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您认识吗？”
“这怎么不认识，从你们军校分到这里的每一届都没几个，都是领导们亲自接过来的。听说他枪打得特别好，一来就在团里打怕了好多老机枪手吧。”
“哈哈，师父您知道的挺多呀。对呀，就是他，我和他一起挨的抽。”苏城又扒了几口饭，故意卖了关子。
“你和他？你们打架了？”王问哲果然越来越感兴趣。
“是这样，我和他当时分在一个班，又在一个寝室。不知道什么回事，从入学第一天，就相互看着不爽。他是军人家庭出身，各项成绩都挺好的，身体素质也好。我那时候刚入学，瘦得跟什么似的，跑个圈都能跑吐了。但我人缘比他好，他那时候一根筋，不会与人打交道，所以我俩相互瞧不上。最开始寝室里有啥事，大家都分开叫我俩，免得见面就掐架，我又打不赢他。所以最开始一年就还好，后来我技术也练上去了，学东西又快，慢慢我和他就经常争第一了，打架也就变多了。然后就被连长知道了。有一次做任务，非把我俩绑一组。”苏城吃了一口菜，接着说，“那次任务是让我俩作为巡逻员，别人要来解救人质，我俩不用动手，发现后只用汇报就行了，就算完成任务了。结果，你猜我俩怎么弄的？”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王问哲没理会他，“你俩能干出啥好事呀，我都不稀得猜。”但是眼睛还是看着他的，明显还想听。
“我俩当时觉得比谁发现的营救人员多没意思，就把规则改成了，看谁能躲过所有的营救人员。”苏城自己笑得不能自已。
王问哲还没完全听懂，“怎么躲？看到了假装没看到不就行了？”
“师父，这当然不行啊。要是被连长发现我们看到了营救人员却不汇报，不得骂死我们。我们要做到知道每一个摄像头在哪，然后能迅速发现营救人员要从哪个楼梯口，哪个房间进来，然后在他们和我们碰面时，提前移动到别处。”
王问哲在桌子下踢了苏城一脚，“你们是真的皮啊！这要是连长知道了，不得气死。”
“那次我俩真是表现完美啊，我和他加起来，一个营救人员都没被碰上，哈哈哈，人质全部被解救完了，我军一条情报没有收到。”苏城还是得意的不行，似乎在讲一段光辉岁月。
“李坤那小子也挺厉害啊。”王问哲也是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是啊，我俩那次后，好得就跟亲兄弟一样了。毕业选分配的志愿，我是一心回来，他是跟着我填的。”
“你俩怎么被抽的啊？”王问哲还想听他的丑事。
“后来演习结束，连长一看就知道我俩不对劲，气得跟什么似的。集合的时候把我俩叫出列，把手铐在背后，照着腿窝，一人一脚踹跪下了，然后又一人照背后一脚，头就栽到地上了。让人拿了一条武装带，先抽我，再抽他，一人抽了三十下。”苏城的笑容变得有点害羞，“'那时候都没觉得多丢人，是后来几天，所有人见了我俩就问屁股还疼不，在寝室他也趴着睡，我也趴着睡，才觉得确实做错了。”
“哈哈，没想到你还有这段光荣历史啊。”有了下饭菜，王问哲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师父，说实话，没您抽得疼，武装带听起来声音吓人，其实还好。”苏城喝了最后一口水，站着吃完了这顿饭，他要回屋趴一会了。

又被系统删了，看一会能不能恢复吧

苏城离开时，牟雨还没回来，王问哲喝了酒没法开车送他。他自己下身的伤还没好，也没开车。王问哲本打算帮他拦车，但苏城突然说，“师父，咱俩走走吧，散散步，我一会再打车。”
王问哲见他走路还不太自然，知道他身上还没怎么好，有点犹豫。
“没事，我能走，难得今天咱俩都不用陪娘娘。”苏城的语气里带有请求。
“走着呗，正好散散酒味儿。”
两人出了小区，找了条安静的路。都是军人，即便没穿正装，走起路来还是挺拔得很。他们认识很久了，但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聊天散步，还是不多见。王问哲原先工作很忙，苏城又一直在读书和受训，哪怕到家里吃顿饭，也就赶着晚点名时间回去了。很显然，他俩今天心情都不错，很享受今晚的月色。
“苏城，”王问哲很自然地问了一个问题，“你想过找找你父亲吗？”
苏城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鹅卵石路，“我找过了，”突然他转过头有点羞赧地笑了笑，“师父，但是找不到，一点信息都没有。”
王问哲看着他苦涩的笑容，“要不我找人去公安系统里搜搜。”
“其实…我搜过了，”苏城有点不好意思，他从没主动提过这件事，不是因为对王问哲不信任，而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的失望写在脸上，就像此刻这样。
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一件事是压在苏城心头的哑铃，他所有的阳光开朗下，深深藏着这份自卑和压抑。他很感激王问哲，当年在他堕落的边缘，救了他，让他重新获得父爱的感觉，而且从未逼他说过内心的伤痛。他清醒过来后，直到现在当了局长，一路上都是光辉奕奕，一马平川，但他在外面如何独当一面也好，甚至嚣张跋扈也好，到了王问哲面前，总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那份温和是如此的彻底。
“苏城，有个事，”王问哲突然挺住了脚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这是两人间从不出现的对话，苏城心里有了奇怪的预感。“师父，和我父亲有关吗？您但说无妨。”
“你听说过二十年前武装部和司法部共同发起的216行动吗？”
苏城稍微想了想，“军校的时候听过，咱们市也参与了的吧，缉毒行动。”
“对，当时我们市是核心作战区，几乎是倾巢出动。但里面安排了3名卧底便衣，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受国家之托，直接对最上级报告。”
苏城没有说话。他不可能猜不到王问哲的意思。
“今天早上听派出所兄弟说，昨晚自首了一名毒贩，问他名字，一会一个样，不知道哪个名字是真的。最后说出来一个代号，和216行动收网时封档时一个便衣的代号一模一样。由于当时便衣只回来两个，一死一伤，所以这种代号在此后任何行动中再也没有使用过。”

苏城的表情很复杂，他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起来。路上人很少，已经是初夏的季节，空气里有一点点的湿润，也有一点点虫鸣。王问哲没有追问什么，他之所以没有在得知这件事时第一时间联系苏城，正是因为他吃不准这件事会如何发展。
他看到了毒贩的照片，瘦，苍老，可眉宇之间却分明有苏城的影子。
“师父，这会能带我去吗？”苏城轻轻地问，没有一丝的激动或者伤感表现出来，似乎结果如何，对他都是一样的。
“那个，今天估计是不行了，他今晚可能…会接受戒毒治疗…你懂吗？”
“嗯，知道了，师父，我…那个……走累了。我先回去吧。”
“行。”王问哲很想陪他，但或许他更想一个人呆着。
两人拦了车，王问哲笑着送苏城上车，苏城也留了一个笑容。
王问哲一个人往回走，他今天也很累，自从早上得知了这个事，他心中的千头万绪也纠缠了他一整天。下班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发呆，没想到苏城竟然回了局里。他有意请他吃饭，希望借着酒意把这件事告诉他，可看着苏城兴致勃勃讲以前的糗事，他不忍心打断。每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怎会不希望有机会能和儿子喝点小酒，聊天瞎侃呢？直到苏城提议想和他散步，他才下了决心，这个看似顶天立地的孩子，内心的孤独或许只有系铃人才能填补吧。
苏城坐在出租车上，把车窗摇到了最下面，风灌进来，凉快了很多。他出神地望着这个太过于熟悉的城市，每一条街道，一个建筑，处处都留下过他的身影。可今夜，这一切却格外模糊，格外陌生。到家时，卿茹还在等他，他偷偷在洗手间换了睡衣，没有让她看到腿上的伤痕。
“卿茹，我今天事情很多，有点累，不是很想说话。”躺在床上，他歉意地看着卿茹。
卿茹摸了摸他的额头，顺手把床头灯关了，“累了就睡吧，我明早给你做早餐。”

第二日，苏城跟秘书打了招呼，便叫了王问哲去派出所。
苏城坐在副驾驶上，他的紧张溢于言表。
“昨晚睡好了吗？”王问哲开着车，望了望中间的后视镜，一边问他。
“嗯？哦，睡好了。”苏城心不在焉。
“我跟兄弟打了招呼，一会只能将他提审到审讯室，你就在外面看吧，看清楚了再说。”
“嗯，师父，麻烦你了。”苏城将视线从窗外拉回来，看了看王问哲。
“嗨！说什么呢！”王问哲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进了派出所，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三人去了审讯室外面，这个玻璃后面就是审讯室，从里面看不见外面，但外面对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苏城双手死死握着，已经全是汗。他也曾进过这间审讯室，和今天一样的无助又惶恐。王问哲咽了一口口水，他和老同事寒暄了几句，就陪着苏城安静地等着了。
过了一会，审讯室门开了，一个老头进来，他头发凌乱，步履蹒跚，手上戴着手铐。两个警察依次跟了进来。苏城往玻璃前走了两步，只差贴了上去。就在老头环顾四周的瞬间，那张干瘦苍白的脸，定格在了苏城的脑海里。
王问哲走到苏城身边，轻轻耳语，“是他吗？”
苏城没有回答，他回头看了看陪同的一位老警察，“可以让他把左手袖子刷起来吗？”
按亮对讲机，玻璃那边的耳麦里收到了指令。
苏城目不转睛地看着警察把老头左边的袖子慢慢往上撸起来，一条条烫伤的疤痕，无数的针眼，但仍有一朵“梅花”没有被遮盖住。那是人拿着针，蘸着墨汁，一针一针扎出来的。那个年代，很流行这样的“纹身”，直到今天在很多祖辈手背上，胳膊上还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图案。
那朵“梅花”，苏城扎的。
老头是有多么爱惜它，才会在无数次的发作时，依旧没有把针扎到花瓣上。
苏城将头偏到了一侧，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王问哲很想摸摸他的后脖子，但他没有，他等着苏城将眼泪咽了回去。
“师父，我们出去吧。”说完，苏城望向老警察，“给您添麻烦了。”随后是一个标准的军礼。老警察军衔在苏城之下，还礼也不好，不还礼更不好。王问哲摆摆手，“没事，这是自家孩子。”

原谅。
这两字谈何容易？
苏城能否原谅父亲当年的不辞而别，致使幸福美满的家庭毁于一旦，他的青春里留下了那样浓烈的阴影，差点误入歧途。
国家能否能原谅一名缉毒卧底沦为毒枭，十多年来不曾露面，经他之手是否又有无数家庭成为毒品的刀下鬼？
苏城的父亲，能否原谅当日派给他的这份任务？英雄和罪人之间原来只有一步之遥，一同受命的两位卧底，因为拒绝吸毒暴露身份，一死一伤，而唯有他被团伙接纳，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又有谁来买单？
可是这里面，究竟谁做错了呢？
缉毒是国家的责任。
卧底是最高效的方式。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而那时的苏城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没有人有错，可谁都是受害者。
只有一个人，在这场暴风雨中，做了完全正确的事情。
那就是王问哲。
那个在小胡同里把苏城拉回到太阳下的人。
那个为了督促苏城自立自强而责打他的人。
那个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苏城婚礼的人。
他让这个故事没有往最悲伤的结局发展。
可是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车上发呆。苏城若无其事的下了车，走进了办公楼，他连王问哲没下车都没注意到。
在派出所时，王问哲从苏城的神情里，就确定了那个老头的身份。他和苏城都知道，这个老头将会在戒毒所度过不长的余生。这个过程痛苦而残忍，可谁也没有办法。
苏城是否要和他相见？
苏城是否该听听他的故事？
苏城是否该跟他讲讲家里从他走后的故事？
王问哲没法代替苏城做决定，他在车里望着苏城的办公室，替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感到难过。

苏城行尸走肉般躺在办公室的木制沙发上，紧闭双眼，强烈的无力感笼罩着他。十几年前父亲离家时，他就这样一个人窝在操场旁的野草里，教学楼天台上，某个网吧的凳子上，一个人发呆。
中午王问哲见他没去食堂，给他打了饭送过去，敲了半天，门终于来了。只需要一眼，王问哲便知道他哭过了。
王问哲把饭放在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离开。苏城稍显沙哑的嗓音出现在身后，“师父，坐一下吧。”
王问哲随手关了门，“行啊！”说完笑着坐到了沙发上，“你先把饭吃了。”
苏城听话地吃饭，他吃得很急，差点噎着，王问哲起身给他倒了水，嗔怪道：“又没人和你抢！”
苏城接过水，咽下最后一口饭，“您打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说完收拾了桌面，坐到了王问哲身边。
王问哲欣慰地笑了。
“师父，我哭过了。”苏城说这话时，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放在其他人面前，打死他，他也不可能说出这句话来。他的尊严是写在骨子里的。
然后他才转向王问哲，“就是有点难受，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说要羞涩地笑了笑。
王问哲看着他吃饭时，一直都面带笑意，他明白要给苏城积极的暗示，才能帮助苏城作出决定。但此刻，看到苏城的笑容，他的心莫名扯了一下，他眼神里的心疼没有藏住。
“嗨，有什么呀！我又不是没见你哭过！你不就骗我中午给你打次饭吗？”情绪很快调整过来，他打趣到。
苏城感激王问哲的故作轻松，“师父，我想见他，可以吗？”
这就是苏城的决定，他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当然可以啊，我去安排。”王问哲谈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因为不管什么决定，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能预测。但他已经做好准备，全力支持苏城，保护他，鼓励他，大不了再拿出全部的耐心，拯救他一次。
“师父，我以后有亲爹了，您不能随便打我了吧？”苏城送王问哲出门时，突然这样问。
苏城用了“亲爹”两个字，这句话王问哲当然能听懂。在苏城心里早就把他当父亲看待了。
如今那个老头的出现，或多或少会让王问哲有一丝失落，他和牟雨领养的孩子，在18岁时果断地选择了离开。他们将所有的承欢之乐，多多少少寄托在苏城身上。他们又何尝不害怕失去呢？
好在苏城都懂。
“哈哈，那你试试吧，保不齐以后犯了错，得挨两顿打呦。”说完突然想起点什么，“我劝你这个月还是消停点，别逼我出手。你这破伤风还有四次，每周一次，你别搞忘了。”

戒毒所里。
老头的毒瘾刚发作完，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他全身湿透了，虚弱到不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苏城被引到屋内，门锁了，老头看着他的一身军装，以为不过是来盘问的警察，没有理他。
苏城走到床前，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陈旧，破损。
老头接过本子，侧躺了，就在床上翻开，一页一页。
苏城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他回忆二十年的故事。
老头突然喘息加重，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身体远远无法支撑。单薄的床板被他震得嘎吱响。只是他一直没有抬眼看苏城。
苏城的眼泪无声地滴下来，他冲过去扶老头，两人身体接触的一刻，老头的泪水也汹涌而出。那本日记上，瞬间溅出一朵朵花，盛开在苏城稚嫩歪斜的笔迹上，盛开在老头批改的红色笔迹上。
老头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苏城帮他拉过毯子，左扯一下，右扯一下，假装调整，就是不看他。老头悄悄抬起了头，看着苏城帽沿下乌黑的头发，看着他刀割般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苏城的样子，可是他脑补不出那个白净的书生，会长成现在的样子。高大，挺拔，眉宇间有枪林弹雨洗涤后的勇敢，又有被人世间的爱眷顾后的温暖。
他默默地看着苏城的一举一动，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军装的一角。苏城静止了一瞬，终于回过脸来，他的泪水已经风干了。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喊一声“爸”，和喊一声“儿子”，都是这样的陌生。

“你妈…还好吗？”老头吞吞吐吐地问出了第一句话。这句话包含了他所有的亏欠和牵挂。
“妈…前年车祸……走了。”苏城轻声地回答。
老头本就孤独的心又被深深剜了一刀，但他的伤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走了…走了…也好…免得看到我这副样子。”可是说着，眼泪已经决堤而出。
苏城看着他颤抖的身躯，往日的怨恨就这样放下了。同样穿着这身军装，他怎会不理解当年那个靠山似的人的不辞而别呢？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我对不起你妈妈啊……”老头抽噎着，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五脏六腑里挤出来的。
苏城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挨着床边跪了下来。当年父母离婚后，母亲的情绪低落到极致，对苏城也是冷漠到底。苏城恨她。从王问哲出现后，苏城几乎不再回家，他用沉默报复着母亲，直到她突然离世。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妈……”直到老头的出现，苏城才意识到，母亲当年其实和他一样，是被抛弃的人。无数的瞬间，这些天里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母亲拿着他录取通知书喜极而泣的那个下午，似乎就在昨天。
苏城摘了帽子，双手下垂，少见地佝偻着，老头想去摸他的头，可悬在半空始终没有放下去。
“不怪你…儿子啊…不怪你…”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老头被泪水遮住的目光似乎明亮了一点。孤身赴险的那日，他躲在拐角处，看着优秀的儿子和同学们说笑着进了学校。他自言自语地说，“城城，对不起了。”
老头的手终于放了下来，轻轻摸了摸苏城的头，露出了笑容。
苏城还在深深地自责中，直到感觉到这只手的温度，“爸！”撕心裂肺的一声，肝肠寸断。
探视时间转眼就到了，值班室来叫苏城出去。出门的那一瞬，苏城突然转过身来，给老头敬了一个军礼，放下手，老头才第一次看到，笑起来的儿子，真是帅啊。

出了戒毒所的门，远远就看着王问哲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在苏城进去的一个小时里，王问哲就在想像苏城跑出来时的样子。他希望看到一个活泼的身影，一个羞涩地笑容，或者哪怕故作淡定的面无表情。那样王问哲就能放心了。他多么不希望这个孩子步履沉重地出来，站在马路对面调整呼吸。更不希望他怒气冲冲，急不可耐。
看见苏城远远地向他招手，小跑着过来，他心里一片敞亮。苏城上了车，把公文包扔到了后座，正要和他说话。王问哲看到了他肿着的眼睛，双眼皮都成了三眼皮。王问哲将副驾驶上方的镜子扯了下来，“照照！”
苏城瞅了一眼，赶紧用手按了一下双眼，笑了。
王问哲没有动，笑着问他，“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苏城无话可说，但他不嫌丢人，“师父，过会就消了。”
“看你这样子，和老爷子相谈甚欢啊？”
苏城把镜子收了上去，一边说，“没有，我俩没说啥。这么久不见，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两天，我再来一趟。”
“成。”王问哲看了看苏城满足的表情，发动了车，“安全带。”
路上迎着夕阳，从偏远的戒毒所往城里走。
苏城傻傻地看了一阵风景，突然面色沉重地回过头来，“师父，您知道吗，从我去您家后，我一直恨我妈。”
王问哲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事，诧异的接了一句，“是吗？”
苏城目光盯着档位，“我大学以后几乎和她断了联系…我从没在她面前穿过军装。在我读高中的后面两年，她没有照顾我。可等我上了大学，她其实特别想我，但我不接她电话，不给她写信，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直到回到市里工作，我也自己租房子住。直到她突然去世，我算了算，从我爸走后，我和她待在一起没有超过一个月…”
王问哲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限地自责和悔恨。但这事能如何安慰呢？苏城确实做错了。
王问哲没有回话，静静地向前开。直到出现离市区15公里的指示牌，他突然刹车，靠边停了。
苏城不明就里地看向他。
“下车。你走回去，路上好好想想。明天去给你母亲扫墓。”
苏城愣了一会，但很快明白了王问哲的意思。他开门下车，站在一旁。王问哲一脚油门到底，一句废话也没有，离开了。
这个环境，这个距离，对苏城而言没有困难。他被军犬咬伤处还贴着绷带，导致他没法快跑。他就沉默地走着，直到黄昏变成了黑夜。月亮照着他走进了小区。
对这几日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的卿茹还在等他回家。看到他军装拿在手里，衬衣全部湿透，卿茹追问发生了什么。
“卿茹，对不起，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卿茹点了点头，温柔地说，“我去给你放水，你好好洗个澡，一会听你讲故事。”
那晚，苏城将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了卿茹。卿茹一直在流泪，她从不知道苏城的青春期经过了这样多的波折。

次日小雨，王问哲陪着苏城上山。找到苏母的墓碑，野草已经挡了一半。从母亲安葬后，他只来过一次。
四周其他的墓碑前还有香炉里的断香，有的还挂着小灯笼，点的长明灯，还有新鲜的花朵，以及被风吹散的烟屁股。唯独苏母碑前空空荡荡。
苏城尴尬地看了一眼王问哲。
“去把野草拔了。”王问哲撑着伞站在一边。
苏城收了伞，徒手去清理野草。不到一会就全身湿透了。
清完草，他摘了帽子。双膝跪地，直直地一动不动，没有磕头，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昨晚徒步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往日发生的事情。和母亲之间无数的误会一一呈现，他的怨恨那样的真实但又荒唐。直到母亲从父亲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试图和他修复关系时，他也没有留下一丝余地。他草率地决定了，要与她为敌。他心中有太多话想对母亲说，可真的跪在这里时，他才发现这个陌生的环境令他连口都开不了。
王问哲在身后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两人就这样一跪一站，在雨中过去了半个小时。
直到苏城伸手去摸了摸墓碑上的遗照，他开始喘息。身子佝偻了下来，强忍不住，眼泪滴落，混在雨水中，只能看到一颗颗的闪光。巨大的悔恨笼罩了他。
王问哲喉头动了动，“跟你妈说两句话吧。”
听到这句话，苏城忍耐已久的伤心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抽噎着低头转向王问哲，“师父…您打我一顿吧！我心里太难受了…”说完，他抓住了王问哲的裤腿，“求您了！您替我妈打我一顿吧…”
王问哲的眼睛也红了，他理解苏城的沉默和无助，更理解他的悔恨。此时肉体上的疼痛能帮助他得到心灵上的安慰。
王问哲捡起了苏城扔在旁边的长柄雨伞，但在举起的那一瞬间，他停住了。他将伞撑在了地上。对苏城说，“转回去，按我说的做。”
苏城无奈，只能将身子转了回去，面向墓碑。
“磕头！”王问哲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苏城重新跪直，重重地磕头下去。
“再磕！”
苏城再磕。
“再磕！”
苏城再磕，额头满是泥水。
“给你妈认错！”王问哲的语气不容商量。他要逼着苏城开这个口。
苏城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妈，我错了。”作为儿子的自尊和忏悔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平衡。
“大点声！”但是王问哲并不满意。
“妈！我错了！”苏城终于喊出了这句话。
“大点声！”王问哲也提高了嗓门。
“妈！我错了！妈！我错了！……妈，我错了，我错了……”苏城的泪水决堤而出，他匍匐着扑过去，抱住了墓碑，将头贴在了碑上，怒吼逐渐变成了对话。如果说刚才是敌对间的和解，现在才真的是犯错的儿子在向母亲认错。他是惶恐的，是不安的，是自责的，但他可以放心，他一定能得到原谅。
王问哲走到近处，蹲下身，为他挡住了雨。宽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哭够了，就回去吧。车里有一封信，我本打算拿到这里交给你，但下雨怕打湿。”
苏城诧异。
“是的，你妈留给你的。”王问哲目光转到了别处，他慢慢站了起来，“这些年，其他所有的事，你都肯依我，唯独让你回家看看你妈，你是打死也不干。我把你抓回学校那天，我就找***，往后你的所有事，你师娘都转告过她。”
王问哲停了停，低着头看着瘫在墓碑旁的苏城，“你放心，她替你高兴，她从没有怪过你。你是她的骄傲。”

就在刚才，我拥有了第100个粉丝。
这个数字对我而言太过宝贵！
1月份一时兴起，在这个吧更文，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写了几段打算丢下的时候，出现了第一条简短的留言，却带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后来因为过年，缀笔十几天。没想那天早上点开，竟然多了十几条留言。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更新。
我和你们每个人都不认识，不知道你们身在何处，什么职业，什么身份，何德何能，收获了你们太多的鼓励。是你们的陪伴，让我在文思枯竭的时候，一次次重拾信心。
这个吧是个小众的吧，大家因为共同的小众兴趣进来，或许有些快感无法为外人道，但相互的陪伴温暖而真实。
感谢你们的每一次点赞，每一条留言，每一次转发，每一次阅读。
谢谢你们！爱你们！

过去的几年里，那封信一直在王问哲抽屉里躺着，他没有将它交给苏城，因为苏母曾嘱托过他，“如果有一天，城城原谅了我，他主动提起我，请您那时候，再将这封信交给他。”而这个机会直到昨天才出现。
苏城看完了信，眼泪还没有止住。他将信收好，背过去擦眼睛。王问哲一直静静地开车，没有问他，也没有看他。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默契。
过了十几分钟，苏城的情绪平复了。他试图打破这种安静，他要让王问哲放心。
“师父，您知道吗？其实以前我妈对我还凶一些，我爸反而没怎么训过我。”
“是吗？这个倒是没听你妈妈说过。你成绩这么好，还会被凶啊？”王问哲笑了笑，柔和的侧脸，磁性的声线，让人想起童年。
“我妈曾经拿电视线抽过我，那真是的屁股开花。”苏城一只胳膊架在车窗上，食指中指点在太阳穴上。
“撒谎？逃学？偷钱？”王问哲简明扼要地八卦。
“哈哈，都不是。”苏城揉了揉肿着的眼睛，这两天哭的有点过了，眼睛睁开都困难。他心里想着今晚得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单位呢。
“那是因为啥？”王问哲关了雨刷，窗外已经有了一线阳光。
“我小学的时候，高年级有个姑娘，按现在的话叫学姐吧，长得特别漂亮。我那次鬼迷心窍，和几个哥们打赌，说敢在路上截住她，送她一朵纸折的玫瑰。本来这也没啥事，结果好死不死，他们趁我不注意，把我书包里的玫瑰花换成了玩具蛇。我反手掏出来后看都没看一眼，就扔给了学姐。”苏城说得自己笑了起来，“她吓得脸都紫了。”
王问哲听到这里，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在他认识苏城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从这个阴郁的少年身上发现了他淘气的影子。
“那学姐知道我住哪里，那天她扯着我的衣领把我送到了我妈面前。我妈当着她的面，就把我裤子剥了，随手拽了一条电视线，抽得我满屋子跑…”苏城笑得不行，似乎在讲别人的糗事，“从那以后，我见到那姑娘，都躲着走，哈哈哈哈哈。”
王问哲跟着笑了，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挨过这样的打呢？
“苏局长，我觉得您这个事迹可以给卿茹汇报一下啊？”说完，看了苏城一眼。
苏城的手立马从车窗上收了回来，讨好地说，“师父，别介呀，我也就跟您这没脸没皮的。在别人那，我还得要点脸呢。”

往后的日子里，一到周末，苏城便会去戒毒所探望父亲。苏父很少主动说这些年卧底的事，那些凶险，孤独和恐惧早就在他自首的那一刻被他嚼烂了。他总是慈祥地望着苏城，不停地询问他的故事，从高中班主任姓什么，到大学室友都是哪里人，从军校里的科目，到工作后的困难，再到卿茹的模样。他似乎想把缺失的十几年补上，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看着这个儿子成长起来的啊。
聊着，聊着，王问哲的名字出现的越来越多。
“我可以见见你师父吗？”苏父的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但直到这次探望快结束时，他小心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当然可以呀，爸，我其实早就想介绍我师父给您认识。”苏城很开心，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介绍给另一个，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我现在…出不去…”这就是为何苏父迟迟才提出见面的原因。他尴尬地看着苏城。
“爸，这个没事，我师父如果知道您想见他，一定会答应的。”王问哲给苏城的信心如此的饱满。
“苏城，你下次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身干净…”话还没说完，毒瘾上来了，他猛地栽到了地上，剧烈地抽搐着。
苏城冲出去叫了医生，然后被强制离开了戒毒所。他在门口站了好久，父亲狰狞的面容，从此挥之不去。
周一早上，在楼梯口碰到。两人默契地放弃了电梯，一同往上爬。苏城顺手要接王问哲的公文包，被拒绝了。约好了下次一同去探望的时间，苏城突然郑重地说，“师父，谢谢你。”
王问哲白了他一眼，“这是啥话啊？”
“真的，师父，我爸怕您嫌麻烦，我都丝毫没考虑过这个。”苏城还是认认真真的。
“多大点事啊？”爬到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王问哲有一点喘了，望着气定神闲的苏城，说到，“我真是老了，放着以前，楼上楼下一天不知道爬多少次。”
“师父，您这说的得二十年前吧。”苏城故意气他。
王问哲举起了巴掌，“你小子，刚才还求我，这会就开始损我。”
苏城笑了，一边笑一边赶紧躲远了两步，“我哪求您了，我可是您上级，我这是命令您。”说完拔腿就跑。
留下王问哲一个人气得不行，又不便在楼道里大声喧哗，只得忍了，自言自语到，“还收拾不了你了！”
很快就到了周末，两人早早便出发，往戒毒所去。
“师父，我给我爸带了一身干净衣服，您一会先在外面等等，他不想穿着病号服见您。”
王问哲往后座瞅了瞅，笑了，“这是你的衣服啊？”
“不是，他那么瘦，哪穿得了我的衣服。这是卿茹按照他的身高胖瘦给他买的新的。”苏城一脸的得意。
“卿茹这丫头真是不错，你打算啥时候带她去见见你爸爸呀？”王问哲今天坐在副驾驶，话也变多了。
“她都提了好几次了，但我爸有点…可能是觉得难堪吧，一直推脱。我就想着这次见了您，他估计也会放开了。”
“嗯，这个不能急。那我今天得好好表现啊。”王问哲打趣到。
“师父，您打算和他聊什么呀？”
“那得您说了算啊，我这可是奉命而来，您让我聊什么，我就聊什么，绝对不自由发挥。”说完一个坏笑。
“师父，我错了，我那天开玩笑的。”苏城软软地笑了，他的求生欲总是很强。
“要是你爸当年没去执行任务，估计在家也能被你气死。”王问哲闲着没事，偏要逗他。
“师父，我周一去把那楼梯爬十遍，给您解气，行不？”说着两人都笑了。
突然一个电话进来，苏城按开了车上的免提，“苏局长，金薇区有人劫持人质！”

两人立马驱车返回，到了指定地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封锁了。
歹徒本想抢劫一家私人名表维修店，但触动了报警机关，街边的辅警立马就赶了过来，并联系了武警部队。歹徒一时慌乱，逃到了旁边的一家儿童舞蹈培训中心，家长孩子疯狂往外跑，只有一个小男孩的妈妈临时有事，没有陪在这里。歹徒持枪将他抓作了人质。
男孩妈妈后来听到警车声，赶过来时才发现现场已经封锁，她被警察留在了外面，正在疏导她的情绪。
苏城和王问哲今天都穿着便装，于是借了基本的装备，进入了封锁线。王问哲以多年的刑侦经验，立马判断出了最佳的烟雾弹及麻醉枪攻击地点。人员立马布置到位，等待着机会。
现在需要一个人直面歹徒劝降，分散他的注意力。
“师父，我去吧，他们穿着警服，歹徒放松不下了。”苏城轻声问。他们俩就站在舞蹈房门口的走廊里，进门转个弯，便是歹徒劫持人质的位置。
王问哲没有理他，打算进门，苏城一手拦住，便冲了进去，同时高声喊了话，“里面的人，不要开枪，我是社区居委会的人，我想和你谈谈！”王问哲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在原地等待，顺便掏出了手枪。
苏城不敢贸然转过那个弯，他要等里面的反应。而此时，那个被劫持的小男孩，已经没有了哭声，不知道是晕厥了还是被吓唬住了。
“你…你不要过来！”歹徒的声音颤抖不止。
“好，好，我不过来，哥们你放心。”苏城没有再移动。
“你去让…让警察撤了！”歹徒只想离开。
“哥们，你听我说，你只要放了这孩子，你抢劫啥又没抢到，警察不会把你怎么着的。你相信我，我们社区工作，经常碰到法律问题，我绝对不骗你。”苏城拉家常一样和他聊着。耳麦里已经听到了麻醉枪手的回应。
“你休想骗我！我绝对逃不了了！”歹徒一手抓着孩子，一手拿着枪，往四周张望了一圈，他在找别的出路。
“哥们，我咋就劝不好你呢？以前家里打架的，路上碰瓷的，哪怕进了局子里还扯皮的，我不知道劝好了多少…你信我的，只要这孩子没事，我保你没事。要不我进来跟你聊聊？”苏城很想确认孩子的情况。
“不准动！你要是进…进来，我就打死他！”歹徒油盐不进，“我给你五分钟，你去楼下让警察撤，如果五分钟后警察没撤，我反正也活不了了，这孩子给我…我陪葬！”
“好！好！我去找警察！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我都听你的！五分钟，五分钟！”苏城通过耳麦，将时间点告诉了对面楼里的同事。
苏城重重往后退了三步，他要让歹徒放心。然后他悄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耳麦里传出了倒计时，“3……2…1”，烟雾弹和麻醉针同时飞入，歹徒持枪的手立即失去了力气。枪掉在了地上，他放开了孩子，拿左手去地上瞎摸拾枪，苏城拉下护目镜，飞身而入，仅仅两招将歹徒放倒在地，捡起了枪，抱起孩子，飞快撤离了出来。待其出来，王问哲进去铐了歹徒，一同带了下来。
顺利收队，孩子的妈妈见到晕过去的孩子，抱着大哭不止。两人一同上了救护车，孩子并没大碍，不过是受了惊，吸了会氧，很快就苏醒过来。
武警带了母子二人回去作笔录，苏城和王问哲也只得随行回单位。探望父亲的事，只能先放放。
苏城开了自己的车跟着警车回程，王问哲还是坐在副驾驶。
“身手不错呀，苏局长！”王问哲心里其实有点气，刚才着实为苏城捏把汗。
苏城笑了，“师父我最怕您叫我苏局长，每次您这样叫，我的汗毛都能竖起来。我知道您气我拦住了您。可我要是放您进去，我也会担心的。”
“你这是幸好没事！”王问哲一本正经地说。
苏城还在笑，“师父，我心里有数着呢。再说了，我这次可提前问了您的，不是擅自进去的哦。”
王问哲无话可说，做了这一行，自然得承受风险，换作他自己进去，也是一样的。
“师父，别生气了，到单位了，您可别和我脸色看了。”苏城麻利地停了车，一溜烟跑下去给王问哲拉开了车门。王问哲被他逗笑了。

过了一个小时，笔录和当事人身份登记表送到了苏城办公室。王问哲也在这里，于是两人一起翻看起来。
王问哲主要翻了翻笔录，这种东西他见多了，没啥可细看的。苏城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边随手翻了翻当事人的身份登记表。突然他停在了一页，皱了眉，话也不接了。王问哲有点疑惑，凑过去瞅了瞅，不过是那个孩子妈妈的信息。
“怎么了？你认识？”王问哲仔细看了看照片，一个清秀的女人，但他没有印象。
苏城把表放在了桌上，一只手遮住了双眼，苦笑从嘴角露出，“师父，您猜她是谁？”
王问哲又仔细看了看，确实没见过此人。“谁呀？”
苏城的表情里有自嘲也有尴尬，“您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那个学姐吗？”他眼神闪着光看着王问哲。
“学姐？哪个学姐？”王问哲没有反应过来，他不记得苏城大学里有这么个人。
“那个学姐啊！”苏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有点激动。
王问哲恍然大悟，他一把抓过表格，又看了两眼，放声大笑，“不是吧，这也太巧了吧。”
这个叫张琴琴的女人和苏城毕业于同一所小学，比苏城高两届。家庭住址和苏城父母家只隔一条街。当年就是她拽着苏城的衣领，把他交给了苏母，看着他被抽得上窜下跳，然后回家了。苏城那日最后曾提起过她的名字。
王问哲抓起苏城的胳膊就往外拽，“走走走！当年她害得你挨了抽，今天咱们可救了她孩子呢，快去重新认识一下！”
苏城急得耳根子都红了，赶紧试图摆脱王问哲，他抓住了桌子，不敢动。“师父，您别整我了，打死我也不会见她的。您小点声！别被人听到了。”
王问哲和他僵持了一小会，才松了手，笑得肚子疼，头一次看苏城急成这样。

次日是周日，两人按原计划去戒毒所。
苏城带着衣服给父亲换了，开门去接王问哲。两人进屋时，苏父颤巍巍地站在床边。
王问哲如见故友般笑着，早早伸出了手，两人握了手。
“咱们算是同行，您是我老大哥了。”王问哲短短一句话，苏父心中的忐忑全部化解了。
“王警官，您能来看我，真是让我又高兴又惭愧，您快请坐。”苏父双手握着王问哲的手，激动溢于言表。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一张床，苏父不得已坐在了床边，苏城将凳子搬到了王问哲身后。王问哲犹豫了一下，被苏城按在了椅子上。苏城站到了他身后。
“王警官，苏城把您和他之间的事都跟我讲了，说这些年您帮助他，教育他。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义务都没有尽到，我本来想着，现在回来自首，一个人在戒毒所呆着，哪天死了也就算了。没想过要找苏城，我想啊，他一定恨我。”
“爸，说什么呢？”苏城怕父亲情绪激动起来，立马拦了一句。
“我真是没想到苏城能碰到命里的恩人。我现在回来了，他能这样理解我，每周来看我，还请您也来看我，我这心里说不出的……我要是知道会这样…”苏父说着动了情，他断了话，控制着自己。
王问哲躬身上前握住了苏父的手，“老哥啊，您宽宽心，苏城是您儿子，他来看您是应该的。您因为任务走了，但也把他养了那么大，他又当了兵，当然能理解您的身不由己。”
“我对不起他们母子，他们这辈子跟着我受苦…我走了，他们受人指指点点…我在外面老想着他们过得怎么样…但打听不到……”这些话，苏父没有跟苏城说过，碰到了王问哲，他却情不自禁说了出来。作为一个父亲，他不需要儿子的同情，但作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多想和一见如故的哥们掏一掏心窝子。
“老哥，您听我说，您别激动。他们母子就您离开头一年，受了点气，后来就过去了。苏城对母亲很孝顺，他长大了，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让他母亲操过多少心。您是为了国家出生入死，没有人会怪您的，您在外面吃苦受罪，付出了青春，我们大家都感激您呀！苏城是您儿子，难道他不是国家的孩子吗？帮您照顾他，我也光荣啊。”王问哲的话让苏父情绪平静了下来。苏城却如芒背在刺一般，他把头低下了，不敢看苏父，更怕撞到王问哲回头的目光。其实王问哲根本没打算看他。
“王警官，我现在一无所有，还有毒瘾，就是一个废人。”苏父摆了摆手，他不让王问哲打断他的话，“您对苏城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说着站了起来，噗通，冲王问哲跪下了，“我给您磕个头，谢谢您了。”
王问哲见着苏父起身，本也打算跟着站起来，没想到苏父竟然跪下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急忙去拉。
苏城见父亲跪下，吓了一跳，立马绕到一侧，避开父亲的方向，也冲着王问哲跪下了，头磕在地上。
王问哲这才反应过来，他腿不好，只能一条腿先跪下，随即立马扶了苏父，两人一块搀扶着站起来。“老哥啊，我可受不起啊。”说完赶紧到侧边去拉苏城，苏城没有动，他直起了身子，“师父，您听我说两句。”
王问哲皱了皱眉，“不兴这套啊，有什么话起来说！”说完又拉他。
“师父，”苏城还是没动，“您坐下吧，爸，您也坐，让我把话说完。”王问哲看了看苏父，两人只能坐下了。
“师父，我一直叫您师父，上您家吃饭，有啥麻烦也是找您，但也没孝敬过您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今天当着我爸的面，给您磕个头，以后您就把我当儿子，我做得不到的，您该打该骂，就都名正言顺了。”说完，端端正正给王问哲磕头。
王问哲眼睛红了，他从未埋怨过苏城什么，苏城的出现，也满足了他精神上的需求。他们相互依赖，谈不上付出什么。他没有回话，心中的满足无以复加。
苏城转过身，跪向苏父，“爸，我其实早就该跟您磕个头，但每次来都拉不下脸来。您没有对不起我妈，是我对不起她，没有照顾好她…我错了…爸，您原谅我…”说到这里苏城喉头堵住了，他深呼吸几口，平复后继续说“我结婚的时候，您不在，我也没跟您磕过头。爸，对不起…我不该错怪您…不该错怪我妈…如果不是师父，我都不知道我会活成什么样子……爸，我没有本事…对不起……”苏城强忍着泪水，把话说完了，一个头磕下去。
苏父的眼泪早就下来了，往日苏城来看他，两人虽然扯东扯西，但从未像今日这样说出肺腑之言。
王问哲赶紧调整了情绪，和苏父一起把苏城拉了起来。
“你今天是来干嘛的？招你爸伤心的吗？”王问哲拉起他，照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还不赶紧劝劝。”
苏城这才意识到，赶紧说，“爸，往后都不说这个了，以前的就都过去了。我就是给您认个错。”
“老哥啊，苏城这么懂事，您应该放心。您虽然没有在他身边，但他也成人了，学业工作一样不差，也和您一样，为国家做贡献呢。咱们到了这个年纪，少为他们操点心，多保重身体是第一位的。”王问哲接着去苏城的话，宽慰苏父，“现在在单位，他是我领导，都是他批评我了，他们年轻人已经是中坚力量了。”
王问哲开起了玩笑，苏城急忙说，“没有没有，我可不敢。”苏父被逗笑了。

三人又聊了很久。
临走时，王问哲说“老哥啊，您宽心治病，我有空就同苏城来看您。”说完又对着苏城，“下次把卿茹带来，让你爸看看你娶了个多么标致的媳妇。”
苏父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两人出来，开车返程。
王问哲心情不错，他觉得非常满足。
“苏城啊，”王问哲两手交叉抱在身前，“不错，你这儿子做得不赖！你爸今天是真的高兴啊！”
“师父，您可千万别臊我了，”苏城笑起来清瘦干净，“我这要叫不错，那天下没有不孝子了。也就是你们不和我计较。”
王问哲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父子之间哪有仇啊，你给你爸妈跪也跪了，错也认了，那就没事了。往后大家心里都舒坦了，再说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咱们干这一行呢？”
“师父，您看，我爸从小到没动过我一指头。我在您那把小时候没挨的打都挨了，我这都三十了，还在挨打。但我不记仇，只要您打得动，您只管打。”说完又笑了。

次日上班，王问哲刚出电梯，迎头撞见汗流浃背的苏城。
“一大早上的，你这是怎么了？”王问哲问。
“师父…”苏城的气还喘不匀，“上次…上次不是说…说我把这楼梯……爬10遍……吗，我这已经第…8遍了…”苏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行了行了，我啥时候让你真来爬啊，而且这么一大早的，我也没看着啊！”王问哲又好气又好笑。
苏城终于缓了过来，“师父，我这不想着迟了耽误别人上班吗，您不信就调监控去。”
“去你的吧，我哪有那闲工夫，你快该干嘛干嘛去。”王问哲说着就要回办公室。
“师父，那您以后可不能拿苏局长恶心我了啊，我已经认怂了啊，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呢。”苏城拿了挂在扶手上的衣服，腿已经抖得不行了，进了电梯。
吃完早点，路过会议室，看到一波人挤在里面。下意识挺住，正想往里张望，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苏局长！”大家都转过来，急忙有人把他拉了进去。
“这位就是我们苏局长，上次就是他救了您儿子！”秘书热情地介绍。
苏城这才知道，上周被歹徒劫持的那家人，来局里送花和锦旗。
他的学姐和老公带着儿子都来了，不仅送来了锦旗，还给大家带了好多吃的喝的，所以才围了这么多人。
苏城看了一眼学姐，脸上立马绯红了，赶紧说，“你们弄错了，上次是另外一位警官啊，我去给你们叫。”说完不管同事们的诧异，一溜烟跑出来了，直奔王问哲办公室。
“干嘛呀这是？”苏城门都没敲，一头扎了进来，王问哲愣了一下。
“师父，救命，那个上次歹徒劫持的，那家子过来送锦旗，在会议室呢，等我。您去帮我接了吧，然后送他们出去吧。”苏城一边说，一边讨好地扶着王问哲双肩，就把他往外推。

王问哲停住了，“人是你救的，我哪能去接锦旗啊，同事们不得笑话我。”说完摆手，“我不去啊！你自己去，这都多少年了，她哪还认识你。”
“师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看到她心里都发慌。”苏城苦苦相求。
“少废话了，你再耽误会，小万那张嘴，他上次送那张表，知道她和你一个小学的，没准这会都问出来了。”王问哲看笑话一样逗他。
苏城没辙，硬着头皮再回会议室。
“我就说嘛，上次就是苏局长救的人嘛，怎么可能记错。”立马有人说话。
三人给苏城送了锦旗，给苏城鞠躬，苏城立马敬礼。
“童童，你长大了也要像叔叔这样，保家卫国，帮助别人，听到了吗？”
小男孩听话地点头，抬头望着苏城。苏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找了个理由，从会议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