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834～

我彻夜醒着。
我喝了一瓶酒，把从第一眼看到东野玦到今日，都细细想了一遍。惊觉自己深刻地迷恋他，眷恋他。但是，的确，我们之间太多纠葛，或许，真的到了一刀斩断的时候。
想了太多遍，我带来的麻烦，也许，真的如他所说，结局到了。
生活仍旧要继续。太阳照常升起。但是，为何心痛得像是利剑划过。
阿玦，望你好。我在心里默念。无论多少纠葛，都希望我们相忘于江湖，望你好。
望了一眼窗外，天空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我饮尽杯中酒，打开电脑，退了机票。
我传信息给阿北。
——阿北 ，我要回国，但我和他已是结局。离开或许是我给他最好的帮助和保护。我想开始远离这一切的生活了。你不用担心。保重。
飞机起飞。
我两天来几乎没有睡觉，振动和轰鸣让我头痛难忍。漫长的飞行中，我闭着眼睛，忽然第无数次想起那个人，他因为一个电话风尘仆仆赶来费城。以他的身体状况，究竟是怎样熬过这路途辛苦的。
我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涌出来。
旁边坐着的老人递给我一包纸巾，说姑娘，别哭了。
我道谢。擦着眼泪。
身旁的老人看上去有八十岁了，衣着得体精致，戴着恰如其分的首饰。她拍拍我的手背，说，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时间久了，都会释怀。
我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时间久了，都会释怀。
东野玦，从此我们世事两茫茫，最好将彼此淡忘，在对方的回忆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吧。
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我飞抵B城，听从阿北和Lawrence的建议，为了避免在这风口浪尖被蹲守A城机场的记者拍到，我从B城转机。不雅照事件虽然暂时过去了，但是E&E和东野玦这些日子一直是被关注的对象，我这个“前妻”还是不出现地好。
我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转机去一个南方G城，然后坐了当夜长途大巴到了一个小县城。我在旅行杂志上看到过这个地方，风景秀丽，发展的不错，但是相对比较闭塞落后。当年我高中的时候，就想在一个小地方开一家小小的店。
我好像不知疲惫。或许我一直都在不停迁徙，所以没有什么对我来说具有漂泊感。我熟悉漂泊。
我找到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的旅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就动身找住处。我看中一个四合院，青砖黛瓦，有些年头的样子。北面的两间空着，月租比楼房便宜很多。院子合住的是一对老夫妇，伯伯看上去身体不太好，阿姨倒是个热情的人，我进去，就说我看着就像个懂事的姑娘，希望我住进来。
我心里笑了。懂事？
当年我就是因为不懂事才放任自己爱上了暴君般的东野玦。
我看着阿姨充满善意的脸，爽快答应房东租下。
我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把两间废旧的老屋收拾得还算有情调。置办了锅碗瓢盆，都是单数，毕竟只有我一个人，买多了也是浪费。
院子有个大门，我也简单重新漆了一下。阿姨伯伯挺高兴，说，从外面看上去像是新家一样。
我在县城里用我一半的积蓄盘了个店面，开了一家小小的照相馆，化妆师摄影师都是我一个人。基本上只是帮人们照照证件照，帮孩子照满月照，收入微薄，但是平淡安宁。我真的有种本事，好像在哪都能活，而且无论在哪都能让生活有了起色。这点，我还算满意自己。
但虽然我在这旖旎的小城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但是心里总是有个地方，为那个人狠狠揪着。
我时常上网，漫天都是对东野玦商业决断的猜测。
他只身在风暴里。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究竟什么时候能尘埃落定，让那个人好好休息。他原本就是极度低调的人，但是近来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他大概烦透了吧。
《E&E集团大厦将倾 东野家族止步于此？》《神秘大鳄东野玦是否能力挽狂澜》《东野玦是否是商界唐吉坷德》……种种类似文章，铺天盖地。
我合上电脑，疲惫地揉揉眼睛，东野玦，你一向杀伐果决，一定能度过难关。

851也看不到吗？？

补851……

第三十章 梅酒芬芳
我的积蓄其实不多，常年在摄影器材上面投资让我攒不下什么钱来。
照相馆的营业，令我积蓄所剩无几，日常收入刚好能负担我在这里的开销。好在县城里消费水平比较低，也用不到花大钱的地方，所以日子过得也不算太紧。我也没有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有时候下午生意淡，我便关了门去山里采风拍照。
苍山落日，映着山间的湖泊，绝美壮阔。
大自然有救赎的力量，让你觉得这时间烦恼皆是小事。有时回到城里就是晚上了，我住的院子要通过一条青石板小路，遇上细雨天，石板路湿漉漉的，雨丝映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安静。
我和阿北通过几次话，有些兴奋的向他诉说小城的一切。
阿北在电话那头温和笑着，说，最好你再去山里，被山大王捉去做压寨夫人。
我也笑。
我们都没有提起过东野玦。但是天知道，很多次夜深，我用力克制自己想要来联系他的欲望。
既然转身而去，那就彻底相忘于江湖。我的消失，对他也是种好事吧。
这天周三，是我例行公事关门歇业的一天。
我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和邻居田阿姨剥莲蓬。田阿姨是个非常乐呵的人，当时笑哈哈告诉我，他们家有两个老田，她和她丈夫都姓田。
我和田阿姨扯着家常，一边剥着莲蓬。
田阿姨问，相宜，你有男朋友吗？
我笑了，说，没有。
田阿姨笑着说，你这么好的姑娘，也该谈对象了。我朋友家的儿子在县水利局，工作好，人也不错，要不要见见。
我忽然大笑，说，阿姨，你是要我相亲去吗？
田阿姨一副长者姿态说，姑娘大了就得嫁人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不能这样一直单着。
我笑笑不说话。
她又八卦得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阿姨给你留意留意。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走神。
我喜欢什么样的？我在心里问我自己。
我喃喃说，要高，高过185，要笑起来颊边有酒窝，要能把最简单的白衬衣穿出最不凡的味道……要有敏锐的洞察力，要会弹琴……
田阿姨等我一眼，说，你这是说电视剧里的人吧，现实里哪里会有呦。你这丫头，在这样，小心嫁不出去。
我笑了。
是啊，我不可能嫁出去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东野玦那样的人，这世间谁还能再让我动心。

正和阿姨聊着天，手机信息提示音大作，各种新闻社交软件不停推送消息。所有消息都是一个主题“E&E帝国覆灭，东野玦被逐出董事会，对集团损失承担连带责任”
我大惊。
我无法冷静，有些忐忑的拨通Lawrence电话，Lawrence，东野玦怎么回事？
Lawrence叹了口气，说，阿玦用了最恨的招数，死死牵制了贺泽，但是E&E也将不复存在。
我心沉重。
E&E是多么庞大的帝国，东野玦疯了么。他怎么可以这样。
Lawrence有些焦急，说，相宜我有电话进来，我需要帮他善后，他的财产很快要被查封强制执行。
说着便挂了电话。
我整颗心像是沉入海底，浑身发冷。那个人，竟然为了贺泽放过我，竟然这样狠，让自己输的一无所有。
我坐在屋里，疯狂给东野玦打电话。
他的房产都被查封，那么他去哪？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怎么办？
我急得要哭。
但是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整整一周，我联系不到他。
期间阿北也知道了消息，打电话来，我说联系不到东野玦。
阿北安慰我，相宜，这个时候，或许他更不想你联系到他。既然离开，就决绝一些吧。
我知道，阿北劝我就为我好。但是，我又怎么能不去担心。
十天过去。我依旧没有他的消息。我问张然，张然只是说，先生没空，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没有帮人拍照、吃饭、回家、魂不守舍。或许，他累了，他也是真的想和我相忘于江湖了吧。毕竟，他竟然为了我赌上了他的所有，他可能太疲惫了，他也想远离这些纠葛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他再次失忆，彻底忘了我。
在漫漫时光里，他会忘记我吗，或者我会忘记他吗？我不知道。也许真的如同那首歌里所唱，相聚离开都有时候，可能尘埃落定，离开的时候到了。老天，你让他忘记我也可以，但是请让我知道他过得好便好。
春天的末尾，小城总是下雨，气温也不高。一场接一场，到处潮湿，弄得我的心更加湿漉漉。
一连好几天不见太阳，阴沉压抑。
我的照相馆今早迎来了最大的一笔生意，一个班的学生在我这里统一照证件照。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这段日子以来，我终于觉得出现了令人愉悦地感觉。
我完成拍摄后，早早关了店门。这样的天气，来两杯淡酒，早早入睡。
于是在路上买了两瓶梅子酒，慢慢走在回去的石板路上。
忽然。
我停下了。
怔住……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多少次，我在梦中梦到他，他的笑，他的冷，他的歌声，他手杖点地的声音……
此刻，他在微微细雨中站在院门旁，身旁放着一个旅行箱。他穿着深色的风衣，高大出尘，撑着手杖，站得笔直。细雨稍稍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挑着嘴角，目光灼灼定定看着我。
啪。
我手中的梅酒掉在地上，摔碎了。瞬时酒香四溢。
我看着他幽深的眼睛，一时语塞，我们就这样在梅酒的香气里无言地对望着。

我和东野玦在那条细雨中的小巷里对望着。
那一瞬间，仿佛过了万水千山，又好像第一见到他只是昨日的事。
我看着他撑着手杖、挑着唇角站在那里的样子，忽然的，我觉得委屈。我被父亲当做筹码给了东野玦，我们争吵，我远走非洲，我被凌辱，我在工作停摆、我的那些不堪的照片曝光、我知晓我母亲的秘密……我经历过这么多事，从未有此刻这般委屈。
我自认是个不娇气的人，如同近来，我以为和他终将相忘于江湖，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租房重新开始工作，我原本一点也不委屈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此刻心里这么酸这么软。
我加快了脚步朝那个人走去，在他面前站定。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徐。
我上前。紧紧拥抱住他。仿佛他下一秒又会消失一样。我泪流满面。
东野玦调整姿势，站好，然后用拿着手杖的右臂环住我，用下巴慢慢摩挲着我的头顶。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我在他的怀抱里，忽然觉得心里一直悬着的什么东西，终于落定。
我抬头仔细看着他。他更瘦了，脸色并不好，腮边有青青的胡茬，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我拖着他的行李箱往院里走，心里只想着他或许很累了，需要马上休息，全然忽略了他自己一人是怎么带着这么大的行李箱找到这里的。
我带他进了我的小屋，扶着他在小沙发上坐好。沙发是我从二手市场买来的，显然，对于高大的东野玦，它有些低矮。我放好他的行李箱，帮他倒了一杯热水。
你……吃饭了吗？
我问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吃饭了吗？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其他事都不重要，只是怕他没吃饭一般。
他微微笑了，摇了摇头。
我马上走进小厨房，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迅速做了再寻常不过的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茶几太低了，他左手又不方便。我只好把碗筷放在餐桌上。
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果然，低矮的沙发让他站起来很困难，一瞬间，他的脸色有些暗。我用力架着他，令他站稳。他撑着手杖，慢慢走到餐桌前。我看着他的步子，心里些许舒了口气，虽然他步伐迟滞艰涩，但是这不是他状态最糟的样子。
东野玦慢慢吃着那晚热气腾腾的面。他的动作优雅而矜贵，仿佛他面前不是寻常的西红柿鸡蛋面而是什么美味至极的珍馐。他可能确实饿了，时隔三年再次遇到他以来，他身体虚弱，很少有这样好的胃口。隔着氤氲的香气，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整个人少了很多平时的冷冽，多了温暖的感觉。
要不要在加一点？锅里还有一些。
不料他竟点点头，我帮他又盛了一小碗。他的头发，他灯光下，沿着发旋形成一个温暖的光圈。我忽然觉得一无所有的东野玦，此刻颇有些孩子气，埋头喝汤，头也不抬。
慢点吃，小心烫。我忍不住叮嘱。
我小心翼翼问他，你的房产被查封了？
他点点头。
我又问，E&E也易主了？
他点点头，面色不改，继续吃饭，仿佛我像是问着别人的事。
你现在有住处吗？
东野玦这才抬头看我，面无表情。
我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高傲，我不愿意在问及太多他失败的事。只是急急看着他，安慰说，东野玦，没关系，你就住在这里就好。我挣得不多，但是我们两个人生省着点用，应该可以维持生活。
东野玦定定看着我，眼睛里有太多道不明的东西，末了，他不置可否的又点点头。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张然来了，带着两个和东野玦带来的行李箱一样大的两个箱子，还有轮椅、药品……
忽然，我觉得东野玦真的像是来投奔我的一般。
没想太多。
因为天色已晚，我匆匆归置了一下张然拿来的东西，把他拉到一旁，问，东野玦现在一无所有了？
张然看看我，沉重叹了口气，只是说，相宜，先生这段日子实在太辛苦，你好好照顾他。
张然叮嘱了我他的那些药每日几次几片，我怕记错，拿了本子写下来。
张然看着我笑了，说，不用这么正式，先生一般不会忘记吃药，但是以防万一而已。
他和东野玦又说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看到那个坐在沙发上，脸色已经很苍白的男人，说，我扶你去休息。
我小心地扶着他，在我狭小的卫生间洗漱。他的左手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左腿虽然有支架，但弯腰的时候还是差点失去平衡。我怕他洗澡的时候摔倒，找了个简易的塑料椅子，叮嘱他坐着洗。然后，我准备了温水和苹果。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竟然还穿着支架，但是坐在轮椅上，他应该奔波一天，太累了。我说，抱歉，我这里条件差，明天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人做个扶手。
我照顾他喝水，照顾他换上睡衣，看着他躺在床上。
他似乎对我的床很不满意，用手按了按，皱了眉，摇摇头。
我一时气结，有些没好气的说，东野先生，虽然我的床比不上你任何别墅哪怕是客房的床，但是您先屈尊睡下，已经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他有些好笑看着我，皱着眉打量着我的小卧室。
其实房间虽小，但是我自己设计装饰了一下，墙壁上贴了复古花纹的壁纸，挂了几幅我的作品。床是1.5宽的，当时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睡，还是喜欢大些的床。床边四个原木的床头柜，放着一盏小灯。
我拿了沙发上的靠枕来，垫在枕头上面，让东野玦靠得更舒服一些。
我说你好好休息，我在客厅睡。
他一把拉住我，神情不悦。示意让我睡在他旁边。
他脸色很差，我不敢同他争执，便点头同意了。
东野玦拿出手机，匆匆打字。
——你先出去一下。
我不解。
啊？
——出去。关门。
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如今他是借宿者，怎么还这样霸道。
我没有争执，走了出去，关上门。
我在门外站着，有些不安，给自己到了一杯热水，慢慢喝。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我手机震动。
——进来。
我推开门，看到他换了睡衣床头柜旁边立着他左腿的支具……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让我出去。东野玦太骄傲，太追求完美，他无法面对让我看到他自己艰难脱下支具的样子。
我一时心痛。
东野玦，有些终究我们都要面对。
他皱了皱眉，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我想躺在他左侧，可他很慢地支起身体，想挪动，让我躺在他的右侧。
我看着他瘫软在身侧的左臂和摘下支具后下垂的脚尖，我不顾他皱着的眉头，躺在他左侧。
我不看他，径自关了灯。
半晌，他也慢慢重新躺下。
时隔多久，我们竟然重新躺在一张床上，不是豪华的别墅，不是精致舒适的床品，我们就在这小城安静的夜里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我感慨万千。
黑暗中，我缓缓转身，踟蹰地拥抱他。什么也不说，就仅仅抱住他。
身旁的男人怔了一下。
而后，一个带着他气息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

第二天，我很早就出门了，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到东野玦。
我在照相馆门口挂了歇业两天的牌子，这两天我想陪着那个风尘仆仆来到小城的人。回去的路上我买了小笼包和稀饭，等下他洗漱完毕就可以直接吃点东西了。
打开院门，我猛的被眼前的画面惊住。
田阿姨、田伯伯都在院里站着，而东野玦已经穿好衣服撑着手杖挺拔站着院子里……灰色长裤，白色衬衣，简单的搭配，因为他宽肩长腿，硬是比模特还好看。
见我开门，田阿姨笑着嗔怪我，相宜，你这就不对了，你对象这么帅气你还跟阿姨说你没有男朋友，阿姨还想着给你介绍呢！
田阿姨说完后半句，我感到东野玦刺人的目光看向我。
我无奈，该怎么解释，我的……前夫？
我正要说什么，田阿姨热情跟我说，我今早出门买了些菜，进门绊了一下，这小伙子刚好在门边，一把扶住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估计要摔摔坏咯。我抬头才发现，小伙子自己腿脚也不好……
我看向东野玦，那个田阿姨口中腿脚不好的小伙子正挑着嘴角促狭看着我，然后撑着手杖慢慢朝我走来。
田阿姨又说，相宜，你眼光真好，小伙子一看就是实在人，腿脚不灵是小事，因为长得太俊了，电视里的明星都比不上他。
我讪讪笑着。
第一次，有人形容用“实在”形容东野玦。我心中悲叹，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天知道眼前这人是多么凌厉。
我扬了一下手里的包子，和田阿姨絮叨了几句家常，就和东野玦回到屋里。
今天他穿的简单白衬衣看上去清新脱尘，少了许多平素咄咄逼人的强势。
我不禁打趣他，小伙子，过来吃早餐了。
东野玦瞬间表情有些尴尬，我想他要是能说话，早就奚落我了。
我笑了。
忽然觉得我们很像是老夫老妻，平淡得吃着早餐。
东野玦左手不自觉的在痉挛颤抖，我有些紧张，问他怎么回事。
他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瘫软的左手，在我放好的便签本上飞快的写
——没事，早上容易这样。
我走过去，帮他按摩了一会儿左手，痉挛才算好一些。
敲门声传来。
我开门，是田阿姨。
她端着一个小砂锅，拎着个小袋子。
田阿姨把锅递给我，说，我熬的羊汤，给你们送来一些，春寒，要吃着热性的。
然后走到东野玦跟前，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是一个橡皮质地的练习握力的小球，一个早市上随处可见的老年捶打肩背的弹簧小锤。
她对东野玦说，我们家老田中风之后好长时间也是偏瘫不能说话，但你看，现在不是好多了么，所以一定要多锻炼，这个握力器每天都练，多锤打左胳膊左腿，坚持就有效果。
我以为东野玦会很抵触旁人说起他的不便。我很怕他脾气上来会给田阿姨脸色看。
但只见他有些诚惶诚恐地扶着桌子很吃力地站起来，欠身恭敬接过田阿姨递给他的袋子。
田阿姨不知道，她眼前的这个人是颅脑损伤，可能再怎么锻炼，都无法恢复太多了。

第三十一章 人之至味是至常
东野玦来了之后，我把住处又做了一些改造。挪动了茶几沙发的位置，好让他的轮椅方便通过。浴室里摆上了塑料的椅子，叫人按了金属扶手。从房间到院子的三级台阶，我也请了工人用水泥弄成了简易的坡道。但是，饶是如此，远远比不上东野玦别墅里的无障碍设施。
他的不便，还是会时不时让我心脏剧痛。比如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坐在轮椅上，很费力够着桌上的开水壶，总让我看得心惊胆战。不过好在很快我也在商场找到了高度适中的饮水机，方便他的使用。
卧室里床边没有方便他起身的扶手，他每天起身需要我扶他起来。不然他一侧身体无力，起身有些困难。为了他轮椅行走便利，我把家中家具重新摆放了一遍，搬东挪西，累个半死，他就撑着手杖在一旁勾着唇角看着我忙来忙去，时不时还指手画脚，叫我再调整位置……
东野玦平素锦衣玉食，生活常年有专人照料，佣人、护工、司机、助理，加起来不下十几人，所以那时候并不觉得他的残障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多的不便，他永远的从容高傲的样子。但是现在住在这里，忽然就发现，东野玦的生活多么不易。因为没有车，他又不良于行，从他来这里到现在，几乎从未出过门。而我存的钱，因为这几日忽然增大的花销也显得捉襟见肘。
我对他说，我明天要去工作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做饭。
——你没有钱了？
我笑笑，说，是啊，我总得赚钱养家吧。
话说出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这是默认了我和他加起来是“家”吗？我有点尴尬。
不料东野玦点点头，飞快写字。
——恩，多赚点，这个沙发要换。
我气不打一处来。他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我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问东野玦，维持你的复建需要多少钱。
我不想他断了复建，无论多少钱，我都要想方设法让他继续。他脸色一暗，头也不抬，在纸上写.
——不需要。
我敛了神色，说，需要，必须要。
他吃着我给他剥好的橘子，一副不耐烦又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追问。
——之前的复建师一小时薪酬一万，具体需要多少，我没算过。
他不耐烦地在纸上飞快写。
我心里一凉。果然是东野玦，自小在金字塔顶尖的这个人哪里知道缺钱的感觉。但虽然请不起出类拔萃的复建师，但是这小城总有一般的康复医师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把一个橘子粗暴地塞在他蜷缩的左手里，居高临下说，握着！现在就开始复建！
东野玦明显一怔。
他没有生气。很快的，他笑了。笑容从嘴角漾开，仿佛他颊边的酒窝里都盛着暖意。

我和东野玦的日子还算安稳，手头虽然不宽裕，但是所幸小城花费并不多。我每日十点到店里，下午五点再回去。令我有些心焦的是，虽然收入够维持生活，但是想让东野玦继续复建还是远远不够。
我只好买了一些康复知识的书籍，自己研究，看了很多网上的视频每天帮助他做一些简单的康复。东野玦倒也能好脾气的配合。
我和他再次在A城相遇的时候，当时他的左手和常人无异，只不过不是特别有力而已，但现在整个左臂无力，手指也有些蜷缩了。我不懂他上次因为脑部情况恶化而再次开颅手术的具体病理缘由，只求他身体不要再变得更差了。
我常常在东野玦的左手里放一些小东西，让他握着，努力抬起左臂。他握着小橘子的时候，手臂能颤颤巍巍抬起十公分左右，但是如果换了苹果就完全动不了。
他经常复健的时候很不耐烦，为此我们也拌过嘴。当然他现在口不能言，但他随手在纸上这句话，就能把人气个半死。和他比刻薄，没有谁能赢吧。
没办法，伺候暴君本来就需要巨大的忍耐。我鼓励握着苹果的他，说，在努力一下，想着要把这个苹果递给我。
东野玦咬着牙，皱眉想要用力抬起左臂，但是他的左手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喘着气，非常疲惫。
我说，没关系，可能苹果太重了，之后就慢慢来，从一个小橘子，换成一个大一点的，循序渐进。但是你一定要努力尝试。
东野玦抬眼看了我一眼，脸如寒冰，在便签上狠狠书写。
——许相宜，你怎么不试试西瓜。
我无语。
我也会注意他腿部的训练。他的左腿完全没有力气，可能得益于他重金之下常年的复健和保养，并没有明显的萎缩，只是比右腿要虚弱很多。他可以在左腿有支具的情况下，不用手杖的辅助站立一会儿，但是要是脱离手杖行走非常困难，需要我在旁边扶着他才能迈步。
看着他如今这样艰难的样子，我时常心痛得要喘不过气来。彼时他健康强壮，在费城别墅的花园里，在草坪上奔跑训练他的那只大狗。他那时步履生风，有高傲冷冽，让无数女人迷醉。
如今曾经那个豹子般的男人在这个小城的院子里，在我的搀扶下，蹒跚迈着步子，虽然他气度依旧，但是仍旧让人心疼。
之前和他并没有这样的朝夕相处，也因为生活上他有佣人照顾，并不切实知道他的情况有多糟糕，也并不知道，他其实那样厌恶自己如今的身体。时常看到他在不便的时候，暗淡的表情，有时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右腿。老天为何这般残忍，究竟是什么让那样耀眼完美的男人要变成现在这般。
我有天晚上，小心翼翼问他，阿玦，你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故，为什么伤成这样。
他头都没抬，一脸平常地坐在餐椅上，右手整理着桌布。
我追问了一句。
半晌，他才在手机上打出一句。
——没什么，都过去了。

照相馆重新营业已经有一段时间，我在门口挂了优惠的牌子，希望能够招揽到更多的生意。好在一天之内帮两家人照了全家福，也算是有点收入。
照相的之后，看着一大家子十几个人，有老人，有小孩，和和美美的样子，我不经羡慕起来。
我从小没有体验过的热闹的家庭，看着这样天伦之乐，总觉得离自己太过遥远。我照相的时候，让他们笑，自己也会不经意嘴角上扬跟着他们一起笑。觉得这种时刻真的温暖美好。
下午关店门的时候，路过杂货铺，我买了两个充电的暖宝。因为由于进入了梅雨季节，这些天来几乎日日阴雨绵绵。原本气温就不高的春季，在雨天里又湿又冷，东野玦受过伤的右腿在这种天气里痛得很厉害，已经好几天站都站不起来，完全靠轮椅代步了。田姨说了，热敷会好一些，我想到用暖宝热敷一下，或许会有缓解。
当我推开院门的时候，顿了一下。
天。我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东野玦坐在轮椅上，和田姨田伯坐在屋檐下，一起包云吞……田伯和田姨包，东野玦像个听话的孩子一般，用右手分开面皮，一片一片递给他们，乖顺温和。
我走过去，看到人们口中强势又神秘的东野先生，鼻头上沾着面粉，价值不菲的开司米羊绒衫上也都是面粉，我噗嗤一声笑出声。
田姨看我来了，笑着说，相宜啊，洗洗手，再包几个可以开饭了，今天是老田拌的馅，小东协助我们做的云吞，就等你了。
小东？！
我大跌眼镜。田姨叫他小东？！
东野玦竟然没有生气。当年初见他，我紧张，叫了东先生，他毫不犹豫黑着脸让我出去。
东野玦坐在轮椅上，微微笑着听田姨说话。
锅开，我帮忙下云吞，和田姨一边说笑。
抬眼看到东野玦正望着我，蒸腾的水汽，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种温度足以温暖湿寒的梅雨天。
每人一碗云吞，味道鲜香，热气腾腾的，在这阴冷的季节里，让人有了更多的暖意。东野玦胃口还是不太好，他吃的很少，但是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晚上，他坐在沙发上，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准备吃药，然后帮东野玦热敷他的右腿。我真的担心的要命，这里条件差，不比他从前的居住环境，我真的很怕他的腿会痛。我急急问，阿玦，暖和一些了吗，腿疼的厉不厉害。
他摇摇头。一把把我拉到他怀里。
我挣扎。
喂，问你话呢。腿疼得厉害吗？实在不行我们去医院？你看看你，腿一片冰凉。你去卧室躺着休息好不好？对了，你晚上没吃东西，饿吗？
我絮絮叨叨。
之见他皱着眉头，伸出右手，食指蘸了杯中的水，在茶几写。我以为他要写些他的腿的症状，伸着脖子专心看。
结果，东野玦用水在桌上写道。
——你安静。
我真的快他气死。
正要回过头呛他，结果被他一下子吻住。
他攻城略地，霸道、主动，然而……也带着温柔和眷恋。我被他吻得快要窒息。
窗外，小城的雨夜，雨声喧哗……

第三十二章 小城故事

东野玦要做什么，他在做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人向来我行我素，事事相诉从来就不是他。他是多年隐居但声名在外的狠辣角色，是少年时就崭露头角的商业奇才，是行事狠绝的暴君。我不想问他，只想让他安宁，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放弃。
春日雨夜，寂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雨水的沙沙声。我和他躺在床上，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我拉住他虚弱的左手，轻声问，东野玦，我们就这样过完一生好不好？
他转头看着我，沉郁的眼睛深深看着我。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我摇着的他的手，追问，恩？
东野玦看着我，很吃力地含混地开口，许……相宜，你……赚……钱……太少……
我近来日**他说话，他虽然不愿，可还是会好脾气顺着我的意思练习发声。虽然他的话，含混不已，旁人几乎无法听懂，好在我已经可以听懂他说什么了。这也某种意义上鼓励了他，有时候他也会开口说一两句来和我对话，只不过非常吃力非常慢。我也并不急，总是会等他慢慢说完。
我认真回答他，东野玦，我每日还是能保证200元的进账，够我们在这里生活。
他神情仿佛我说的是个笑话，哂笑着，那样玩味地看着我，带着轻视摇摇头。
我瞬间气结。
我赌气躺下，不再说话。
东野玦不再言语，只是用右手手指背面，轻轻抚了我的脸颊。这样的静默的温存，很久以后想起来心中仍旧充满盈盈的爱意。
我趴起来，看着他，颤着声音轻声问他，阿玦……你爱我吗？
他嘴角上扬，笑着看着我，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第二天，东野玦执意要跟我去店里。他早早穿好衣服，撑着手杖站在院里。我不让他去，怕他太累，可是哪里拗得过他。
我只好叫了出租车，让司机在院门口等着，然后扶着东野玦上车去我小小的照相馆。他如今走不快，和重逢时撑着手杖几乎看不出跛态的他相去甚远。他很在乎自己的步态，所以走得很慢，看起来矜贵从容，可我扶着他是知道的，事实上他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着那细细的手杖，走得很吃力。我和他说，不急，慢慢走，走稳一些。
同时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咬咬牙买一辆二手车，这样方便他出门，不必日日待在这院子。
到了店里，他慢慢打量着一切。看了看我摄影的棚子，看了看器材，翻了翻账本。然后，东野玦慵懒坐在店里的一张椅子上，拿出手机。
——许相宜，你太蠢，不适合经商。
刻薄如他。
我回击，东野先生，我自认我经营的不错，每月都有收入，生活无虞。多加你，我也养得起。更何况，现在明明是我赚钱养你，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椅子上的男人嗤笑，示意我拿纸笔过来。
他接过来，在纸上迅速画出小店的平面，重新设计，简单在图上多规划出一个小空间。
他问了我小城的人均收入，然后迅速计算我的经营成本，我的定价失误。
我心中暗暗折服。即使蛰居在这闭塞的小城里，东野玦还是东野玦，商界顶尖的高手在这种小店的经营上，就可窥他的实力。
他帮我规划了一个新的小小摄影棚，可以拍一些稍有品味的个人写真，然后制定了几个优惠套餐，让我今日即刻去找广告制作，制作海报挂在门口。
我按照他说的做了。
第二天，就有几个女孩来照写真，有又一个妈妈抱着孩子照亲子照。
我收入瞬间翻了几倍。
我回去后，有些兴奋地向东野玦讲述。他不以为然地一笑，居高临下看着我，在纸上潇洒写下一行字。
许相宜，做生意，要用脑子。

睡前东野玦去洗澡。我在客厅坐着。因为不便，他洗澡需要的时间不比较久。
嗡嗡。
他的手机在茶几上振动。
上面有一条信息，发件人是一长串数字，看来东野玦并未备注姓名，我也不知道是发来的。
但是，这一条简短的信息，让我原本已经落下的心脏再起莫名慌乱起来。
——东野玦，你收手吧。
他头发潮湿，坐着轮椅从浴室出来。我冷冷看着他。说，东野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一脸困惑看着我。
我把手机砸在他身上。他低头看了看，了然。
我几乎要哭，声音中几近哀求，东野玦，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好好生活不好吗？
他沉沉看着我，驱动轮椅，慢慢把我揽进怀里。
我觉得他是因为失去一切，所以想要搏回他的财产。我说，没关系的，阿玦，没关系的，我可以赚钱，我们稍微节省一点，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东野玦把我圈在怀里。点点头。
我仿佛受到鼓励，追问，阿玦，我们好好生活好不好？
他用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说，好……

958……

我们吃过早饭后，我去了店里。小店生意比之前好很多，我也有了忙碌的感觉。对于东野玦，我终于明白他并非浪得虚名，信手的规划，就让小店营业额翻了倍，我心悦诚服。
近来的生活，让我错觉，身旁的男人并不是那个城府深沉的东野先生，而是一个寻常的和我生活了很久的人。但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那条短信，像是扎在心里的刺，让我觉得一切幸福地不踏实。我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里条件的确太差，我们过得也实在清贫，然而如今的他一无所有，身体又不便，终是不比从前。
我在店里给东野玦发信息。
——晚上想吃什么？
他过了很久才回复我
——我做了饭，你回来。
我一惊。我从不知道他会做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出现在厨房。
到了时间，我匆匆锁门回去，我怕东野先生烧了我的厨房。
然而进屋后，我呆住了。
餐桌上，摆着米饭、罗宋汤、还有两碟小菜。
他撑着手杖站在桌旁，唇角上扬看着我，温暖的香气中，我沦陷在男人的眼睛里。
坦白说，从这顿饭看来，东野玦厨艺远在我之上。我不禁有些尴尬，之前他顿顿吃我做的饭实在难为他。我有点讪讪地问，嗯……东野先生，您觉得我的厨艺怎么样？
——凑合。
我低头扒饭，确实是凑合。
他吃的很少，动了几下筷子，便只是看着我吃。
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我看他脸色越来越差。
东野玦，你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可是他的左腿已经微微痉挛。我有些心惊，说，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
他还是摇头，拿起桌上的药瓶，粗暴倒出来几粒，他不管不顾捏了几粒放在嘴里咽下。
我看他慢慢地呼吸开始有些沉重，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我担心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他示意我扶着他站起来，然后，我小心翼翼撑着他去卧室。
怎料想，在门口，他一把把我推了出去，反锁了门。
我急得一直敲门，但是他始终不开门。
他性格太骄傲，怕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不想让我看到。这更加让我心急如焚。

我拼命拍打着门，焦灼的担心让我不自觉已经泪流满面。而卧室里，始终没有动静。过了很久。
我敲门哭喊。
——东野玦，你怎么了？！
——你先把门打开！
——阿玦，我求求你，求求你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我拖着哭腔，声音颤抖。
屋内的寂静，让我心止不住往下沉。
我几乎失去理智，大哭。
——阿玦……阿玦……我担心你，我求求你让我进去……
久久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起这个屋子年久失修，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拿了一个废弃的铁片直接用力撬断了锁。我踹开门。
东野玦跌倒在地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左臂被压在身体下面。他整个身体蜷缩起来，瑟瑟发抖。我大惊，急忙蹲下来。我看到东野玦牙关紧紧咬着，额上青筋暴起，像是经历着巨大的痛苦。我想起来那时他在A城我的公寓里头痛发作的情形。
我试着扶起他，但是失败了。他毕竟太高大。
我听到眼前的男人不住痛苦低吟。我抱着他，仍旧能感到他周身战栗。
从我二十出头认识他，重逢他，我知道他如今身体很不好，但是，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痛苦地倒在冰冷的地上。我的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此时我不知道我和他谁更痛。这样的情况让我瞬间乱了手脚，我泪水决堤，我抱着他，颤抖着声音， 喃喃
阿玦……阿玦……你别吓我……
阿玦，你究竟怎么了
……
东野玦咬着牙关，额上全是冷汗，他应该是痛极，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涣散。
我抱着他，尽量不让他的身体和冰凉的地板接触。我不知道就这样和他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觉得度秒如年。直到我感觉他不再发抖，我柔声问，好一点了吗？
怀里虚弱疲惫的男人微微点点头。
呵，命运真是可笑。彼时怎么想到那样强势健壮的东野玦，竟有一天可以和虚弱联系起来。
我说，阿玦，地上太凉 ，我扶你去床上休息。
我用尽力气，相扶起他。他毕竟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但是现在又没有力气配合我。正要扶他站起来，他身体无力倒下，我迅速侧转，让自己身体护着他，避免他再次摔伤。当我的肩膀和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我们就这样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让他躺在床上。
他已经累极了，像是迷迷糊糊睡去了。‘
我帮他解开衣服和裤子，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我惊呆了。
他的腿，他的身体，上面一块一块深深浅浅的青紫，有一些明显是旧痕。
我的心剧烈收缩。
我不敢想我不在的时候，他可能跌倒或者头痛过多次，我不敢想象他倒在地上时是怎样的无助和挫败，又是怎样咬着牙拖着无力的半边身体站起来，然后在我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东野玦啊，本就是那样骄傲得人。
我拧了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拭额头，又喂了一些温水给他。
彻夜，我在床边守着。疼痛过去后，他沉沉睡着了。
慢慢地，我也趴在床边，困意袭来。
朦胧中，我像是坐在东野玦的车上，他开着车疾驰在去往拉城的路上，我的头发被风撩起，我看到他的侧脸，冷峻而熟悉的侧脸……画面又转到一个雪夜，他在炉火的暖光中抱着吉他，那首Desperado响彻我的梦田。我又看到重逢那天，他撑着手杖，目光冷然探究……
过去未过去。
未来还未来。
东野玦，天知道我曾怎样迷恋你，依恋你，牵挂你，恨你，爱你……
天亮了，我朦朦胧胧挣开眼睛，台灯还开着。因为趴着睡，脖子酸痛，昨晚摔到的肩膀更是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抬头。竟看到东野玦正深深望着我，他眼睛像是深秋的湖水，绝美、温存……又凄凉。

第三十三章 有他在
这段时间和东野玦朝夕相处，才发觉身体不便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多麻烦。之前见到他，得益于他强大的财力，才让他人觉得即使他如今身有残疾，都不觉得他与常人有太大不同。
那晚之后，东野玦两天都无法起床，右手因为摔伤，青肿一片，也无法用力。
看着他虚弱躺在床上的样子，我心里酸楚不已。
我给他的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让他靠的更舒服一些。他拉住我，示意我躺在他身旁。我小心躺下，生怕碰到他的痛处。
东野玦看着我，勾起唇角。
他缓缓支起身体，然后欺身下来吻我。他那么小心，那么温柔。
熟悉的气息充斥着我的世界，那样霸道，那样温存，我像是一艘小船，任凭自己漂浮在东野玦的海洋里。
竟然，我身体没有战栗。心魔没有袭来。
在他不算有力的拥抱里，那些耻辱的阴影终于没有侵扰我。
我帮助他进入。我们缱绻。我们热烈收割对方。
东野玦的眼睛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灼灼发亮。
他仍是他，他仍旧那样强势，带着帝王般的气质。
他不是他，他脸色那样苍白虚弱，左侧的肢体瘫软不受控制。

这几天，我本来拜托了田阿姨在我不在的时候照看一下东野玦。可是那男人说什么都不肯，生了气。我只好顺着他。
我每天中午都会回去看看他，照顾他吃饭。好在他坐在电动轮椅上，虽然身体明显虚弱，但是精神不错。
我问，阿玦，我们攒点钱买辆车吧，怎么样？
——许相宜，你干了这么久，连一辆车都买不起？
我被他气死。
本想着有车他出行方便点，不必成日待在屋里。可他竟然还质疑我。
东野玦，你搞搞清楚，现在养家的人是我，你只是一个米虫，你有立场质疑我吗？
我脾气直，被他一怼，马上抬杠。一时冲动，忘记措辞，言语可能刺伤他。
他认真看着我，半晌失笑，好笑看着我。
——你连一辆车都买不起，还要养我？
我真的要被这暴君气到无语。他坐在轮椅上，云淡风轻和我抬杠，仿佛我伺候他是天经地义。
可是我又止不住心疼，他身上青青紫紫，最近没有力气，失手打碎好几个水杯。
就是此刻，他坐在电动轮椅上，身体都疲惫得有些歪斜。他左腿没有支架，左脚都没有放平在踏板上。我叹了口气，蹲下来，帮他放好左脚，心里酸疼。我低声自言自语，要是让我知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没等我说完，他一把把我拉起来，坐在他腿上，右臂环住我。
我心里难受，抱着他，说，阿玦，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故，让你变成这样。
这是我第二次问他。
而他依旧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