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和日丽的时候很美。
后来我花了两万多买了个很旧的二手车。东野玦看到的时候，眉头皱成一团，一脸嫌弃。
——车太差了。
我知道。他抬手送朋友的都是百万级的好车，而眼前的这部车可能还不及他一件大衣的价钱。可是也没办法，毕竟我们现在生活只靠我的收入。我好言安慰，没事的，代步工具而已，况且现在我们也没什么钱，以后有钱了，我们换部好一点的？
他没有理我，只是掏出手机好像在联系谁。
我问，你干嘛？
——我让张然送你一部好车。
东野玦！能自力更生为什么要靠人接济？！
我有些生气。虽然张然是他的亲信，只要他开口，张然马上照做。但，我们目前在有能力自足的情况下，为什么要靠别人？
他抿着嘴看着我，笑笑。然后撑着手杖慢慢坐进车里。
车子空间有些小，他身量高大，一时间看着有些好笑。
我们开车到山脚下，我扶他出来。抬眼望去。风光旖旎，秀美幽静。他靠着车门，右手揽过我，然后低头吻我。
我抬头看他，踮起脚尖。回吻他。
东野玦皱着眉，缓缓发音，相……宜……
我鼓励他继续，他却欲言又止摇摇头。
我想起那条短信，我的心再次有些不安。
我说，阿玦，我们就这样过完一生不好吗？
东野玦看着我，眼神有些哀伤，又有些狠绝。
他用力吐着破碎的音节，我……从不……额额……留呃……退路……
我泪水滑落。长叹一声。
我知道必然是这个答案。因为他是东野玦。我什么都不想再说。
回去到小院的时候，我去店里拿些东西，东野玦说自己想站一会，因为坐得有点久，他在门口等我。
好在店子里小院不远，我应允，快步去拿东西。
其实，我心里知道，破旧小院门口撑着手杖的男人，怎么会属于这样的小城。就像，你无法把鲨鱼养在小溪里一般。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不想探求真相，不想追究爱恨。我只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晾晒衣服，一起整理桌子……
回去的时候，我在巷口看到他。一个约摸二十不到的小女孩笑着和他说话，而他竟然也低头看着她，一脸友好。
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鹅黄色的卫衣，如同春天的小鹿，仰着头，挂着笑，和他说着什么。
东野玦一身黑色风衣，黑色手杖，线条利落冷峻，他低着头，迁就小女孩的身高。小姑娘也就刚刚到他的肩膀。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有爱。便在巷口举起相机，记录下来。
冷硬如铁的东野先生，被一个懵懂可爱的少女缠住。我忍不住要发笑。
女孩离开，我走上前。
喂，东野先生魅力很大嘛，你们聊什么？
我笑问。
他挑挑眉，撑着手杖慢慢往房间走。今天他可能累了，步子很慢，他趔趄一下，我连忙扶着他坐下。
——没什么，偶然遇到。她说她喜欢一个人。
哦？小女孩向你吐露心声啊。
他也笑了笑。
——我告诉她，爱有许多面貌。
东野玦抬眼看向我。眼睛中有太多的内容。有些我懂，有些我不懂。
阳光穿过窗户撒在他脸上，我一时有些恍惚。

第三十三章 事变
我一直记得我无意看到的东野玦手机里那条短信。陌生的一串数字。简短的一句话。
——东野玦，收手吧。
每每想起，心就一点点沉下去。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这小城里遥控着什么。我问过张然，张然讳莫如深，说他只是个跑腿的粗人，先生具体做什么。
我承认，我迷恋他的一切，尤其看着他穿着亚麻长裤白色衬衣，现在院中的大树下，阳光斑驳洒在他的身上，他英俊的带着男人棱角的面庞显得那样完美，让我沦陷。
他身体在恢复，我还是很欣喜的。但右手前几天不小心扭伤可能还是没有痊愈，他已经连着失手打碎了三个杯子。
我每次看到他一脸阴沉摆弄着手机，就内心不安。那条无名短信让我的心又悬在悬崖边。
他不是已经败了，一无所有吗？
终于，这天夜里，张然和几个人风尘仆仆赶来，毕恭毕敬对东野玦说，先生，差不多了。我不明所以。
之见东野玦面露凶光，上挑嘴角，一个阴鸷的讥笑。我发怒，质问，怎么回事？！
张然看看我，看看东野玦，有些犹豫地问，先生，你确定要……我怕你身体……
东野玦手拍在桌上，狠狠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一惊。
张然对我说，相宜……检察院正式批捕先生了，他需要回去自首。
批捕？！
自首？！
我一怒之下，抓着东野玦的衣领，说，东野玦，你当我是什么，你想来便来，说走就走。
东野玦深深看着我，右手慢慢揽我入怀，轻轻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接着，他便在张然的陪同下，乘着车子疾驰而去。
我怔怔在原地。
手机震动。是他。
——勿念。是时候了结一切。
我哭着飞快打字。
——东野玦，你右手还没有痊愈，你去监狱了，谁帮你上药。
他再也没有回复。
几天后，我接到Lawrence的电话，他非常焦急，相宜，阿玦的一个行李箱还在你这里，里面应该有个文件夹，是他的病历，你拿着它快点来A城！我们在争取保外就医！
我不知道东野玦到底做了什么，到了犯罪的地步，也顾不上多想，冲回房间打开他的行李箱。
我疯狂翻找。
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没错了，是他的病历！
我打开确认一下，然后准备马上出门赶赴A城。
蓦地。
我的心脏大脑如同被闪电击中，我整个人忽然被抽空，手一软，文件夹掉落在地上。
因为病历第一页，那个医院是一家南非的医院，赫然写着South Africa……brain injury……更多我不认识的单词……
但是日期时间正是……
正是那个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耻辱剧痛的日子……

我的大脑在嗡鸣。
东野玦出事的那天，为什么恰好是我出事的那一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非洲？！
我越想越惊恐，我双手颤抖，拨通Lawrence的电话。
Lawrence，求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第一份病例是在南非！
电话那头Lawrence沉吟了一下，语气有些躲闪，更多的是焦急，他匆匆说，相宜，现在不是细细解释的时候，你带着那些病例迅速来A城，对方势力太大，但阿玦现在的身体怕是吃不消这牢狱之灾。
我闻言挂了电话。带着病例，只背了一个小包夺门而出。
我辗转用了最快的时间到了A城，已是两天后。张然到机场接我，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紧接着说，相宜，你没事吧？
我知道我两天几乎未合眼，路途奔波，肯定蓬头垢面，脸色憔悴。
我坐上车，问，他在哪？现在怎么样？
张然开车叹了口气，说，先生在看守所，三天后庭审。
我惶然问，他，做了什么？
我也不太懂生意的事，只是到他下了一盘很大的棋，而他自己也是他计划内的棋子。他短时间内，抽出了很多他参股企业的资金，贺安也有他的股份，应该是抽逃资金罪吧。
张然有些沉重地向我解释。
车子沿着A城城郊开，一直开进了A城附近的山林深处。
我不解。
张然说，相宜，A城的别墅已经被法院执行了，我们去离园。
离园……我知道。是东野玦本来住的地方，很多年前他和我在一起后，才在城郊买了那栋新的小别墅。我那时候就知道离园才是他的家，而他从未带我去过，我当时只当自己是见不得光的筹码，高傲的帝王一般的东野玦只会在买下别墅金屋藏娇，却从来不会带我去离园。
车子停下。
下车后，我随着张然走。
我不禁惊叹不已。在这山林里，清幽的环境，以及A城名胜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藏着这样别具一格优雅现代和古典并存的大型宅院。青色的建筑，丝毫没有破坏自然环境，而是在山色树林的掩映下显得别具一格。
原来这就是东野玦的家。
我进了门厅，里面的装修处处透露着主人的品味，简洁而有品质，我一眼认出墙上的画是已故艺术家的大作，价值连城。
张然说，相宜，先生已经交代我，你要是来，就在这里住。
我有点怔住。轻声问他，他怎么会在非洲出事？
张然有些支支吾吾，只是说，具体我当时不在他身边，我不清楚，只知道他疯了一样让下属买去南非的机票，听说他当时一怒之下砸了美国的办公室。应该是去找你，后来就出事了。
我的身体微微在颤抖。
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吧。

离园是个好地方，利落孤傲，又不失雅致。一如他的主人。
张然安排我住下后，拿着东野玦的病例去申请保外就医。但是听说并不顺利，说是东野玦目前可以自理，也没有危及生命的急病，怕是难以批准。
从他进看守所到现在，已经两周，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他。
我夜夜难以入眠，我不断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那日他无助倒在地上的情景，心就被狠狠揪起。这些日子，没有人照顾他，他该是受了多少苦。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苦，那冰冷的牢狱……我不敢往下想。
很快到了庭审的日子。
我和张然还有几个他的亲信坐在旁听席。
开庭时东野玦被押着走进来。
我一眼就望到了他。
他瘦了很多，隔着衣服都能看到他肩胛骨坚硬骨骼的形状，他没有拐杖走得非常吃力，几乎是法警架着他走进来。
一瞬间，我眼泪冲出眼眶。这一刻，茫茫思念轰然淹没我，我彻底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多么深切地爱着他。
这个男人此刻笔直地站在法庭上，脖颈颀长，傲岸，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灯塔，平静等待风暴的到来。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隔着层层的人，朝我微微一笑。
东野玦因病失语，他无法为自己辩护。在他的授意下，律师代他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
我泪如雨下，几乎要咆哮。
东野玦惯常凌厉狠玦，但断然不会是一个金融犯罪的人。因为他根本不屑。
我站起来，很马上被张然拉住。他压低声音，相宜，先生心里有数，你不要贸然发生打乱他的计划。
东野玦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庭审结束的时候，他看向我，微笑向我点点头，像是让我安心，也有着一种一切了断玉石俱焚的决然。我的心像是被浸入冬日刺骨的湖水，看着他步履蹒跚被押送出去。
两年。
两年。
我在心里默念。
东野玦，你要给我好好的，我等你两年。两年之后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第三十四章 真相
回到离院，我在这偌大的古朴的院中坐着。
佣人给我端来了热茶。但是我的心却怎么也热不起来。风吹过院中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我的头发长长了，在风中凌乱地飘舞着。
我才明了，东野玦怎么可能山穷水尽一无所有，单单只是这离园，也足够他东山再起，更何况张然才说，E&E只是东野玦产业的三分之一，即使被执行，他也仍旧拥有商界名流们羡慕的江山版图。
我当时因为太担心他而慌乱，只认为他一无所有，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在小城赚钱养着他照顾他。而他，被我误会，也不辩解，从未解释，将错就错，同我在小城过了那样长的一段安静又拮据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想必是他刻意想同我一起度过一段寻常而恬淡的时光。也许，多少年后，忆起他坐在四合院里帮着田姨做云吞的样子，也会心头一阵温热吧。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我在离园住着，很奇怪，明明是个住客，但佣人待我像是女主人一般。
我怕东野玦回来埋怨我没有照料好他的离园，我也格外关注院中草木的生长，在院里合适的角落种了一些素雅的花朵，好让院子显得更有生机。
当然，既然来了A城，我也开始调查，当年父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曾经固执地以为，东野玦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然而如今看来，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我兜兜转转找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常会见到的阿姨。可笑的是，在我父亲死后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她竟是父亲的爱人，因为我的缘故，父亲和她一直没有结婚。多讽刺，我的母亲因为由爱生恨，杀了贺泽的父母然后自决。我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都守着父亲告诉我的我母亲远走，而他很爱她的故事长大。而今知道真相，方觉世事对父亲又何尝不是残忍。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阿姨，她憔悴颓唐，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她见了我之后，只说了开口便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她怜爱的看着我，说，相宜，你长大了，看起来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我轻轻笑了。
从前我是懵懂又内心脆弱，但任凭谁，经历这些，也都会变得坚硬吧。
问起当年事。阿姨只是说起，当时一纸文书让父亲的小厂遭受灭顶之灾的并不是东野玦，而是东野家的人，在纸上盖了东野的家族章。
原来父亲当时握着东野瑜侵吞东野玦财产的把柄，早就被东野瑜盯上。当时东野玦念及长姐旧情，即使早就知道东野瑜的种种，也不忍真的向姐姐采取反制手段。恰是这样，父亲把我送去东野玦身边也是为了要挟东野玦，让他护我周全，不然便把东野家族内斗的事情以及东野瑜的苟且行为全部说出。后来东野瑜知道父亲手上把柄，以及我母亲的事，一面和贺泽一起假借东野玦之手让我父亲一生辛苦化为乌有，也借此事激化我和东野玦矛盾。
这样看来，我盛怒之下的出走，更是合他们之意，一边我远走他们更容易置我于死地，一方面重重打击了东野玦，而东野玦顾及家族颜面以及长姐旧情，当时忍辱负重，并没有解释。而那一切，当时都没法明说，只有东野玦顶着各方的压力，死死撑着。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从阿姨那里离开的。我像是幽魂一般回到离园。
我看着东野玦住过的这个庭院，生机盎然样子，又想到他如今以那样不便的身体陷于囹圄，我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日日和佣人一起清扫屋子，侍弄花草。原本佣人们惶恐，但我执意要做，唯有如此忙绿起来才不会被窒息在思念里。

番外 夕夕如玦
不出我所料，两年。但我赢了。
天气渐冷，我的左边身体愈加麻木。我似乎已经习惯我死去的左边的身体，我知道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这副身体也会日益破败。
监牢中的日子，我并不觉得有多么煎熬。相反的，我似乎获得了某种解脱。我如今的每天都很平静，没有劳神费力的事情，仿佛一个人生中的清闲假期。唯有，她，我想到她，心里就会痛起来。
我想起庭审那天，她看着我流泪。仅仅远远看着，那眼泪都几乎灼伤我的心脏。我一想起她受过的戕害，我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些人。
我东野玦自认工于计谋，几乎没有失手过。可就那一次，被算计，让她负气离开，受到了那样的伤害。百密一疏，我匆忙赶过去，却没有追上她。
冰冷的牢狱里，我总是想起二十出头的她，推开我办公室的玻璃门，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和倔强，叫我，东先生。
她那个时候带着婴儿肥，扎着马尾辫，干干净净看着我。我知道她是谁，知道她的母亲杀了几乎像我半个母亲的贺阿姨，知道她是长姐牵制我的一环，知道她的父亲想和我谈什么条件，知道最终贺安不会放过她。
可是，我无可抑制的，爱上了她。
我知道我并非好性情的人，甚至并不算是个好人，我对她恶语相向，有时甚至希望她能离开我，可是，我又怕她真的离开我。
我带她去了费城，将她藏好，我恨不得用琉璃罩把她罩起来。拉城她大醉，哭着求我娶她，天知道我内心有多么欣喜。因为怕她收到受伤害，所以没有婚礼，没有人知道。她问我，东野玦，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我不知如何作答。我太矛盾。我爱上了别人刺向我的剑。我哪怕鲜血淋漓，也要牢牢握住那把剑。
那场分崩离析中，她甩给我离婚协议。当时贺安已经动了杀心，我急于让她和我脱离关系，只想自己去和他们玉石俱焚。一时疏忽，她愤然离去，受到了那样的伤害，我无法原谅自己。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自己钱夹中，那张女孩的相片，却怎么都想不起她是谁。我知道，我一定爱过她。
我那时伤得重，几乎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连下床都很困难。后来我重新练习走路，重新训练自己的肢体，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说话了。是的，我很颓丧。两年过去，重新回到自己的疆土，快速收复失地，然后，花精力，寻找我钱夹中的女孩……

第三十五章 残忍

Lawrence回来已是六个月后的事。
他风尘仆仆喊了张然来到离园，还有几个东野玦的心腹。
我在旁边听着。
不得不说，Lawrence中文越来越好，如今可以毫无障碍直接和他们沟通。我听到他有些激动地说，按计划启动，证据已经拿到了！
张然皱着眉，凝重点点头。
他们提到很多公司，又提到警方，还有黑社会势力。我云里雾里的。其他人走后，我留下Lawrence，焦急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Lawrence说，他这段时间按照东野玦的吩咐一直在找证据。
我问什么证据，他说是贺安集团渉*黑的证据，基本已经够一举扳倒他们。
我不解。
Lawrence苦笑，说，我也是近来才知道，那个人是想以自己做作为导火索，在审讯是说出贺安，让警方开始关注贺安集团，然后一起玉石俱焚。
他沉吟片刻，又说，相宜，其实……我这里有份东西，也是我才拿到不久的。我知道不应该拿给你看，他知道我给你看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是我觉得你需要知道。管他呢，反正他还要很久才能出来，更何况到时候他有没有力气发火还是个问题。
Lawrence开了个苦涩的玩笑。
他拿出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
继而，他非常沉重的说，相宜，你相信我，让你看这个，我绝不是要伤害你或让你更沉重不安。我直至此刻还是犹豫，让你看这个是否妥当。
我笑了下，说，Lawrence，你也相信我，如今没有什么能将我击倒。
我夺了鼠标，点开文件夹的视频。Lawrence站起来回避，他拍拍我的肩，说，Sweety，我就在外面。
我看到屏幕上昏暗的镜头，对着一个有些空旷的工地。这应该是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画面。看着有些似曾相识的环境以及屏幕上的时间，我霍然明了，这个地方，是我的炼狱。我正是在这里，被那些可怕的禽/兽撕咬凌/辱，一片碎玻璃刺入我的后背，重新看见这个地方，我止不住战栗，后背早已愈合的伤疤此刻也剧烈地疼痛起来。当时如不是碰巧经过的阿北救了我，怕是我早已死在那里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镜头，是东野玦，像是急切的寻找谁。紧接着，大概有八九个人也出现在镜头里，是那些禽/兽。东野玦马上转身，他只身和那些人对峙，然后有个人上前动手，他一个人奋力和那些人打斗起来。他身量高大，一两个人几乎拿他没办法，后来八九个人同时围攻他，他腹背受敌。
这时！我看着屏幕痛苦出声！
不！
屏幕里有个人，拿着一个类似棍子的东西，从东野玦后方，趁其不备，狠狠抡在他的头上。东野玦慢慢倒下了。那些残暴的人，用棍子疯狂重重击打着东野玦。我看到血，从那些人脚下汨汨流出。
我尖叫。哭喊。我的心被撕扯。
Lawrence冲进来，抱着我，说，相宜，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问他，他是因为这样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吗？
Lawrence抿着嘴点点头，说，恩，他知道贺泽的人要对你动手，他疯了一般赶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你已经被人救走，而他却被贺泽埋伏。当时贺泽对他动了杀机。
我跌跌撞撞走出房间，只觉得阳光刺眼，恍如隔世。
当年也是这样的晴天，我听父亲的话，推开了东野玦办公室的玻璃门。
我以为，从此，这个男人就成了我的劫数。但，谁曾料想，原来，我才是他的劫数。

第三十六章 又见到他

终于，贺安被立案调查。
一时坊间流言四起，有说东野玦和贺泽都是出名的狠辣角色，这次真的是鱼死网破。也有说东野玦像是商界的唐吉坷德的。还有媒体煞有介事梳理东野玦和贺泽之间的恩怨情仇。
随着贺安涉黑的越来越坐实，东野玦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成了一个孤胆英雄，有关他的新闻后面，大批赞叹倾慕。
我日日看着层出不穷的报道有些头痛。
我和Lawrence为了提交证据，四处奔走。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我像是一个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我一心只想着那个人，只要我一闲下来，脑海里面全部都是他。
因为东野玦对贺安大案的贡献获得减刑。我无数次申请探视，他都避不见我。
我几乎是数着天过日子，痛苦而漫长。
张然说，东野玦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近期应该可以申请到保外就医。我心里揪起。一面担心他的身体，一面有快点希望他逃脱囹圄。
这天，Lawrence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去医院，说东野玦因为晕倒被送医了。这时距离刑满还有将近三个月。我飞奔到医院，这些天，我和张然Lawrence一起，为了争取就医机会四处奔走，但是，结果竟是他的身体终于垮了而被保外就医。
狱警叹息说，我们发现东野玦已经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这一周忽然恶化，他失禁三次了，眼睛似乎也出了点问题……加上，刑期快满了，所以，批复以他的情况可以保外就医。
我站在ICU的门口，靠着墙。房间里面躺着我朝思暮想的人，他如今是那样羸弱，但又是那样强大。我流着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默默祈求上苍，老天，求求你，让他好起来，我想拥抱他，我想亲吻他，我想照顾他，我想把我余下的生命分一半给他……

东野玦在ICU整整一周，我几乎日日守在外面。我隔着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曾经如同一只豹子，健壮、敏捷，可他现在闭着眼睛，身旁医疗仪器的屏幕亮着光，我心疼不已。将近两年，再见到他，我只想寸步不离守着他。
张然怕我身体支撑不住，劝我吃些东西，说，相宜，你吃点东西。我怕先生醒来看到你这样差的气色，会找我麻烦。
医生说他太过虚弱，各项指标都不合格。最麻烦的是他的脑部萎缩问题。
当时我震惊。
医生也惊讶于我不知道他脑萎缩的事情，他说东野玦受过严重的闭合性颅脑伤，脑萎缩是这类脑损伤的后遗症，看他的情况应该时间并不短了。
我的心脏剧痛。
我急急追问，医生，狱警曾说他的眼睛有问题……
医生说，应该是脑萎缩造成的，病人的空间感和距离感都会间歇性退化。
我忽然想起，当时在小城隐居的日子，他总是失手打碎杯子，我当时竟未发现异常……
医生说，脑萎缩有很多临床表现，会影响病人对肢体的控制，对身体的感知，也可能会影响病人的理解力智力……这个也许会一直发展恶化，也有可能到了一个程度就不再发展，因人而异。就东野先生的情况，要等他醒来做评估……
当东野玦转入病房的时候，我便守在他的床边，病房豪华舒适，我却丝毫不敢离开，我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庞。
我看着他，想起他彼时的样子，高大又强势，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歌声，他的背影。那样完美的男人，却因为我，如今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了翅膀的蝴蝶，孱弱地躺在床上。
困意袭来。我趴在床沿谁去。梦里的东野玦面庞冷傲，一时是他带着醉意教我跳舞，一时是我们针锋相对恶语相加，一时是他身影清冷唱着desperado。
徐徐。
我感到他的右手在仿佛动了动。
我猛然惊醒。
抬头。
竟然对上他的眼神。他眼睛明亮，定定看着我，仿佛我们相隔了一个世纪才重逢一般，万语千言在他的眼中流转。
他右手反转，覆在我的手上。
而后，紧紧握住。

他看着我，像是要看进我心里去。一瞬间，我有点没反应过来，继而眼泪涌出，有些傻气地问他，阿玦，阿玦，你醒了？你醒了对不对？
东野玦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点点头。
我弹起来，按铃大叫医生。
Lawrence也在医院，听到我的声音冲进来，看到东野玦醒了，他开怀一笑，说，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来只怕许相宜要先你一步去了。
东野玦脸色一沉，看向我。
我被他严厉的眼神压的有点不知所措，好在医生来了，帮我解围。
很快的，医生替他做了一系列检查。随着医生问诊，我这才知道，当时他在去小城找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脑萎缩的事情，那个时候就已经偶尔出现初期症状。
经过评估，东野玦目前因为脑萎缩对肢体控制更加迟滞，看东西的时候常常出现视距问题，就是说他不能辨别眼前的事物和自己的距离。
检查完毕，护士帮助他躺在病床上，他想坐起来一点，我便帮他升高一些床头，让他倚靠着。东野玦看上去疲惫又虚弱，他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呼吸有些沉。但，他的右手却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酸楚再也不能掩藏。半晌，我嗓音发颤，说，阿玦……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害你变成这样……我已无法自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也无法平静。若不是我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此时应当仍是那个完美的令无数女人迷醉的东野先生。而他此刻，躺在病床上，虚弱得闭着眼睛，瘫软的左臂垂在身侧，消瘦而苍白。
东野玦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汹涌的爱意、巨大的负疚、绵延的疼惜交织在一起。
东野玦皱着眉，摇摇头。
他吃力开口，不……是呃……你的……错……
我泪水涌出。
……不……需要……呃对……不起……
两句话似乎耗费他很多力气。他靠着枕头呼吸急促。
东野玦右手轻轻牵起，示意我躺在他旁边。
我小心地侧卧在他身旁。
再一次，他的气息充满了我的世界。
他让我枕在他的肩膀上，我轻轻靠着，不敢着力。
东野玦闭着眼睛。
他的右手擦去我的眼泪，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头发，缓慢地、温存地，仿佛化成千万言语，抚慰我我的此时的五味杂陈。

第三十七章 归来
东野玦因为身体太虚弱，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多月。期间鉴于他目前的状况，也基本没有安排复健，不过好在有专门的按摩师帮他按摩。他因为药力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疲惫，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我每日都会在床头的花瓶里换上新鲜的花，让房间看上去更有生气一些。
东野玦吃的很少，因为胃口太差，常常仅仅是小碗的粥，也不会喝完。他如今形销骨立，他从前的饮食，都有厨房精心准备，整整两年的狱中生活，肯定饮食粗糙。我不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是心疼他的消瘦，瘦得快要脱了相。
我每日来去离园和医院之间，变着花样做好吃易消化的东西，但是收效都不好。尽管这样，我还是会在食物里加些名贵进补的食材，他哪怕只吃一点也是好的。
有天我在粥里放了花胶，他从前就讨厌腥味。他闻到，黑脸将怒。我叹气，我真的没见过比这个人更坏脾气的人。我说，东野玦，我做这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你必须吃下去。
他黑着脸，勉强吃了一两口。
经过一阵子的慢慢调养，他脸色好了一些，精神也好了。但他身体太虚，大多时候还是躺着，坐不了太久。
两年缺乏照顾的生活，他的左手已经丝毫不能动，手指也明显挛缩变形。我每每看到，心里都疼的厉害，那时在小城里，他还能自己握住一个橘子堪堪举起。如今，完全失去了任何功能。
我说，阿玦，我们不要放弃左手好吗。试着让它动一动，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陪你练习。
我按摩着他的左手。心里酸涩一片。

东野玦出院的时候，恰是刑期已满的第二天。大批媒体堵在医院外面，经过这次，东野玦病重和失语的事实终于掩盖不住，由于我日日进出医院，被媒体拍到，一时坊间多种传闻。
我实在懒得理会，对我来说，怎样能让东野玦的身体在恢复一些才是我要紧要关心的问题。
他如今对身体的感知和控制变差，加上身体尚未复原，行动都要靠电动轮椅。但是又因为他脑萎缩造成的失去视距感知，他无法判断物体的距离，及时想拿起桌上的水杯都要试好几次。所以东野玦现在需要身边不离人的照顾。好在他财力雄厚，离园那边已经雇好复健师和护工。
出院的时候我们走了医院的隐蔽通道，避开媒体的镜头。坐进车里，我长舒一口气，我很怕那些尖利的闪光灯刺激到东野玦。
张然亲自开车，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把车子开得非常稳。但饶是如此，我身旁的男人还是露出的不适的神色。
一个小颠簸。他的左手不着力地从腿上滑落。我看他坐得吃力，便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叠成一个小方枕垫在他腰后，然后坐进，扶着他。
东野玦侧头看了看我，挑着嘴唇一笑，然后疲惫闭上眼睛。
到了离园已经是暮色四合。
Lawrence在院中等着我们。待东野玦在护工的帮助下下车，在轮椅上做好。Lawrence立即拥抱了他，东野玦只是淡然拍拍他的肩。
东野玦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累，即使坐在轮椅里，身体都有些歪斜。我们以很快的速度，推他进了卧室，帮助他躺下。
我坐在他的床边，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轻声说，阿玦，你好好睡一觉，我去煲汤给你喝。
他躺着，眼睛灼灼看着我，很慢很慢伸出手，像是在试探着距离，小心翼翼地，直到指尖碰到我的脸颊他才将手掌覆我的脸颊上。
我笑了，帮他盖好被子。
他整个人陷在真丝床品里，虽然脸色苍白，但五官英俊清傲，忽略床边的轮椅，真像是奢侈床品的广告。
我心中叹，终于，离园又迎来了它的主人。

大家看不到更新吗？

我以为又被吞掉了

因为最近因为战战兢兢陪护东野玦，我精力严重透支，直到我们回到离园，我躺在他身边，才算是沉沉睡了一觉。
这一觉，我睡得很熟，做了很多梦，感觉有种身心都落地的踏实感。
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发现东野玦不见了。只有我自己躺在床上。
瞬间我心里不安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匆忙穿上拖鞋冲出去。我开门才发现东野玦坐在电动轮椅里，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户。他披着一件奶白色的羊绒开衫，早晨柔和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轮廓有了一圈淡淡的光晕，沉静美好，让他特有的冷冽都散去了不少。
护工说，先生醒得早，怕打扰您睡眠，让我们轻轻推他出来，在客房洗漱的。
我走近东野玦，从他背后弯腰环住他。
他目光看着院中的竹林。我种下的花已经开放，在离园幽静竹林的印衬下，显得分外娇俏。
他不看我，右手在手机上敲击。
——所以，谁允许你在我的院里胡乱种花的。
我气绝。
这就是经历起伏跌宕，从死亡线上回来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看他还是苍白的脸色，我压了怒气好脾气地说，我觉得有花朵的点缀更好看，显得不那么清冷。
——俗。
屏幕上只有这一个字。
我忍无可忍，愤愤说，东野玦，好歹我也是搞艺术的，我自认审美还不错。我累死累活种那些花还不都是为了你回来看到后心情会愉悦一点！
东野玦操纵轮椅转过来，面对我。他嘴角竟是扬起的，带着有些促狭地笑看着我一本正经生气的样子。
他伸出右手，我上前握住，蹲在他的膝前仰头看着这个英俊得不像话的男人。
他的右手摩挲着我的脸颊，带着笑意深深地看着我，拉我俯身，而后落下一吻，缓缓开口。
傻……瓜……

第三十八章 他还是他
虽然回到离园，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很糟糕，头痛发作频繁，人也虚弱的厉害。他很少很少坐着，因为坐不了太久。除去那是他回到离园的第一个早晨，他坐在轮椅上一会，除此之外，他一直卧床。
后来医生说每天都要让他坚持自己坐一阵子，这样长期躺着，对他的内脏和血压都不太好。所以我会扶着他，在床边坐着，他头晕得厉害，脸色煞白。
东野玦的脾气看来是好不了了，仍旧是暴君的风格，好在他最近虚弱的紧，根本没力气发怒。
昨天因为他因为眼睛视距的问题，没接住佣人递过来的毛巾。他一气之下之下，甩在佣人身上，呼吸急促。
我抱住他，放柔了声音，说，不怨你的，他递过来有点突然，要是我我也可能会弄掉啊。干嘛要发脾气呢。
我知道，他哪里是生佣人的气，他是因为这幅身体给他带来太多的挫败。他本就是那样傲岸的人。
东野玦闭上眼睛，不再看我。情绪也平稳很多。
我走出房间，安慰那个佣人，毕竟……东野先生发脾气有多可怕，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可能也被吓坏了。
他现在眼睛不太好，看东西时有时是不能辨别自己和物体之间的距离的，你别担心，他也不是生你的气，以后递东西记得放在他手上。
佣人连连感激我。
我自己叹了一口气，自嘲，什么时候，我许相宜也变得这般玲珑心。
回到房间里，东野玦脸色不好，我走近他，拉住他的手。他蹙着眉头，吃力说，相……宜，头、很……痛。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固执傲慢的东野先生，第一次表达他的痛苦，第一次示弱。我心里又软又疼。
我上床，靠着枕头坐着，扶着东野玦躺在我臂弯里。我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轻轻说，阿玦，以后就这样，哪里不舒服，让我知道，好吗？

那晚东野玦头痛发作得厉害。第二天，我严格检查了一切可能会引起他头痛的原因。从前我知道太大的声音、强光、纷乱的环境都会引起他头痛发作。又仔细咨询了医生，我更换了顶灯的颜色，还有窗帘的颜色，都更柔和。
东野玦在离园修养的这段时间，慢慢的精神好了很多，人也胖了一些，不再是之前形销骨立的样子。有时候他会让佣人帮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我会晃神觉得，他仿佛依旧是那个让女人迷醉的东野玦，好像他只要起身，就会步履生风。
他精神好一些的时候，离园就开始有客登门。Lawrence经常带着不同的人过来，他们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我不知道东野玦又在忙什么，只是有时我也生气，明明身体那样虚弱，又开始劳神。
Lawrence，你们又在做什么，他现在坐不了太久。
我抓住从书房出来的Lawrence，叮嘱道。
他歉意笑笑，说，没问题，只是你知道的，他的个性，他要收复失地。
我一怔。继而笑Lawrence现在竟然连收复失地这个词都知道，中文水平大增。
是的，他是东野玦，他是原野上的狮子。他要做的，我拦不住他，只能希望他不要累及身体。
我走进书房，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照顾他吃药，喝水。然后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的会议时间还剩半小时，半小时之后，你必须卧床休息。
张然总说，先生脾气好像好了很多。
我笑，好什么好，他那个脾气……
张然也笑，说，至少我现在觉得先生身上少了很多那种让人生畏的气质了。
我和他在客厅说笑，东野玦操纵轮椅过来，张然马上敛了笑容，毕恭毕敬说，先生。
我在心里笑，刚说东野玦不再那样生畏，可看到他，张然还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第三十九章 我爱你
彼时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和他再次共同生活，还此这般一颗心扑在他的身上。
他身体渐渐好起来了，西西联系我，问我，有两个杂志拍摄工作，想不想接。
我犹豫了一下。
和东野玦说，有杂志拍摄，时间不长，我在犹豫接不接。
他正闭着眼睛，听Lawrence整理的会议录音，听到我说话，他按下暂停，看着我，面无表情，说，不……去。
为什么？刚问完我手机就震动。
——许相宜，这么快就觉得腻了？还是你想见那个阿北。
我气，他竟然这么觉得，我声音提高，东野玦，你说话为什么这么难听，我只是好心征求你的意见罢了。
阿北是我的朋友，东野玦入狱的这两年，我们也保持联系，他也会来看望我，甚至由于我的关系他也认识了张然和Lawrence，也成了朋友。都是大气疏朗的人。
东野玦听到我的话，怔了片刻。后重新打开录音播放键。
我回绝了西西，并不是因为东野玦的话，而是因为他身体刚恢复一些，最近可以坐着轮椅行动，但终归比不得从前。

是日，早餐时我坐在他对面。护工把叉子递在他的手里，即使是这样，他吃饭的时候，因为丧失视距而动作还是非常犹豫，好几次叉在盘子外面，或者叉不到食物。他的脸色有些颓然。
我看不下去，说，阿玦，没关系，我喂你。
东野玦明显不悦，断然拒绝。低着头，艰难的努力叉起一块西兰花。
旁边的复健师说，最好不要轻易帮助先生做他可以完成的事，因为日常这些，都是在复健。
我心里一片酸楚。
东野玦伸手去拿牛奶杯，第一次抓空了，第二字手擦过杯子抓空了，第三次又因为他的手过分触到杯子，而杯子滚落，摔碎了。
他先是停下所有的动作沉默着，片刻之后，忽然狠狠把桌上的杯碟全部扫落在地上。
我被猛然的巨响惊得身体一震。
抬头看到他低着头，右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呼吸急促带着绝望地愤怒。
我的手狠狠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感受，他是那个骄傲完美的东野先生，如今却要困于这些琐屑的挫败里。而正是因为我，他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我哭着从背后环住他的身体。
我的眼泪落在他的颈间，东野玦明显一怔。
泪水不断滚落，我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哭着说，
阿玦，你别这样。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照顾你，你不要生气了。
阿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让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东野玦用力一把将我拉到前面。
他狠狠盯着我，右手用力握着我的手。我觉得那只手很痛，快要被他捏碎了。
他眼睛发红，皱着眉，吃力说着破碎的句子，许……相宜……呃我不……需要……额你因为……歉……疚……怜悯……我……
我蹲下来，把头埋在他的膝上。
我呜咽着说。
东野玦，你我相识这么些年。我从没说过，我从21岁就爱上你了。我想留在我爱的人身边，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爱你！
我几乎是哭喊说出来。我同这个男人爱恨缠绵这些年，我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女人，这是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他。
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默默凝望他的背影，多少隐藏地卑微有深刻地爱意，多少命运捉弄的恨意，多少入骨的思念……第一次，我流着泪说出，我爱他！
半晌，东野玦沉沉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我从未见过的暖光，他把握拉进他的怀里，右手抱着我。
也许是我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抬头，仿佛看到，这个平素冷傲的男人此刻眼眶里涌起泪光，温暖而透亮。

第四十章 复健
离园是个很美的宅院，幽林摇曳，青砖高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离园的设计出自名家之手，看似幽静朴拙，其实每个小细节都造价不菲。比如后院有个湖泊，像是一小块被世人遗落的宝石，清澈又安静，从正对着东野玦二楼书房。比如阁楼墙上有个按钮，按下去，屋顶的幕布会缓缓打开，整个屋顶是透明的玻璃，秋天能看到落叶，冬天能看到落雪。
东野玦回到离园，屋内就改造做了升降电梯，方便他上下楼。他恢复得很慢，除了脑部的损伤外，那场劫难也给他造成了其他的伤害，当时他右腿粉碎性骨折，内脏也有破裂的现象。我日日和他在一起，如今才知道他曾经经历了多少痛苦。
Lawrence已经回去美国分部，张然倒是常来。
我有时也会下厨，坐一桌菜，倒是颇有了洗手作羹汤的感觉。我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东野玦也从来不是柔软的男人，虽然他如今身体不便，除非他实在没有能力做，其余我并不会帮助他完成他可以做到的事。当然如果他能做的，他是断然不会要我帮他。东野玦是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这是他的尊严，这是他之所以是他的理由。
但是，日常生活对东野玦来说也充满着太多太多的挫败。比如当他的鞋带松开了，他很艰难弯腰，右手挑弄着鞋带却怎么也系不上。我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轮椅背上，然后蹲下去，帮他的鞋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我抬头笑着说，阿玦，以后系鞋带就是我专属的工作，我是艺术家，没有人比我系的鞋带更好看。
东野玦原本挫败颓然的脸上有了暖意，他含混吃力地说，额……我……可呃……以……系好…………
他的话非常破碎，我还是听懂了。他在狱中脑萎缩现象加快，很多他之前可以做的事，如今都很难办到。
我佯装轻松一笑，说，你不好好吃饭，每天只吃一点点，怎么可能那么快恢复。
他也挑着嘴角，那就……你……一直……系。
他说话非常吃力非常慢，也很难听懂，除了我他几乎不在任何人面前说话。
我耐心等他说完，说，东野玦，别妄想有我帮你，你就不努力恢复。
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以他的病情，保持现状已是最大的福祉，谈何恢复。
但经过，这段日子的静养他的脸色还是好了很多，复健师已经加大的复建力度，最近正式开始练习重新站立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