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光阴谱曲》耽美\/先天性肌营养不良

文海在方秋平被带走时跟着到了学校,重兵把守的办公楼他进不去,只好在外面等着。春阳湖附近人群骚动,他过去一看,原来是有人跳湖自@#杀了。听旁边人说,这是一周内第二个跳@#湖的。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17 23:01:00 +0800 CST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17 23:08:00 +0800 CST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17 23:09:00 +0800 CST  
嗯,和谐了16次,截成了小片片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17 23:12:00 +0800 CST  
十九
方秋平不得不佩服某些人的“智慧”,竟然能从家常的书信中读出她准备出逃的计划,还有那幅《海上日出》更是被说成是与国外联络的暗号,表明她打算于日出时分走海路外逃。甚至有人调查了她回国后去过的地方,列了几个港口要按图索骥,确定到底是哪个。
事态越来越疯狂,方秋平被拉到学校大礼堂批斗。她被迫跪着,听红小兵宣读她的罪状,每公布一条,台上台下就高呼一声口号,等全部宣读完毕,就是轮流上去抽她耳光。被扇倒了,有人会把她拉起来,然后继续,有些觉得打她会脏了自己的手,就吐她口水。
文海看着母亲被打得耳朵嘴巴都流血,几次要冲上去,都被人死死按住。他和其他人一样情绪激动,眼睛冲血,但他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恨。恨到用头去撞押他的人,然后和越来越多的人打在一起,最后被木棒敲晕在地上。
跟着方秋平被批斗的人越来越多,先是方秋平当年的两个学生,然后是已经出国的那名学生的父母,之后是当年系里接受申请书的领导,最后连校领导都被揪来了。轰轰烈烈的批斗大会成了宣泄情绪的途径,他们就是宣泄的对象,群起而攻之。
人群散去之后,台上一片凄惨。满脸是血的方秋平向被她连累的人一一道歉,不管对方能不能理解她原谅她,她都心怀愧疚。
“不是你的错。但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学生的母亲不停地拭着眼泪。
这样的日子,每个人都惶恐害怕,心里的那根弦要断了,不是傻了,就是疯了,不是选择行尸走肉,就是选择死亡。
方秋平和文海等其他人都走了,才离开大礼堂。文海每天跟着方秋平煎熬,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锋利,就像一把亟待噬血的刀,阴沉诡异。
张奶奶远远的看见文海扶着方秋平走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着文海。她小时候就裹脚,虽然后来不裹了,但没法跑,尤其是现在年纪大了,更是跑不动。好容易等文海和方秋平走到跟前,她焦急地说:“文钦被抓走了,往菜市场那去了。老头子跟去了,文海你快去啊!”
方秋平听了张奶奶的话后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差点跌倒。文海撑着她等她站稳后,对张奶奶说:“奶奶,你帮我扶着我妈。”然后拔腿就跑。
文钦双手朝后被绑在菜市场外的一根电线杆上,几个年轻人喊着他是走资派的孩子,是小特务,周围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停地朝文钦扔小石子和烂菜叶。
文海认出那几个年轻人就是当时跟在汤明忠身边的小混混,这些天心里攒的火全冒出来,攥紧拳头就要冲过去。徐老爷子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拳打在文海的腰眼上。
徐老爷子虽然过年那会受了伤,但身子骨还很硬朗,力气不小,趁文海没反应过来时,拖着他往边上的巷子去。
“爷爷,你干什么,放开我!”文海挣开徐老爷子的手,又要冲出去。
“你想文钦被打得更惨吗?”徐老爷子的一句话让文海停住脚步,“你看看那些人手里拿着什么,那是锄头杆,你这样过去能打得赢吗?你要没打赢,那他们不得加倍对付文钦,就算你打赢了,能保证那些人不趁乱打文钦吗?你身子骨好,能捱得住打,文钦能吗?那木头杆要打在文钦身上,骨头能不断吗,内里都得伤到!”
“那我怎么办,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爸爸被带走我看着,妈妈被批斗我看着,现在轮到文文,我还是只能看着!我要怎么办,怎么办!”文海一拳打在了墙壁上,然后再也停不下来,两只手轮番着出拳。
“停下,文海,停下……”徐老爷子急得去拉文海,但这会根本不住。
墙壁上沾了血,文海依旧没有停下。父母的遭遇让他愤怒、憎恨、不甘,让他有种毁灭的冲动,而看到文钦被这样对待,文海心里除了痛还是痛。这是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他最珍惜的人啊,文海觉得胸口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心被掏了出来,放在地上蹂躏。
那些人解开文钦身上的绳子,然后推了他一把,文钦直接就跌坐在地上。
“看,一切资产阶级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推就倒!”
话音刚落,那一大群孩子就争先恐后地冲上去推文钦。文钦哪里站得住,但他每次跌倒,就有人立刻把他拉起来,那些孩子就跟玩游戏一样,比试谁用的力气最小。小孩们嘻嘻哈哈,一边推一边喊着纸老虎,有的孩子推倒一次还想再推第二次,跟其他孩子吵了起来。
文海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他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满天的晚霞。天空依然那么美,人间却如此丑陋。
孩子们散去后,文钦躺在地上,全身上下糊满烂菜叶和臭鸡蛋,但是他的眼睛却很平静明亮,仿佛落入尘埃的天使,看着这出闹剧,直到看见文海,看见他的手,才担心地皱紧眉头。
“文文!”文海跪在地上,把文钦抱在怀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文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拍着文海的后背,直到他停止哭泣。
初升的月牙儿挂在屋角上,方秋平被张奶奶扶着站在街口。她突然不知道什么才是黑暗,是即将到来的夜晚还是已经疯狂的人心。
李教授带来的消息再次打击了宋家。因为方秋平的罪状,宋逸民重新被调查,有人认为他们夫妻都是国外派来的特务,有必要严查。李教授告诉方秋平,这件事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一旦他们夫妻被证实有问题,那就不是现在这样只是批斗劳改,是要被抓起来判刑的,还有可能被枪毙。
这一夜,方秋平想了很多,因为她学生老师受到连累,因为她丈夫“罪加一等”,因为她孩子跟着受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秋平知道即使自己再清白,宋逸民再清白,也防不了有心之人的栽赃嫁祸。如果他们夫妻被定罪,不仅被他们连累的人要遭殃,文钦兄弟俩的前程也毁了,在这个注重家庭成分的年代,他们的一生都将在黑暗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方秋平让文海去买些菜,顺便去煤厂看看宋逸民。文海走后,她给文钦倒了杯水,就坐在书房里画画。
阳光照进书房,文钦看着母亲的侧影,依然那么端庄优雅,那么温柔娴静,就像徐志摩笔下不胜凉风的水莲花。
文钦在素描本上画着母亲,眼睛阖上时,他还在想着:母亲好久没画画了。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18 21:36:00 +0800 CST  
二十
文海在煤厂没看到宋逸民,担心他出事,又赶去研究所,在外面徘徊了一阵才找到个空子偷溜进去,但是最后还是没找到宋逸民。
文钦醒来时脑袋有点沉,一时半会没搞清楚自己是不是刚睡醒还没起床。他叫了几声小海,没人应,才慢慢爬起来。看到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文钦突然就慌了,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连鞋子也没穿,就踉踉跄跄往外跑。
“妈妈,妈妈……”文钦扶着墙壁边走边焦急地喊着,声音不自觉的发抖。
方秋平还在书房里,只是她没有坐在椅子上画画,而是脖子上绕着自己织的白色长围巾悬挂在半空中。
“妈妈,下来!”文钦走过去,抬头喊着,“妈妈,文文在叫您呢,快下来!”
文钦抱着方秋平的腿想把她抱来下,可是他只有抱住腿的力量,试了几次后,自己反而跌倒在地上,而方秋平除了腿晃动,人还悬着。
“妈妈,文文抱不动,抱不动。”文钦伸手去拉方秋平的腿,结果把她的鞋抓了下来,“妈妈,文文站不起来,您快下来,下来帮帮我呀。”
“您说您的手是文文的手,您的脚是文文的脚。”
“您说会照顾好文文,让文文不用担心。”
“您说只要心中有信念,就不怕被打倒。”
……
文钦坐在地上,就像失了魂的蜡像,如果不是他眼角滑落的泪打破了这静止的诡异,文海都要以为他看到的不过是可怕的幻象。文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怎么把方秋平抱下来,怎么抱文钦坐到椅子上,他就像在梦游一样,连文钦说的话都听不懂。
“把桌上的信拿给我。”文钦重复着,直到文海明白过来把信递给他。
方秋平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用来公开的,信里控诉了强加在她身上的暴行和对她的诬蔑,她逐条驳斥那些捏造出来的子虚乌有的罪状,谴责那些丧心病狂的臆测。然后慷慨激昂地表达她和丈夫当年回国的决心和为祖国奉献的情怀,最后用生命证明自己和丈夫的清白,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第二封信是方秋平写给家人的,她为自己没能陪伴在家人身边而道歉,但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告诉家人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害怕懦弱,而是明白必须有人给这荒唐的一切画个句号。为了不连累无辜的人,为了家人的平安,她愿承担这份责任。然而任何语言的辩解都可能被视为苍白无力的狡辩,她也不愿同流合污,成为任何派系的一员,所以只有以生命为代价来彻底终结这无休止的迫害。方秋平在最后对文海坦诚她当年收养他的目的,为自己的自私向他道歉,让他不必把照顾文钦视为己任,勇敢的去闯,去为自己而活。至于自己最放心不下的文钦,方秋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坚强的活下去,即使身体受限,也不要放弃,要努力让自己的思想走得更高更远。
文海看了方秋平的话心里没有丝毫波动或埋怨,不管当初方秋平是为了什么收养他,宋家给了他新生是不容置疑的,这八年来宋家对他的关爱更是真真切切,他早就宋逸民夫妇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对待,也把自己当成宋家真正的一员。而对文钦的照顾,于文海来说不是任何人强加给他的,是他发自内心想要去承担的一份责任,或者说不仅仅是责任,那是内心一份割舍不掉的真情。
方秋平走了,宋逸民回不来,曾经安全温暖的港湾变成了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文海仿佛回到幼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只能紧紧地抱住文钦寻求温暖。
“我在,家就在!”文钦语气坚定地说。他能感觉到文海的不安,所以即使悲伤得痛彻心扉,也催促着自己快点坚强起来,因为他说过要做这个家的点灯人,让家人不会迷失方向,不管在哪都能找到家。
文钦让文海把母亲抱到房间躺好,自己则拿了大大的宣纸把母亲那封公开信抄下来。
“小海,再帮我研些墨,然后去煮碗浆糊。”文钦一边抄一边吩咐文海做事,等文海把浆糊煮好时,他也抄了两遍。
文钦把方秋平写的信交给文海,对他说:“你先去照相馆给妈妈的信拍个照我们好留底,以防那些人把信拿走毁了。再去研究所找爸爸,找不到就直接跟他们领导说妈妈走了。最后去趟殡仪馆,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派车来。”
文海总算是回过神来,把信收好,看文钦卷起宣纸往外走,就问:“你干嘛去?”
“我要把妈妈的公开信贴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他们可以诬蔑妈妈,我们为什么不能辩解。不管别人信不信,都不能让妈妈走得无声无息。我要大家都看到他们怎么把一个好人逼上绝路,我就不信这世上连做人的底线,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文钦说得义愤填膺。
文海赶紧拦住文钦,把他手上的宣纸拿过来:“你说得对,文文。但我去贴就行,你在家多写点,像他们写的大字报那样多写点,写好后我再去贴。你不要出去,好不好,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我害怕,你就呆在家,不要出去,求你……”
文海越说越小声,最后哽咽着哭了。从进门看见方秋平自杀后,压抑在心里的悲伤和迷惘让他哭得像个小孩。文钦搂着他,咬牙把眼泪憋回去。
“我不出去。你也不要去贴,等晚上没人时再去。”文钦拍拍文海的肩膀,让他擦干眼泪,“先去把刚才说的事办了。那些红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我们必须让妈妈走得安心。”
“等我回来。”文海紧紧抱了文钦一下,然后快速跑了出去。
照相馆要一周后才能取相,文海为防万一,跑了两家照相馆,照了两份,然后就直闯研究所。
宋逸民也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文海还没找到他就被邹世才带人拦住。文海担心文钦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也不和邹世才纠缠,大声喊着宋逸民,说母亲已过世,让他回家。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一时惊讶得面面相觑,也不管文海转身就跑了。
方秋平走时穿戴得很整齐,但文钦还是帮她重新擦洗更换衣服。张奶奶一边帮方秋平梳头一边掉眼泪,她想赶制一套新衣,被文钦拒绝了。一来张奶奶眼睛不好,再快也得几天才能做好,二来方秋平信里交代过简单火化即可,她的灵魂是高尚的,不需要任何装饰。
殡仪馆的车第二天就来了,宋逸民却没回来。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除了徐老爷子和张奶奶,没有人来给方秋平送行。文钦知道即使有人看到那贴出去的公开信,也不敢来。他也没让徐老爷子和张奶奶跟着,只和文海两个人陪着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
宋逸民被造反派押回家时,已是三天后。他在方秋平的遗像前默默跪了很久,才进屋收拾衣物,因为上面已经决定将他下放到五七干校。
文海在外面挡着邹世才一伙人,文钦赶紧把母亲的信拿给宋逸民看。那封公开信已经委托李教授转交给上面,照相馆的相还没洗好,但文钦另外抄了一份。
宋逸民刚才在外面没有落泪,这会看着信哭了。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妻子的牺牲,他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被下放,这个家的平安是妻子用生命换来的。
邹世才脸上得意的表情一点也不隐藏,他挑衅地瞅着文海。文海攥紧拳头忍着,但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这些陷害父母的人付出代价。
宋逸民把两封信交给文钦保管,对兄弟俩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一身的正气凛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迫害而消失。他没能保护好这个家,没能照顾好孩子们,只能用自己的态度告诉他们即使逆境也要坚持。
宋逸民在心里思念着妻子,文海在心里计划着如何找出坏人,而文钦则把深深的后悔与自责埋在了心里。
方秋平走后,文钦他们在厨房的垃圾桶发现装安眠药的纸药袋。那是方秋平很早以前在医院开的,后来她被批斗总是睡不着就会吃一点。文钦他们把家里的危险品收起来时,没有收安眠药,因为里面只剩下几粒,就算全吃了也不会有危险,而且方秋平确实需要。只是没想到最后她把它用在了给文钦喝的水里。
谁也没怪文钦那会睡着,更没觉得这是他的错,但文钦还是认为自己有错,他那时明明已经察觉到方秋平很久没画画,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她的行为异于平常,可是自己却那么大意没有多想,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文钦开始失眠,总是梦见母亲那天画画的场景。文海每晚抱着他,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能有所改善。可是,世事无常,变化总是那么快。
为了给红小兵运动刹车,消除红小兵的破坏力,12月,领导人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三届初、高中生全部前往农村。街道办送来了通知,文海到山区插队,文钦因身体原因暂时不用去。
时间仓促得文钦只来得及打包文海的衣服,而文海只来得及给文钦打了一根拐杖。
“文文,文文……”挤在大卡车上的文海伸手想去够文钦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让他难受着眼泪都要落下。再不能扶文钦起床,帮文钦穿鞋,替文钦挤牙膏,文钦摔倒了谁抱他起来,文钦睡不着谁搂着他,文钦手脚冰凉谁给他暖和……说好要当文钦的拐杖,说好文钦在哪他就在哪,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孤身一人的文钦怎么办?
文海慌乱得不顾一切跳下车,抱住文钦说:“我不去插队,我不离开你。”
文钦冷静地推开文海,严肃地说:“快上车小海!只有懦弱的人才当逃兵!你必须坚强,我也必须坚强。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我保证!”
“文文,别摔了,用拐杖,别摔了!”文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车开走了,人散了,文钦拄着拐杖一个人站着。他学着爸爸的样子,背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因为他还要好好守护宋家,让妈妈在天上安心,让远行的爸爸和小海有家可回。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19 21:39:00 +0800 CST  
二十一
睡了一夜还是手脚冰凉,蜷着身子把头埋进被子里,文钦知道不管怎么听,家里还是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书房里再没有爸爸整理材料的沙沙声,厨房里也没有妈妈忙碌的锅碗瓢盆的动静,更没有文海精力十足地跑来跑去闹出的响动。
没有人端热水进来,没有人给他系鞋带,没有挤好的牙膏拧干的毛干,没有摆好的热腾腾的一日三餐,没有洗干净的衣服,灌好的热水袋。没有人叮嘱他走路小心,没有人跟在身边随时准备扶着,没有人给他按摩身上的肌肉,没有人把他的手脚捂在胸口暖着……
冰凉的手时刻提醒着文钦,现在他孤身一人,现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每天都想就这么躺着不动的文钦最后还是准时准点地起床,他一边扣扣子,一边大声喊着:“爸爸妈妈,小海,我起来了!早上好!”
没人给穿鞋,不怕,文钦早在上床时就把鞋子脱在床头柜上,现在不用弯腰就能拿到;没人给端热水,不怕,昨夜灌满的暖壶就放在脸盆架旁边;挤牙膏拧毛巾,虽然慢点,但他依然可以做得很好。
穿戴整齐的文钦拄着拐杖走出房间。这是文海为他准备的拐杖,拄着它就像握着文海的手,文钦心里不但没有觉得自卑,反而是满满的温暖与信心,就像文海时刻在身边提醒着他小心,小心,让他多了一份安全感。
厨房里的灶台没用了,文钦只保留一个小炉子,家里就他一个人,能省则省。添了煤,热了个馒头,就着开水慢慢吃,这就是文钦的早餐。
吃过早餐,文钦把家里擦了一遍,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着凉,肚子一阵不舒服。宋家的厕所在院子里另盖了一间,里面也用来洗澡。厕所并没有挖化粪池,而是放了一个木制马桶。以前每天都是方秋平把马桶拎到公共厕所倾倒,然后洗干净了再拎回来。
文钦方便后抓着墙上的木柄要站起来时,木柄竟然松脱了。他摔倒时头撞在了墙角的铁架上,铁架倾斜,上面的脸盆哐当一声掉下来砸在他后背,他眼前一黑,人就晕过去了。
张奶奶要去市场买菜,想着文钦可能需要带些东西,就过来找他。里里外外都没看见文钦人影,门也没关,张奶奶担心他又被那些小混混抓走,吓得一边喊着文钦,一边赶着要回家叫老爷子。
文钦朦朦胧胧间听到张奶奶的声音,清醒过来时人趴在地上,一时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先回答了张奶奶:“奶奶,我在这呢!奶奶!”
张奶奶刚走到院门,听见文钦的声音,一颗心才落了地,拍着胸口走到厕所门外,嗔怪道:“吓死奶奶了!怎么叫了半天也才应呀!”
文钦感到头痛手也痛,但没敢声张,深呼吸了一下,用轻快的语气说:“刚打瞌睡了,没听见!”
“这孩子,怎么在里面打瞌睡呢,也不嫌臭!”张奶奶哭笑不得,“奶奶去买菜,你要带什么吗?”
“不用了奶奶,家里东西都有。”文钦摸了下额角,嘶的一声,一看手指沾血了。
“那奶奶走了。你好了就快进屋,今天冷,一会儿该下雪了。”张奶奶说完就离开了。
地上很冰,文钦的裤子还没拉上,但这会他意识到更糟糕的事——左手肘脱臼了。可能是刚才摔倒时,下意识的用手撑地,结果给撑坏了,肘关节上部突起一粒,应该是桡骨脱位。
文钦的关节过度松驰,韧带弹性差,以前方秋平担心他一旦脱臼容易变成习惯性,总是一再叮嘱他小心谨慎,又有文海天天跟在身边,文钦还真没脱臼过,没想到这么疼,手一动也动不了。
这么趴着也不是事,文钦伸手抓住旁边的铁架努力调整姿势,然后慢慢的翻了个身,单手扯了半天才把裤子拉好。幸亏厕所空间小,文钦手腿配合,又是蹬墙又是撑地,总算是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把左臂轻轻抬到前面,放在腿上。
外面下雪了,寒气从门缝间渗进本就阴冷的厕所。文钦抱着拐杖,闭着眼,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额头上的血凝固了,手肘也冻得没知觉了,再这样坐下去必然要生病的,可是文钦却好象无所谓一样,虽然他也确实出不去。
厕所的门是向内开的,墙边放脸盆和桶的铁架倾斜后正好橫在门上,文钦推不开铁架,所以即使开了门上的插销,门也打不开。
爸爸走了之后杳无音讯,小海也至今没来消息,每天对着虚空说话的文钦觉得好累,心里那坚持下去的信念越来越淡薄,如将将熄灭的烛火一样正在燃尽最后一点灯芯。
曾几何时,宋家还其乐融融,他被家人宠爱着,觉得以后就算生活不能自理,父母、小海都会和原来一样疼他,照顾他。可是一转眼,他已形单影只。
他尚且还能自理,生活已是如此艰难,以后怎么办?文钦睁开眼,看着头顶的瓦片,突然感到害怕,怕有一天自己一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怕离开这个人世时浑身腐烂发臭。他没有妈妈的自信,怕灵魂不够高尚,最后在肮脏难堪中离去时堕入十八层地狱。
文钦看着自己的手脚,纤细得不成样子,就这样的身体,还谈什么守护这个家,能不能撑到父亲和小海回来还不知道呢。逼着自己乐观,逼着自己坚强的文钦此时终于被打倒了,懦弱占据上风,无力生出恐惧,甚至觉得自己就会这样可怜的冻死在厕所里。一开始,他紧咬着嘴唇无声地落泪,后来忍不住,从抽泣变成恸哭。
文钦第一次讨厌自己,第一次怨恨这样的身体,第一次觉得老天不公平,凭什么别人都有好身体,他却得了这个病。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要这样!”文钦一边哭,一边用拐杖敲打铁架,“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让我得病,为什么不一出生就死了,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肮脏、混乱、邪恶、卑鄙、丑陋……”
文钦哭得嘶声力竭,外面一片银白干净,而他在灰暗狭窄中被悲戚包围,更显得孤独寂寞。
张奶奶中午下面条,端了一些给文钦送来,进屋后没看见文钦,想了一下就反应过来,颠着小脚直奔院里的厕所。
“文钦,文钦啊,你在里面吗?”张奶奶拍着厕所的门大声叫着:“奶奶叫你呢,孩子,你别吓奶奶呀,孩子……”
文钦本不想回答,想这么冻死算了,但听着奶奶边哭边喊,最后还是不忍心,哑着嗓子回答:“奶奶,我在这。”
张奶奶听到文钦的声音,心里更难受,“孩子,是不是摔了?你给开个门,奶奶扶你出来。”
“奶奶,打不开,架子挡着了。”文钦冻得全身都没知觉了,脑子也有点昏昏沉沉。
“不怕啊,我这就去叫你爷爷,你等着奶奶,不怕啊。”张奶奶说完就赶紧出了院子,虽然步子小,但频率高,也不顾地上有雪,简直可以说是小跑着。
徐老爷子被调到锅炉房上班,昨天上夜班,今天早上八点下班,这会正在屋里睡觉。张奶奶用力推醒老爷子,嘴里说着文钦的事,手里拿了棉袄给他披上,然后掀开被子就拉老爷子下床。
“你说慢点,到底怎么回事!”徐老爷子被拉得踉踉跄跄的,趿了鞋子跟着往外走。
“文钦摔在厕所里,门打不开,说是里面架子挡着……唉哟,你个死老头,你又干嘛去呀?”张奶奶见徐老爷子拐进院里的杂物间,急得直跺脚,“孩子都被关了一早上了,你倒是快点啊!”
徐老爷子拿了把羊角锤出来:“喊什么呀,我能不急吗,那不得找把锤子,用手能开门吗?”
徐老爷子本想砸门,但问了文钦后,怕架子往里倒砸到他,于是改用撬的。他把羊角锤弯的一边插进门轴里,用力压,很快就把上下两个门轴从门框上撬开。
“文钦啊,我把门卸下来,架子可能会影响到,你靠后点,别被砸喽。”徐老爷子让张奶奶搭把手,小心翼翼地把门稍稍倾斜,然后搬开。
文钦坐在角落,脸白得发青,嘴唇也冻紫了,额头上血凝了一大块,眼睛又红又肿。徐老爷子把铁架移开,张奶奶进去一看又哭了,蹲下抱着文钦哽咽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早上就摔了,怎么不跟奶奶说,奶奶要没来,你可怎么办。”
“行了,行了,你快起来,别挡着,我抱他进屋。”徐老子眼眶也红了,为了掩饰,大着嗓门拉开张奶奶。
徐老子才抱住文钦,文钦就闷哼一声,之前冻僵的手臂被徐老爷子身体碰到,一阵钝痛。徐老子才注意到他左手不对劲,皱着眉头说:“断了是吧,别担心,我们马上去医院。”
“没断,脱臼而已,不用去医院。”本来有点迷糊的文钦被疼痛激醒过来。
张奶奶让徐老爷子把文钦抱自己家里,因为宋家没人,文钦一个人不方便,而且屋里空空荡荡的很冷。文钦骨头没断就好办,徐老爷子一手抓着他的手肘,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再对折,让手掌碰着右肩,骨头就复位了。但文钦脱臼时间久,又冻僵了,徐老爷子怕没接好,又把着他的手活动半天,确定完全复位才放下。
文钦再痛也没哼一声,张奶奶心疼得很,等手肘复位后就赶紧帮他把外衣脱了,用被子裹上,还往他怀里塞了个热水袋,然后拿热毛巾给他擦脸。还好额头上的伤口不大,涂上红药水后衬得文钦的脸更苍白。
张奶奶去熬姜汤给文钦驱寒,徐老爷子一边给屋里取暖的火炉添煤,一边对文钦说:“孩子,你看爷爷现在上班忙,经常倒夜班,你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能不能过来住段时间,帮爷爷照顾着点。”
文钦知道徐老爷子这话是顾着他的自尊心,其实不是他照顾张奶奶,而是张奶奶照顾他:“爷爷,我认床,还是在家睡踏实。”
徐老爷子知道文钦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这孩子,就说:“那你晚上回家睡,白天上这边来。你奶奶一个人在家,你们俩正好做伴。”
文钦明白徐老爷子的好意,也不再矫情,点头答应:“好的,爷爷。”
不过当晚,文钦还是没能回家睡。他很快就发烧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退烧。张奶奶再留他过夜时,他拒绝了。
虽然对未来还觉得怯懦,但徐老爷子和张奶奶给他的关怀和温暖让文钦恢复了一些信心。他决定不去想明天,只要认真过好今天就行。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21 23:34:00 +0800 CST  
二十二
方秋平走时没画完的画文钦给完成了,还是那幅《海上日出》,只是少了一份母亲般的博大平静,多了一分年少的锐意汹涌,仿佛有股力量即将喷薄而出,让人越看越觉得心潮澎湃。
文海终于来信了。文钦如获至宝,捧在手上看了一遍又遍,最后放在了枕头下面。文海信里简单写了他刚到山区的情况,然后就是长篇累牍的询问文钦生活琐事,提醒他各种注意情况,最后是想文钦,想家,想得难受。
文钦知道文海信里肯定报喜不报忧,但不管怎样,有消息来就行。他也有满腔的话要说,提笔却又无从说起,想了一夜,最后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说自己身体很好,独立生活没问题,还有徐爷爷和张奶奶关心他,让文海不用担心。还叮嘱文海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来信,他会想办法解决。
文海最初刚到山区时有点乱没空写,但至从开始写第一封信就停不下来,才寄出去就紧接着写第二封。他把每天想对文钦说的话都写下来,让文钦时刻都在心里,不曾远去。
同来插队的知青看文海天天写信,都好奇的问他是不是写给心上人。文海没否定,因为他一直把文钦放在心尖上,结果人人都猜他有对象了,这也成了大伙晚上睡不着时的谈资。
七八个小伙子一个屋,睡在大通铺上,白天的劳动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但到了晚上,还是一个比一个精神。
“方文海,你可真是痴情呀,天天写,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就是,哪有这样追姑娘的,上赶着送上门一样,还怕她不要你吗?”
“我看到上次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还真是好看。方文海,是不是人也特漂亮呀?”
“你看到了?那信封上写着姑娘的名字吧,叫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仔细看就被他抢走了。”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文海懒得理他们,专心致志地把今天的份写完才收拾睡觉。他从不跟别人谈论文钦,他觉得文钦既是他心里最挂念的人,也是最温暖的存在,就像黎明前的启明星,让他相信黑暗总将过去,光明就在前方。他不想与别人分享文钦,那种独占的心理由来已久,之前没察觉,现在分开了,时刻让他感到难受。
生产队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劳动八个小时,按工分算钱,除此之外没有任娱乐活动。城里来的知青一开始个个豪情万丈,一副准备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样子,可是很快他们就倒在了现实面前。住得差,吃得差,劳动太辛苦,生活太枯燥,和理想完全不一样。没有人在乎他们识多少字,懂什么大道理,只在乎他们能出多少力,干多少活。
文海因为出生农村,儿时的记忆刻在骨子里,所以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落差,很快就适应了如今的生活。他不在乎床上是不是有跳蚤咬人,不在乎吃的东西难以下咽,他把周遭恶劣的环境全部隔绝在意识之外,该干嘛就干嘛,绝不自寻烦恼。只有文钦的来信才能让他的心里泛起波澜。
每次拿着文钦的信,文海总觉得好像握着文钦的手,仿佛还能闻到他的味道,字里行间全是文钦的气息,读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的脑海里就不断浮现出文钦的各种表情。信里没有诉苦,文钦讲着他想到的各种生活小窍门。比如有一次摔了起不来,他就先坐到最矮的小板凳上,然后往高点的椅子上一挪再挪,最后就站起来了。文海看得很心疼,却放心了不少,文钦的这种坚强和乐观,也让他对回家更有信心。
春节将近,才到不久的知青们都想趁机回家过年。生产队刘队长看不上这群有文化的年轻人,指着他们训斥:你们是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玩的!文海没想回家,他知道不可能,只是早早的把信寄出去,希望能赶在除夕前给文钦拜个早年,祝他来年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文钦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写了新对联,虽然只能一个人过节,但已经很满足了,因为爸爸来信了。
宋逸民在五七干校也一样是劳动挣工分,不过比原来好,批斗次数少,每天按时按点劳作休息,吃大锅饭,日子简单平静。他知道国家的政策,询问文海是不是去插队了,关心文钦一个人的生活,还寄了点钱回来。
文钦知道那些钱是父亲省吃俭用节约出来的,也舍不得花,春节什么也没打算买,就跟平常一样过。他给父亲回了信,把文海的情况跟他说了,也给文海写信,告诉他父亲一切安好。
就像信息中转站一样,文钦很高兴自己担任家人间的联络员,成为亲情的纽带,维系着每一个人。不管人在哪里,只要心灵相通,天涯也咫尺,只要心中有家,再远也能回。
除夕夜,文钦和张奶奶一起等徐老爷子下班。时隔一年,物是人非,文钦包着手中的饺子,心里默默地想念着父亲和文海。
远在山区的知青们此时也聚在一起守岁,过他们插队的第一个新年。家里条件好的给寄了些东西,吃的都拿出来共享。
文海也收到了文钦随信寄来的一张相片,是几前年照的一张全家福,文钦在相片背后写着:不管在哪里,我们全家永远在一起。文海把照片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时刻感受着家的温暖。
“来,敬我们的青春!”
“美好的青春!”
“敬大山中的青春!”
“敬祖国壮丽的河山!”
……
刘队长家自酿的米酒人手一杯,金黄的色泽让想家的孩子心情激动。此时的他们还很年轻,还天不怕地不怕。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22 23:33:00 +0800 CST  
二十三
山里的春天阴雨连绵,冰得刺骨的水让知青们咬着牙直哆嗦,谁也不愿下地耕田,甚至连牛都使唤不了。文海小时候没干过什么大农活,但对牛还是很熟悉的,知青里就数他耕得最好,不象别人那样摔得一身泥水。
到了插秧那阵,不仅腿要长时间泡在水里,还要一直弯着腰,大伙更是累得叫苦连天,还因为插多插少被队长训斥。女知青们更是因为腿上吸附的水蛭,吓得嗷嗷叫。生产队的其他人一开始嘲笑他们,后来也见怪不怪,反正过一阵子这些年轻人就适应了。
待到山花浪漫时,从不缺少文艺情怀的知青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年轻的他们在这封闭且单调的生活环境中,情感变得更容易激发,男女之间相互打闹调侃,或者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文海一边写信,一边听屋里其他人小声聊天。话题先是围绕着《漂亮朋友》里的杜洛瓦,讲他如何自信地把一个又一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成为囊中之物。之后又开始讨论《庭长夫人》里的安娜如何貌美贞洁,出淤泥而不染,让男人把征服她当成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被队长知道了,我们都得被抓去作检讨!”
“村里那些人懂什么,真听了大概也听不懂。”
“我觉得女同志那边说不定也在讨论堕落的包法利夫人呢!”
“也许是沦落风尘的茶花女。”
……
这些现实主义的批判小说在这里成了最直接的与性有关的话题,虽然大家说得很隐晦,但心照不宣的共通让他们更加兴奋。
文海也没少看这些书,当年家里还珍藏了一些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原文版,可惜在运动开始时已经全被毁掉。那时,他更喜欢《三剑客》、《基督山伯爵》之类故事生动、情节曲折的通俗历史小说,读后满腔淋漓尽致的爽快。可是今晚,文海莫名的就被话题吸引,甚至忘了笔下正在给文钦写的信。
杜洛瓦在情人间如鱼得水,安娜在追求者间痛苦挣扎,偷情的爱玛,高贵的玛格丽特……文海脑子里不断出现各种人物,情感的起浮,爱恨的纠缠,扰乱了他单纯粗疏的思维。
当屋里渐渐安静下来,睡在最靠墙的文海却怎么也睡不着,平静无波的内心仿佛落入一颗陨石,不仅砸出层层波澜,还烧灼得厉害。翻来覆去的他越躺越烦躁,最后只好起来用冷水洗把脸,冷静一下再回去睡。
恍恍惚惚中,文海看见文钦站在院里的树下朝他招手,告诉他小猫仔爬到树上下不来了。他记得这是他们相遇的情景,只是那时文钦还小得多。之后,天下起了大雨,巷子里积满水,文钦跪着一点一点往前爬,文海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左腹,没有血,也不觉得疼痛,但心却像被挖了一样难受。他想跑过去抱起文钦,可是不管怎么跑,就是追不上,文钦总是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爬着。
“文文,文文……”文海喊着声音沙哑。等他终于靠近文钦时,才发现文钦满身脏污地躺在地上,膝盖处全是玻璃渣,血肉模糊。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文海哭得撕心裂肺。
“我没事,小海。只是摔倒而已,没有流血。”文钦拉着文海的手去摸膝盖。
真的没事,没有玻璃渣,没有血,裤子只是沾了灰尘,一点也没破。文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卷起文钦的裤管仔细看。细瘦的腿上毫无瑕疵,虽然苍白却不可怕,文海怜惜地抚摸着,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疼,最后将双腿紧紧捂在怀里。
他是如此害怕文钦受伤,如此害怕失去文钦。文钦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没有文钦,就像掏空他的心脏,抽走他的灵魂,他将不再是完整的。
“手也凉!”文钦手抚着文海的脸颊,眨着眼微笑着。
文海拉过文钦的手抱住,文钦蜷缩着身子像可爱的小猫一样窝在文海怀里。淡淡的肥皂香混和着文钦身上的味道让文海安心,文钦柔软的头发扫得文海颈窝痒痒的,让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文钦的额头。
文钦抬起头看文海,清秀的脸上淡淡的红晕,眼里的羞涩让文海心跳异常,挪不开的视线落在了文钦微微抿着的双唇。文海口干舌燥,最后终于忍不住含住了那抹温润。
柔软、清甜,和想象中的一样,文海贪婪地吮吸着,如久旱逢甘霖,身心像春天的枝条舒展开来。
文海醒来时袴间湿了,他愣怔在床上,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不记得做过什么梦,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可是这次醒来后梦里的情景却还历历在目。文海觉得自己亵渎了文钦,因为文钦在他心里是最亲密最可靠的兄弟,而且文钦性情温和似水,心灵纯洁得如白茶花一样美好,自己怎么能在梦里这样对他。
可是,真的很舒服,很想要!文海抱着脑袋揪着头发,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
春天,动物交配的季节,人也是动物。郎有情妾有意的年轻人再也不满足于简单的交流几个眼神,或偶尔的肢体碰撞,相约着偷偷躲到没人的地方互诉衷肠。猫儿也闹起来,夜里在院子屋顶上到处乱蹿,那叫声像婴儿嚎哭一样听得人心烦。
文海连续几天做着相似的梦,整个人都要抓狂了。他越不去想,就越梦得厉害,哪怕他试图去注意女知青或村里的姑娘,夜里出现在梦中的还是文钦的脸,文钦的身体。
“方文海,你最近这么卖力干活,刘队长给你什么好处了?”
“吃得那么差,还这么有体力,方文海,你真行啊!”
“就是,当我们是牛吗?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你放心,你肯定不是牛。在队长眼里,你连牛都不如。”
“哈哈哈……”
同屋的人一阵喧闹,文海却皱紧眉头,心事重重。他也不愿意那么卖力干活呀,还不是为了消耗体力,希望夜里能累得睡死过去,再也不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可惜事与愿违,搞得他最近神经紧张,都快崩溃了。
当文钦寄来的信和包裹到时,文海终于拨开云雾,恍然大悟。文钦在信里写了他跟张奶奶学做衣服,给父亲和他都做了一件衬衫。文海这件是文钦比着家里的旧衬衫再略放大一些做的,希望文海穿着能合适。
衬衫很合身,其他人都羡慕地说那是文海的心上人给做的,文海听得心里甜蜜蜜的。
心上人,不再只是放在心尖上重视的人。文海终于明白了,文钦除了是他心里在乎最想守护的兄弟,在情感上也是他最爱的那个人。这爱不仅是亲情,更是爱情,是书中描写的男女之爱,是父母那样的爱,要相濡以沫,更要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爱。
情窦初开的文海,第一次品尝到爱情的甜蜜,虽然对象是文钦,但他一点儿也没觉得不正常,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和文钦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他们彼此了解相互信赖,心有灵犀,所以爱上文钦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更何况文海说过自己的手是文钦的手,脚是文钦的脚,他要照顾文钦一辈子,所以他们注定要在一起,相伴终生。
夜里,文海抱着文钦做的衬衫,就像文钦在他怀里一样,让他安心。那一夜,他也没再做春梦,睡得无比踏实满足。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23 23:09:00 +0800 CST  
二十四
蝉鸣伴着凉风,雷阵雨过后的下午,文钦和张奶奶坐在堂屋廊下打扣袢。张奶奶原本手艺就好,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不象以前那样经常给别人做衣服,但至从文钦跟她学手艺,有了帮手,她就开始多接些活。
文钦从年前就跟张奶奶学做衣服,张奶奶把自己懂的,知道的全都教给他,还把压箱底的一大堆旧纸样拿出来。她教文钦如何量体裁衣,从画纸样到根据布料剪裁再到拼接缝合,每一步都教得仔仔细细。虽然没有多余的布料让文钦实践,但文钦本身有绘画功底,立体感强,打纸样的过程学又快又好,而且他心又细有耐性,珍惜每次剪裁机会,所以短短的时间内也算学有所成,给父亲和文海的两件衬衣都是他独立完成的。
张奶奶现在接的活大都是老年人的衣服,因为徐老爷子被批斗,她不想再被抓到什么把柄落人口实。这些衣服样式老旧,基本都是对襟大襟之类,所以编盘扣成了一项重要工作。
张奶奶打完一个扣袢,抬头看文钦有点发呆,就说:“孩子,累了吧,去喝口水歇会。”
“不累。”文钦知道自己走神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赶紧做活。
“爸爸和文海最近有来信吧,他们都好好的吧?”张奶奶看得出文钦有心事,试着问问。
“嗯,都好。”文钦怕张奶奶担心,笑着说,“他们都说做的衬衫很合身。爸爸还夸您教得好,让我跟您好好学,有门手艺以后也能养活自己。”他们最近给人做衣服虽然挣不多,但多少也能贴补家用,文钦第一次自己挣钱,心里高兴得很。
“唉,现在做衣裳的人不多,大家也都穿得一样样的。不象我年轻那会,有钱人家一年到头做多少衣裳,老爷少爷们各种长衫西服,太太小姐们的旗袍洋装花样就更多。”张奶奶回忆起她年轻时家里裁缝店的生意,那时她爷爷带着她父亲和叔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她也见识到很多好的丝绸锦缎。后来她父亲自己开店,也收了几个徒弟,眼看生意越来越红火,谁知战事一起,大家忙着逃命,很快一切就烟消云散。
张奶奶唏嘘不已,文钦心里也深深感慨。这几年经历的事,让他一下子成熟许多,世事无常算是深有体会,所以对人对事不会象原来那样单纯,更不会执着于舍得之间,就连感情也不那么笃定。他觉得自己看得挺开的,也不去强求一些未知的将来。
文钦吃完晚饭才回家。他现在基本都在张奶奶家吃饭,张奶奶一开始不肯收他钱,但不收他就不去,连徐老爷子也没办法,最后只是按文钦的意思办。家里虽然没做饭,但炉子里的火总是没灭的,文钦烧了热水洗澡,然后在书房里看书。
看着看着,文钦又走神了。文海的信时不时的就浮现在脑子里,带着他的思维越走越远。昨天文钦收到文海来信,信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讲了一大堆日常琐事和对文钦生活的关心,只是这次的琐事出现了新的内容——情感话题。文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同屋知青的聊天内容和男女知青间的暧昧关系,虽然他没有发表自己的任何感想,但文钦就是从中读出了文海的情感波动,甚至能感觉到文海情窦初开的雀跃。
文钦的第一反应就是文海看上哪个姑娘了。文海这个年纪,要放在以前也是可以结婚了,所以文钦没觉得不对,只是心里就像打错的扣袢总是有点别扭。
宋家有三个房间,原来宋逸民夫妇一个房间,文钦兄弟俩一个房间,还有一个书房。现在文钦莫名其妙的开始想如果文海结婚了,就把房间让给他,他在书房搭张床就行。他还站起来,绕着书房丈量,考虑着如何把书柜桌子移开,把床放在哪合适。
“也许小海不会回来住,他们可能也想要自己的小家,两口子过日子吧。”文钦自言自语着,“有我在总是不好的,还是我搬出去单过吧。”
文钦拄着拐杖这个房间看看,那个房间看看,规划着文海结婚时该如何布置,想象着文海的孩子在屋里跑来跑去就像文海小时候一样。
房间里的床一直没有换,兄弟俩从小睡到大。那年方秋平提出换张大点的,文海拒绝了。
“不嫌热吗,真是傻瓜。”文钦坐在床边抚着文海睡觉的地方。文海一直习惯把文钦抱在怀里睡,不管是冬天是夏天。他总说这样睡冬天可以帮文钦暖着手脚,夏天则是文钦给他凉快。文钦闭着眼,仿佛能触摸到文海的体温:“真的很暖和!”
可是文海终究是要属于别人,以后他怀里抱着的就不是他了。文钦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灰心丧气。他脱了鞋子,手撑着床慢慢侧躺下来,然后整个人蜷缩起来。
以前文钦相信父母和文海会陪着他,照顾他,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应该为谁负责到底。文钦还记得母亲走时信里跟文海说的话,她让文海不必对自己负责,自由的为他自己而活就行。
“如果我能做很多衣服,赚很多钱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找个房子搬出去,还能请个人照顾我。”文钦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奈地笑了,“不过在攒到足够的钱之前也许已经做不动了,就算做得动,只怕也要被抓起来。”
私营在当时是不可能的,资本主义尾巴一旦被揪住,文钦的小命就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文钦嘴里喃喃着,心里想着哪一天父亲不在了,文海有了自己的家,而自己不能动弹了该怎么办。他不想也不能强求别人照顾他,但身体的病变却是不可逆转的,命运注定无法改变。
感觉前途渺茫的文钦越发睡不着,好不容易建立的心里防线——只看现在,不想以后,今晚彻底失败了。他越想越慌,好象现在已经动不了了,而身边正好一个人也没有。
怕自己最后再次陷入孤独的恐惧,文钦逼着自己起来画画,可是画来画去,越画越糟糕。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顶着两个黑眼圈,神情疲惫地躺到床上。
张奶奶的一个老姐妹要娶儿媳妇,裁了两大块蓝色的棉布来请张奶奶帮忙做新衣服。文钦手上缝着衣服,鬼使神差的眼泪就掉下来。
“孩子,是不是病了?”张奶奶吓得赶紧伸手摸摸文钦的额头,这几天文钦精神不振,她一直很担心,“先不做了,去床上躺会。等老爷子回来,让他带你上医院瞧瞧。”
“我没事,奶奶,没生病。”文钦擦擦眼泪,努力挤出个笑容,“只是昨天没睡好,不碍事的。”
张奶奶知道文钦虽然看着弱,但性子强,凡事宁可自己忍着也不麻烦别人,只要他不说,再多问也没用。她叹了口气,拍拍文钦的手,说:“别太为难自己,凡事看开点。”
文钦点点头,借口家里炉子上在烧水,怕干了,匆匆离开。他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抱着旁边文海的枕头无声地落泪。
这几天,他翻来覆去地想着以后一个人怎么办,他以为自己是害怕生活不能自理,至到现在才明白,他害怕的是失去文海。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25 23:17:00 +0800 CST  
二十五
细细长长的布条在手指上穿梭,文钦心里也百转千回。文海来了两次信问他是不是病了,怎么没有回信。文钦不是不想回,只是每次都无从下笔,他总怕无意中泄露了内心的秘密,让文海看出破绽。
文钦不想因为身体原因束缚文海,更不愿用感情困住他,何况文海已经有喜欢的人,就算没有,他也不能这么做,因为文海是他弟弟,是男的。文钦绝不能让文海被人戳着脊梁骨指责,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失去前途,更重要的是他怕文海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后会觉得他恶心,离开他再也不回来。
布条打出一粒小小圆圆的扣袢,文海的心里也打上了一个矛盾的死结——既想和文海在一起,又怕和文海在一起。
文海等了又等,一催再催,终于收到了文钦的来信,可是信里却只有寥寥数语。文钦说他最近做衣服忙,没空回信,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担心。文海怎能不担心,文钦根本不善于说谎,虽然他字句斟酌,但文海还是一下子就看穿谎言。
偏偏正值秋收时节,文海就算有心想请假回去看一下,也没那个时间。大伙都忙得热火朝天,他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只是一边挥汗如雨,一边想着文钦到底是伤了还是病了,亦或是被那群混混拉出去斗了。
“方文海,最近很少见你收信,是不是被甩了?”
“就说不能这么上赶着吧,你还不信。”
“对,女人不能太宠。”
……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起怎么跟追女人,好象个个都经验丰富似的,其实全是光棍一条。文海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觉得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信写得太多,催得太紧,所以文钦烦了才不回信。
文海信来得多,文钦天天忧心怎么回信,文海不来信了,他又难过得要命。一会儿想着文海大概是和女孩子约会没空,一会儿又想着文海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开始躲着他,不管哪一种,文钦心里都跟针扎一样刺痛。
转眼年关又到了,宋逸民来信告之文钦他回不来,而文海则没有任何消息。文钦本想给文海写信问问,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觉得文海要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问了也只是徒增伤感。
趁着天气好,文钦把被褥抱到院里晒太阳,然后开始打扫卫生。他一边收拾一边盘算着去买点东西给文海寄去。这一年来帮张奶奶做衣服,文钦也攒了一点钱,他觉得文海既然处女朋友,就不能太寒酸,好歹过个年,怎么也得拿出点象样的东西,要么让人看笑话。
文钦坐在书房里,很认真的拿笔写着该买什么,毕竟钱不多,得好好计划一下。阳光很好,照在窗户上,他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文海那天,带他进书房看画的情景。那时妈妈的画还在,文海看得入神,脸上流露出神往的表情,还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很是可爱。
过去的画面就这样一幕一幕地浮现,有文海,有爸爸,有妈妈,文钦托着腮,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整个人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
至从到了山区插队,文海一直表现很好,吃苦耐劳,敢拼敢干,而且毫无怨言,从不偷奸耍滑,是所有知青的典范。刘队长一开始因为知道文海家庭背景,本不看好他,但经过这一年多的观察,早已对他刮目相看,又听了文海声泪俱下的讲述家里哥哥的病情,最后同意让他回家看看,还大方的允许他过完年再回来。
文海当天下午就收拾东西离开知青点,途中换了几次车,连夜往家赶,真的是归心似箭,一点点时间也舍不得浪费。
看到院子的木栅栏时,他所有困顿消失殆尽,院里晒着的棉被更是把他的心捂得暖洋洋的。离开了家,才懂得想家的滋味,才体会到回家的兴奋与激动。文海慢慢地走进屋子,细细地抚过门框、桌椅,好像太用力这一切就会消失一样。
家里和走时一模一样,桌椅连一点点都没移动,而且窗明几净,就是感觉有些冷清,有种淡淡的寂寞与忧愁。他看见了坐在书房里的文钦,就再出无法挪动脚步。
文钦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傻傻地托着腮闭着眼。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形成一圈光晕,整个人仿佛要融化在阳光里。文海看呆了,他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得好象梦境,温柔得如羽毛在轻轻拨动,他也轻飘得要飞起来。
桌上的笔掉到地上发出小小的声响,将文钦从记忆中拉回。他转身弯腰要去捡笔时,突然发现站在门口的文海。文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幻觉,用力地揉揉双眼再看,文海还是站在那里。
文海看见文钦惊讶得张着嘴却喊不出来,心里也是无比激动。多少个夜晚梦见文钦,此刻人就在眼前,他却有点紧张,憋了半天才叫出了“文文”两个字,心里的思念好象也随着这两个字全部倾吐出来。
文钦听到文海叫他,一下子眼圈就红了,来不及多想,伸长手臂就要走过去,结果连站都没站起来,直接往前扑倒。
文海接住了文钦,顺势跪坐在地上,把文钦紧紧抱在怀里。文钦咬着牙,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以为文海不会回来,他以为文海从此不再和他亲近,他以为再次看见文海时会看到他牵着别人的手,多少个黑夜他想象着文海对着别人笑,宠着别人,哄着别人,眼里再也没有他。不管文钦如何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祝福文海,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想永远呆在文海身边。
文钦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文海着迷,文海怀里暖暖的体温让文钦安心。他们如一对交颈的天鹅,相互摩梭着额头、鬓角,最后埋首在对方肩膀上,贪婪地汲取渴望已久的气息,抚慰内心涩涩的离愁与苦苦的相思。
两个人不知道这样坐在地上抱了多久,直到文钦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文海,文海才恋恋不舍地抱起文钦回到客厅。
文海瘦了,可是文钦却明显感觉到他变得强壮了,黝黑的皮肤包裹着紧实的肌肉,身高远远超过他,手脚变长,看上去如一头矫健的猎豹。文钦被抱着走,脑子里突然想到小鸟依人这个词,脸一下子就红了。
文钦也瘦了,文海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心疼得要命。他还是不想放开文钦,就将他抱坐在腿上,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揉搓着冰凉的手指。
终于把人抱在怀里了,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文海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很快,就在文钦的气息中睡着。文钦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用眼睛描绘了一遍又一遍五官,最后也忍不住靠在了文海的胸口。
太阳一点一点爬升,阳光越来越温暖,沙发上的两个人安静地依偎着,象文钦的回忆一样美好,象文海的梦境一样甜美。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27 18:25:00 +0800 CST  
二十六
“你可慢点,孩子,小心噎着!”张奶奶嘴里这么说,手里却没停下,又夹了只鸡腿放在文海的碗里。
文海已经吃下两大碗面条了,速度快得跟倒似的。他把鸡腿夹到文钦碗里,说:“这个你吃。”
“我不吃,你吃。”文钦又夹还给文海。
文海还要给文钦放回去,张奶奶笑了,赶紧阻止他:“你就吃吧,文钦平时奶奶都有给炖着吃,再说外面鸡舍里还有呢,春节这期间,咱们都给炖了,谁都有得吃。”
文海也没再客气,除了文钦吃了只腿,其它鸡肉都被他一口气吃完了。张奶奶看着他一脸终于吃饱喝足的样子,心里既高兴又心疼。山区没什么东西吃,能管饱也就不错了,何况现在文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要干那么多活,不容易呀。
徐老爷子回家时,看见文海吃了一惊,骂道:“还知道回来呀!也不来个信,尽让人担心!”说着,又拍拍文海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结实了,没白去。”
“就是瘦点,这些天奶奶给你好好补补。”
“是去劳动,又不是去享福。再说年轻人瘦点有什么。”徐老爷子虽这么说,还是嘱咐奶奶多买点东西过年。
“奶奶,这个给你。”文钦把准备好的钱给张奶奶。
“你这孩子,又来!”张奶奶推着不要,“奶奶又不是没钱,快拿回去。”
“我和小海就在您这过节了,这是应该的。”
“拿着吧,你不拿,只怕他又不过来吃了。”徐老爷子了解文钦脾气,接了钱塞张奶奶手里。
文海看文钦掏钱,心里很惭愧。他挣的工分就够换些吃的用的,实在攒不下什么钱。虽然身体比文钦高大,照顾他绰绰有余,可是经济上还要让文钦养着,文海越想越不是滋味。
晚上,文海思来想去,决定趁回来的这段时间出去打点零工,不管赚多赚少,总是能减轻一点文钦的压力。
文钦见文海翻来覆去睡不着,以为他想心上人,心里难受,就不想跟文海挨着,挪着身子往边上点。
文海把文钦拉回来,搂着他,说:“是不是一个人睡习惯了,太挤?”
“不是。是怕你睡不惯。”文钦背对着文海,感觉颈间文海热热的鼻息。
“搂着你我才睡得惯。”文海思索着要如何跟文钦说喜欢他的事,怕冒然说出来吓着他。
文钦手脚被文海捂着,慢慢的变得暖和,可心里还是冰冰凉,他很想跟文海确定一下是不是真有心上人,又怕问了伤心,最后弄得自己焦躁不安,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文文?”文海打开台灯,担心地问,“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问就问吧,结果无非就那样,文钦破釜沉舟,决定来个彻底了断,不再这么半吊着。“小海,你……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嗯。有喜欢的人了。”文海没想到文钦会问这个,不过正中下怀,说完还不忘搂紧一点怀里人。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文钦还是深受打击,文海的话如一把大铁锤狠狠地砸在胸口,闷得他喘不上气。“那就好好对待人家。不过,你还没到结婚年龄,千万不要做错事了。”
“我知道。我会好好珍惜他,一心一意的对他,这辈子都对他好,和他白头偕老。”文海郑重地对文钦发誓。
文钦本就心里难受,听了文海的话更是痛到极致。文海还沉浸在对文钦的爱恋中,期待着文钦会如何回答,结果半天没听见动静,才觉得不对劲。他支起胳膊探头一看,文钦不知何时竟已泪落满面。
“文文,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文海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双手捧着文钦的脸给他擦眼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你不要瞒着我,是不是生病了?文文!”
“我没事。”文钦哽咽着推开文海的手。
“我不信!你一定有事!是不是身体怎么了,告诉我,文文。”文海变得很严肃,脑子里回想着文钦今天的一切,生怕有自己没注意到地方。
“还死不了!”文钦赌气地说,然后拉起被子蒙住脑袋。他气文海变得这么快,以前口口声声说要照顾他,要保护他,这才走了一年多就喜欢上别人,还许了人家一辈子。
文海皱着眉头看着文钦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撮头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文钦虽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从不乱发脾气,更不会说这样的话,文海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挠着脑门郁闷着。虽然一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怎么就不再心灵相通了呢?文海也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去拉被子时,突然灵光一闪,整个人好象被雷劈中一样呆住了。
文文误会了!文文吃醋了!文文喜欢我……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意识从文海的脑子里迸出来,清楚地解释着文钦的反常行为。文海欣喜若狂,暗骂自己怎会如此愚钝,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竟然愣是没想明白这事,今晚还自以为是的深情告白,简直就是把文钦逼入绝境。
文海毫不犹豫地拉下遮住文钦脸的被子,文钦双手还拽着被角,一双红肿的眼睛紧闭,侧过脑袋不理他。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并没有让文海失去理智,他明白这会解释太多只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把局面搞得更僵,于是一手撑床,一手抚着文钦的头发,慢慢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他的额角,眼尾,脸颊,然后轻咬他的耳垂。
文钦在文海亲他的时候已经吓了一跳,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不理不睬。可是随着文海越往下吻,他就越紧张,当他以为文海会亲他嘴时,竟然被咬了耳垂。不是很痛,但他还是惊得一下子睁开眼睛,转头看文海。
文海等的就是这瞬间,他捧着文钦的脸,慢慢凑近,含住了文钦的双唇。就这样,两个人都睁着大眼睛看着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紧张通红的脸。
眼看着眼,鼻碰着鼻,唇贴着唇。文钦已经忘记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呛咳起来,两个人才分开,但文海的手还是捧着他的脸。
文钦再也不敢看文海,轻轻拨开他的手,又要拿被子蒙上。文海赶紧拉住被子,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很认真,很郑重地对文钦说:“文文,我喜欢的人就是你。除了你,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你!”
“你别胡说!”文钦感觉心跳得快压不住,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生气,只得用手遮住脸,蜷起身子,好像这样就能躲避文海热切的视线。
“我没胡说。”文海把文钦的身子扳正,让他正面对着自己,“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你,后来听他们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开始做梦,梦里全是你,醒来后裤子还湿了。我那时真的很紧张,觉得不该这么想你,但我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对着什么人,就算其他女的,脑子里也只有你,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你知道,我抱着你做的衬衫就觉得你在身边,很安心,很温暖。我每天都想你,一想你就写信,但怕你烦,没敢寄给你。”
文海说着,就跳下床,把柜子里带回来的包拿出来,从里面掏出一大叠信:“看,我写了这么多。你要不信,可以看看,我的心意全在里面。”
文钦再次震惊了,侧身撑起身子看着那些散落的信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文海扶文钦坐起来,拿棉袄给他披上,然后拉着他的手,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就算你结婚,我也要呆在你身边,我一定会比你爱人还对你好,照顾得好。”
“我这样的身体,谁会愿意嫁给我。”
“谁说没人愿意,你有多好你根本不知道。”文海一副只有他最知道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你性格好,脾气好,长得也好看,会画画,会做衣服,会挣钱持家,是我们家的联络员。有你在,就有家。”
文钦真是害臊得说不出话来,第一次知道文海这么会拍马屁。
“你可以喜欢别人,但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文海摩挲着文钦的手指,委屈地说,“我可以默默地呆在你身边,不打扰你们,只要每天能看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这句话连脑子都没过,直接就从文钦的口中迸出来。他想再解释一下,但文海根本不给他机会,嘴唇立刻贴上来,把他的话堵在嘴里。
文海没有接吻的经验,但只是嘴唇贴在一起,舌尖轻轻地舔一下,就觉得甜美无比。他舔了又舔,直到被文钦推开还意犹未尽地舔舔自己的嘴唇。“文文,你的嘴唇真软,真甜。”
文钦再也受不了这种登徒子行为,看也不看文海,慢慢躺下,拉好被子,背对着文海。但他的脸上掩饰不住笑意,湿润的眼角泛着羞涩温柔与释然的宁静。
文海看文钦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心里美得很。他也躺下,抱住文钦,在他耳边轻声说:“文文,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喜欢的种子就悄悄埋进心里,这些年它生根发芽,现在已经长成苍天大树。以后,我会好好守护这棵树,让它开花结果,不断延续下去。”
开花结果,这是什么话!文钦觉得文海脑子已经不正常,伸手关灯睡觉。
世上最美好的事就是我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我!文海美得连做梦都笑了出来。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3-28 21:57:00 +0800 CST  
二十七
造反揪斗本就严重影响生产,年轻人又都上山下乡去了,工厂劳动力不足,在这样的环境下,文海要找份零时工还是比较容易的,但他家庭成分不好而且干的时间不长,最后只在煤厂找了个拉煤的活。
虽然文海难得回来,文钦希望他能好好在家休息,但他深知文海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也没反对他去干活。倒是张奶奶心疼得很,知道文海中午没回来吃饭,每天都用保温桶给他准备吃的,保证让他吃饱。
天黑得早,文海干完活又骑着车逛了一下。最近他去汤明忠那伙人经常聚的地方瞧了瞧,生怕那些混蛋趁他不在时对文钦不利,还好那些小混混可能也插队去了,剩下没几个不成气候。
文海到家时看见屋里漆黑一片,觉得有点奇怪,平时文钦都会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张奶奶家,难不成今天先过去了。他本想直接上张奶奶家,但想想还是先洗把脸,虽然拉煤时有另外穿了工作服,可还是有点脏。
文海擦了脸,给厨房里的炉子添了煤,拎着烧开的热水要进屋灌暖壶时,突然被地上的黑影吓了一跳。他还没开口,就听见文钦低低的声音响起:“小海,先开灯。”
“文文!”文海没想到文钦还在家,心知不妙,赶紧跑沙发旁拍开墙上的开关,把水壶放茶几上。
他以为文钦只是摔了起不来,可是远不止这样。地上不少碎玻璃,文钦抬手遮眼避开突然亮起的灯光,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文文……”文海低声呢喃,愣怔地站着。他想起早上自己坐在那穿鞋,顺便把喝水的杯子放在桌上,走时杯子没收,椅子也没放好。
文钦看文海一脸自责与心痛的表情呆呆地站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于是笑着说:“别傻站着呀,扶我起来。”
文海把文钦抱到沙发上,然后拿了医药箱,小心地用镊子把他手上的碎玻璃夹出来。文钦看文海紧抿着嘴,眼眶都红了,赶紧安慰他:“以前你打架伤得比这严重都不在意,怎么现在变得矫情了。不就是扎到了吗,过几天就好了。”
“对不起,文文!都是我的错。”文海很清楚文钦肯定是绊到没放好的椅子,然后打落了桌边的杯子,摔倒时手正好按在了碎玻璃上。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是自己太不小心。”文钦看文海把自己的两只手缠得跟粽子似的,笑着嗔怪道:“可以了,你这么包我手都不能动了。”
“不能动就不动,反正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文海心疼得很,文钦右手伤口不深却多,左手伤口少,却偏偏掌心扎到一块大玻璃,还扎得挺深。“从现在开始,你要动手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做。”
“好,我也当几天懒惰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文钦用包好的左手碰碰文海的脸,“别再绷着一张脸了,笑一笑,笑一笑。”
文海笑不出来,而是紧紧抱住文钦,把头埋在他颈间。至从明白自己喜欢文钦后,他的思念就超过了担忧,信也写得少了,每天记录的都是内心的眷恋,想着如何告白。回来后,看着文钦,他眼里除了爱恋再装不下其它,尤其是两人心意相通之后,他幸福、满足,觉得生活再没有任何烦忧。文钦很能干,家里一切如常,他一心努力干活,这些都没错,可是也都错了。
爱情冲昏了文海的头脑,直到那鲜红的血滴进了眼里,才恍然想起爱情也医治不了文钦的疾病,能干也改变不了文钦生活的艰难。曾经事无巨细地为文钦着想的文海,深深地反省自己的行为。在如今这样两地分离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文钦到底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把日子过下去,而接下来他又将如何面对身体一天天受限,如囚笼一样困住他,任时光荏苒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无力。
文海内心焦灼得如火在烧,他再次感受到当初要去插队时的恐慌与不安。比起两人心意相通,他更想要文钦安然无恙,想要天天看着他,照顾在他身边。可现在他却什么也给不了文钦,哪怕是再多的爱和关怀也只能停留在语言上,在字里行间,而这些对文钦的生活一点帮助也没有。
“文文,跟我去农村吧?”文海没抬起头,声音闷闷的。
“说什么傻话。我又干不了活,挣不到工分,去了能干嘛!”文钦知道文海是太久没看见自己摔倒,而且还流血,一时心里紧张才这么说的。他用手背轻轻地碰碰他,说,“不要想太多,这一年多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就是家里有些地方老旧了,你这次回来正好帮我修修。”
文钦之所以会摔倒,正是因为书房的台灯烧了。他下午一直在看文海写的那些信,直到灯泡闪了一下灭了,才发现天全黑了。他想找个新的灯泡,但还没走到客厅的电灯开关前就被椅子绊倒。
文海给台灯换了灯泡,准备明天把家里电路都检查一遍。
吃晚饭时,徐老爷子和张奶奶都被文钦的手吓了一跳。文钦赶紧解释道:“不碍事的,只是皮外伤。是小海夸张了,才给包成这样。”
文海还在自责自己的疏忽,坚持要给文钦喂饭。文钦不同意,只让他帮忙夹菜,自己则拿着勺子慢慢吃。
晚饭后,徐老爷子也没留文钦下棋,催促着他们回去休息。文海扶着文钦慢慢往家走,体会着他每走一步的艰难。
虽然文钦身体变化不是很大,但比走之前,文海还是可以看出文钦整个人都更瘦,腿部虽然还没开始萎缩,但病变的肌肉变得薄薄一层,松松软软。而且他的腿也较之前更抬不起来,虽然徐老爷子家的台阶也改成斜坡,下坡还好,上坡已明显吃力。身体重心在两条腿之间轮换,每一次都缓慢而艰难,反弓的膝盖好似随时会折断,胯部左右摆动,难看又不稳,显得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要跌倒。
文钦不在意自己的步伐有多慢多丑,只要还能走,还能动就好,起码不用依靠他人,还能独立生活,而这对现在宋家的每个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因为谁也无法陪伴在他身边。
文海跟着文钦的小步子慢慢移动,手撑着他的身体代替拐杖给他借力。文钦轻飘飘的每一步都走进了他心里,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能踏出一个个脚印。他的手有力,他的腿有劲,他的身体强壮,可是却给不了文钦更多的支持,文海很难受,又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文钦是骄傲的,从不愿让别人为他担心。
短短的路,走了长长的时间。当他们站在院里仰望星空时,北斗星的斗杓指着正北。曾经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虽然还不成熟,但青涩懵懂的爱恋让他们的心贴得更近,分离的生活让他们更珍惜眼前的相聚。家庭的变故,母亲的离世并没有让他们失去生活的信心,只要还能执手相望,总是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4-05 17:45:00 +0800 CST  
二十八
锅盖声、倒水声、火钳声、柜子声……文钦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倾听屋子里各种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是文海制造出来的,使得原本冷清的家热闹起来,让人安心又温暖。
脚步声近了,门开了,脸盆放到了架子上,里面的水在晃动,暖壶搁在小几上。文钦嘴角微微翘起,他没有睁开眼,继续等着文海走到床边。
鼻子上传来冰凉又轻柔的触感,文钦一下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文海的脸,知道刚才是文海啄了一下他的鼻子,害臊得赶紧侧过脸去,拉起被子遮住。文海没有走开,反而扒开被角,在他耳边温柔地说:“起来吧,我煮好粥了。”
热热的鼻息喷在文钦耳边,有点痒痒的,他的耳朵慢慢变红。有文海在真好,每天醒来都不觉得孤单,可是又有点伤感,因为每天都感觉过得好快,一转眼春节就过了。
文海扶文钦坐起来,给他套上毛衣,扣好棉袄上的扣子,然后帮他穿好棉裤、袜子、鞋子,扶着他去洗漱。虽然文钦手上的割伤已经好了,但文海还是事事亲力亲为,想在走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文钦做各种事,把心里的爱恋通过行动表达出来。
文钦怕文海走了之后落差太大,自己会难过,又舍不得推开文海,只好一边享受文海的宠溺一边告诉自己只要心意相通,文海在不在身边都一样。
牙膏是挤好的,温水是兑好的,毛巾是拧过的,桌上的粥、碗、勺全部都摆好了。对文钦来说,真是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吃过早饭,文钦去书房看书,文海出门干活。至从文钦手割伤,文海就放下了不切实际的好强心理,不再觉得自己没用,被文钦养着。但好不容易找到的活,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于是他改成只干半天活,中午回来吃饭就不再去了。
这段时间,文海把家里的电路检查了一遍,老化的电线该换的换,接触不良的开关、插座、灯泡也全部换成新的,还有家里柜子、桌椅、门窗等等该修的修,该加固的加固。他还从煤厂拉了煤灰回来,自己调和、搅拌,用模具压出一个个蜂窝煤,然后晾晒干了再搬进厨房码得整整齐齐,以备接下来文钦生活所需。
这些事,文海也同样给徐老爷子家做了,因为现在文钦基本算是和徐老爷子俩口子过日子。
张奶奶煮了甜甜的汤圆,白色、粉色、绿色、黄色的小圆子漂漂亮亮地盛在白瓷碗里。
“晚上去看花灯吗?”张奶奶问文海。
文海摇摇头:“不去了,人太多。”
每年中山公园都有花灯,文海他们以前几乎年年都去。人山人海的公园对还是小孩子的兄弟俩来说,看到的就是大人们的腿。那时候,宋逸民会抱着文钦怕他被挤摔倒了,而文海喜欢钻来钻去,但不会离开父母太远,免得他们担心。后来大了些,文海就跟宋逸民抢着背文钦看花灯,虽然有点辛苦,但走走停停也不算太累,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花灯年年都差不多,他们去看,无非就是凑个热闹,感受节日的气氛。直到红小兵们开始闹起来,就没什么花灯了,宋家也再没去过。
今年文海本来也有想带文钦去看看,但文钦不愿意。他现在行动困难,虽然文海还是会背他,但他不想文海那么累,而且已经不是小孩子,凑热闹的心理淡了,家里又经历了那些事,去了难免触景生情,徒增伤感。
吃了汤圆,春节也过了,文海马上就要离开。文钦也想和文海单独相处,就算是静静地坐着,也希望只有他们两个人,让他能最后感受文海的气息,把他深深地刻在心里,等文海走后,能让自己时时回忆。
晚饭后,文海陪徐老爷子下棋,他的水平一点没长进,老爷子连赢几盘,心情大好,脸上得意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如张奶奶说的就是个老小孩。
从徐家出来,文海看到天上飘着几盏孔明灯,一时心血来潮,和文钦商量着也做一盏。
元宵节放孔明灯是习俗,多是祈愿祈福,大多数孩子都会自己做一盏,只不过有的做得繁复,有的则很简单。
文海在厨房煮浆糊,文钦则从书房里拿了几张大白纸剪裁。然后兄弟俩一个用浆糊糊灯罩,一个找出之前换下的旧电线,抽出里面的铜丝。铜丝太细,文海只好把几根铜丝拧在一起,再弯成一个圆,然后又在圆中拉了两条直线,于圆心交叉垂直。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和钳子剥电线的声音。文钦糊完灯罩,就呆呆地看着坐在旁边的文海。
如果文海这次没有回来,也许文钦还不至于这么难受,不至于一想到又要剩下自己一人有多么寂寞。当初家里的变故让他化悲痛为力量,可是这次与文海情感互通后,甜蜜变成了离愁的催化剂,还未分开就觉得难以忍受。
文海也什么话都不敢说,怕开口了就会变成逃兵,再也不想回山区插队。第一次分开是无尽的牵挂与担忧,这一次更增添了思念的煎熬,让他怎么也不舍得离开。
在灯罩开口处涂一圈浆糊,把铜丝做成的圈包起来固定住,文海又拿了块浸了油的棉布绑在圆心上,一盏简易的孔明灯就做好了。
兄弟俩站在院里,撑开灯罩,文海点燃棉布。过了一小会儿,就能感觉手上的灯有上升之势,两个人一起放手,灯就晃晃悠悠的往天上飘去。
平安团圆、相知相守,文钦亲笔写在灯罩上的字在灯光中晃动。寄托着美好愿望的孔明灯越飞越高,越飘越远,慢慢的只剩下萤火般若隐若现。
文钦和文海依偎着,一起抬头仰望。往事层层浮现,固然令人伤感,可更多的却是对即将分别的不舍与眷恋。
文海抱得很紧,仿佛要把文钦嵌入怀里。文钦深深呼吸着,要将文海的温暖气息锁进心灵深处。他们都知道,这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聚,所以都想趁这最后一点时间,留下对方更多的印迹,以便在分离的日子里慢慢回味。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4-10 17:32:00 +0800 CST  
三十
文海走了,又剩下文钦一个人。文海留下再多的气息与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次慢慢消失,家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下得让人心烦,文钦蜷着身子,搓搓冰凉的脚,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起床,最后只好茫然地看床顶的蚊帐。
时间被文钦一针一线缝进了衣服里,春去秋来季节的变换,也转化成了他手上不同样式的衣服。他的手艺越来越好,虽然速度慢,但剪裁传统中不失新意,针脚细密均匀,款式和做工都深受喜爱,已然成了小有名气的小裁缝。
宋逸民和文海都收到文钦寄来的衣服,虽然一年也就一件,或冬衣或夏衣,但知道他还能做衣服,也就放心不少,毕竟写信总会报喜不报忧。
文钦长高了一些,却也显得更瘦,脸上始终白白净净,不怎么长胡子,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样子。张奶奶总是觉得他当裁缝可惜了,如果宋家没出事,文钦现在就是个大学生,以后也该象宋逸民夫妇那样当个学者。
来做衣服的长辈都喜欢文钦,有的也想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拒绝了。虽然他现在还能做衣服,但终有一天会做不动,靠人养是一回事,让人侍候总是无法长久。而且最重要的是人他心里已经有了文海,再容不下别人。
这份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感情在时间的累积下,已经变得越来越浓烈醇厚,滋养着他每一个寂寞的夜晚。
文海也在想念着文钦。那年春节后重新回到山区的他就跟小说里害了相思病的女主人公一样,总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晚上怎么躺也不舒服,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文钦。
同屋的知青那会没少取笑他,不过后来见他还是天天写信,也总能收到回信,还有衣服寄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这几年,大家都清楚文海有个恋人,在等着他回去。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好天气。文海坐在山坡上,手枕在脑后,背靠着大石头,嘴里叼着草茎。几年的山区劳动让他磨炼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脸上的线条冷峻,五官端正分明,再加上身高臂长,虽然不怎么笑,还是打动了很多女性,成了不少女知青和村里姑娘心怡的对象。
而文海有心上人这件事此时也成了好事,让男同志不必担心喜欢的姑娘被他抢走,也让喜欢他的女同志不担心他和其他认识的姑娘在一起。这种平衡让文海不受排挤,尤其是他脾气大方,做事利索,能帮别人的就帮,所以大家都喜欢跟他一起混,连刘队长都想撮合他跟自己家闺女。
文海正在想着这时候文钦在做什么,突然听到旁边林子里传来声音,好象是两个人在拉扯。他想起身走人,可是还没动,林子里的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刘队长家的闺女刘春红一看到文海坐在那,吓了一跳,原来通红的脸迅速变白,就象干了坏事被当场捉住一样,想开口辩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泪水在眼里打转,最后捂着脸转身跑了。
另一个从林子里出来的人是刚来插队的知青潘卫国,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挑衅地看了文海一眼,施施然走了。
潘卫国也受女孩子欢迎,但跟文海是两个类型,长得细皮嫩肉,身上一股纨绔子弟的风流。据说他家里是当官的,他来插队不过是走个过场,所以平时也不干什么活。本来大伙有点看不上他,但他家里总给寄一大堆吃的用的来,他也会做人,拿出来分给大家,结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也就混开了。
文海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当成没看见。虽然他知道刘春红年纪还小,潘卫国也喜欢拈花惹草,但这种事说不清楚,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你情我愿,说了还显得他多管闲事。
不过这个小插曲倒让文海更想文钦,当天夜里就做了春梦。
那年春节回去,他和文钦虽然心意相通,但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就觉得呆在一起已经很满足。文海也有过身体冲动的时候,他都是去厕所自己解决,因为文钦见他那样,总是一脸通红,不知所措,身体碰到时还很紧张。
文海大概知道该怎么做,毕竟这是人的本能,但他实在怕伤了文钦。现在他觉得自己那会真傻,挺遗憾当时没有两个人一起用手。要么这样的漫漫长夜,他自己动手时脑子里还能多点真实的画面。
文钦没有那么多烦恼,他身体弱,也不大想这些,即使早上醒来发现遗了,也不记得夜里做过什么梦。他对文海的思念,更多的是精神上而非肉体上。
当春节再次临近时,文钦没能等来父亲和文海回来的消息,却意外地与陈建东重逢了。
陈建东当时也去上山下乡,虽然这么多年大家都没联系,但见面时仿佛昨天还一起玩,一点疏离感也没有。
那天他们是在供销社碰上的,徐老爷子骑车带文钦去买东西,陈建东正往外走,一看见文钦从车后座上下来,就跑过去拍他肩膀,差点把文钦给拍倒了。文钦看到陈建东也很兴奋,但因为陈建东急着回家,就没多聊,让他有空就上家里来。
两天后,陈建东就来找文钦了。文钦正在张奶奶家缝衣服,陈建东拿着着缝好的衣服,啧啧称赞他心灵手巧,比女孩子还了得。
文钦虽然很少出门,但他天天听广播,徐老爷子也没少跟他聊现状,还有来做衣服的大妈大姐们带来了五花八门的消息,所以他并没有与社会脱节,知道文海他们那批上山下乡的学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回城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文钦问陈建东。
“上周刚回来。”陈建东放下衣服,伸直腿靠在椅背上,吁了口气,“一回来就忙着体检送材料,又被我妈抓着干这干那,好像要把这几年没使唤我的份都补上,累死人了。”
“再累也没上山下乡累吧。”文钦笑了,又问道:“你去体检,是要进厂吧?”文钦知道回城的人很多都是工厂招工回来的,还有的是顶家里父母的岗。
“嗯。我爸他们厂这次招一批人,家里托关系给弄了个名额。”陈建东的父母都是罐头厂的工人,虽然退一个就能让陈建东顶上,但能招工进厂更好,毕竟父母都还没到退休年龄,所以这次没少给领导送礼。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年后。”能回城陈建东也很高兴,插队的生活怎么说都累,各方面条件又差,再呆下去他也受不了,“叔叔和文海怎么样?春节回来吗?”
文钦摇摇头,说:“不回来。不过都挺好的。”
“可惜了,我还想着跟文海聚聚呢。”陈建东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坐直起来,“对了,听说赵小北参军了,你知道吗?”
这还真不知道,至从赵小北离开后文钦就没再听到他的消息。
“我也很久没跟他联系。这消息是我妈说的,她也是听那谁谁谁说的,不过应该错不了。”
“我记得小北说过他外公年轻时参军打鬼子,可能有些关系吧。”
“应该是。看来他爸当时没白离婚,要么小北想参军只怕也进不了。”
“他爸后来听说下放农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陈建东摇摇头,他也不太清楚:“我妈就听说小北的事,他爸的情况没人知道。”
文钦和陈建东又聊了一会儿,当年一起玩的伙伴,现在都大了,各奔东西,想聚聚都难。
陈建东走时,文钦想送送他。陈建东见他站起来都困难得很,赶紧扶了他一把,说:“别送了,都是兄弟,又不是外人。”
文钦身体情况当年玩得好的几个人都知道,看着他现在这样,陈建东心里也难过。他本想说以后有事尽管找他,可是一想文钦走都困难怎么找,这话有说跟没说一样,于是决定以后多过来看看,文海不在,他能照应到的就多做些。
陈建东走后,文钦坐在椅子上想了很多。
他想文海也该回来了,可是怎么回来。以他家的情况,文海没得顶岗,招工进厂和参军政审都过不了;找个技校上学也得有关系,可是只怕没人愿意跟他家有关系;上医院开个证明,回城看病也是条路,奈何文海一看就不象有病的人,何况这种造假行为不是谁都敢干。
文钦想不到路子,最后只好决定写信给宋逸民,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4-12 00:04:00 +0800 CST  
三十二
宋逸民虽然人在干校,还是时时挂念着文钦兄弟俩。文钦虽然一直说自己没问题,他还是免不了担心,所以比文钦更早就为文海回城做打算。
可是打算归打算,事情往往不遂人心愿。宋逸民原本写信拜托李教授帮忙安排文海回城,结果碰上李教授老母亲过世,之后是他那孩子出事被下放,自顾不暇的李教授实在帮不上宋逸民的忙。
方秋平那边的关系人不在就断了,宋逸民找自己带过的研究员也没结果,无计可施的他只能计划着找上面反应情况,看能不能把文钦接到身边。
文钦不愿意去干校,他现在还能自己生活,哪都不想去,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让文海回城。可是父亲也没办法,他能怎么办。
今年春天雨水充沛,一开始庄稼人都很高兴,但入夏了还下个不停,就免不了让人担忧。
文钦收到文海消息那天艳阳高照,可是他却一阵阵发冷,好像突然堕入冰窖,全身慢慢失去知觉。
街道办的王阿姨来做过几次衣服,但这次来不是为了做衣服,而是来告诉文钦文海失踪了。
雨下得太久太多,十天前山区爆发山洪,文海被水冲走,至今下落不明。县城的知青办打电话过来,让文海的家人去一趟,办些手续。
王阿姨话说得很含蓄,但文钦听得懂,知道那边是让他们去办理死亡销户手续。
“不能再找找吗?小海识水性的。”文钦神情恍惚,问的话更象是喃喃自语。
王阿姨看文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难受:“电话里问过了,说是找了,没找到。当时洪水很凶,冲走了几个人,找到的也都没了。”
王阿姨不敢说那几个死了的也识水性,但水流太大太急,据说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撞在石头或树木上就晕了才沉下去。
“你跟你父亲说一下吧,让他尽快去一趟。”王阿姨说完,见文钦也不回答,只是发着呆,只得去跟张奶奶说一声。
张奶奶急急忙忙赶过来,看见文钦坐在地上,怎么叫都不应,就跟丢了魂的布偶一样,推他也没用。
晴天霹雳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如果说当时方秋平自杀,文钦还能承受得了,因为那段时间真的让人快要崩溃,而且之前也听说几位老师选择这条路。但这次文海出事,文钦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文钦想不通,他觉得不可能,这肯定是搞错了,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张奶奶几次想把文钦拉起来,都拉不动,她更抱不动文钦,可是又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坐在地上。张奶奶一边抹泪,一边抚着文钦的后背,哽咽地说:“孩子,你可别吓奶奶,快跟奶奶说个话。要么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孩子……”
文钦觉得好累,所有坚持都变得没有意义。反正迟早也是动不了,不如现在就不动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让他就想这么坐着等死算了。
张奶奶哭了好一会儿,见文钦还是傻傻地坐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徐老爷子一下班,她拽着老头子就上宋家。
“那孩子坐地上一整天,叫也不应,喂他东西也不吃,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张奶奶边走边掉眼泪。
“确定找不着了吗?”徐老爷子也是看着文海长大的,虽然没少训他,但那都是真心疼爱的表现。现在突然就说没了,他除了心痛,也觉得很不真实。
“说洪水过了就去找,这么多天都没找到。”
文钦惨白着脸发愣,眼睛放空,徐老爷子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后,张奶奶帮着老爷子把文钦背起来回家去,他们实在不放心让文钦一个人在家呆着,怕他就这么不吃不睡,最后自个也病倒。
晚饭文钦也没吃,水给倒嘴里就流出来,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文钦,文钦!”陈建东在外面喊着,“张奶奶,文钦在不在您这啊?”
“在,在这!”张奶奶从屋里赶着出来开院门。
“奶奶,我听说文海出事了,是真的吗?”陈建东还在门外就急着问。
“真的。”张奶奶开了门,拉着陈建东的手,说,“文钦一听到文海出事就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你快进去看看。”
陈建东跟文钦说了半天也不见他反应,只好问徐老子怎么办?
“这事还得他爸去处理,文钦这个身体也不可能去。我明天就去给小宋那边干校打电话。”徐老爷子点上很久没抽的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呸,老天真是不开眼!好好一个孩子,这都什么事!”老爷子眼角湿了,用手抹了把脸。
“我去!”文钦沙哑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孩子,你终于说话了……”坐在边上的张奶奶一听见文钦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她这一整天,就怕文钦受不了打击从此变傻了。
徐老爷子想跟文钦说他去不了,但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跟张奶奶一样,知道文钦缓过来后,心里更是揪着难受。
文钦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坚定。不管文海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他都要去,要亲自去找,要么他不甘心。就算赔上自己这条命,这次,文钦也一定要亲自去。
陈建东看着文钦,想了想说:“我陪你去。我明天正好休息。”
有陈建东陪着,徐老爷子就没理由反对了,但他还是认为该跟宋逸民说一声,这毕竟不是小事。
“我明天给爸爸打电话,然后就出发。”文钦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的,陈建东跟他一起去是再好不过,但他还是担心耽误了陈建东的工作。
“没事,我去跟别人换一下班,等回来再补上。”
“谢谢你,建东。”这份情义文钦用心记下。
“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陈建东跟文钦约好时间就走了,他赶着去找工友换班。
张奶奶给文钦端了饭来,催促着他快吃:“吃了饭才有力气,有精神,明天才好赶路。”
文钦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吃着,虽然没胃口,但张奶奶说得对,有体力才有能力去找文海。
他一定要找到文海,一定要!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4-13 23:07:00 +0800 CST  
三十三
干校领导核实了文海的事情,批准宋逸民去处理相关事宜。宋逸民让文钦务必在县城等他,再一起上山进村。
一路上,文钦除了对陈建东说谢谢外,没有其它话。陈建东一开始还会跟文钦说不用那么客气,后来也不说了,他明白文钦是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是在麻烦他。
背文钦上下车对陈建东来说很轻松,过去几年插队生活早让他与“瘦猴”这个外号相去甚远,即使还要再拿个包也绰绰有余。但是扶文钦走路还是让他有点难受。说文钦走,不如说他挪,脚擦着地往前蹭一点点都费劲,又慢又晃。
陈建东的一步是文钦的十几倍,不得不这么挪有时真令他抓狂,他想跟文钦说背着他走,又总是开不了口。
文钦一开始脑子里除了文海一片空白,后来在车站外被路人撞到差点摔倒,才注意到陈建东是咬牙耐着性子陪他走,于是主动提出让陈建东背他。
文钦他们倒了几趟车才到县城,宋逸民反而先到了。
宋逸民去了知青办没见到文钦,就守在车站,每辆进站的客车他都跟着,直到人都下完了,确认没有文钦才继续等下一辆。
车子还没进站,陈建东就看见站在进站口的宋逸民。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宋逸民变化不大,除了头发斑白,身上还是一股学者的儒雅之气,让他在一堆人中显得与众不同。
“文钦,你爸在那,快看!”陈建东把推开窗户,探出头,挥着手喊,“宋叔,叔,我们在这。”
文钦为了方便陈建东背他,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他刚看了一眼,宋逸民就不见了,但这一眼已经将他原本包裹严实的内心撕开了一道裂缝。
宋逸民听到陈建东的叫唤时,有一瞬间的恍惚。虽然他一直在等,但真的见到人时,心里除了原本的焦急,还有各种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快步跑到车边,却看不见文钦,只好一边跟着车往下客区跑,一边喊:“东子,你们还好吧,文钦怎么样?一路顺利吗?”
“文钦没事,就在我边上呢,很顺利!”陈建东从座位下拉出走时张奶奶给收拾的小包,从窗口递给宋逸民,“叔,您先帮我拿着,里面是我和文钦换洗的衣服和路上吃的东西。”
车子一停,陈建东就背起文钦趁别人还拿东西时,先挤到前面下车。
“叔,我们到那边去。”下车的人多,陈建东没放下文钦,背着他往旁边人少的台阶上去。
宋逸民跟在后面,看见趴在陈建东背上的文钦肩胛骨和脊椎突起,身上的衬衫遮也遮不住,还有露出的一截小腿,瘦得皮包骨,两只脚晃得他眼睛生疼。
文钦刚从陈建东背上下来时,腿软得站不住,宋逸民一把搂住他,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鼻子酸得说不出话。
几年没见,文钦长高了,也更瘦了。父子俩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内心的悲伤与想念数倍放大,随着文钦一声爸爸,宋逸民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文钦也哭了,埋在宋逸民的肩上低声啜泣。内心的坚强已经支离破碎,无助与痛苦奔流而出,还夹杂着突然失去文海的不甘心与不相信。
陈建东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睛都红了,几次低下头抹脸。
“好了,走吧,我们得赶紧上山。”宋逸民拍拍文钦的背,要背他起来。虽然文钦手里拿着拐杖,但他知道文钦走路肯定很困难。
“叔,我来。”陈建东把包塞给宋逸民,转身背起文钦往外走。
他们到知青办登记时,碰到一对城里来的老夫妻。看见夫妻俩红肿的双眼,跟他们一样填写材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宋逸民三人坐在拖拉机后斗上进村,一路颠簸,到村里时已经黄昏。
夕阳西下,群山环绕,天边的红霞与山顶的云雾交相呼应缠绵,织就一幅美丽的画卷。如果不是来处理文海的后事,而是来探望文海,这样的美景真的让人流连忘返。但是此刻,这一切却笼罩着沉沉的悲伤,残阳泣血般满天心酸泪。
住的地方没有受到山洪影响,这些天所有人都忙着整理受灾的田地,所以文海的东西没人收拾,原来放哪还是在哪。
“这箱子的钥匙没找着,可能是在文海身上。”刘队长从架子上搬下个小皮箱,放到桌上。
宋逸民和文钦都认得这个箱子,这是当年宋逸民回国时带回来的,文海离开家时,文钦亲手把衣服放进这个箱子里。
除了这个皮箱,还有一个背包,装着冬天的棉衣和被子,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文钦坐在文海睡觉的床位上,手里拿着他的枕头发呆。枕头是家里拿来的,枕套上的花是方秋平绣的,现在已经洗得褪色,边也破了,但是还残留着文海的气息。
怎么就没了,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文钦还是想不通,还是不理解。文海一直在他心里,是兄弟是爱人,即使不在身边,他们也心灵相通,文钦始终觉得如果文海出事,他会有感觉的,不会就这样一无所觉。
“我要去文海被冲走的地方看看。”文钦突然开口,打断了刘队长的话。
刘队长正在跟宋逸民讲述当时山洪来爆发的情况,听到这话,看了看文钦,对宋逸民说:“那里现在一片乱七八糟,不好走。我们都找过了,真没找到。”
刘队长并非阻止文钦他们去,只是早看出文钦腿脚不便,怕他们出什么意外。
“我要去。”文钦坚持着。
“刘队长,他们兄弟感情好,既然来了,肯定想去事发地看看,麻烦你了。”宋逸民也想去。
刘队长想想也是,亲人总会想去那祭拜一下的,于是点点头说:“那行,明天早上我带你们去。”
“辛苦你了。”
宋逸民刚说完话,门突然被推开,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姑娘。
“您是文海的父亲吧?”姑娘扑到宋逸民面前,边哭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文海才出事的,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发展令宋逸民几人惊讶万分,姑娘抓着宋逸民的手臂哭得都快跪下去让他们大概明白文海出事与她有关。
刘队长把姑娘拉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说:“出事那会儿我在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后来听他们说的,这丫头当时就在那,你们听听她怎么说吧。”
她叫何静,是年初刚来插队的知青,出事那天她那组和文海在同一个地方干活。水来得很凶,何静和另几个人跑错方向,被困在了一处土丘上。后来文海和另外几个男知青绑着绳子游过去救他们。
“往回游的时候,一根大树干冲过来……”何静边说边哭,断断地的,“我当时吓坏了,直愣愣地看着,都不知道要躲……文海推了我一把,替我挡了……绳子不够长,绑在我身上,他就没有了……撞了之后就直接被冲走了……我要拉他的,可是拉不到,太快了,拉不到……”
岸上的人把绑着绳子的那几人都拉上去,文海则消失在洪水里,后来也没找到。
“叔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内疚与自责已经折磨了何静好几天,现在就象发泄出来一样,哭得肝肠寸断。
文海的突然消失,原来总象是假的,那么不真实,那么虚无飘渺,现在经何静这么一说,变得真实丰满起来,戳破了文钦自我蒙蔽的心态,逼着他接受现实。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身子抖得厉害。
陈建东坐到床边,搂着文钦的肩,怕他承受不了倒了。
宋逸民转过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掩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抹了几把脸,强忍着心里的悲痛,拍拍何静的肩,说:“孩子,不是你的错,别哭了。都过了,以后好好生活,不要有心理负担,谁也没有错,没有错。”
刘队长叫了两个女知青进来,把何静扶了出去。
“文海很不错,从到这儿来就一直能吃苦,做什么都又快又好,这孩子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刘队长心里也是难受得很,“他能挺身而出一点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他是个汉子,是个能担当的人。”
是,文海一直都这样,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所以陈建东他们才会打小就以文海马首是瞻,就算年纪比文海大也听文海的。
当天晚上,刘队长把宋逸民三人安置在自己家里。
文钦一夜未眠,抚着文海的皮箱。里面装着这几年的文海,他不敢打开,怕文海最后一点的痕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4-24 22:23:00 +0800 CST  
三十四
一整夜文钦都在想着他和文海之间的情感。亲情,爱情分不清哪个更多哪个更重,反正就是割舍不了,文海已经成为他灵魂的另一半。没了文海,他从此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不知道该如何修补。
心里渴望被爱,渴望去爱,虽然有爱的人,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宋逸民也没睡,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播放着文海到他们家后的点点滴滴。如果当年没有收养文海,今天是不是就会不同。可是没有如果。就算能重来一次,宋逸民相信他和方秋平还是会收养文海,不为文海能照顾文钦,只为文海是一个值得疼爱的孩子,跟文钦一样是他们在最在意,最关心的儿子。
陈建东倒是睡了,之前在车上折腾累了,但睡得不好。梦里都是文海和原来的那些伙伴,一直在跑,也不知道在躲避什么,就是怎么跑也停不下来,怎么跑也到不了终点。
天亮得早,何静也来得早。她要跟宋逸民一行去出事地点,不管刘队长怎么说,就是默默地跟着。
何静长得很好看,昨天哭得一塌糊涂没注意,今天收拾了一下,虽然眼睛还有点红肿,但陈建东觉得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有种楚楚可怜,弱柳扶风的娇羞。
路很不好走,到处是烂泥,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刘队长在前面带路,背文钦的是村里的年轻人,宋逸民在后面护着,陈建东与何静走在最后。
“你和方文海很熟吧?”何静小声地问陈建东。
“嗯,从小一起打架的兄弟。”文海是陈建东最信任的兄弟,打架时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对方。
何静没再说什么,转过头擦了擦眼角。陈建东在她差点滑倒时拉了她一把。
“前面就是,那里地势低,现在还有点积水。”刘队长的话让大家的心里突然起波澜。
一路上倒下的树木交错纵横,山上冲下的石头杂乱危险,谁都能想象到那场山洪有多可怕。宋逸民一行在高处的坡地停下,看着下面被洪水冲过的洼地。
如果不是宋逸民搂着,文钦就坐下了,或者直接躺下,他觉得很累,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透着疲惫。说好要找到文海的,可是怎么找,去哪找,眼前的人与物都在告诉他,之前自己想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空话。
文海走了,爸爸有一天也会不在。文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不想等到有一天不能动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文文!文文!”文钦晕倒时宋逸民托住了他。
怎么回到村里,什么时候回的文钦都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宋逸民和陈建东已经把文海的东西都打包好了。
“喝点水吧。”宋逸民扶文钦起来。
文钦喝完水后问:“什么时候走?”
“你要没事吃过午饭就走,刘队长给找了个车,晚上住县城,明天把户籍手续办一下。”办完就结束了,文海就从此不存在了,宋逸民说着眼眶又红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文钦能理解,两天来宋逸民多次落泪,整个人一下子憔悴苍老了,他明白在父亲心里文海和自己是一样的,所以失去儿子的打击不能再让父亲经历一次。
文钦深吸口气,压下之前放弃的念头,搂着父亲靠在他身上,语气尽量轻松地说:“我没事了,早点走早点把事办完,建东还要回去上班呢。”
说曹操曹操到,嘭的一声响,门被撞开,陈建东喘着粗气扶着门框,大声地喊着:“文海……回来了!那小子……没事!没事!”
宋逸民和文钦瞬间石化,坐在床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建东端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拉了凳子坐在宋逸民父子面前,很兴奋很有力地说:“叔,文钦,文海那小子没事,回来了!我刚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跟他喊了几声。这会儿,他正往这跑呢,很快就到。”
早前,外出劳作的村民跑回来跟刘队长说山下来了一人,看着好象是文海,刘队长就赶紧去看。陈建东要跟着,又怕路不熟添麻烦,于是只到村口。后来听见有人在喊,过了不久就看见下面山路上转出个人来,他喊了几声文海,没想到那人一下子就喊出他名字。
宋逸民听完陈建东的话,站起来踉跄着往门外走,被凳子绊了一下,还好陈建东及时扶住他。
文钦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回肚里,然后哑着嗓音说:“建东,帮我一下。”
“好。”陈建东赶紧帮文钦把双腿从床上挪下,穿好鞋,然后蹲在他面前,“我背你去。”
陈建东背着文钦很快就赶上宋逸民,他们还没走到村口,就听见前面一阵闹哄哄。很多人围在一起,但他们还是一眼就看见文海,因为文海的个头谁也挡不住。
宋逸民和文钦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陈建东大喊了一声:“文海!方文海!”
“东子!”文海应了一声,举起手挥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父亲,看到了文钦!
魂牵梦萦的人就是眼前,到底有多久没见着文海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这一刻,对家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对文钦的渴望全部凝聚在一起,喷薄而出。
陈建东放下文钦,转身搀扶着他,对文海喊道:“你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
围着文海的人也很激动,但还是自觉地让开。
文海不敢看文钦,他怕一眼就让他失去理智。他看着父亲,看着父亲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睛和颤抖的双手,心里的酸楚不停地溢出。
而文钦则贪婪地看着文海。几年的光阴,文海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青春年少,一个年轻人,一个男人站在了眼前。
文海的脚步还未迈开,后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腔:“方文海!”
何静扒开了人群,直接扑到文海身上,紧紧地抱住他,埋在他的胸口泣不成声。文海尴尬得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哪,还好刘队长很赶上前把何静拉开。
这一打岔,原本父子三人之间的悲伤气氛散了一些。文海再也没多想,跑到宋逸民和文钦面前,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宋逸民拍着文海的后背,哽咽地念着。
文钦终于哭了,至从知道文海出事后,除了在车站见到父亲哭了一回,他第一次彻底地放开自己,两只手紧紧地揪着文海的衣服,不顾一切地把心里压抑的痛苦释放出来。
文海的眼泪落在文钦的肩上,他咬牙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怕一时冲动把文钦勒伤了。
刘队长让大家散了,该干嘛干嘛去,然后劝文海先带宋逸民他们回家去再慢慢说。
文海被洪水冲了很远,直到下游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才在一个村子被人救起。后来不得不等水退了才能离开村子,所以回来得这么迟。
“你小子真是命大,能撑那很远。”刘队长听完觉得很不可思议。
“还得多亏那截撞我的大树干,”文海坐在文钦旁边,拉着他的手没放,“我爬到树干上死活不敢松手,后来又在水里捞了条绳子,把自己跟树干给捆一起了,要么早就沉了。”
“身上撞伤了吧?”水里都是石头杂物,水流又急,宋逸民担心地说:“下午我们一起去县城,上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都是皮外伤,好了。”文海拍拍胸,笑着说,“我结实着呢。”
“是长高了很多,比爸爸都高了,就是瘦。”宋逸民还是心疼。
“没病没灾就好,年轻人胖了不好。”刘队长拍拍文海的肩膀,出去叫媳妇多准备点午饭。
文海没想到父亲和文钦会收到他的死讯,一家人分开了几年,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聚,悲伤又庆幸。
好象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幸亏平时通信多,彼此的情况基本都知道。现在父子三人能平安地坐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东子,谢谢!”文海双手搭在陈建东肩上,用力地按了按。除了这次陪文钦来,陈建东平时也经常上家里帮忙的事文钦在信里都跟文海说了。
“是兄弟就不要说谢。”陈建东往文海肩头打了一拳,“行了,我出去转转,你们这比我插队的地方风景好。”
“我也去看看,你还要在这呆下去,我得去了解一下才放心。”文钦一直就没开口,宋逸民知道他们兄弟俩肯定有不少话要说。
但是兄弟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相拥,让彼此的气息和体温相互交融,让心在静默里相互熨帖抚慰。
陈建东刚出门就被何静拉走了。何静想向陈建东打听文海的事,又不好意思问,毕竟她和陈建东也不算认识,纠结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你喜欢文海。”陈建东不是问何静,而是陈述事实。
何静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会被人一下子看穿,又惊讶又害臊,红着脸着急地说:“你别乱说!”
陈建东看了何静一眼,心里笑道:这么明显还不承认。
“我知道方文海有心上人的。”何静声音很低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惆怅,“他们经常通信,据说那姑娘每年都方文海做衣服。”
“心上人?”这下轮到陈建东惊讶了,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文海有心上人,“文海经常给家里写信,我从没听文钦提过这事。而且给文海做衣服的应该是文钦,文钦手艺很好,在我们那一带是小有名气的裁缝。”
何静原本失落的心突然就明亮起来,仿佛黑暗中看到了光明,激动地对陈建东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跑了。
陈建东看着何静的背影,感叹文海真是艳福不浅,插个队都能遇上这么个漂亮姑娘。
屋子里,文海最终没有忍住,吻了文钦。多少相思苦都化成了唇间的缠绵,久久不愿放开。
“你箱子里装了什么还带锁?”文钦怕别人突然进来撞见,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我记得当初给你带来时没上锁的。”
“你写的信,画的画,做的衣服,还有我对你的牵挂,思念,心意……”文海呼吸着文钦的气息,无限眷恋地说,“一箱子都是你,满满的你。”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4-25 23:50:00 +0800 CST  
三十五
文钦说自己身体很好,文海不相信,拉着他非要他走几步。就这几步,让文海的心沉到谷底。
拐杖的辅助作用很小,就算不走动,还有很多日常生活要自理,比如睡觉、穿衣、洗漱,哪怕是上厕所,文海不知道文钦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做到的。
不能陪在文钦身边照顾他起居的懊恼与担忧让文海郁闷烦躁,他被困在这山里出不去,觉得自己迟早要逃跑。
“你别想太多,我真的没事。”文钦安慰文海,“回去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城。”
“你可别折腾,安心在家呆着就好。”文海说,“这事我跟爸爸商量,你不要让我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兄弟俩都知道没什么好办法,宋逸民人在干校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吃过午饭,文海陪宋逸民三人一起下山去县城,之前他被作为死亡人员上报,现在得去重新说明一下情况。还是突突突的拖拉机送他们,下山速度快一些,颠簸得谁也不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咬到舌头。
文海不顾文钦反对,坚持把他抱在腿上坐着。虽然文钦每年都给文海做衣服,知道文海身体长得快,但现在窝在他怀里,才真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差别。文海长手长腿,肌肉结实,环抱着他易如反常,给他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到县城时天色还早,他们又匆匆赶去办手续,然后找了个小店吃晚饭,最后在车站附近的小旅店里定了几个床位。
陈建东看着文海一路照顾文钦,真的是事无巨细,小心周到,背他时大步流星,扶他时不急不躁,两个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从小到大,文钦对文海来说一直是最重要的人,他从不觉得照顾文钦是个麻烦或者负担。陈建东看了他们这么多年,也被他们兄弟间的真情感动。
旅店是大通铺,他们几个的床位相连。躺在床上,这些天的疲劳与紧张终于慢慢显现出来,才聊了一会,就都昏昏欲睡。
文海终于有机会好好感受文钦了。他象以前一样把文钦抱在怀里,手抚着他的后背,深深地呼吸着文钦的味道。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让文海在第一眼看到时真的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即使现在人就在怀里,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喜悦,心疼,珍爱,心里无限感慨让他忍不住偷偷亲吻着文钦的头顶。
寂静的夜,鼾声此起彼伏,文钦却睡觉很好,几年来没这么踏实过。当他醒来时,看见文海近在咫尺的脸,满足感油然而生,双手紧抓着文海的衣服,再次把头埋进他怀里。
幸福很简单,看一眼爱的人,呼吸一下他的气息,空落落的心就会被填满。
父子三人又要再次分离,宋逸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拍拍儿子们的肩膀,转身离去。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但发白的头发与瘦削的身体诉说着这些年的辛苦,而看着他背影的儿子也已长大,岁月正在慢慢流逝。
“东子……”文海抱着陈建东,他想让陈建东帮忙照应一下文钦却说不出口。他知道文钦不想麻烦别人,也知道陈建东有自己的担子要挑,可他就是怎么也放不下心。
“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陈建东能理解文海的担忧,他拍拍文海肩膀,“你不用太担心,想办法尽早回来就是。”
“谢谢!”
走了,散了,谁也没依依不舍地多看一眼,谁也没泪眼婆娑地挥手道别。因为知道总是会回家,会再相聚。
每个人都重新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但这个插曲还是带了改变。宋逸民和文钦都积极地寻找各种可能的途径,以期让文海尽早回城,而文海却陷入了让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三角恋。
文海救人后死而复生的奇迹被竖为典型,到县城做了几次报告。他本就长得英挺,这一出名更是吸引了不少女性。女知青间议论他的人多,芳心暗许的也不在少数。
何静越看文海越喜欢,尤其是受到陈建东的启发后,开始积极主动地接近文海。她和潘卫国来自同一个地方,据说两家还认识,而且她家家境比潘家还好。
吃的,用的,何静一个劲地往文海那送,美其名曰感谢他救了自己。文海一次次退还,最后不堪其扰,直接对何静说,他当时的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那么做。
但这么说对何静没用,不管是不是文海下意识行为,反正得救的人是她。东西被退回后,她也不气馁,干活争着抢着跟文海同一组。
这样的影响本是很不好的,但何静一直表现得光明磊落,谁也抓不到她的小辫子,而且她又为人大方,大伙没少收她的好处,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偶尔几个好事的还会鼓动文海接受何静。
但潘卫国可不干了,他已经追了何静很久,而且两家人也有意促成他们的亲事,只是之前何静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样,两个人年纪也小,所以家人不着急。现在看何静上赶着倒贴文海,他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文海就跟看仇人一样,时不时的就要挑衅一下。
何静来之前,潘卫国除了追求过刘春红,也跟几个女人不清不楚,他那拈花惹草的个性文海早就知道,这会儿是坚决不去趟这浑水。
又要躲何静,又要避着潘卫国,文海真的是烦得要死。不过再烦他也不敢在信里跟文钦说,怕文钦知道心里不舒服。
平淡的插队生活,因着这感情纠葛,泛起了层层波澜,三个人的关系焦灼着,就像皮筋越绷越紧,迟早有断的一天。

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5-02 22:0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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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心绪太无聊  发布于 2017-05-09 22:23:00 +0800 CST  

楼主:心绪太无聊

字数:119171

发表时间:2017-02-21 02: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11 17:12: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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