邪见,”杀生丸的声音虽不像平时那样冰冷,却也立即镇住了邪见的哭声,“还魂草。”
邪见用衣袖在涕泗横流的脸上糊了一把,用力吸了一吸鼻子,说:“是,杀生丸大人!”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一株药草,递到铃的面前。
铃记得地念儿说过,还魂草之于人类,就如千年草之于妖怪,是危急时刻的救命之草,只是还魂草比千年草更加难得,只在那名叫“药仙”的妖怪的园子里种着。
铃伸手摸了摸肚子上隐隐作痛的伤口,那一箭,竟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吗?
“邪见爷爷,我已经没事了。还魂草先留着,以后再用吧。”铃心里知道,如此珍贵的药草,杀生丸大人和邪见爷爷肯定费了一番周折才从药仙那里取得,怎么可以随便吃掉?
“铃,服下。”杀生丸的命令虽不强硬,却也不可违抗。
“铃,你要听杀生丸大人的话。你虽然活过来了,但还是用还魂草补补身体更好。而且还魂草采了之后一天之内就会枯萎,就算你留着,它以后也没有用了。”
铃听得此话,便猜到这是杀生丸大人一早就在药仙那里为自己预留下的救命之草,心中更加感动,便不再辜负,只接过还魂草,摘下叶子,送入嘴里。
邪见见状,不禁大松一口气:这下就真不必担心了。
“邪见,去取铃的衣服。”杀生丸没有让邪见有更长的时间高兴,又布置了新的任务。
“嗯?我去?”邪见瞪大了眼睛,正纳闷:那个地方,以前都是杀生丸大人亲自去的啊。
“你去。两套衣物。”
“两套?”邪见更是想不通了。
“你就这么说。”杀生丸看邪见的眼神,犹如在说:有胆子,你就再耽搁一会儿。
铃咽下最后一片草叶,齿间还充斥着苦涩,说话时还忍不住苦得发抖:“杀生丸大人,让,邪见爷爷,再休息一会儿吧!”
邪见知道主人把自己支走的原因,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就会被修理,便知趣地说:“不用了,铃。我不累,阿哞也不累。你这身衣服又脏又难看,要赶紧换掉。我现在就去!”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8:48:00 +0800 CST  
第五十章

铃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入梦前,杀生丸外出追敌;醒来时,杀生丸回到身边。只是,这梦境千回百转,跌宕起伏,虽然逢凶化吉,却让人心有余悸。
她一动不动地浸在水里,任凭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温柔地模糊了自己双肩的轮廓。
杀生丸站在岸边,背对着她,一语不发。爆碎牙由他的右手持握,随时准备着击杀任何不速之客。
铃情不自禁地想多看他一会儿——不,是想一直这样看着他。唯有将他的身影锁定在自己的眼睛里,才能填补近日因不得与他相伴而形成的空虚,才能有勇气摆脱无孔不入的恐惧,才能不去苛责那接二连三的杀意——醉心的杀意,幸子的杀意,甚至是健太的杀意。
她看着他的背影越久,就越是觉得这十五天的时间在他华美的身躯上刻下了数不清的刀痕。他的牵挂,他的焦急,他的痛心,仿佛连通着她的眼睛一般,虽然他不曾明示,她却看得真切。
铃想着那将自己护在中心的苍龙,想着醒来时杀生丸惊喜、欣慰又疲惫的神情,不知不觉,热泪再次盈眶。
“铃,你在哭吗?”杀生丸察觉到了身后泛起的眼泪的气息,淡淡地问。
“嗯。没事。”铃连忙掬了一捧水,“哗啦”一声,拍在脸上,冲去了泪痕,“是因为高兴而流泪。”
这是铃的真心之言。能够重新追随杀生丸大人,怎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铃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沉入水中,柔软的发丝在她的身边轻轻飘漾。
让痛苦的记忆都溶进这水里吧!不带走任何一滴。
铃的气味突然消失,这让杀生丸心弦一紧。他立即回头查看,见得水塘中心荡开着青荇一般的长发,气泡一个接一个有节奏地涌出水面,这才定下神来。
铃憋得有些难受了,耳朵里闷闷地响起了一些声音。她重新站直身子,仰着头重出水面,正看见邪见转身离开,岸边多了两个锦盒,并排而置。
“让犬夜叉他们走远一点。”杀生丸仍然背对着水塘,左手向右前方一指,“那个方向。”
邪见往那边望了一望,又回头看着杀生丸,眼神异常坚定,说道:“是,杀生丸大人。邪见我一定不让他们过来。”
等邪见走远了,杀生丸才又开口说话:“铃,别在水里泡太久。”
铃本看着两方锦盒出神,听见杀生丸的吩咐,才回过神来,觉得身上是有一些冷了,于是赶紧边走边游,回到岸边。
“衣服在那里。”杀生丸听见水声,便向斜后方指了一指。
邪见带来的两个锦盒,铃并不陌生。那是檀香木所制,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斑斓的鸟儿在祥云之间展翅飞翔。这是制衣人的标识。
铃微微站起了身子,肩膀露出水面。她依次取下两个盒子的木闩,将它们一一打开。
“杀生丸大人,这……?”
邪见果真取了两套衣物来。与从前所见一样,外衣套着里衣,叠放在中央一格,腰带自占一格,木屐在另一格,配饰又在一格。
铃一时不知所措。
“自己选。”杀生丸轻轻闭上了眼睛。
铃更加诧异了,杀生丸送的东西,她从来没有挑剔过,为何这次要让她自己选?
她问道:“杀生丸大人,为什么?我只需要……”
“自己选。”杀生丸再次平淡地回答。
铃感觉这个命令之中,包含了某种必须遵守的理由,她不明,也知道问不出,只好顺从。
她低下头,并不将衣物从盒中取出,只是用眼睛观察着它们。
——杀生丸大人要自己选,那就两套衣物都看一看;但是自己并没有要选什么的心思,所以不必过于仔细。
这两套衣物,一为钱葵紫,一为胭脂红。钱葵色的那套,缀着金色扇贝,清新宜人。胭脂色的那套,绘着锦鲤戏水,气度不凡。
铃一时并未识得两套衣物有何本质区别,心里正为难,忽地窥见红色和服右肩和领子交接的地方有一块六角形图饰。她心里一震,却又不敢相信,只凑近了再一看。
“杀生丸大人!这是……”铃的心突突直跳。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也不清醒起来,愈发不敢妄断。她伸手捧起那件和服,凑到脸旁,仔细端详那肩头的图样——红底白梅,正是杀生丸的徽记。
杀生丸睁开了眼睛,却仍旧不转身,深沉——抑或是深情——地说:“铃,这是为你而备,由你选择。”
这或许只是两件衣物之间的选择,但那六角梅徽记,却已昭示,这是对命运的抉择。
“如果与我在一起让你感到不安,你可以离开,我会为你找最好的人家。”杀生丸略微停了一停,不着痕迹地掩饰了情绪的起伏,“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希望你做我杀生丸的妻子。”
没有感人肺腑的表白,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甚至连语气都是那样波澜不惊。
“自己选”,一直都是这样的话。在云崖法师面前让她选择,在成人礼上让她选择,这一次仍旧让她选择。他甚至从来没有表露过有多么希望她能选择他——为了不干涉她的真心。
铃的热泪滚滚落下。您一直都知道我的答案,但是却一定要问吗?
谁也不知杀生丸心中到底有多么深的自责,自责到要再一次审视将铃带在身边的风险,自责到要借铃的许可来停止对自己的惩罚。
杀生丸听见丝绸摩擦的声音——铃已经作了选择。
他依然没有回头,只觉得铃在一步步地靠近,从她走路的声音听来,分不清她穿的是哪双木屐。
“杀生丸大人,我穿好了。”铃的声音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咸涩。
她若要走,自己无法强留,尤其是无法将她留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她若要留,自己必当倾尽生命为她拼一片静土。
那个转身,出乎意料的艰难,出乎意料的漫长。
红衣。
果然,你还是愿意搭上性命,与我作陪吗?
杀生丸目光中的笑意不易察觉。
铃双手相叠,垂在身前,娇态毕现。湿漉漉的鬓发顽固地贴在那红晕飞扬的脸上,眉梢的一滴水,就如同闪烁在蔷薇花瓣上的露珠。
“杀生丸大人,铃要与您在一起,直到死去,从前、现在、将来,都是如此。”铃凝视着杀生丸的眼睛,将那烙在自己心里的话,交到杀生丸的心里,妥妥放好。
杀生丸伸出双手,将她环进怀里。
“那么,你也是我的专属。”
只是这一句话的温柔,再没有更多的解释,但在有心人听来,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杀生丸和铃离开水塘找到邪见之时,他正被犬夜叉提着脚,倒挂着,嘴里愤愤地骂着什么。
“犬夜叉大人——”铃一手抱紧两只锦盒,一手挥过头顶,向他们打招呼。
犬夜叉将邪见扔在一旁,大步跃了过来。戈薇和弥勒紧跟着,珊瑚扶了尚未复原的琥珀,缓缓起身,也要跟来。而邪见,早在脱离魔掌的一刻,就匆匆地跳起来,逃回自己主人身边。
“铃,你没事了吗?我闻到你流了很多血。”犬夜叉凑到铃的跟前,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鼻子不停地抽动着,就要贴上铃的衣服。
杀生丸伸手将铃拉近自己,又向犬夜叉抛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犬夜叉的视线转到杀生丸身上,眼中的关心也立即变成了质问:“杀生丸,我正要找你。军营的人……”
“坐下!”戈薇一声言灵,打断了犬夜叉的话,“犬夜叉,铃大伤初愈,需要休息。其他事等会儿再说。”
铃感觉这其中有些什么隐情,只笑着说:“我没事了。犬夜叉大人要跟杀生丸大人说什么?”
“没事没事。哈哈。铃你饿了吧?我们准备了些食物,一会儿过去一起吃吧。”戈薇故意岔开了话题,推着刚刚爬起来的犬夜叉,又向弥勒使了个眼色,匆匆回向刚刚坐过的地方去了。
铃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却是杀生丸说了一句:“铃,不用管,去吃东西。”
铃听得此言,便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露出一个晴朗的笑容,说:“是,杀生丸大人。”
铃说完,不忘先去到阿哞那里,把两个锦盒和灌愁的画收进包裹之中。而正是在此时,她发现遗失了东西。
“邪见大人!”铃惊慌地叫了起来,“我的扇子去哪里了?”
邪见被吓了一大跳,铃那焦急的目光里竟然还有一丝怪罪。
“杀生丸大人收着的,你不能怪我。”邪见刚说完这话,就发觉头顶笼罩起了一层冷光。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窥了一眼杀生丸,果然,那双金眸里射出的可不就是冰刀?
铃听了邪见的话,心里忐忑起来,想:“杀生丸大人已经看了我写的话了吗?那些作为遗言的话,杀生丸大人现在看了,会生气的吧?”
杀生丸从左手衣袖中抽出折扇,轻轻展开。
“杀生丸大人!”铃跑上前去,虽然没有再说别的话,但那双焦虑的眼睛,分明是在央求他不要看。
“我已经看过了。”杀生丸将扇合拢,平静地看着铃的眉间蹙上失落和懊悔。
他想起铃决定题扇前一晚问的那个问题,便问:“以为我会忘记你吗?”
铃低着头,小声说:“我的生命与您的相比,不过弹指一瞬。死生相隔,相忘也是常情。”
“没有这种可能。”杀生丸手掌中毒华微亮,折扇在他的手里化作青烟。
铃愣了一愣,抬头看着杀生丸,目中惊诧。
杀生丸伸出左手,轻轻拾了铃的右手,将它抚开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右手食指点在那手心的雪肤之上,一笔一划,轻轻写道:
“岂忍红颜踽踽”。
从旨意上看,这六个字似乎只是上句,而杀生丸写完之后,却收回了右手。
他的拇指和食指相抵,拇指指甲在食指指尖一划,殷红的血缓缓沁出。
“杀生丸大人!”铃和邪见几乎同时喊出声来,都带着疑问与惊讶。
杀生丸没有解释,左手松了铃的手,伸向她的额,拂开她的刘海,右手食指带着鲜血,点上她的额头。
杀生丸要在那额上写第二句。
铃一阵诧异,躲闪不及,只感觉额上有一阵温热,正顺着杀生丸指尖的移动而扩散。她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杀生丸手指的走向,认着他要说的话。
“与”。这是第一个字。
杀生丸停了一停。那血写的“与”字银光一闪,竟没入了铃的皮肤,无迹可寻。
未等铃细想适才一闪而过的银光是何来历,杀生丸的指尖又落上她的肌肤。
如此反复,杀生丸写一字,顿一下,鲜红的六个字,依次亮起,又依次融进铃的身体。
杀生丸收回双手,指尖血迹仍在。
邪见早已被惊掉了下巴,眼睛里隐约还有泪水在闪。
铃许久无法说话,心中激荡着感动、震撼。
“杀生丸大人……”铃的眼角颤抖着泪花,“这才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是。”岂忍红颜踽踽,与卿同死共生。
不过,铃最终也没有流下泪来——她拭去了那象征不幸与脆弱的泪水,将幸福与坚韧的一面回馈给那给予了她无限温柔无限爱护的人。
却是邪见,哇哇地放声大哭:“杀生丸大人,您对铃,竟然如此……如此……呜呜……铃,你千万保护自己的性命!不然杀生丸大人……呜……”
用鲜血书写的盟约,在二人血液交汇的一刻缔结。“与卿同死共生”,唯有将这红线一般的咒语系在你的身上,我才能真正保证你永不孤单。
铃并不知晓这隐藏的盟约。但是,知与不知,又有何妨?她对他的信任,难道还需要任何绑缚来维系吗?而这盟约结与不结,难道又会影响他与她同生共死的决心吗?
“我知道我活着的意义。”铃微笑着仰视杀生丸,这个回答既是给邪见的,也是给她未来夫君的。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9:03:00 +0800 CST  
第五十一章


屋子四角掌着灯,明如白日,却仍照不透弥漫在空间里的鬼魅气氛。
醉心让父亲在上位落座,自己坐在案的旁边一侧。
“父亲,您这次回来,能留多久?难道吸血鬼已经拿到天丛云剑了吗?”醉心的脸上泛着担忧,眼睛里却不由自主地隐约闪着喜悦的光。
“没有。”居雾神情严肃,并不想与她谈论天丛云剑的事,只说了两个字结束了回答。女儿对自己的关心有多么敷衍,他是看在眼里的;而她心里究竟为何事高兴,他也有所猜测。
“我不在的日子,你在做什么?”居雾说着,漫不经心地端了一杯茶,缓缓送到唇边。
“我?”醉心本想将内心所想的那件事再掩藏一会儿,却不料父亲先提了出来。
“吸血鬼说,你对杀生丸身边的女人下了幻术,是真的?”居雾依旧闲谈似的问话,隐隐带着一点似真似幻的欣慰。
“是的。我把新练成的幻术在那个叫铃的女人身上试了一下,要让杀生丸生不如死。”醉心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您应该很高兴吧?女儿我终于放下对杀生丸的执念了。”
“当然。你想明白了,我自然就放心了。”居雾向醉心投去赞许的目光,倾身向前,右手轻轻覆上她的肩膀。
醉心纤细的眉线延伸出了妖娆的笑意,却冷不防地突然扭曲着紧蹙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眸子映出居雾瞬间变得冷峻的脸。
他粗犷的眉宇间贮藏着决绝,眼睛里跃动着黄色的亮光,掌心集中了自己十成的妖力,掐在醉心肩上的那只手青筋毕露,仿佛正与什么力量较着劲。
这哪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眼神?这分明是面对强敌时才会有的孤注一掷。
“妖物,将女儿还给我!”居雾大喝。
“父亲,你……”醉心没有说完,便没了力气,不甘心地闭了眼睛,晕倒过去。
居雾的妖力占了上风,势如破竹般涌进醉心的身体内。他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身体,心里念道:“醉心,我一定会让你醒来。”

犬夜叉跟着杀生丸,已经走了两天有余。他回来找杀生丸,是为了消灭吸血鬼,可是杀生丸自从铃醒来后就一直与她形影不离,对其他人不管不顾,纵然一直在赶路,却不说在追什么。这种态度让犬夜叉十分不爽,再加上前两天看见的事,他心里的怨念更深了一重。
“不行了,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犬夜叉这么忿忿地哼了一句,起身就向两丈之外的杀生丸走去,留了戈薇一个人举着吃了一半的烤兔子不知所措。
“喂,杀生丸。”犬夜叉在几步开外大喊了一声。
杀生丸本在看铃吃东西,知道犬夜叉过来,只淡漠地说:“有什么要说?”
“有件事情,我要问清楚。”
“犬夜叉!”戈薇等人也追了过来,仍旧不想让犬夜叉问那个问题。
“你们别再拦着我。”犬夜叉回头对他们下了个警告,又重新怒视着杀生丸。
铃见事情严重,便放下了食物,站起身来,望着犬夜叉。
“杀生丸,你老实说,军营的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犬夜叉的这个问题一出口,铃便愣住了。
而戈薇他们则是窘迫地僵在了原地。他们既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又怕承受杀生丸的愤怒,更怕引起铃的不安。
杀生丸就如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一般,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相比而言,犬夜叉的愤怒却全部写在了脸上。他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接着说:“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活口,死相之惨,无法描述。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铃并不知道那日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下猛然听说所有人都死了,而且还似乎与杀生丸有关,一下子错愕不已。
杀生丸一直平静地看着犬夜叉,看着他的怒意升腾,终于要忍无可忍了,才开口说道:“你要杀我吗?”
杀生丸的这句话,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是承认了吗?
“真的是你?”犬夜叉的手握住了铁碎牙。
“犬夜叉你这个笨蛋!”邪见从铃的身边冲到了杀生丸前面,“那种杀人的手段,怎么可能是杀生丸大人用的?分明就是鵺……”
“闭嘴,邪见!”杀生丸一脚把邪见踢到了一边。
铃却听出了邪见话之所指,她脸上的表情比听说杀生丸是凶手时更添了一层惊讶。她顾不得犬夜叉还做着要进攻杀生丸的姿势,只焦急地跑到邪见身边,蹲下身,扶起他,问:“邪见爷爷,您说是谁?您刚刚说的是谁?”
而邪见头上顶着个大包,目光颤颤巍巍地扑捉到了杀生丸的怒意,再也不敢多说一字,心里在想:明明就是在维护杀生丸大人,怎么还是恼了?
铃遂又跑回杀生丸跟前,央求着问道:“杀生丸大人,是谁?谁杀了他们?”
杀生丸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滚动着的心伤,虽然不愿意告诉她,但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说道:“鵺雀。”
“是小夜?”铃的内心很痛苦,声音也变得沙哑。自己与小夜朝夕相伴这么多年,它虽然不与人亲近,却也从未伤害过别人,怎么会突然间变得那么凶残?铃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却不得不信杀生丸说的话。
犬夜叉同样是一阵惊愕,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凶手另有其人,但是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谁有那个动机和能力,更不要说想到小夜身上去。“杀生丸,你说是小夜,但是它的妖气那么弱,怎么会?”
的确,那晚在场的人,至少有一半是血仆,另外还有十多个巫女法师,以及三十多个除妖师。战斗力如此之强的队伍,却在顷刻之间化为了焦土。小夜一只羽翼未丰的鸟,如何能做到?
而杀生丸看得却更清楚。袭击他们的妖怪不仅用细小的粉尘物堵塞了每个人的七窍,而且在他们丧失战斗力之后,还用锋利无比的武器在他们身上割出了无数伤口。没有人看得出那些人究竟是死于窒息还是死于外伤,所谓残忍,正是为此。封人七窍的手段是鵺雀的专属,而那大规模的割痕,应当来自鵺雀一族惯用的羽刃。
杀生丸冷笑了一声,说道:“弱吗?犬夜叉你一直没有察觉到我这两天到底在追踪谁的气味吗?”
众人又是一怔:难道说,追的正是小夜吗?
杀生丸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只对着犬夜叉说了一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说完,便将铃拉进怀里,右手拔出了爆碎牙。
杀生丸的举动,让犬夜叉等人也猛地警觉起来。他们立即握紧武器,围成个圈,面向外而立。
果真,不过一会儿,犬夜叉和弥勒都察觉到了一团妖气,由远及近,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铃,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说话。”杀生丸说完,斜了下视线,对犬夜叉他们说,“你们自保吧。”
“是小夜吗?”铃赶忙问了一个问题。
而杀生丸却显然无暇解释,只简单地说“还不是”,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空中正在逼近的鸟群。
那是一群鵺雀,数量不下二十,以杀生丸等人为中心,围成个圈,在空中逐渐收缩,最后翅膀相接,将他们封在了中央。
空中一只鵺雀扇了两下已略显暗沉的翅膀,落到地面,化作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一步,对杀生丸等人喊话:“那边的妖怪,交出那几个人类和那个半妖。”
邪见沉不住气,冲上前就嚷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对杀生丸大人说话!”
“原来真是传说中为了一个人类女子置西国于不顾的杀生丸。”那男子冷笑一声,接着说,“我鵺雀与人类不共戴天,跟人类站在一起的妖怪,理所当然也是敌人,我们就不留情了。”
邪见一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钻到杀生丸的毛团后面躲着。本来想拿杀生丸的名号来震慑他们,没想到他们不仅不知难而退,反而更壮了胆子。
鵺雀忽地集体抖动着翅膀,尖细如箭的尾梢直指向杀生丸一群人,黑色的细绒随着双翅的震动在它们周围飞舞,逆着光看去,如同泛着墨色的光晕。
犬夜叉立即联想到了当日看到的死人眼鼻中的黑色细末,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便往戈薇身前跨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对面那人见杀生丸既没有没有让步的意思,也没有进攻的打算,心里有些纳闷,却很快打消了顾虑——处在鵺雀的包围之中,不管对方是谁、有什么花招,都只能束手就擒。
他平伸了双手,立即就要给出指令。
“住手!”天空中响起一声严厉的喝止。
那男子一惊,鵺雀群也立即松懈了攻势。
一个黑衣少年飞进鵺雀的包围圈中,停在杀生丸等人面前,正对着那中年男人,命令一般地说:“这群人类不准杀。”
“少主,为何?”那人咬紧了牙,上前一步,心有不服。
少年瞪了他一眼,冷酷地说:“那是我要保护的人。”
那人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色,但也不再说什么,给了一个手势,让手下撤开,又故意带着一丝嘲弄,说道:“既然少主这么有主意,那抓到的另外两个要来救人的妖怪,墨离我也交给您处理好了。”
那名被称为少主的人,一直看着对自己不服亦不满的手下退开十多步远,才转过身来,沉默地看着杀生丸怀中的人儿,目光中已换上惊喜和欣慰。
“你的气味?你是……”犬夜叉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这不可能。
那少年却忽略了犬夜叉,只看着铃。
“铃。”杀生丸略松了松揽着她的手。
铃睁开眼睛,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刚才的动静,她大概听到了些,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铃!”那少年如同与铃熟识一般,笑着叫她。
“你是?”铃茫然地打量着那黑衣少年。
此人身量尚小,却散发着一种少年老成之感。他着一身羽毛排编的黑衣,肃穆之中藏着一丝肃杀。及肩的黑发凌乱地散着,将白净的脸庞遮去了大半。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故事,纠结着很多矛盾,仇恨之中有一份爱护,世故之中有一种单纯。他手握一把十字文枪,枪头处刻绘着三道翎羽状的印记,那正是他被称为“少主”的原因。
面对铃这再简单不过的疑问,那少年却意外地低了头,仿佛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件难事。
“你的名字?”杀生丸也问了一遍,语气却比铃要冷得多。
“啸夜。”少年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一般,重新迎上铃的目光,“你曾经叫我‘小夜’。”
所有的人,除了杀生丸镇定自若,全部惊得倒抽了一口气——包括早已有所怀疑的犬夜叉。
“啸夜?小夜?”铃无法将自己救下的那只无辜的小鸟与眼前这满腔仇恨与戾气的少年联系起来。
“是的。我是鵺雀的少主,啸夜。五年前,人类偷袭了我们的栖息之所,杀害了我大部分的族人。我的父母牺牲了性命保护我逃走。”
“所以你要复仇?”铃的声音有些哽咽。
啸夜思索了一下,说:“是。”
犬夜叉听到这个回答,便冲口而出:“那么真的是你杀了军营里的人?”
啸夜的脸上没有任何愧疚的神色,理直气壮地说:“是。他们向铃出手,这是我不能容忍的,即使我之前已决定在铃活着的数十年内不与人类为敌。”
“那么你的妖力……”弥勒说出了众人心中的另一个困惑。
“误认为铃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妖力觉醒。”
众人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再想得出什么问题来问他。身为人类,戈薇等人没有立场去指责啸夜的复仇;身为妖怪,杀生丸没有理由去阻止啸夜为生存而战。于是,那么多人,尽管对啸夜的所为无法释怀,却都说不出一句话。
“啸夜,”铃艰难地开口,“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要再对人类进行杀戮。”
“不行!我无法原谅他们做的事。”啸夜坚决地否定了。
“你不必原谅,但是请你不要主动杀害。可以吗?”铃的语气微微颤抖,心里仿佛有一面镜子起了无数裂痕,再碰一下就会支离破碎。
啸夜没有回答。铃是他认定要保护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一切威胁到铃的生命、或是让她伤心难过的人。可是如今,让她难过的人,正是自己。他要如何做?要为铃放弃复仇的机会吗?要为铃背弃好不容易找到的伙伴吗?
为什么自己的救命之人,偏偏又是自己的仇人?他的心里纠结万分。
“好。铃,我答应你。”啸夜的神情里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信,自有一诺千金的气势,“你在的时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9:38:00 +0800 CST  
第五十二章

再说墨离抓到的两个妖怪,不是别人,正是妖狼族的钢牙和豹猫族的冬岚。原来他们二人分别追着犬夜叉和杀生丸的踪迹赶来,正遇上鵺雀要袭击他们要找的人,便联手想要阻止,不料却被鵺雀轻而易举地迷了双眼,绑了起来。
河边一下子多了很多个身影。
最惹人注目的,当属站在水流中央的钢牙。他一边俯身冲洗着眼睛,一边骂骂咧咧地斥责墨离等人对他下毒手,对戈薇和珊瑚有关孩子们的询问也因此回答得略有些敷衍。
冬岚受不了钢牙的暴躁,故意与他隔了几尺,一言不发地清洗着眼睛。
犬夜叉本就不愿意与钢牙有太多交集,这下也不跟他说话,只与弥勒站在岸边,背对着他,竖着耳朵,偷听他讲小孩们的情况,听到他说狼群遭到人类围剿的时候,不禁心里一颤。
墨离变回了鸟身,与自己所带的鵺雀隐匿在人群左侧的树上。它们被钢牙的聒噪吵得心烦意乱,却碍着啸夜的吩咐,不敢有所行动,只虎视眈眈地瞅着这几个人类以及那几个妖怪中的叛徒,并且时不时飞起来盘旋一圈,算是发泄与警示。
与墨离相对的,是栖息在右侧大树上、跟着啸夜而来的另外五十多只鵺雀。相比于墨离那一边的躁动,它们平静了许多,尽管仍给人阴森可怖之感。
看得出来,这两群鵺雀追随着不同的头领。
阿哞在岸上另一处树荫下卧着,嚼着草,悠然自得。邪见倚着它,心里提防着两群鬼魅的鵺雀,正盘算如果鵺雀进攻,自己该往哪里逃。
杀生丸和铃单独在一起,站得更远,没有人听得清它们在说什么。
啸夜一个人站在中央,一面防备着墨离出尔反尔,一边留意着铃的动向。表面看去,他统帅着庞大而恐怖的队伍,实际上,他却孤独一人。
钢牙仍旧为眼睛的事恼火,冬岚却已能看清东西,独自上了岸,往杀生丸那里走。
杀生丸在与铃说话之余,一直留意着其他人的举动,见冬岚过来,便住了声,收起了在铃面前的温柔,换上那高傲的冷峻。
“杀生丸,我有话要跟你说。”冬岚这么说着,却冷漠地看着铃,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竭力掩饰着自己对人类的嫌恶,却仍旧藏不住心中的恨意。
铃一看便知自己不宜在场,于是不等杀生丸说话,便说:“杀生丸大人,我去跟啸夜说说话,一会儿再过来。”
啸夜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本能地向铃看了一看,见她跟杀生丸挥了挥手,向自己跑过来了。
杀生丸心里一阵紧张,想:“铃,你没注意到周围这么多鵺雀要取你性命吗?竟然就这样无所防备地跑开了?”他握紧了爆碎牙,心弦紧绷着,一直看着铃跑到啸夜身边,才略微放了心,转身对冬岚说:“长话短说。”
冬岚的眼睛尚未完全恢复,看不清杀生丸的表情,但从他冷淡的语气里知道,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她心里有些不满,但是又不敢发作,只深吸了一口气,定了下神,说:“杀生丸,我们要跟你联手,剿灭人类。”
杀生丸面露一丝惊讶:“联手?”
冬岚攥紧了拳头,再次将心中的不情愿和别扭遏制下去,解释道:“没错。我豹猫一族,希望与你犬族联手,剿灭人类。不只你我,妖狼族也可能答应加入。”
杀生丸看冬岚的眼神回正了一分。
冬岚以为杀生丸在考虑她的提议,心里涌上一丝希望,不料却听见杀生丸用冰冷的声音说:“我没有兴趣。”
她大吃了一惊,责问道:“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人类的行动吗?”
“知道。”杀生丸淡然地回了一句。
这肯定的回答与那冷漠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冬岚难以置信。她的眼睛更红了,说道:“那你还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杀生丸冷冷地转开了视线,说:“我要怎么做事,不需要你说。”那边,铃与啸夜似乎交谈甚洽。
冬岚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脑子里在想如何让杀生丸改变主意。
“冬岚,”杀生丸斜了一下眼角,那一个眼神不带任何鄙夷,却无端地加重了冬岚的窘迫,“不可一世的豹猫族,对付区区人类,难道还需要别人的援助吗?”
冬岚恼红了脸,说不出话。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在你为人类的攻击着急到这个地步二而慌不择路的时候,你已经输了。”
冬岚怔了一怔,瞪大了双眼。
豹猫族的首领亲自前来求援,并且如此低声下气,这背后是什么样的危急,杀生丸当然猜得到。但是,他很早以前就已明白,这场战争,只可能有一个结果,根本没有战斗的意义。他继续用那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无论你与什么人联手,无论你能不能如你说的剿灭人类,都不能改变你已经输了的事实。”
冬岚心里很不服,但是额上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在她决定离开故土来向杀生丸求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这个旧敌羞辱的准备,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杀生丸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这样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实。
“怎么可能?豹猫族是称霸一方的妖怪,怎么可能输给人类?”冬岚仍然想要维护已经被杀生丸揭掉的尊严,“也许你还不知道吧,西国也早就不得安宁了。那边流离失所的鵺雀,就是一例。不要高高在上地以为比我们好得了多少……”
“我知道。”杀生丸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铃与啸夜的谈话好像已经结束了。她笑着走到河边,挽了裙摆,下了水;啸夜却只是在岸上看着。
“知道?”冬岚又惊了一下,“那你还这种态度?竟然放任人类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杀生丸,你真是个懦夫!”
这一声骂倒是暂时将杀生丸的目光引了回来,但是却没有起到激将的作用。他说:“我说过了,没有兴趣。而且,没有必要。”
冬岚顺着杀生丸再次偏移的目光,朦胧之中看见那红衣女人正弯腰取水。“是因为那个女人吗?因为她是人类?”
杀生丸没有回答。铃一个人在水里,他的心里总有一点莫明的担忧。
“我去杀了她!”
杀生丸猛地转过头来死盯着冬岚,金色的眸子里透出的警告直逼得她寸步难行。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杀生丸的话音刚落,只听得铃“啊——”地一声惊叫,随即“扑通”一声,水面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
冬岚还未从杀生丸的警告之中缓过神来,却发现杀生丸已经飞身离去。她咬牙切齿地想:“不过是失足落水,也值得你如此反应过度?杀生丸,你真是堕落了。”
但是,他真的是反应过度了吗?铃真的只是失足落水吗?
不!那水花迸溅的一瞬间,他闻到了吸血鬼的气味。错不了。
同样觉察到异样的,还有啸夜。他甚至比杀生丸更快地采取了行动——在杀生丸赶到之前,那十字文枪已经稳稳地扎进了铃刚才站立的地方。
水面泛起鲜红一片,铃的衣裙却再未浮起。
众人于是惊觉:铃不见了!
杀生丸一把提起那还在微微摇晃的长枪,枪头上叉着一只蝙蝠,血流如注。
“吸血鬼!”啸夜怒视着那只血蝙蝠,齿间咬出这三个字,身子颤动着,衣上的羽毛呼呼作响,渐渐连成巨大的双翅。他正在妖化。
“啸夜——”杀生丸一挥手,十字文枪不偏不倚,扎进啸夜跟前的土里,“你留下。”
啸夜愣了一下,妖化的过程中断,漆黑的双眼深邃而阴险,说:“为什么?”
“别忘了铃跟你说的话。”杀生丸丢下这么一句话,飞身而去。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血蝙蝠的气息,他知道,那就是他们故意留下的线索。
“喂,杀生丸,你要去干什么?”犬夜叉对杀生丸的独来独往从不在乎,这一次,却忍不住要把他叫回来从长计议。谁都知道,吸血鬼抓走铃,是为了要挟他,而他却这样一个人去自投罗网?
“犬夜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让众人没了主意。
啸夜取回长枪,斜眼瞥了一眼墨离,似乎真的看见了他狡黠的眼神。他正等着自己为人类抛弃队伍,正等着将自己取而代之。啸夜记得铃适才说的话,那实际是转述自杀生丸:
“留意与你貌合神离的手下。”“压众,不如服众。”
啸夜想到这些话,又想着杀生丸的吩咐,便不打算再追,心想:“没想到墨离与自己的不合已如此明显,竟然被杀生丸大人看了出来。……毕竟,带领大家战斗了五年的人,是那受着一身伤痛的墨离,而不是半道出现的我。我空继承了象征领袖身份的武器,却没有担起领袖的责任。……”
啸夜一时间想了很多事情,心情不禁乱了起来,便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听见周围人焦急的谈话。
“吸血鬼抓走铃,是为了引杀生丸前去。在他们达到目的之前,铃必然是安全的。我们不要乱了阵脚,先追着杀生丸去看看情况。”
众人按照弥勒的提议,动身去找杀生丸。
啸夜给了右边的鵺雀群一个手势。它们会意,纷纷飞离枝头,兵分数路,捡着隐蔽的路线,追着犬夜叉的脚步走了。
啸夜又回头看墨离那边,它们也已经起飞,也是朝杀生丸刚才去的方向。
“要等着看我出洋相吗,墨离叔父?……”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09:49:00 +0800 CST  
第五十三章

岩洞的山门在杀生丸进入之后“轰”地落下。阳光的突然消失,给他的眼睛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但他依然镇定地迈开了步子,周遭的湿气裹挟了从岩洞深处弥散而来的血腥气浸润了他的发根。
杀生丸仔细地留意着周围的变化——地势的起伏、妖气的动荡,还有那最重要的铃的气味。
前方的石壁隐隐反射着亮光,似乎有人在那里等待已久。
杀生丸轻轻皱了下眉——吸血鬼就在前面,铃却不在那里。
一个急转,火光印上了杀生丸的面庞。
这洞窟大约一丈见方,右侧点了一支火把,四壁粼粼渗着水,杀生丸所站的地方,便是唯一的出口。两个面色苍白的异族男子并排坐在两张石椅上,看见杀生丸出现,并不惊讶,只相视一笑。
“杀生丸殿下,别来无恙。我们在,西国的这处据点,建立已久,现在,才与您,会面,还请见谅。”褐发男子右手一挥斗篷,身子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杀生丸,“没想到,您竟然,用了不到,半天,就过了居雾大人,设下的幻术迷阵。真是佩服!前两次与您交手,我能活下来,竟是侥幸。”
路易僵硬的声音在杀生丸的心头添了另一重不悦,他杀气腾腾地说:“不要废话!铃在哪里?”
“以您的嗅觉,难道还闻不出铃小姐与醉心大人在一处?”戴维站起身来,向杀生丸走了一步,手未扶剑,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语气里却带着挑衅,“您也知道,铃小姐戴着十字架,我们不可能把她放在身边。”
杀生丸没有说话,盯了一眼戴维被十字架灼伤的右手,那是他把铃掳来的第一个代价。
“杀生丸殿下。”路易也离开了石椅,走到戴维身侧,“我们将铃小姐,请来,只是为了让您前来,商量事情。”
这两个人虽然畏惧杀生丸的力量,却吃定了他不会轻易动手,竟敢于在他面前不加设防地随意走动、随意说话。
爆碎牙的妖气在刀鞘内剧烈地搏动着,杀生丸却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刀柄,硬生生地将那冲动压制下去——现在还不是战斗的时候。吸血鬼不惜在水下潜藏血蝙蝠,不惜自己出手冲撞十字架,还故意留了痕迹引他前来,一定有着重大的阴谋。而且,他们的目的绝不是取他杀生丸的性命这么简单,否则,那幻术迷阵不可能那般不堪一击,这本可以杀机四伏的岩洞也不可能如此安宁静寂。
“你们有何企图?”杀生丸心中有了打算。
“早已耳闻您惜字如金,那我们也不费唇舌了。我们收集三神器遇到障碍,需要您相助。”
杀生丸猜到他们的要求必定与神器有关,并不惊讶。但是,若他们要求用神器来换铃……
“您不必为难。”戴维似乎猜到杀生丸在想什么,“我们知道您没有神器,也无意用铃小姐来逼您去取神器,只是想请您与我们订个契约。”
杀生丸的金眸中隐隐燃起一丝愤怒。
路易手举一只金杯,用力向前一送,那杯子旋转着,飞向杀生丸。
杀生丸抬手接住那杯子,手上使了几分力,但终究没有将它捏碎。
“要带她走,十分容易,只需,您留下,一杯血,再,饮下一杯血。”
杀生丸注视着眼前两个面露狡笑的吸血鬼,心里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冷笑一声,说:“你们是要我成为血仆。”
“您果然见多识广,连‘初拥’也知道。”戴维脸上的笑意更浓,杀生丸看破了他们的阴谋,但这不仅不影响他们胸有成竹,反而让他们的得意愈发狰狞。那嘴角的弧线,似乎在说:“杀生丸,一边是作为具有高贵血统的犬妖的尊严,一边是深爱之人的生命,你会选择哪个?……无论你是选择保全自己的身份与尊严而放弃爱人,还是为渺如尘埃的人类出卖灵魂,你都注定万劫不复。”
杀生丸长久地沉默了。
戴维和路易看不透他的想法,只以为他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便火上浇油地说:“您可以试图将我二人,连同八咫镜一起,劈个粉碎,但是与铃小姐近在咫尺的醉心大人,下手可比您只快不慢。”戴维的这句话故意强调了“八咫镜”三字,胁迫之意更甚。
不知是否是那句威胁击碎了杀生丸心中最后的犹豫,他伸出左手,掐破手指,滴血入杯。
吸血鬼猩红的眼睛立即被兴奋撑满。他们迫不及待地夺过杀生丸手中的金杯,一人嘬了一口鲜血,只觉一股刚劲之气在身体里流窜,那是比当初居雾的血更加难以驾驭的血气。他们的脸颊涨得通红,眼睛突出,似乎就快达到忍耐的极限。
杀生丸已经没有立即取他们性命的打算,此刻面对那二人暴露出来的要害,也只冷眼旁观。
戴维和路易等身体里的血液重新平静,便另取了一只杯子,滴入自己的血,交予杀生丸。
杀生丸不着一词,将那杯中的鲜血一饮而尽。
“杀生丸殿下,您真是爽快。我们也不食言,这就放人。”戴维与路易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均退到岩洞一角。
路易伸手在石壁上一划,一道血痕横亘而现,“隆隆”声起,一面石墙从洞顶落下,将杀生丸隔离在外,二人狡猾的笑容被逐渐遮掩。
杀生丸知道两人要逃,迅速拔刀,却在挥刀的一瞬间闻到了铃的气味,来自左侧。他定睛一看,左边的石墙正缓缓移动,铃就在那里。
戴维和路易看着杀生丸在动手的一瞬变了方向,救那人类女人去了,心中在笑:“杀生丸哟,果然那女人是你的死穴。你以为中了血咒还能杀得死我们吗?看你如何负隅顽抗。”
铃伏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垂着面,似乎有些虚弱。对她来说,这岩洞之中的妖气与湿气,实在太严重。杀生丸不等石门全开,便扶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杀生丸大人,”铃轻轻唤了一声,“您,没事吧?”
“嗯,我带你走。”杀生丸一挥刀,面前的山石轰隆碎裂。他抱了铃,纵身向那尽头的光点飞去。

铃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也慢慢有了力气。
她正想问为何吸血鬼会如此爽快地放了她,却感觉杀生丸手上一抖,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只觉杀生丸紧抱着自己,两人一道,急速地从高空坠落。
铃忍着身上的痛,爬起身来,焦急地回到杀生丸身边。她猜想,杀生丸大人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杀生丸大人!”她担心地唤他。
没有回答。杀生丸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眉眼间再不见那从容之色。
铃的心里慌张起来,想起在洞中醉心隔墙所说的话:
“杀生丸会因为你变成血仆。”
铃的心里空白一片,不知所措。
一阵疾风骤起,曼陀罗花瓣凭空飞散,诡异的香气蓦然升腾。
铃再一惊,急忙转身防御。
醉心就站在距他们十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那妖娆之态与铃上次所见并无两样,只是多了一种什么感觉,让人捉摸不透。
铃抽出藏在袖中的千月,挡在杀生丸面前。
醉心并没有进攻,甚至没有上前,只冷清地说:“晚了。我已经对杀生丸下了幻术,从此以后,他将只听命于戴维和路易。”
铃的心里一空:怎么会?
醉心看出了铃惊诧之余的怀疑,故意笑了一笑,说:“你以为杀生丸这个样子,还有抵抗之力吗?对他施幻术,不过易如反掌。”
铃的心里一阵气愤,但是又突然转念想到一个问题,便脱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醉心既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杀生丸施下了幻术,又为什么要专门现身再说一遍?
那娇俏的声音又带出一声冷笑:“因为杀生丸在乎你。”
这个回答出乎铃的意料,却又那么自然而然。不是吗?因为杀生丸在乎你,所以你理所应当要为导致他身中幻术这件事而背负折磨。
看着铃痛心、愤怒又无奈的神情,醉心心满意足,优雅地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等!”铃大声喊道。
醉心略微侧了下头。
“杀生丸大人怎么了?”铃的语气很沉重,听得出来,她十分不情愿向她问这个问题。
“你凭什么确定我会告诉你?”醉心的嘴角扬起一丝讥诮,“不过说了也无妨。血咒发作。”
“什么?”这个答案让铃难以置信,“怎么才能解?”
醉心的眼中流过一丝落寞,而铃却无法看清,她的语气也多了一丝严肃:“血咒无法可解,只有每月饮吸血鬼的血来缓解。”原本还有一句,“第一次发作尚可忍耐,往后只会愈发痛苦”,但她终究没有道出。
铃的心中划过一道霹雳。
醉心却继续往她的心上插刀:“你若想救他,只能带他回吸血鬼那里。”
“不可能!”铃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让杀生丸大人向吸血鬼低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醉心冷哼了一声,道:“那可由不得你。”
铃还想追问些什么,醉心却化作一簇花团,临空飞走。
她转身凝视杀生丸。他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一分,连嘴唇也变得苍白。
铃的心中焦灼万分,难道真的要去求吸血鬼吗?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行。
她心里一横,咬了咬牙,拿刀刃在自己手腕上一剌,鲜血泉涌而出。
“杀生丸大人,请让铃用自己的血试一试。”说着,她将滴着血的手送到杀生丸的唇边,鲜血淌到他的嘴角。
在血咒的影响之下,杀生丸无力抵御鲜血的诱惑。他张嘴咬住了铃的手腕。
她凝神注视着他,希望看见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好转。她不停息地说着话,希望他能听见:
“杀生丸大人,铃需要你。”
“您不能被吸血鬼控制。”
“请一定要好起来!”
……
杀生丸没有意识到铃的呼唤,甚至没有意识到铃在作危险的自我牺牲。此刻,他的心中,鲜血才最重要。
铃的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不成句子,最后终于归于沉寂。身体的重量,她再也无力支撑。
杀生丸是否醒来,她已无从得知。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10:04:00 +0800 CST  
第五十四章

阴湿的空气夹杂着刺激的血腥味涌进头颅,铃皱紧了眉头,艰难地睁开眼睛,压抑的昏暗的火光让她更加喘不过气来。
同样的湿冷、同样的阴森、同样的暗无天日,她竟回到了吸血鬼的岩洞。
有如时空错乱一般,她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记不得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猛然想到了他——
“杀生丸大人——”
这是吸血鬼的洞穴,不知他们会对杀生丸大人做些什么。她急切地要找到他。
“杀生丸大人——”她站起身来,往阴影里跑了几步,又喊了一声,那声音里颤抖着一丝因恐惧和担忧而生的泪意。
“杀……”话语未落,她突然停了脚步,借着身后墙壁上随时可能熄灭的火光,她看见前面角落处的银白色背影。
是他吗?
她不确定。
如果是,为何他只是那样背对着她静若磐石而坐,却不应自己的呼唤?如果不是,那他是谁?在此有何目的?
“杀生丸大人?”铃镇定下来,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
仍旧没有回应。一时间,铃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许那阴影里根本就没有人。
铃没有来得及上前确认。右侧的石门在她思索的间隙开启。
门外甚至比门内更加阴暗。那个人从阴影里走出,踩着洞口倾洒而出的亮光。微弱的火光倔强地闪烁着,照在她俊俏的脸上,勾勒出了不可尽数的妩媚,更添了一重难以言喻的鬼魅。
铃的右手早已悄然伸进衣袖,握紧了短刀,但是即便有所防备,还是被醉心的出现吓了一跳。她在心里想:“怎么仍是她来?难道她还有什么预谋?”
醉心并不将铃放在眼里,只轻轻地从她身上扫视而过,便将目光转到了另一边的杀生丸身上。
“你最好不要随便乱走。”醉心注视着杀生丸,但这句话无疑是说给铃听的,“你若走得太近,会杀死杀生丸。”
铃本已做好了应对醉心的冷嘲热讽,甚至肉体攻击,没想到她却给出了这样一个善意的警告,这倒让铃觉得心里空了什么一般,原本蓄积的敌意退了大半。
“为什么?”铃问。
醉心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想,这个问题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屈尊纡贵。
“他是血仆,而你戴着十字架。”她最终还是给了一个解释,虽然为了掩饰内心的悲伤而语气僵硬。
铃的身体和心都被这句话一瞬间冻结住。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心里绞痛:“真的没能挽救吗?怎么会这样?都是因为我……”
她一面不可自已地责怪自己,一面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她的心里很乱很害怕,却依旧努力在想:“吸血鬼让戴着十字架的我与杀生丸大人待在一处,是要让我伤害杀生丸大人吗?……醉心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醉心往杀生丸那里走了一步。
铃立即警觉地喊道:“你站住!”
醉心心中一颤,自小到大,没有人敢这么不敬地用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的眼角眯着一点愤怒,转身轻蔑地看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人。
“你说什么?”醉心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竟然敢命令我?”
铃挺直了腰,质问道:“是你把杀生丸大人带回这里的?”
墙上的火苗突然跳了一下,醉心的唇角翘起一弯讥诮,说道:“是他自己来的。”
铃觉得那个笑容包含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却无暇细想,只念想着那五个字——“他自己来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幻术,杀生丸大人才会回来吗?”铃提高了声音,反问她。
“是!但我没让他带着你!”醉心的音量远超过了铃,那突然爆发的声浪,推动着强盛的嫉妒与愠怒。
但那妒意与怒意却就只露了这么一下头,再没有后续。醉心沉默了,眼睑略垂,不知是在反省自己的失态,还是在酝酿新的报复。墙上那个曼妙的身影,在跃动的火光里起起伏伏。
铃听出了一点蹊跷,心中十分疑惑。
杀生丸带着铃回来了。不只是铃,不只是醉心,就连吸血鬼,也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挺过了第一次血咒的杀生丸,按照醉心的暗示,回到了戴维和路易面前,却不顾十字架灵力的威胁,抱着那个人类女人。不仅如此,他还将铃视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严密保护,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戴维和路易见杀生丸如此情状,只得意又多了一个控制他的办法,并不多说什么。但是醉心却极不痛快。
铃看得出来,醉心在竭力压抑着自己内心杀戮的冲动,她只希望,她不要迁怒于杀生丸。为了不再次触怒她,铃不再说话,只握紧了刀,备不时之需。
醉心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铃的脸上,向她的方向幽然走来。
“我来,只是给你这个东西。”醉心冷冷地说着,半伸出右手,拿着一块玉佩——那正是铃一直佩戴的那一个。
铃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那块玉了,只猜想是在之前坠崖的时候掉了,却不曾料到会被她找来。杀生丸大人说过,这块玉可以祛病养身。
“你要是因为这洞里的阴气死了,游戏就没意思了。”醉心说着,故意笑了一笑。
她与铃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铃能一览她紫色的眸子,近到她能窥探铃的惊诧。
醉心继续往前走,似乎是想更接近铃。
铃下意识地往后退,同时抽出了千月,护在自己身前。醉心嘲讽般地笑了一声,举起了那块玉,像是擎着一枚杀器,似乎要取她性命。
一道绿光划破洞中的昏暗,在醉心的眼前一闪而过,鞭打在她的脚下,断了她的去路。
“杀生丸大人!”铃兴奋地叫起来。
那正是杀生丸的光鞭。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对着她们。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刚才那出其不意地一击可知,他很生气,他在警告:只要醉心再往前一步,光鞭——或者是爆碎牙——就会落在她的身上。
铃的心里涌上欣慰与温暖:“杀生丸大人还记得我!”
醉心的怒意再一次升腾,这一次,是恼羞成怒。她狠狠瞪着杀生丸,紧咬着嘴唇,那块玉眼看要被她捏碎。
铃生怕她向杀生丸动手,举了刀,便往杀生丸那里走。
而醉心没有进攻,却只忿忿地哼了一声,一甩手扔了玉佩,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醉心身后,石门重新合上。
铃愣了一愣,待回过神来,便匆忙捡了玉佩,再重新坚定地望着杀生丸,捂紧了掖在衣襟里的十字架,蹑手蹑脚地往那里走,想要仔细看看他。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她的声音也很柔、很缓:“杀生丸大人,我是铃。……您认得我,对吗?”
然而,杀生丸并无反应。光鞭仍然在他的右手指尖闪亮。他额前的银发投下浓重的阴影,遮掩了他的眼睛,铃看不出他的情绪。
“杀生丸大人,请回答我,好吗?”铃继续小步往前走,心里有不好的感觉。
清亮而锐利的一声响传进了铃的耳朵,那是金属摩擦的声音——杀生丸握刀的左手轻轻弹开了爆碎牙的刀镡。
铃大吃了一惊:“杀生丸大人已经准备拔刀了。如果我再继续往前,他会杀了我吗?”
铃将衣襟攥得更紧,心想:“是这十字架威胁到了杀生丸大人吗?”她这么琢磨着,一时竟想丢开十字架,去到他的身边。但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弃了十字架就意味着会给自己招来潜在的伤害,杀生丸大人一定不会允许。
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杀生丸;杀生丸也沉默不动,却不知是不是也在看她。
她看不出杀生丸是不是真的要杀她。她有赌一次的机会,但是她选择放弃。如果赌赢了,杀生丸不伤她,但是她戴的十字架会伤到杀生丸;如果赌输了,她死而无怨,但是杀生丸的心里将再无阳光。
铃紧捂着十字架,一步一步,退回原来所在的那个角落。她坐下来,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杀生丸收了刀,撤了光鞭,重新盘腿坐下,陷入沉寂。
无数个问题在她的心中纠结。
杀生丸大人为何会带我一道回来?
他既然中了“只听命于吸血鬼”的幻术,为何还会保护我?
既然要保护我,为何又不认得我?
……
醉心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犬夜叉大人能找到这里吗?
吸血鬼会让杀生丸大人去做什么?
……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杀生丸大人?
幻术怎么才能解?
血咒怎么才能解?
……
……
彷徨和无助,如藤蔓一般,爬满了她的心房。杀生丸是她的天,而此刻,那片天却倾斜向了未知的世界,她脚下的土地也因此变得动荡。她必须站稳脚跟,坚强地挺立,才能撑住她的天。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10:27:00 +0800 CST  
第五十五章

这岩洞就像一座城堡,在名为幻阵的护城河内安然沉眠。城外的人想尽了办法要进去,却悉数溺亡在那幻术的迷阵之中。城内的人望穿了双眼要逃出生天,却被那岩洞禁锢了浑身解数。
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岩洞里,铃几乎无从得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除去睡觉,她便一直看着杀生丸,担心他的血咒发作,担心吸血鬼随时来找他麻烦。她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却无法对他讲,无法向他求证。她就那样看着他闭目静坐,看着他紧握着爆碎牙准备随时击杀靠近的人。他那么安详,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可是,铃怎么办?敌人怎么办?三神器怎么办?”
犬夜叉等人,循着杀生丸的气味,追到岩洞附近,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诡异,队伍中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微妙。幻影很快占据了每个人的脑海,将原本同心协力的队伍剥离得如同一盘散沙。那么多人和妖,只有跟在最末尾的墨离和他的手下及时停了脚步,远离了幻阵。
原本妖力较强的冬岚、啸夜和犬夜叉经过七天的奋战,已快要突破第三重幻术,谁知此时天上刮来一阵无名的阴风,幻阵便像是有了妖力注入一般,更加变幻莫测,防不胜防,那三人由此再次被牢牢拖住。

平静了数日的岩洞里冲撞着紧张的气氛。戴维和路易正急匆匆地穿过隧道,洞中沉寂百年的积水被无情地惊扰,那紧张的脚步声惊醒一片片深眠的蝙蝠。
“居雾这个时候来,到底要做什么?”路易没好气地边跑边问。
“估计是听说杀生丸在此,前来寻仇。”戴维已经感觉到了前方两股焦灼的强大妖气,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要是他敢坏我们的好事,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在岩洞内衰减开去,二人的脚步愈发杂乱而焦躁。
杀生丸与居雾,说不定正生死激战。

那道封闭着杀生丸的石门已被震碎,大大小小的石块散了一地。洞口倾洒着冰冷的绿光。
居雾背靠着石壁,右手五指紧扣在胸前,像是受了重击。他咬紧了牙,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一双栗色的眼睛充满了愤怒和仇恨,虽然身上痛楚难耐,但仍死死盯着对面红了双眼的杀生丸。
绿色的妖光萦绕着爆碎牙的刀刃,将危险的杀气泼洒到整个岩洞。杀生丸漠视着居雾,盛气凌人,猩红的双眼早已锁定了他,随时可以挥刀将他砍得粉身碎骨。
杀生丸的身后,铃面朝下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昏迷。
“杀生丸,杀那个女人……只是开始。”居雾身上吃痛,说话也有些力不从心,“我要你付出的代价绝不是这么简单。”
杀生丸任由他说着,不回答,也不举刀。
适才居雾的那一掌劲道十足,若不是杀生丸及时接下了他九成的力道,铃必当非死即重伤,绝不会只是晕倒这么简单。
居雾谨慎地留意着杀生丸的举动。他实在太反常了:自己伤了那个女人,他却没有下杀手;纵使他现在已拔了刀,却仍是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要进攻的意思。是因为没有接到吸血鬼的命令?他果真堕落了吗?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可听进了丝毫?
铃微微动了下手臂。
杀生丸的注意力被那一点点动静牵引。
吸血鬼已经走近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居雾抓紧时机,出其不意,左手一挥,一簇黄光便如剑气一般从他手指间射出,急速袭向毫无准备的杀生丸。
杀生丸举刀防御,眼前却红光一闪,随即红黄两色妖气相撞,顷刻间化作星火散灭。
“居雾!……大人,你要做什么?”路易替杀生丸挡下了居雾的一击,又一步跃到他们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他心中怒气滔天,却竭力克制自己的不满,尽量不激化双边——或者是三边——的矛盾。他手握长剑,故意放低了剑尖。
戴维紧随其后,也站到两人之间,见二人尚未你死我活,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居雾冷眼看着路易和戴维,说:“忘了我和你们的约定了吗?杀生丸的命,是我的。”
戴维看着居雾,眼神中有一丝不耐烦,只勉强着扬了一下嘴角,回答道:“居雾大人,我们说过的话,当然记得。杀生丸和犬夜叉,最后都会交给您处置。但是现在,杀生丸是我们重要的棋子,您还不能杀他。”
路易听到这话,眉心微皱,一丝微妙一闪而过。
居雾轻蔑地笑了一声:“哈哈……杀生丸不过只喝过你们一次血,你们就自以为能控制他?你们太小看他了。”
“居雾大人,血咒有什么样的控制力,您再清楚不过。况且,我们还有醉心大人相助,如若不是那道‘只听命于戴维和路易’的幻术防止了他随意行动,您伤了他的女人,现在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居雾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来,吸血鬼仍然信任着醉心施下的幻术。也正是因为有这幻术,他才会来找杀生丸。但要说血咒有多么厉害,他却十分不屑,只在心里狂笑:“吸血鬼啊,你们的邪术在我身上施了近两年,尚无法左右我的行动,却妄图凭着一剂血咒,让妖力在我之上的杀生丸言听计从吗?”
“居雾大人,让不可一世,的杀生丸以血仆的,身份俯首听命,不是,比直截了当地杀了他,更能羞辱,和折磨他吗?”
居雾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掂量着路易这句话的分量,随后投了一道狠毒的视线给杀生丸,咬牙切齿地说:“杀生丸你记着,妄图伤害醉心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居雾扔下这么一句狠话,扶着胸口,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路易和戴维一直等到居雾的脚步声消逝,才松了口气,这才敢放心地回过身。
铃仍然静卧在岩洞深处,尚未苏醒。戴维和路易不约而同地拉了一下斗篷,裹紧了身体,心惊胆战——尽管十字架此时正被铃压在身下,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
杀生丸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神情木然,对眼前的两个人视而不见,既不当他们是同伴,也不当他们是敌人。
路易从斗篷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将一个小瓶递到杀生丸面前,命令道:“喝了这瓶血,过来找我们。”
杀生丸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回了神,目光转移到路易脸上,脑子在处理这句话包含的信息。他没有回答,只抬了左手,接过那个瓶子。

戴维和路易回到自己的岩洞内,闭了石门。
“戴维,你刚才为什么要在杀生丸面前说‘他是我们的棋子’这种话?”路易斟了两杯血酿,将其中一杯推到戴维面前,接着说,“我总觉得,杀生丸还不可靠。在他面前说那样的话,太冒险了。”
“不,路易,杀生丸已经完全为我们所控。居雾刚才对那个人类女人下了杀手,若是换作平时,他断不可能活着离开,甚至等不到我们赶去。但是,杀生丸却没有杀他,这只能是因为他没有得到我们的授意,所以不能动手。”戴维将杯子举到唇边,抿了一口鲜血,“这说明,幻术已经侵占了他的头脑,他现在是真正的为你我二人之命是从。更何况,他刚饮下了第二剂血,对血咒的抵抗力更弱。”
路易的心中仍有疑虑:“你说的不错,但是,我不放心醉心的幻术。那个女人,太多变。”
戴维举着杯子,在路易的杯沿轻碰一下,笑着说:“路易,话说回来,你把血交给杀生丸就走了,不也是相信他会乖乖喝掉吗?你我想的事情,原本是一样的。”
路易拾了杯,神色仍不轻松,说道:“我的确相信他在短期内不会作乱。但是醉心不会那么听话,她的幻术一定有问题;杀生丸的服从很可能只是暂时的。长此以往,我担心养虎为患。”
戴维收敛了笑意,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样,我们想办法把铃扣下,这样即使杀生丸那里生变,我们也有王牌在手。一会儿杀生丸过来,就让他去取东西,待他回来,就解决掉他。你看怎样?”
“好,这样才万无一失。”路易一仰头,将血酿一饮而尽。

楼主 茄子爱物理  发布于 2020-11-11 10:40:00 +0800 CST  

楼主:茄子爱物理

字数:302903

发表时间:2020-11-07 22:1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2-01-07 09:13:4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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