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天下为笼:囚神之渊(架空\/强制爱\/囚禁\/宠虐\/骨科)

(第十五章)

远远的,有风吹来血腥肃杀之味。
赫雪军驻扎在了凰城的一百米之外,那震天动地的响声也一并停歇。昭启有传承,赫雪军除元帅,左右权使、和军师祭酒,其余将领皆不得入帝都。

秦织瑶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前方,一颗躁动的心在胸腔内上下直窜。这抓心挠肺的又期待又紧张,又忐忑又兴奋的极致矛盾感,就像是高考揭榜前的一分钟。

浩浩荡荡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开始,只看得见那人胯*下骑着的雪域妖兽之王——羧猊。那妖兽通体漆黑如墨,坚硬如铁的鬓毛却光滑油亮似玉,金黄色的兽瞳冰冷威严,身侧的骨翼垂落在庞大的身侧,如削铁如泥的剑。

咚。咚。咚。
一步又一步,巨大的兽迈着优雅的步伐缓慢地接近城门。

秦织瑶不知怎的,《帝火》书里描写千朔夜的某一段文字忽然一个字一个字跃入眼前。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了……离现在,还有近十年的剧情。

【归来的王者,扰乱了星辰,惊动了日月,风屏住了呼吸,飞雪躁动。他一袭黑衣傲然孑立于冰雪王座之上,锋利如出鞘的剑,俊美无俦,眼是深渊,唇是鸩毒。
他驰聘如雷霆,长剑若指天空,苍穹便轰然坍塌;手中刀落,那大地顿时隆隆溃决;他锋利的薄唇挑起一抹残酷的笑,轻声道:“火。”
熊熊烈火倏然燃烧,星火燎原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着所有一切,上至天穹下黄泉。
一个字出口,从此世间万物,万劫不复。】

眯着眼望过去,会模糊瞧见还有一个羸弱的身影和那高傲的王者一同骑在雪域妖兽的背上。
王者怀里那个羸弱的人影,似乎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纤细孱弱,眼睛闭合着,脸色和唇色,竟比这漫天风雪还苍白。

秦织瑶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多少腐女幻想YY了多少万字的场景,就这么让她亲眼瞅见了!
她将眼睛睁大,眼珠子都激动地颤动,恨不得让自己眼睛变成照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裱进相框里挂在墙头日日夜夜看着。

真好啊!她想。她穿越到了一切开始之前。

这时候刃泫还没有唤醒焚世刀的刀魂。这时候流杀还没有拔出他的浮诛剑。这时候两个人还是赫雪的左、右权使,没有拔刀相向,一决生死。
这时候秋弦语还没有死,星焰也还未遇上牧野煜。
这时候,未来大雍朝的开国帝王,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被抹去了记忆的他连怎么握剑,都不会。
这时候,未来唯一能对抗赫雪军的,那个威名赫赫的光曜大将军,还未出场,他这会儿,应该还在爬树掏鸟窝吧。

这时候,好多会在史书上镌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传奇人物还未登场,所以,没有人死去,也没有那些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悲痛欲绝的背离背叛……

就是在这一刻,秦织瑶对天发誓,她绝对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扭转他们的命运。什么是命中注定?什么是不可抗力?都他*妈的去见鬼吧!
他们都会活下去的。活的好好的。
改变大荒的命运,,改变祈筵的命运,改变他和他身边这些人注定毁灭的宿命,正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的意义,不是吗?



祈筵一觉醒来,世界忽然变了个样。

他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花纹和神秘符号的拱顶,偌大的殿堂内有镌刻着冲天飞龙的玉柱伫立于四角处,而地上那砖也不知是怎么做的,竟如天上的云一样发着飘飘缈渺的白色雾气,祈筵心想人要是一脚踩上去怕是会以为自己脚踩云端吧。

他眉梢紧蹙左顾右盼,眼神焦急,像是在找着什么人一样,却因动作幅度太大而牵扯到了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冷汗泠泠。

“找你哥哥呀?别找啦。他不要你了, 把你卖给我啦。看你骨瘦嶙峋的,我也没多要他钱,一株金锭就把你给买下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少女,声音清脆活泼,简单一句话被她说的抑扬顿挫却一点也不惹人厌,银铃悦耳,像初春时节叽叽喳喳的黄鹂鸟,朝气蓬勃生机焕发。

祈筵忍着从身体内每一处传来的阵阵抽痛,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陌生的少女,尽量忽视喉咙处灼烧般的疼,干涩开口:“我哥哥呢?”

少女似乎生气了,眉尖一挑,瘪了瘪嘴,很是不淑女的翻了翻眼睛:“我都跟你说了,他不要你了,把你卖给我了,你……”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尖锐的声音狠狠打断:“你骗人!哥哥才不会不要我!你说,你把我哥哥弄去哪里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已耗费去所有气力,却强撑着一口气,扬起尖尖的下巴冷冷睨着少女,乍眼一看,那咄咄逼人气势简直像极了千朔夜。

秦织瑶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在自己的寝殿她一贯没有什么形象,这次也不例外,捧着肚子就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小朋友你,你也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她探查出了祈筵现在伤的很重,不然她早扑上去伸出魔爪蹂*躏他的小脸蛋了。啧啧,陛下小时候怎么长得这么可爱!白白嫩嫩精雕玉琢的,要是脸色再红扑扑一点,身板再壮一点,妥妥的小男神啊。

她魔音灌耳的笑声在祈筵愤怒而冰冷的注视下渐渐消了声,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走近少年,笑眯眯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啦,就是骗你的没错。你哥哥去参加庆功宴了。你不是受伤了嘛,我可是昭启唯一能治你病的人哦。”

祈筵才不相信呢。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点也没有在千朔夜面前的乖巧样子,扭过头不去看秦织瑶,紧张戒备的样子像竖起一身刺的小刺猬,让秦织瑶看的又想扑上去疯狂揉一番。

她摁下去自己怪阿姨的一面,柔声道:“对不起,刚才玩笑开过了。我确实是唯一能治好你的人。但是,说实话,你这一身伤,没个一年半载的是好不了的。能不能痊愈我也说不准。不过,我可以让你暂时止住痛,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哥哥,怎么样?”


今日,昭启帝王为了庆祝赫雪元帅的凯旋归来,特意精心准备了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猎宴。

凰宫,承欢殿。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承欢。这殿堂的存在,就是为了昭启的传统好戏“猎宴”。

承欢殿的大小堪比一整个狩猎场,踮起脚尖一眼只能遥遥望见尽头那金雕玉砌的墙板。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

层层旋转向上的阶梯将宫殿内里围出一个圆圈,那环绕盘旋向上的阶梯皆设有软席和盛宴,脚下亦有柔软的红毯铺地数层。这便是朝臣的位置了。

殿堂中央空出来的那一大片空白则被一个铁制的笼子占据了。
那笼子极大,似乎容纳的下至少三只雪域妖兽。

帝王眼睛微眯,十二旒冠冕遮住了他莫测的神情。他唇带笑,毫不在意地推开了尘封数十年的殿门,率先踏进去,雍容华贵地伸出手,向上面的某一个位置一指:“元帅,坐。这出戏,说起来,应是被先皇禁了的。朕可是为了你,专门破了戒。”

径直跟在帝王身后的帝国右相陆沉烟嘴角一沉,不动声色的侧头,和身侧的国师苏幕交换了一个晦涩莫深的眼神。

群臣踌躇于殿外,迟迟不肯踏入。
位居大司马高位的郑歇脚步一顿,眉毛拧在了一起,脸色奇臭无比。向来孤傲清高的左相叶卿墨更是面色不善,脸黑的仿佛涂了一层墨。

承欢殿,是昭启的象征,更是昭启的,耻辱。
它象征着昭启皇室的荒*淫无度,骄奢淫逸,代表着昭启贵族那极度的醉生梦死,极致的暴虐无道。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那惨绝人寰,却不知为何深深被昭启皇亲国戚所喜爱的,猎宴。

没有人想得到,今日帝王竟然会将这宴席,设在承欢殿。

千朔夜唇角噙着笑,深如渊的眼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上几分。他一动不动,只是不动声色的扬了扬下颌,虽不曾言语周身气息却凛冽冷厉,他冷然伫立在殿门前,在九五之尊面前依旧傲然如初。

已经年近七旬的江太师一想到猎宴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再也没眼等下去。
不想愧对先皇的嘱咐,他佝偻着背,头一次放下了长者的尊严,在喜怒无常的帝王面前卑躬屈膝道:“元帅大胜归来的确为喜事一桩,但请陛下三思!这承欢殿,可万万不能开启!请陛下不要辜负了先皇的期望。”

那些曾经观赏过猎宴的老臣仅仅是站在这殿门口,依然能闻到曾经那扑面而来浓厚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有几位已经脸色泛白,老态龙钟的身子摇摇欲坠。

左相叶卿墨撩起袍子,跟着江太师跪了下来,诚恳劝阻帝王捉摸不透的心血来潮:“请陛下三思!今日是个大喜日子,怎能见血?”

——扑通。
——扑通。

像下饺子,百名朝臣接二连三的下跪,手背撑地手心朝上,额头放在手掌上,齐声道:“请陛下三思!”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身着玄色官服和乌纱帽的朝臣跪拜在地,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数百名侍臣与婢女惶恐的互相对望了一眼,也陡然下跪,一时间竟乌泱泱跪了近千人。

“请陛下三思!”
数千人声音洪亮如钟,惊飞了栖息在枯木枝桠上的黑鸦,一群漆黑的鸟扑棱棱飞远,飘下几片沾染着夜色的羽毛。

转眼,只剩下了五个人还站着。
一个,自然是天下共主,昭启的帝王。另一个,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赫雪元帅,千朔夜。还有三个,则是只认千朔夜为主君的赫雪统领——左权使流杀,右权使刃泫,和军师祭酒星焰。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4 22:56:00 +0800 CST  
_(:з」∠)_我发誓再也不重发帖子了
先全部完结再改文……重发了这么多次好想狗带QAQ
再来重复一遍
第十七章的内容因为和谐问题发不出来,是兄妹啪啪啪+哥哥被兽啪啪啪
和谐内容已用文档发表在群文件夹里
群号是433180219
_(:з」∠)_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4 23:05:00 +0800 CST  
在璃清被兽吃掉的那一瞬间,璃笙终于崩溃了。
“哥哥——!”
笼子里,女孩从自己破损的身体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所有的预料。也许是被逼入了绝境,女孩终于崩溃,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狂躁的兽的掌中挣扎逃脱,拖着软绵的腿拼了命朝象征着自由的门狂奔而去。

兽群被彻底激怒了。兽们尖利的嗥叫撼天动地,整座铁笼子都在簌簌颤动。
它们狂躁的乱窜,有一只兽直追着女孩而去。 它的鼻息喷吐着火星,四蹄刨着光滑的地面,在那坚硬的玉石上划拉出一道道兽爪的刻痕。
嗷呜——
它腾空跃起一丈高,弓起身子,完全进入捕食者的状态,朝着女孩兜头扑来。
祈筵挣脱开了秦织瑶捂住他眼睛的手,转过头,恰好对上了女孩的眼睛。

那是一双本应澄澈纯净的眼睛,此刻却充斥着浓烈的绝望,仿佛一只被捕兽夹困在囚笼里的柔弱的兽,拼劲全力的挣扎,只是想要活下去,却无济于事。
一旁的猎人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猎物绝望的垂死挣扎,负隅顽抗。讥笑的眼仿佛在思忖着哪一种死法最能让她痛苦的死去。

祈筵仿佛看见了女孩整个身子向浓稠黏密的黑暗里迅速下沉,身后有无止境的深渊张开血盆大口兀自狞笑。

她看着他,眼睛猝然擦亮,嘴唇翕张——
救。我。


也许是被女孩的那声‘哥哥’触动到了哪根神经,祈筵只觉得自己的经络里有什么滚烫炽热的在沸腾——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某一个瞬间猝不及防的被一把点燃的火烧起来了。

时间就此凝固。
所有声音在某一刹那消弭殆尽。

祈筵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脉动。有一种可怕的,不受他所控制的力量充盈着他身体的每一寸经络,血脉深处不规则的强力的脉动像是要把他从内里撕裂开来。

他听到了一个空灵清冷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在咫尺,响彻耳畔——
“想要获得力量吗?”

他的眼前已经被一片漫无边际的黑色占据了,有丝丝猩红色呈放射状弥散开,像从剑尖滴落的血。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幻境里,看见哥哥倒在一望无际的寂寥苍白里。他似乎又望见了千朔夜那双摄人心魄的眸逐渐失了色彩,如瀑黑发一寸寸染白。
如此刻骨铭心。
哥哥在缓慢的枯萎凋零,可他却是个废*物,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以命换命的笨办法,竟然完完全全的无能为力。

“想。”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那声音冷硬又坚毅,完全不像出自自己之口。

——呼唤吾之名吧,吾主!

在那兽离女孩只有一尺的距离时,它忽然从中被劈开。从头颅开始,生生被剑刃破开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瞬过后它分裂成两半的身体同时涌出汩汩鲜血,兽炽热的血泼洒在半空中溅起血瀑,血花飞散。

有一个不比女孩大多少的男孩,旋舞挥转长剑。四尺三寸长的剑身被他划出一个完整的圆,隐隐有剑啸声划破殿堂。

无人能形容那落下的一剑。磅礴浩荡,仿佛有狂风暴雪呼啸而过。那一剑,带着开天辟地的王者霸气,却又有着血腥苍凉的浩渺壮阔。

“斩雪。”
男孩唇瓣轻启,握着剑鞘的手还在颤抖。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4 23:06: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夜空里,闪烁着一个微弱而不起眼的光斑。
它是如此微小,那光芒弱的近乎不可见,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可当星辰日月都即将被永恒的黑湮灭的那一霎那间,当风视若无睹了那黑暗默许了暴行,当云都欣然与永夜融为一体时,那微小的光斑,却猝不及防的绽放出了夺目绚烂的光彩。

它猝然拉长成光束,像太阳,却比太阳更明亮耀眼。

哗啦。
绝望的压抑的窒息的黑,就如此轻而易举的被这束光击溃。

祈筵觉得有些轻微的眩晕。手中的长剑轻若无物,胸膛仿佛裂开一个巨大的空洞,有风从那洞窟呼呼灌入,身体却并不觉得冷,反而炽热的发烫。
那把剑似乎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头颅深处被什么陌生的存在压迫着,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破桎梏——像是有另一个灵魂正在进入他的身体。

每一寸经脉,每一根骨骼都被不属于他的力量灌注到了极致。

众臣的目光如炬,交聚在了那个手握冰雪之剑披荆斩棘救下了那个女孩的少年上。
就是这样一个表面看上去弱不禁风似乎孱弱的少年,挥舞着一把和他气质极为不符的剑,将狂怒的兽群尽数斩杀。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仿佛手握万千道太阳倾泻于大地的金色光芒。

有光骤然穿透长夜。
他,是光。


原本充斥满溢着掺杂着情欲的粗重喘息的殿堂忽然没了声息。
有的人闭上了眼,却依然能感受到一团纯白的光芒在凝聚。他们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
跪倒。
五体投地的臣服于他。

祈筵走到怔愣的少女面前,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眼神沉静而温柔:“我来带你走。”



陆沉烟看着,眯了眯眼,嘴角微扬。
有意思。

赫雪元帅的神色却骤然冷下来了。他的目光胶着在少年身上,漆黑阴冷的眸子里暗流翻涌。

星焰玩世不恭的笑愈发灿然,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给身侧那人说:“小宠物不听话了,偷跑出来喽。”

千朔夜勾了勾嘴角,笑容冷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伫立于中央那仿佛光一般耀眼的少年,那双阴郁的漆黑眼眸幽幽泛着蚀骨夺魂的光:“真耀眼啊。”

他的眼神胶着在少年的身上,从喉咙间溢出低吟,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赫然就是冷酷的猎人瞄准了自己最满意的,猎物。

不,不是猎人,是恶魔。
优雅残忍的魔,和天真无知的,献祭品。

真想...彻底把这束光完全据为己有,让他从里到外,每一滴血和眼泪都被黑暗侵蚀吞没,从骨子里向黑暗臣服,心甘情愿的堕落。

魔弯了弯嘴角,他绽放出笑容的那一瞬间,竟比那束光还要夺目。
越美的生物越是有毒。美到了极致,便是剧毒。如那生长于黄泉的彼岸花了,被死人的血水和尸骨浇灌,越是妖冶荼靡,根子越是腐烂的彻底。

高台上的帝王忽然微微一笑,低沉的语气却冷如刀锋:“朕,准许你们走了吗。”

千朔夜也漫不经心地笑了:“陛下,他是臣的弟弟。”

帝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犀利的缝,语气却愈发轻柔如丝绸:“难怪了。能以一己之力斩杀尽雪域妖兽的后代,不可能凡夫俗子。若是元帅的弟弟,那便说得过去了。”这么说着,他将视线放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祈筵抬头看着统领九州的九五之尊,突然恍惚。
是错觉吗?他怎么会觉得……帝王,竟然和他自己的长相,有三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帝王缓缓开口。
名字,是身份的象征。万物从诞生的那一刻起,皆有独属于他们的姓名镌刻于骨。

——嗑嚓。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忽然断掉了。就这么一瞬间,祈筵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祈筵。”
有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

千朔夜把玩着空荡荡的金樽,手指轻柔摩挲着金樽那冰冷的边缘,似乎已爱不释手。他镇静自若地对上了帝王审视的目光,脸上带着刺骨冷漠的嘲谑笑意,姿态偃蹇冷傲。
瞥见这一幕的朝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居然,如此大胆!竟敢,不加丝毫掩饰的嘲笑帝王。

是的,嘲笑。

来不及阻止祈筵闯进去的秦织瑶,就在殿外眼睁睁地目睹了那个少年挥剑斩兽群。 在他的剑出鞘的那一刹那,她的血也跟着一起沸腾了。

原来,有的人,是真的生而为王。
那一剑,不是任何人都能挥得出来。那不是普通的一剑,那是继承了曜神意志的,专属于天之子的剑。
祈筵还没有完全的继承那开天辟地的力量,秦织瑶却已经可以窥见他日后身为皇者的璀璨光辉了。

天子之剑,一剑平四海,二剑摄乾坤,三剑破山河。
剑出,撼天地。剑收,寒九州。

祈筵所有的力气却在千朔夜出声的那一瞬间流失殆尽。随着千朔夜那冰凉轻冷的一声“祈筵”,少年周身昙花一现的绚烂光华也倏地消失彻底,像是阳光下越升越高的缤纷泡沫,被轻轻一戳便‘叭’的一声破裂。

而祈筵手中那把名为“斩雪”的剑似乎真的是由冰雪所化,就在他回过神来以后,居然开始迅速融化。从剑端,到剑柄,这把质地冰冷而坚硬的剑就这么奇特的一寸寸消融为雪水,缓缓从他掌心潺潺流走,消影无踪。

祈筵依然牵着璃笙颤抖冰冷的手,以守护者的姿态将少女牢牢护在了他的身后,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粘连在了那个一步步向他走来的男人——

男人体型颀长高挑,颈线优美,黑色的斗篷松松的系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隐约可见他锁骨下面那紧实劲韧的胸腹肌肉,他身上的每一个线条都完美而张扬,充满了属于绝对强者的力量与野性。
他的脸极美,无人可比拟,似上天鬼斧神工的完美造物。那美中却透着阴邪,眉梢眼角都渗着丝丝冰冷寒意,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散发着令人颤栗的黑暗气息。

他流泻在腰间的那一头墨发仿佛浸染在了纯黑的夜色里,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好似吞没了最后一束光的幽邃晦暗的夜空。

他向少年伸出了手,就像少年在片刻之前对那个等待着他救赎的少女伸出了手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用那双幽深如夜色的眼眸看着少年,静静地笑。

殿外,大雪纷飞,枯藤老树昏鸦,百花凋零。
殿内,有淬染着妖惑剧毒的曼陀罗倏然荼蘼。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4 23:07: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花开了又谢,雪融了又落,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距离那天的猎宴一转眼已过去了三年。

千色楼是凰城家喻户晓的大酒楼。
它在凰城是仅次于高耸入云的伽蓝塔的第二高建筑物。飞檐反宇高出云表,神工天巧的楼阁丹楹刻桷,画栋飞甍。

当黄昏落幕朔月当空时,这由千色琉璃瓦所铸的楼阁就仿佛一盏流光溢彩的灯塔,而在白天它更是耀眼,在太阳的照射下周身流转着七色光辉,晶莹璀璨,极为夺目。

千色楼名声远扬的不仅仅是它里面精致昂贵的美酒佳肴和堪比凰宫的富丽堂皇的内部装潢。
让千色楼真正出名的,是一个人。

那是个没有名字的垂暮老者,仙风道骨,一双眼矍铄清亮,终年一身白袍,两袖生风。
或许他曾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时间过了太久了,人们只知道他每天都会在千色楼专门为他打造的小台子上神采奕奕的一边踱步一边讲述据说是“历史真相”的秘闻和野史。所以到了后来,大家便普遍以“说书人”来称呼他了。


而今天,说书人讲的故事,竟罕见的不是昭启王朝的皇室秘史,而是关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诸位可还记得三年前,赫雪灭了那南梁国大胜归来的那一天?”
说书人拢了拢袖摆,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古稀老人该有的萎靡与死气,反而精神得很。

“咱们的陛下,当天晚上就给那人挡杀人神挡弑神的赫雪元帅设了个接风洗尘的“猎宴”,那承欢殿在封了三十五年后,又开启了。”

说书人停顿,环顾了一圈屏气凝神专注聆听他的众人,故作神秘道:“诸位可知那猎宴究竟是为什么?”


能出入千色楼的客人,身份都非富即贵,除了那些叱咤风云的官老爷和贵人们,更常见的则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这些富家子弟平时闲着没事,除了喝酒玩女人,更喜欢聚众听说书人讲故事。

这不,帝国右相的堂弟叶惊尘,便很是捧场的朝说书人掷过去了一株金元宝,磕着瓜子吆喝道:“不就是一群雪域妖兽的后代和精挑细选的几个美人当众交欢嘛!”

说书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凌空抛来的金锭,嘿嘿一笑:“是。这猎宴,图的就是一个字,“色”。”

他咂咂舌:“所谓色,即为情色,血色。一旦开始,无人能阻止。那雪域妖兽的血脉可是无比强横,兽群发狂后只会把笼子里的人强制交欢后撕咬吞腹。从来没有参加猎宴的人能活着出那笼子。”

“但是那天,有史以来第一次,兽群居然被尽数斩杀,一个不留。而以一己之力打断了猎宴的,居然只是个十二岁的男孩。诸位可知,他是谁?”

他神秘莫测的一笑,沉默良久吊足了胃口。听到这里,那叶丞相的堂弟叶惊尘忽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抿了抿嘴,头一次没吭声。

说书人忽然冷笑,语锋一转,平缓戏谑的语气顿然锐利,字里行间充斥着轻蔑:“世人只知那少年是赫雪元帅所谓的弟弟,殊不知那元帅的亲弟弟是个命比纸薄的美人儿,早在十年前就命陨邺城的天涯归梦楼。”

——嘶
众人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啃猪蹄的嗑瓜子的摇扇子的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全神贯注地盯着说书人,全场寂静无声。


说书人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露出了不屑的哂笑,明晃晃的在嘲讽世风日下:“那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弟弟,而是元帅所豢养的,娈宠。”


叶惊尘的神色忽然难看极了。而在墙角一个晦暗的角落里,有一个默然关注着一切的银发紫瞳少女蓦地收紧那只握着瓷碗的手,眼神冷如冰。

“说起来,那孩子今年也十五岁了吧?诸位可见过十五了还和自家兄长睡同一间寝卧的弟弟?”众人忽地爆发出了然的哄堂笑声。那边郑大司马的儿子一脸下流至极道:“本公子早就猜到了!元帅不过就去了一趟南梁国,突然接回来这么一个小美人,要真是他亲弟弟我还奇了怪嘞!”

璃笙再也忍不下去,她猛然起身,怒气冲冲地想要把那胡说八道的老头子揪下来暴打一顿,身子却忽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的一双手摁了回去。

刃泫似乎刚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黑色兜帽掩住了他碧绿色的眼,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要给主上和小殿下招惹麻烦。”他的手如磐石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不带丝毫波澜起伏。

璃笙气红了眼,却没法子,又气愤又委屈的咬着嘴唇,最终只得带着满腹委屈蔫蔫的跟着刃泫打道回府。



那天祈筵从兽群的爪下救下了璃笙,事后她跪在了他的面前毫不犹豫的一刀割破了掌心,发了血誓。“众神在上,璃笙愿一生誓死追随祈筵殿下。从这一刻开始,您的话即为神的箴言,您所想前进的方向便是璃笙万死不辞也会去铺平的路。”

她跪伏在地仰望他,宛如最忠实的信徒。她的目光坚定,有着为了信仰而死的决心。他不仅仅是她的恩人。他更是她的信仰。
作为最诚笃的信徒,她愿用自己的骨血为他铺一条平安喜乐的康庄大路,只愿他百岁无忧。

转眼已过三年,这三年间她是唯一被千朔夜准许贴身服侍祈筵的侍女。三年间的朝夕相处下来,让璃笙对这个救赎她于血海深渊的少年的信仰更加炙热坚定,如铭刻于灵魂上的图腾。

刚一到府邸,她便心急如焚的一路小跑去了倚风楼——这座府邸的主人的寝卧。
当然,也是小主人的寝室。

赫雪元帅的府邸,每到天地昏黄日落未落的戌时,都是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今日也毫不例外。璃笙还未来得及踏入门槛,就隐隐约约听到了秋弦语轻柔的劝哄:“殿下,就一口,听姐姐的好不好?”

祈筵怔愣地低头看着摆在自己眼前黑黝黝一碗粘稠的药,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似乎又苍白了几分。秋弦语望着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年,不自觉地叹息。

这三年下来,这个孩子不但一点肉都没长,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愈加单薄孱弱。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瘦小的小男孩,长成了初具男人雏形的少年。他的个子拔高了,原本有着一点婴儿肥的青涩稚嫩的脸也长开了,轮廓清隽而稠丽,眉眼温柔。整个人干净又美好,周身高贵明净的气质像初夏冉冉升起的朝阳。
可惜却太孱弱,身子骨看上去那么瘦削虚弱,病恹恹的,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一个不注意,闭上眼睛就沉睡过去,再也无法苏醒。

这个少年,满打满算,最多只剩下六、七年可活了。殇症,无药可医,只能缓解。
除非……能取得凤凰内丹。
但是上古凤凰,早就在诸神之战里和众神一同寂灭。而凤凰内丹作为药引,也只存在于《神农经》这本书里,和凤王一起成为了远古传说。

祈筵强压下涌至喉间的恶心感。
这碗药,他已经喝了三年。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材料,竟是难喝到了极点,腥臭又咸苦,像是浸泡在海水里发了霉的苦艾草和生的腐肉搅拌在一起。
祈筵觉得就算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也不会比这碗药更难以下咽了。

他并不想让秋弦语担心。只是这药,他是真的喝不下去。

仅仅是闻着这个味道,他的胃就一阵阵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搅弄着,连接喉咙和胃的食管不住的蠕动,他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堪堪压下那呕吐的冲动。

祈筵的手好几次已经碰触到了碗的边缘,却在指尖接触到瓷碗的那一瞬间触电般收回。
他还是……一口也咽不下去。

他轻轻叹息,看向秋弦语,笑得无奈:“其实这药喝不喝,都没有什么关系吧。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听到这话,秋弦语的心脏忽然缩紧。
祈筵看着表情凝滞的秋弦语,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弯了弯眉眼,很是娴熟的开始安慰这个比他要大上四、五岁的姐姐:“好了好了,语姐姐不要用这种难过的眼神看我,我会很心疼的。姐姐可是大美人,美人怎么能皱眉呢?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秋弦语哭笑不得地望着少年,心里有暖流潺潺流过,悲伤却也一同登堂入室,如影随形。

她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把药碗推到了一边,把桌上另一盘清淡小炒挪到祈筵面前,盯着他,大有他不吃饭她就不走的架势。“我是你的医师。殿下,你不吃药便罢了,饭也不吃了,是想活活把自己饿死吗?”

祈筵看着盘子里的竹笋炒肉,眉梢微蹙:“可我不饿。”距离他上一次吃饭,已经过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了。这少年,越长大越是不让人省心。没人强迫他,居然是连饭也不吃了。

其实不怪祈筵。随着身体器官愈发迅速的衰竭,消化功能衰退,食欲也会急剧减退。这是殇症的并发症,属于必然现象。

这时璃笙信步走来,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扬起脸抖着嘴唇看着祈筵,眼泪居然扑簌簌的掉:“殿……殿下,您是要把自己饿死吗?您死了,璃笙怎么办?”
在祈筵看来,璃笙哪儿都好,就是直肠子一根筋。别人说什么她都会当了真。

面对秋弦语和璃笙的左右夹击,祈筵无奈极了。他只好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一小片竹笋,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好啦,这下你们满意了吧?我就吃这一口,再多,我可不吃了。”他笑得粲然,璃笙的心里却愈发苦涩。

她和秋弦语一样,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少年一天天枯萎下去的。
他已经单薄纤细到了近乎脆弱的程度。让人不禁怀疑会不会伸手那么一戳,他就会哗啦一声碎裂,像早已从内碎开的白瓷瓶。

从身份上来讲,他是主,她的仆。他不想吃,她亦无能为力。秋弦语虽然是他的医师,却依然是服侍世子的下属,同样没有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的权力。

秋弦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若说这偌大的凰城谁能制得住这小殿下,也就只有一人了。
她朝璃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同离开。在祈筵诧异的目光下,秋弦语端起了装着食物的盘子和盛着药的碗,似乎就打算这么离开了。他瞠目结舌的看着第一次这么善罢甘休的秋弦语,语塞:“唔……好奇怪。语姐姐你是要,走了吗?不打算逼我再吃一口?”说完,他把自己逗笑了。

是啊,十五岁的人了,吃个饭还得被人强迫。
真是说不上来的……好笑又可怜。

秋弦语朝少年笑了笑:“让殿下吃饭和喝药这事,我是做不到了。”
还是主上来好了。她在心里暗自加了一句。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5 00:36:00 +0800 CST  
(第二二章)

祈筵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记得梦里带给他的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梦里的他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心也一直疼一直疼。他睁开了眼,一时缓不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然后……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乌发如墨,眼是深渊唇似鸩毒。一张脸俊美无比不似凡人,周身却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妖异而乖戾的气息,美如剧毒,摄神夺魄。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种爱,比亲情炽烈,比爱情厚重,深沉而炙热,是崇拜,是依赖,是濡睦,是敬仰,似爱恋又不是爱恋。

有一个少年,他叫祈筵。
他住在海市蜃楼,做了一场盛世幻梦;他是镜中花,爱上了水中月。水中月却是天边月,似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祈筵忘记了他倒在雨幕里是如何生气地告诉自己,下次再见到哥哥再也不要理他了。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了起来,深褐色的眼里仿佛住着扑闪着翅膀的小小萤火虫。他疼的说不出话来,却看着他的哥哥,弯了弯眉眼,笑了。

“哥哥,抱。”



祈筵已经行之将尽气若游丝了。他的脑子因为发热而烧得昏昏沉沉的,脑壳里头像是有一把小铁锤,一下下敲着。什么是头痛欲裂?就是你恍惚害怕着自己的脑子会在下一个瞬间从内被狠狠击碎,从颅内散裂开来。

祈筵被他的哥哥抱在怀里,他也不知道哥哥要带他去哪里,他痛的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安静又乖巧的蜷缩在哥哥抱着他的臂弯里。

他的皮肤苍白得能清晰的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下巴尖得像锥子,脸上不但毫无血色,更是一点肉都没有,全身瘦成了皮包骨头。
此刻他闭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覆在他闭阖的眼睑上,剧烈地颤动——疼到了如此地步,他还在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发出些什么声音。
不能发出声音,不然,哥哥会担心的。

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衣裳被一双冰凉的手尽数褪去。他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那是哥哥的手。 他一直没有睁开眼,虚弱地阖着眼,直到一阵比身体里的疼痛还要疼上百万分的剧痛陡然来袭。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浸泡在了一池水里,那水却不知是什么做的,沸腾滚热如岩浆,如烈焰炙烤着他的每一寸经脉,痛到窒息。而那炙热的痛楚过后汹涌袭来的是沁入骨髓的刺骨冰冷。冰火两重天。

他像是在滚烫的岩浆里泡着的同时被冬日凛冽的冰水不间断地浇头灌下。
而身体里的疼痛也不曾停歇。

他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像氤氲的水雾在眼里蔓延,止都止不住。他向池边的哥哥伸出手臂,仿若地狱里挣扎着的受刑者向高高在上的神祇伸出了手臂那样祈求着:“哥哥,哥哥,疼,我疼,好疼,好疼……”

眼眶酸涩肿胀至极,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接二连三的往下掉,掉进了一池鲜红的池水里,像温热的雨落入燃烧的雪水里。

他是那么疼,那么疼,疼得快要死过去了却还没有死,像酷刑般清醒地活着遭受着非人的痛。
为什么活着,会这么痛呢。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受到疼了?

如果活着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
似凌迟,如车裂,千刀万剐,疮心彻骨,撕心裂肺。也许死亡才是幸福一些的归宿。

也许死亡只是一场醒不来的长眠。在这场长眠里不会有生离也没有死别更没有病痛和折磨。

所有的理智都被疼痛碾压成灰。
他痛得再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跌坐在池水里任由那水淹没了他的头顶,炽热辛辣的水从汩汩灌入他的鼻腔,耳道,眼睛……他痛得打滚,一张口就有源源不断的池水灌进他的喉咙里,他神志不清地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也许就真的解脱了。

他是真的……真的,很疼。
好疼……好疼……也许,也许他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真的能感受到这样的痛吗?

下一秒,他被他的哥哥从池底连腰抱起,像漂泊无根的浮萍缠绕着浮木。被哥哥抱住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忽然哭出了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颤抖的抽噎,他全身都痛的痉挛于是千朔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怀中少年剧烈的颤栗。

他因为疼痛而哭,却哭得那么压抑,那么小心。他似乎是在害怕,可,他害怕什么?
“哥哥……我疼……好疼好疼……”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却微弱又细小,让人心疼着,却又不住地想摧毁。



这世间有两种相对立的人。
前者为爱而生。爱对他而言,就像湖水之于游鱼,天空之于飞鸟,土壤之于树木。

爱是呼吸,是心跳,是从他诞生于世界之初的那一刻即溶于骨髓的本能。

他的爱不带丝毫阴影,像和煦的风,温柔的光,潺潺流过冻土的溪水,淅淅沥沥落下的春雨。


他是祈筵。

后者因恨而生。他是杀伐,是屠戮,是死亡本身。他的世界里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不懂爱,因为他从来不是会低下头去牺牲去奉献去为爱成全的生物。
他只会侵略,占有,彻底的得到然后温柔又冷漠的摧毁。

他是千朔夜。

千朔夜抱着祈筵,低头注视着这个被他抱在怀里呜咽着,痛到颤抖哭泣的少年。


他听着他怀里的少年发出的类似某种濒临崩溃的小动物的抽泣声,看着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斑驳血迹,用那双水汽弥漫泪眼朦胧的深褐色眼眸望着自己,哭着一遍遍唤着“哥哥”,忽然有一种遏抑不住的黑暗情绪自他在心底疯狂滋生。

那是一种他似乎熟悉却又和以往任何感受都大相径庭的陌生的感觉。

他想吻去少年睫毛上欲滴不滴的泪水,想吻遍少年的每一寸肌肤,在他细腻如瓷的肌肤上烙满他的痕迹。
他想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将他占为己有,拆吞入腹,让他从里到外都印上自己的气息。

像最耀眼的光被最纯粹的黑玷污亵渎,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在深渊里和黑暗一起缠绵下沉直至永远。


他心底蛰伏的欲望突然倾巢而出,像撕破牢笼的凶兽。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5 00:44:00 +0800 CST  


爱,是什么?
是牺牲奉献与成全吗?像落叶爱上秋风,火焰爱上冷雨,海鱼爱上飞鸟,无所谓注定赴死的结局,只管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爱着,心甘情愿熄灭自己生命之火,唇带微笑的死在爱人的怀里。

还是侵吞占有与毁灭?像秋风横扫落叶,冬雨浇灭火焰,飞鸟吞食海鱼,炽烈地拥抱对方,缱绻缠绵的落下深吻,而后残忍又冷酷地毁灭爱着自己的对立面。

祈筵被哥哥抱在怀里,四肢缠绕依附在千朔夜身上,试图通过汲取他哥哥冰凉的体温来缓解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无边痛楚。
池水恰好淹没他的锁骨,祈筵蜷缩在哥哥怀抱里双腿缠在他的腰上,手无力地环住哥哥的肩膀,他颤抖着,连十指都在颤栗。他抱着哥哥,像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的浮木。

“哥哥……疼……我疼……”他小声的啜泣着,眼泪因为那剧痛而不争气的一直流一直流。他终于被他的哥哥抱在了怀里,可是他却还是那么疼。
不够,还不够,这样的拥抱……再紧一些,再近一些……

如果他和他,血肉相融骨骼相缠,那痛,会不会轻一些?

他抬起泪水遍布的脸,用那双湿漉漉的深褐色眼眸无助又绝望地看着他的哥哥,嘴唇颤抖着,用那微弱细小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哥哥:“哥哥…哥哥……你抱抱我……抱紧我…我,我疼……”

千朔夜低头看着他怀里的少年,倏地笑了,有什么潮湿却炽热的薄雾在他纯黑色的眼底肆意蔓延。他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少年滚烫的脸颊,微凉的指尖抚摸着少年血迹斑斑的唇瓣。

明明是那样微凉的触感,却蓦地点燃了祈筵的心火,从骨髓一直暖到心脉。那阵阵蔓延席卷的痛楚似乎在哥哥的手碰触他嘴唇的那一瞬间也被一同安抚了下来。

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祈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在下一秒被哥哥突如其来暴风雨般的吻覆盖吞噬。千朔夜的唇有着与他双手一样的冰凉触感,而这样湿润微凉的唇此刻正一点也不温柔地吸吮着少年的唇珠,啃咬着少年柔软的唇瓣,辗转厮磨着寻找出路。

他的吻是那样凶狠而极具侵略性,连呼吸都吝啬给予他怀里的少年。他们之间毫无缝隙,少年贴在他哥哥的胸口,仰着头任由他的哥哥舔舐啃弄他的嘴唇,用舌尖抵开他的牙冠,搅动吸吮着他的舌头,逗弄他的舌尖,忽深忽浅的舔着他敏感的上颚软肉。

他们的唇舌亲密无间又缠绵悱恻地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祈筵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无法遏抑的喘息与身体的起伏,池水带来的痛感与和哥哥肌肤紧密相贴而引起的冰凉触感掺杂在一起,引起他一波又一波的颤栗。

涅盘浴的药效已经在他的体内发挥出来了。
少年脆弱断掉的筋骨和急剧衰竭的五脏六腑在一点点的复原。像破碎的羽翼从内被一寸寸黏连拼凑完全。

窗外下起了雨,透明的水渍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棱,淅淅沥沥,啪啪嗒嗒。空气中陡然升起说不清道不明,缠缠绵绵缱缱绻绻的气息,像有红沥沥的山茶花忽然荼蘼。

千朔夜的手指像拨弦般地抚过少年的脊梁骨,而在祈筵血液中四窜的火苗像是吻到了纯净的空气,更加热烈地燃烧。空气中看不见的妖冶烛火在摇曳,窗外噼里啪啦的雨也无法浇灭室内缓缓升腾起的潮湿热气。

祈筵因为疼痛而迟钝**的神经在随着升温的雾气一同苏醒。
他浸泡着的池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一寸寸下降。

哥哥的唇,忽然落在他的锁骨上。无论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都无济于事,身上的每一处感官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肌肤上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颤抖,他清晰的感受到哥哥的牙齿啃咬着他的锁骨,濡湿了他的肌肤,再顺着锁骨一直往下,落到他的胸前,发出暧昧湿濡的嘬嘬声。

祈筵身体里的疼痛已经隐隐消退了,可是他的感官随着疼痛的褪去却更加的清晰。
哥哥的每一个吻,都会引起他的阵阵战栗。
心跳的很快,血液像被大火舔舐了般,沸腾着。

祈筵双腿缠在哥哥的腰间,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脖颈。
他身体有一个隐秘的从未被侵入过的入口被一个陌生的,不属于他的欲望抵住。
下一秒,有撕裂的痛从那个隐秘的入口倾袭而来,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温热黏稠的血汩汩的流出来,滴落进了他身下那一池鲜红的池水里。

“哥哥……哥哥……”他不知所措地呜咽着,夹紧了腿,却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哥哥。

千朔夜忽地笑了。他不顾少年那个甬道是否干涩是否会被撕裂是否会流血疼痛。他知道少年原本的伤已经在涅盘浴的功效下渐渐愈合,疼痛减退,已经能够承受他的欲望了。
而这就足够了。

他冰冷的手抚摸着少年的颈,轻轻含住少年的耳垂,漆黑的眼里有妖冶冰冷的火在燃烧。

窗外雨势缠绵,晚霞漫天。

而倚风楼内则是一片腥风血雨。
虹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侍臣和侍女被一个个施以俱五刑。施行的是左权使,流杀大人。他素来最喜欢这些血腥残酷的刑罚,对他而言就像和人族女子行鱼水之欢一样,让他心情愉悦所以上了瘾。

他漫不经心却精准无比地手起刀落,一挥一斩间残肢断臂便落了地,血花四溅。
倚风楼,哀嚎遍地。那些声音似乎是从肺部深处撕裂而出,声声啼血,肝胆俱裂。

虹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因为鞭刑的缘故而浑身淌着血,踉跄仓皇地朝涅盘浴所在的凤火殿爬过去,临近绝望却依然不肯放弃存活的渺茫机会,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小殿下——”
“小殿下——”
“救救虹儿,救救虹儿——”
她一声声叫着,声嘶力竭,目呲欲裂。在她身后的一个赫雪副官却一点不着急似的慢慢悠悠跟在她的后面,就这样一路让她爬到了凤火殿的门外。

“殿下!殿下!开开门!求求您,开门啊!”

暮色秾丽,晚霞绚烂。
赫雪副官忽然一脚踩碎了虹儿间肩胛骨,另一只脚放在她的后脑上,嘴角噙着残忍的笑:“你叫哑了嗓子,殿下他也听不见。就算他听见了,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而忤逆主上吗?”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在她的覆盖蔓延。
赫雪副官一把揪起虹儿的头发往回走,带着揪下整个头皮的力道。“乖乖受刑吧。谁也救不了你。主上想让谁死,还真没人能活过第二天。”

虹儿绝望的闭上了眼。

夜神说,我重临世界之日,世间万物皆当永堕地狱。
死亡不是终结,是一切的起点——生,才是永世酷刑的开端。

而殿内,一室缠绵。
当千朔夜再一次深重的进入他的身体时,祈筵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法遏抑的喘息。像透明的水泡,在幽深的海平面上消失。

进出在他体内的属于哥哥的欲望反复碾磨着他身体深处一个能带给他极致痛苦与欢愉的小小软骨,一下下戳刺着,让他发出陌生的颤栗的呜咽呻吟。他抓着哥哥的后背,手指用力到泛白。他是那么痛却那么的快乐。被哥哥抱着,和哥哥如此亲密无间,零距离的相拥在一起。

千朔夜餍足地从喉咙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抱着少年,狂野的驰骋在少年的体内,丝毫没有考虑到少年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哥哥……哥哥……我爱你。你呢?你…你爱我吗?”
祈筵忽然又有了流泪的冲动,有一种浓烈又炽热难以言喻的感情,带着焚毁一切的力道侵蚀了他的心。那喷薄而出的情绪是如此强烈,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湮灭盖过了身体感官所带给他的感受,狠狠撩拨他的心弦。

哥哥的怀抱是那么冷,哥哥的唇也是那么冷,他冰冷的吻却那么深入,仿佛要把他相嵌入自己的骨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会就此溺毙在哥哥的缠绵却冰冷的拥吻里。


“哥哥……哥哥……我爱你……我爱你……”

千朔夜微微笑着,那笑意还是那样温柔,温柔却冰冷。
他笑着摩挲着少年的脸颊,亲了亲他的鼻尖,含住他的唇瓣,两人气息缱绻缠绵不分彼此的交织在一起。

他既没有回应少年的爱,也没有给予少年他的爱。他只是像往常哄着小孩子那般,抚摸着他的脸:“乖,听话。”

他这样说着,轻描淡写地安抚着少年,像是没有看见怀里少年瞬间又湿润的眼。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5 00:46:00 +0800 CST  
(第二三章)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可是殿下还没有出来。璃笙焦心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凤火殿门前踱来踱去,眉头紧蹙,焦躁不安。

璃笙忽然记起秋弦语的千叮咛万嘱咐。“这涅槃浴,切记不可浸泡超过一个时辰。它的药效太强悍,若是过了一个时辰殿下还没有出来……”

说到此,秋弦语轻叹:“你是殿下唯一的贴身侍女,跟了他三年,若是主上想要责罚你,他必会护着你。若是过了一个时辰殿下还没有出来,你要是着实不放心,就进去提醒一下主上吧。他可能会太想让殿下快些好起来了,可惜有些事,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

璃笙咬着下唇盯着紧紧闭阖的殿门,略微一踟蹰,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仿佛淌着血的红朱木漆门。

富丽堂皇的凤火殿内雾气氤氤氲氲,缭绕白雾从偌大的池子里袅袅向上飘。鲛泪点燃的长明灯镶嵌在殿顶,摇曳着影影绰绰的光,一切都显得那么……
暧昧迤逦。
扑朔迷离。

璃笙不禁放轻了步子。她隐约觉得自己会撞见些什么自己绝对不会想看到的画面。这种惴惴不安的预感像有猫的爪子在她的心里重重抓挠,随着她一步一步靠近浴池,那预感愈发强烈。

璃笙踧踖靠近,步伐轻缓小心,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模模糊糊之间,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少年细弱的啜泣呻吟。那声音清脆又纯净,轻微颤抖的尾调却有着说不出的,甜腻柔情。

像泼墨画上笼着的纱被风骤然掀起,那一对肢体交缠像极了交颈的鸳鸯的“兄弟”就这样骤不及防地撞入璃笙的眼帘。



你见过双生的并蒂莲吗。
一朵鲜艳似血,斑斓妖冶,却是汲取了白骨哀血的养分,淬着剧毒,阴暗妖邪。
一朵干净无瑕,素净纯真,似朝着阳光肆意绽放的向日葵,明亮而温暖。

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甚至相对立的存在,却生长于同样的根,离开了一方另一方都无法独活。
是的,璃笙想到的,就是双生的并蒂莲。缠绕交附,抵死缠绵,仿佛生而该为一体。她看着她的殿下那苍白清隽的脸上泛起了情动的潮红,看着他轻轻摇晃腰肢似在迎合又似在抗拒那冲刺在他体内的欲望,看着他扬起白皙的脖颈和他的哥哥深沉又热烈的吻着。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的猎宴,中了“炽吻”而不得不雌伏在亲生兄长身下的自己。
可还是不一样的。

“哥哥……哥哥……”她听着她的殿下用那样煽情温柔的嗓音,仿佛浸染蜂蜜般甜腻,带着满腔炙热的似爱又不是爱的情,唤着他的哥哥,一声又一声,是甜蜜的痛苦,似抽泣又似呻吟。

而主上……主上他……

“乖一点,嗯?”千朔夜低声微笑着。
他平静又狂野的占有侵略着他怀里少年,一边在少年的身体里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一边在少年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留下青青紫紫的吻痕,像是在冰冷地宣告自己对这个少年的所有权。

可任何的感情,都是平等的。
所谓“所有权”,只存在于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

也就是在这一刻,璃笙忽然懂了。
像是脑海里有一根紧绷的弦啪的断裂,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僵硬地转身,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去。所以她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离去的背影。



千朔夜抱着祈筵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三个时辰以后了。
璃笙罕见的没有急急匆匆地冲上来关怀她的殿下,反倒是秋弦语心急如焚地走上前目光粘在蜷缩在她主上的怀里的那个少年。

“主上,小殿下他?”秋弦语羽睫轻颤,向千朔夜俯身屈膝,眼睛却不住地往上瞥。 她身后的璃笙乖巧地跟着她一起行屈膝礼,头却埋得极低,安静的像哑巴一样。

祈筵挣扎着想要从哥哥的身上下来,告诉秋弦语他已经没事了,却被他的哥哥制止了。

千朔夜看也不看秋弦语一样,只是低头似乎极其专注地凝视着他怀里的少年,用他毫无温度的手轻柔地抚上少年的脸颊,他的另一只手则抓起了少年无力攀在他胸襟上的手,放在了他冰凉的唇边。他微微张开薄唇一下子含住了少年的手指,暧昧地舔舐着他的指尖。


璃笙没有抬头,却开始剧烈颤抖。
目睹了这一切的秋弦语僵硬在原地犹如风干的雕塑,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因为极具惊愕,她发觉忽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太亲昵了……这样的互动……
虽然她知道殿下本来就不是主上的亲弟弟,可是,可是,至少是名义上的兄弟啊。
而这样亲昵的举止,根本不像是兄弟,反而像……

“唔…”祈筵瑟缩了一下,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哥哥更加用力的握紧,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羞愤地提高了语调:“哥哥!”

看到少年又羞又气的模样,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抬起少年的下巴,安抚似的轻咬了下少年柔软的唇瓣:“乖,不气了。”

秋弦语喃喃开口:“主上……?”

千朔夜终于抬起头,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看向秋弦语,微微冷笑道:“我想,你身后的小女孩,应该有话要和你说。”





次日清晨。

连续的雨夜过后空气中的水气愈发浓郁,浸泡在雨水里的树根隐隐有了发霉的痕迹,苔藓爬满了墙的缝隙。只是在这潮气中还掺杂着另一种浓烈的味道——刺鼻作呕的血腥味混淆着尸体烧焦的味道。

璃笙穿过被层层鲜血染成了深褐色的庭院,端着早膳准备进去侍奉她的殿下。不同于她以往轻快迫切的步伐,今日她的步子缓慢又沉重,眉头紧蹙,满脸心事重重。
有些话,不该她来说,该殿下自己觉悟。

可是,人是一种习惯性自欺欺人的生物。当真相太过血腥残酷,而谎言又那么甜蜜美好,谁又会选择揭开谎言温柔的纱去直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她不忍看到她的殿下难过。可是无论那些话她选择说或是不说,她的殿下总有一天会难过。泡沫终会破裂,海市蜃楼终成幻影。假的始终是假的,成真不了。
念念不忘,必无回响。不过是十几年南柯一梦,落空一场。

她推开门,正好看见她的殿下坐在桌前,发呆。他的手里攥着一块纹理细腻漆黑如墨的玉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侧着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墨玉,出了神。而房里只有他一人,再无其他人影。

果然,主上又不见了踪影。来无影去无踪,永远行踪不定,永远神秘莫测。
无法猜测,捉摸不透。

“殿下……”她低垂着头,出口的声音极其小心,似乎生怕惊扰到了这个正发着癔症的人。

祈筵没有反应。他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瞳孔有些微微涣散,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璃笙的视线顺着他精致的眉眼往下……入目的是他白皙细腻的脖颈。昨夜的情事竟是那么的激烈吗?青紫色的吻痕和那一身欢爱的痕迹到了第二天反而愈发明显了。

璃笙心疼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了。

她的殿下,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好吧,就算她的殿下现在还只是个少年,可,作为一个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的男儿,谁会甘愿雌伏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呢?这需要多深厚浓重的感情,才能让他做到如此地步?


璃笙酝酿了一整夜的话就揣在她的心里,让她整颗心都像灌了铅般沉甸甸的。随着她吸气、呼气,那沉重感压得她愈发喘不过气。她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这些话,就像积压在她心头的一座山,再不说出来,她就要被压垮了。

“殿下,璃笙有话要说。”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打磕绊,会颤抖,结结巴巴不成调,可是没有。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缓,笃定,单刀直入,一点花哨的铺垫都没有,然而她每吐出一个字,心尖都会蓦地颤一下:“昨夜,主上对您做的事情,不是一个兄长会对自己弟弟做出来的事情。”

祈筵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惊醒。他似乎还有些怔愣,没有反应过来璃笙在说什么,只好呆呆地看着她,眨了眨眼,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咽了口唾沫,直视祈筵那双深褐色的似乎流淌着无限深情又温柔的眼。她身体里的血液忽然开始加速流淌,心跳得那么快,像小小的鼓槌一下下敲击自己的心房,一时之间耳畔回响的竟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了——咚咚咚,咚咚咚。

“殿下,璃笙想告诉您,只有夫妻之间会行床笫之欢,就是,就是昨夜主上对您做的那件事。璃笙……璃笙看见了。”她忽地闭上了眼,生怕自己的勇气会在下一秒流失殆尽像碎裂的泡沫:“请您务必要小心主上,殿下!他…他…不是真心对您好。”

璃笙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胆量,也许是今日太阳太耀眼而晃了眼,又也许是殿下的眼神太温柔像铺满光束的海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璃笙带着虔诚的爱恋,忽然在她殿下的眼睫上落下了浅浅一吻。

他的睫羽纤长浓密,他柔软的睫毛因她蜻蜓点水的一吻而轻轻碰触了她的嘴唇,带给她细微的痒意。

“殿下……我……我爱您……”

祈筵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把锋利的锥子又开始在脑壳里敲击。血液迅速往上涌,脑袋“嗡”了一下,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话却已经说出了口:“够了!”出口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始料不及的尖锐,重重落下的尾音夹杂着划破一切伪装的锋利。

他眉梢微蹙,眼睑低垂,面色是罕见的冷硬。“璃笙,我不许你这么说哥哥。他……他待我好极了。谁都不许说他不好。”
璃笙急红了眼:“殿下,您就信璃笙一次好不好?您知道,您知道,璃笙永远也不会骗您!更永远也不会害您!”她握紧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祈筵的余光瞥见璃笙眼里升腾起的雾气和红红的眼圈,不禁心软,轻轻嗟叹,神情柔和了不少:“这一次,我就不生气了,也原谅你了。但这些话,下次一定不能再说了。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可是,哥哥也不会骗我的。”
他抿了抿唇,纤长的睫羽颤了颤,蓦然羞赧的笑了:“哥哥说了,只要我听话,他就不会不要我的。”

听到祈筵这番话,积压在璃笙心头那沉甸甸犹如大山般的压迫感忽然就松散裂开了。她的心像塞满了棉花柳絮的石头,摔掷在地后听不到沉闷的落地声响,只有轻飘飘的柳絮四处散落。说空荡不空荡,只余丝丝缕缕的悲伤惆怅。

“可是殿下……”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唤了声她的殿下,可是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迷途的人若是自己遮住了眼捂住了耳执意朝通往万丈深渊的路,一条路走到黑,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天晚上,祈筵头一次没有等他的哥哥回来,自己早早钻进了被子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下意识地用厚厚软软的绸缎被子把自己层层叠叠裹了起来,像蛹里的还未破茧的蚕。

他潜意识里在抗拒抵触着什么,但是所有牵扯到他哥哥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去深想。祈筵像是一个被催眠的人,他深层的自我意识是清醒的,却不知为何不愿意醒来,而是封闭了五感,心甘情愿继续做着虚假的幻梦。


千朔夜踩着冰凉如水的月色进了屋,明明已到了初夏时节,他身上的气息还是阴冷如故,仿佛他在哪里,稠密如墨的夜色就在哪里。

层层纱幔被虚虚卷起悬挂在床榻两侧,千朔夜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之上那个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的少年,只余一张秾丽隽秀的脸和弧度优美的脖颈暴露在外。

他黑沉沉的眼眸里幽光流转,忽地记起了昨夜少年期霜胜雪的身体和他软绵绵的呻吟,嗜血的欲望按捺不住地窜上心头。

他缓慢地靠近,像蓄势待发的捕食者,姿态慵懒优雅,不急不躁,只因眼瞳早已锁定了自己看上的猎物,牢牢掌控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布好了天罗地网。而熟睡中的小猎物尚且懵懂,殊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祈筵还没有沉沉睡去,不过也快了。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睡意席卷而来,眼帘整个合上,处于一种完全毫无防备的状态,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5 00:50:00 +0800 CST  
(第二五章)

璃笙不得不承认,她从未见到比千朔夜更好看的人了,这里的人,是指所有人——男人女人,幽族人海族人昭启人……他像是一株盛放在血池地狱的曼陀罗,带着蚀骨的冷漠,炫目的妖冶,致命的剧毒,孑傲荼蘼。

好看,却致命。

“我讨厌麻烦。”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幽冷深沉,如坠落于九天的星辰。他的语调平缓,无任何起伏,字里行间却渗着刺骨的杀意:“你,很麻烦。”

璃笙还跪在花圃边修裁着蔷薇的花刺。她听到这句话,乍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她维持着双膝触地的姿势,扬头仰望着这个赫雪的王。

他垂眼睨着她,眼里尽是不屑掩饰的审视——那样轻蔑,赫然是一个强权者在审视一个不堪入目的卑微弱者。
有砭骨的凉意丝丝渗入骨缝,璃笙低着头,不住地哆嗦。

但是她忽然又想到了她的殿下。
她想到了殿下那双深褐色的温柔的眼,像是天光乍破前即将破晓的天空。她又想到了眼前这个惊艳绝世的男人是如何冷酷漠然地染指了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她蓦地抬起头,直视了他那双仿佛蛰伏着深渊的眼。

“敢问主上,璃笙何罪之有?”

千朔夜向来不喜欢浪费口舌多做解释。他的冷,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说他的惜字如金。
此时也一样,他并没有多言,只是依然蔑然地俯视璃笙,艳色的薄唇微微上挑,眉梢眼角尽显讥讽冷意:“他是我的。”仅仅四个字,却让璃笙和他身后的流杀都愕住了。

璃笙是惊愕于千朔夜眼底流露出的蚀骨的占有欲,对象不言而喻。
而流杀脑袋向来不怎么灵光。他半天没反应过来主上口里的是“他”还是“她”,只是震惊于主上的心里何时有了这么在乎的人?那人又和璃笙有什么关系?
等等,难道是……
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答案,那答案却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他完全不敢妄下定论。

璃笙差不多猜到今日自己是凶多吉少了。然而她不甘心。自己这条命是殿下给的,就算要剥夺,也只有殿下有这个权利。他千朔夜又凭什么?

爱,使人疯狂。可同样也是爱,让人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气。

“他不是你的。”她一字一顿地开口,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字字诛心。
“他是自由的。他不属于任何人!这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该是皆由他任意翱翔!可主上您,又做了什么呢?您只是他的枷锁,他的束缚。是你,挡住了他的天空,折断了他的翅膀,把他困在小小的元帅府,不让他飞,不让他看到真正的天空!”

她毫不畏惧地笑了:“而我,璃笙,只是掀开了您遮住他眼的那层幕布,让他睁开眼,用自己的眼睛,去认清您,去认识这个世界。”

匆匆赶过来的刃泫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璃笙离经叛道,以下犯上,犀利而尖锐的诘责,一语中的。
“从头到尾,罪不可赦的是主上您,而不是我璃笙。”

千朔夜毫无反应,甚至连睫羽都未曾颤一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身披一袭漆黑夜色似的及地长袍,妖异魅惑的眼微微眯起,鲜血似的唇缓缓挑出嘲讽的弧度。

“兽刑。”
那一瞬从他身上迸发的气势,俨然是睥睨众生的皇者。仿佛他生而为王,注定万众瞩目,被跪伏在地的众人颤抖而卑微地亲吻他的鞋尖。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5 01:00: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是夜,已过子时。祈筵从梦魇中卒然惊醒。五脏六腑那凌迟般的疼痛又倾巢而来。他缓缓坐起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畔,苦笑着叹气。
哥哥又消失了……

就像璃笙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尽管他知道,哥哥不会不要他的。也许明日清晨,又或许是午后,他的哥哥又会逆着光向他走来,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哥哥平日里究竟都做什么去了?他总是那样神秘,有那么多秘密。他总觉得,哥哥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而那些隐蔽的禁忌的秘密,如栖息眠于在冬日冻土之下的毒物,一旦被放出桎梏破冰而出……后果将超出任何人的预料。

与此同时,凰宫。
又是无星无月的一晚。廊回转曲的东宫内华灯高悬,琉璃玉瓦下青玉龙夔云纹灯一盏盏亮起,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朱红洒金的宫门前,有两个人影正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大哥,毗邻姑苏城的蚩云城,今日被幽族攻下来了。”
出声的男子嗓音清幽,不疾不徐,似淙淙流淌的秋雨。他身着一袭纱罗葛丹衣,玄纹云袖,负手而立,点漆般的眸子在摇曳宫灯下仿佛映着幻影千重:“父皇已命我携烈焰军随赫雪一同出战。”

这是当今昭启的二皇子,淳睿亲王姬琛。他和皇太子姬珩一人为权倾朝野的陆丞相的姑姑陆贵妃所出,一人为凰城四大世家之一,白氏的嫡长女,也是当今执掌凰印的白皇后所出。

现昭启幽帝共有三子:长子姬珩,位及东宫,是为太子。次子姬琛,于绥元二年被立为亲王,封号淳睿。六皇子姬玹年仅九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母妃出身庶族的二皇子姬琛与母后出身四大世家的皇太子姬珩兄弟二人的貌合神离是众所周知的事。二人的不合,实则源于庶族与士族的世代敌对关系。
二皇子姬琛的母妃陆氏并非出身豪阙士族,也非权贵世家,而是庶族。

在昭启,阶层早已固化。姬氏皇族持衡拥璇,继而是皇族旁支——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与世家贵族,其中以四大世家,白氏,叶氏,尉迟氏,与长孙氏为首。
世家子弟沿承了世袭爵位和血脉,官职几乎代代相袭。朝廷上绝大多数职位都由四大世家和其分支占据。

而庶族,又称寒门。他们出生平凡,囊萤映雪数十载才能搏到个出头的机会。
寒窗苦读出来的庶族自持文人傲骨,向来对士族子弟不屑一顾。而那些延续着贵族血脉的世家子弟们同样排斥蔑视这些家世卑微的寒士。

姬琛所言及的,是近日突发的战事。残留的幽族余孽不知从哪里掌握了神秘的力量,率领着一众不死的亡灵白骨大军大肆侵犯昭启边境。


大荒共有六国五族,其中以昭启为诸国之首,因有赫雪军躬身甲胄,虎视眈眈的旁国皆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铁血傲骨的赫雪从人族建国伊始,从未吃过一场败仗。
赫雪出军,必血流万里,兽骑所踏之处浮云无光,战火万顷硝烟滔天。

其余五国分别是毗邻昭启,全民尚武的大胤。身处虚妄迷域——黄尘沙漠最深处的楼兰古国。以北邙山为界限,北邙山以西一直至沧澜海的所有疆土皆为西麟国的领域。最后则是鲛族的海国。

大荒五族分别为擅长权谋的人族;以出神入化的幻术闻名的幽族;容颜绝色却残毒狡诈,深居沧澜海的鲛族;具有占卜未来和预言能力的巫族;以及……
和上古诸神一同消失了八千年,据说被幽禁在地狱黄泉与大荒人界的交界处,昏瞑无光的九幽之地的隐族。

巫族被北邙山隔绝在离昭启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大陆。鲛族深居沧澜海。隐族销声匿迹数千年。而幽族早被五百年前的光武帝灭了国,尽数沦为昭启奴隶。

这一次来自幽族的侵袭,真真是蹊跷至极。

近日以来面对幽族的袭战,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如山耸峙守卫着昭启边疆的赫雪,头一次遭遇劲敌,在身已死魂不灭的亡灵军团势如破竹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蚩云,是幽族攻下的第二座城池。

听闻此言,姬珩却不为所动,一双清俊的眸子含笑对上姬琛锋芒如针的眼神,笑容温雅清浅:“看来父皇很是器重阿琛。若是日后赫雪……”
话头忽然戛然而止,‘若赫雪起了不二心’这后半句被他扼在了喉咙里,皇太子顿了顿,淡笑如故道:“若日后昭启的兽打破了那樊笼,桀骜不服管教了,本宫还要多多仰仗阿琛麾下的烈焰军了。这一次,也劳烦阿琛代父皇收复我们昭启的领地了。”

姬琛微微眯起眸子看着他的皇兄,淡色的唇划出柔和的弧度,灯火憧憧下那双寒星似的眼眸却跳跃着冷诡的光:“大哥,客套话不如就省省吧,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几个时辰之前,辰星殿的摇光长老告知我,星盘已苏醒。这天下,就要乱了。”

——“我听说,帝王剑,也要出世了。到时这东宫之位,大哥可还有信心坐稳?”
帝王剑,是消失数千年的昭启帝国的神器。据说千年以前,帝王之位的继承者并不是由皇帝而选,而是由这柄后世俗称‘帝王剑’的神兵择选下一任帝皇,又为‘天之子’。

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传闻昭启要亡了。据悉现今昭启的皇家血脉并非真正的天选之子。只有继承了帝王剑之人,才是大荒真正的主宰者。

夜,深沉如死。乌云蔽月,风声飒飒,一盏宫灯‘噗’地熄灭。
姬珩笑容温煦,惝恍之色从他浅澈的茶色双瞳一闪而过:“帝王剑出世之事,阿琛如何知晓?”

阴磷夜色下,有一人踩着淡淡月华悄无声息地朝着姬琛姬珩二人渐行渐近,他墨色潋滟的长发直泻腰间,一身绣着金边的黑衣玄袍在青玉云石宫灯清冷的光晕下反射出冷澹澹的点点微光。
来者暗无声息的脚步停驻在姬琛背后的一尺之外,恰巧驻足于宫灯投下的光晕之外的浓稠夜色里。

“看来,太子殿下是早已知晓帝王剑出世了。”
他削薄的唇划出冷讽的浅弧,语气看似淡然,暗藏嘲讽的语调却锋锐冷傲。

背对着来者的姬琛听到那如冷月拨弦的嗓音,面上的狠戾骤然消失无踪,惶惶然地回首,在看到来者面容后心房蓦地震颤。

“本王明明已叫烈焰军守住了入口,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姬琛强行按压住内心的惊恐,俊朗的脸阴云密布:“这凰宫,是我烈焰军的领域。没有本王的准许,你居然敢在宵禁后踏入凰宫?你,僭越了,元帅!”

他怒斥,试图用皇室威严来做最后的武装。



姬琛下意识握住姬珩的手,把怔忪愣住的姬珩拉到他身后,以身挡在他前面。他眉梢眼角浸着扈气,怒视千朔夜。
姬琛是这样的惴惴如临深渊,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守御昭启疆土的赫雪元帅,而是随时会在须臾间夺他性命的凶残戾兽。

千朔夜漫不经心地敛了敛了衣袖,漠然抬眼看向姬琛姬珩二人。他的视线微微停滞在姬琛和姬珩交握的手上,眉梢诧异地微扬。

姬琛觉察到千朔夜冷漠探究的视线,眼神骤而晦涩,脸颊两侧肌肉紧绷,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箭矢,一只手已紧攥住腰间的剑柄,青葱修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千朔夜唇角勾勒出冷冽的弧度。暗月沉夜下,他倾倒众生的脸仿若寒冰雕成,毫无悲喜,一双黑眸寒天彻地,仿佛万物不生的冰冻荒原。
他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姬琛,唇忽又上扬几分,那原本毫无温度的笑容倏然流露出几分魅异诡艳之色,眼神幽寒冷诮。

“哦?”他嘲讽地拉长了句尾的语调,低柔的嗓音透着讥诮,丝丝惑人:“你怕了。”
姬琛眉头拧蹙,神色冰冷:“不是怕,而是,谨慎提防狼子野心的万兽之王。”他倏忽转头,朝宫门外厉声怒喝:“烈焰军,羽林卫!”

昭启皇室与赫雪的关系本就如履薄冰,若不是被契约所束缚,恐怕赫雪早就反了。可自从千朔夜执掌赫雪王印后,那约束着赫雪让赫雪不得不臣服皇室的契约居然日益危殆,逐渐消失,约束力早已若有若无,不知何时会彻底崩毁。

千朔夜忽然长长叹气,似是极尽惋惜,眼神却嘲讽依旧,笑容冷酷如冰锥:“太弱了。他们,太弱了。”

笑容倏地从他脸上消影无踪,这张完美无瑕的脸在瞬息间覆了层冰冻霜寒:“弱者,没有资格活下去。他们就算活着,也只是一只只等待被屠宰的柔弱羔羊,平白浪费布帛菽粟罢了。”
他眼神冷傲,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狷狂,那一瞬,有夺目纵射的王者霸气从他身上陡然迸射,有如黯淡无光的夜空有冰冷暗月突兀点上了大火,肆意燃烧。

他缓缓踱步走近姬琛和姬珩。
他近一步,姬琛即拉着姬珩退一步。
近一步,退一步。
再近一步,再退一步。
又近一步,又退……

——咚。
姬琛身后的姬珩已背抵宫门,瘦削的肩膀蓦地撞上金钉厚沉的殿宇门阙,肩骨与朱漆木相撞时碰出一声闷响,姬珩吃痛地唔了一声。

已退到无路可退。

千朔夜的目光绕过姬琛,径直看向温文尔雅的皇太子:“告诉我,帝王剑在哪里。”他的眼深黑无垠,里边似蛰伏着无止无境的深渊。姬珩被这样森冷漠然的眼凝视着,只觉得血液都在身体里冻结成冰。

在这双深沉残毒的眼里,姬珩仿佛看见了无休止的杀伐,屠戮,殛毙,尸山血海,血流漂橹,十里赭红。

姬珩的身体无法遏抑的颤栗,一双浅茶色的眼睛却沉静如水,从他苍白的唇笃定地吐出四个字:“想也别想。”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5 01:29: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寥寥几人,如千朔夜,不惧神不畏鬼,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嘲谑生簸弄死。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似乎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不过是棋枰上随手拨弄的黑白子,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人。仿佛除了他自己,其他人皆是过河卒子,死了便死了,弃了便弃了。
就算这天下烽火遍地,他依然能漠然置之,眉梢眼角浸着一贯如故的冷讥,唇角挑起残酷的笑,视若无睹地冷眼看这山河狼烟四起,漫天腥风血雨。

眼看这天下就要乱了。又或是,已经乱了?帝王剑的觉醒已近在咫尺,姬珩早已立誓,在它完全出世前,决不能被某些人面兽心卑鄙无耻的恶人所得。

身为昭启的皇太子,姬珩三岁读史书四岁习礼仪,自幼怀瑾握瑜蕙心纨质,一腔碧血丹心,嫉恶如仇。
即使姬珩的身体在那凛冽如刃的杀气下遏抑不住的颤抖,他的心却坚定如铁。帝王剑帝王剑,那是天选之子的剑。就算他以命相搏,也定要护住帝王剑的下落。

当天下大乱,江山动荡,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帝王剑才会真正觉醒——和这万里河山的主人一起。它的执掌者会手握这柄曾开天辟地的神兵,穿云破空,一剑平九州。

在姬珩眼中,帝王剑——如此崇高神圣的一柄剑,就算是熔毁了,也定不能被千朔夜这种残暴酷戾的邪恶之徒所玷污。

姬珩蓦地挣脱姬琛护着他的手,不顾依旧颤栗的小腿肚,凛然越过姬琛,直面千朔夜那张俊美冷酷的脸:“尔等小人恶徒也敢肖想这天下?”

向来温文儒雅虚怀若谷的太子,头一次面露鄙夷之色,高高扬起了他的头颅,唇角轻抿,本应柔软的茶色眼瞳眯出不屑的弧度:“你就算杀了我,杀了这全天下人,帝王剑也依然不会是你千朔夜的。”

——“你,不配。”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9 11:28:00 +0800 CST  


你,不配。
这三个字落地的那瞬间,千朔夜的睫羽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呵……不配。
人活一世,总有那么几个字,那么几句话,如附骨之疽烙刻于心。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如蔓草难除的诅咒,一下子将千朔夜又拽回了年少时那段晦暗无光的记忆里。

狭隘窒息的牢笼。无时无刻的谩骂与毒打。贪婪混淆着鄙夷的视线。没有光。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啊,还有疼痛。
冰冷。
反复愈合又溃烂的伤疮。

一个自出生,就活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深渊里的人,一个遍体鳞伤,满怀赤诚希望,却一次又一次被锥心刺骨地狠狠击碎了希冀的人,谁又能说清,是他先背弃了这世界,还是这世界先弃他如敝屣?
你不能期待一个从未见过光的人心怀慈悲,就像你无法企盼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会有一颗赤子之心,爱的纯粹。

他从未被给予过选择的机会。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09 12:44:00 +0800 CST  


姬琛听到姬珩的话,顿时冷汗涔涔,惊悸交加地试图抓住姬珩的手,却只是拽住了他的袖襟,力道之大,只闻‘嘶啦’一声,太子那浮翠流丹的四龙纹蟒袍竟被姬琛生生扯下了一圈袖襟,华贵的锦帛从袖口处断裂,一段衣绸随风轻飏。

姬琛也不顾自己身为皇弟的身份此刻对东宫之主的大不敬,惕厉叱道:“姬珩,住嘴!”姬琛在心里苦笑,我的好皇兄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是怎样一个——魔鬼!惹怒了他,吃苦的只会是我和你!

闻之姬琛的怒喝,姬珩一滞,还未作反应,便被姬琛拦腰护在了怀里,姬琛搂着姬珩,一边飞快伸手‘噌’的径直抽出了腰间的干将莫邪以防御之姿竖在自己胸前,一边急遽后退,脚步急错如浮光掠影,脚尖轻点、电闪流光间已退至数十丈之外。

千朔夜孑立于原地,没有动。 此刻他和姬琛姬珩二人之间有着足足近十丈的距离。
头顶暗月当空,群星黯淡夜幕翳翳,只有这华灯高悬的东宫依旧亮着光芒。千朔夜微微侧过脸,冷冷眄视姬琛那副如大难临头般怵惕戒备的姿态,倏地轻笑。

“你不用怕。”他望着姬琛,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深冷摄人,残毒幽黑的眸底仿若盘卧着吞天蚀日的深渊毒蛇,与之相对比的是他低缓轻柔的嗓音和脸上浅淡的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脾气已好了不少。”

随着他如琴音流淌的嗓音不带感情的缓缓低语,这座共有二十四主宫、三十六主殿、五十八阁、七十六楼和无数侧殿别院,被誉为天下第一大的凰宫,在今夜,百年来第一次被稠密浓厚的夜色一步步蚕食。

下一秒,空中忽然传来细小的爆裂声——廊庑下那一列灯火曈曈的龙夔云灯竟然一盏一盏逐一爆破,流光溢彩的云石宫灯从内里碎开,裂成一小块一小快细碎的残石‘哗啦啦’倾散一地。

从东宫,千朔夜身边廊庑上悬挂的第一盏龙夔云灯为伊始,爆竹般的‘噼里啪啦’陡然响彻这静谧无声的凰宫。
那几万盏依然燃着的宫灯,悉数爆裂、破碎成一地齑粉。

——黑暗,铺天盖地。
天地再无一点光芒。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对我说了这三个字。”他唇角的笑容忽然奇异,像是莫名的愉悦又像是冷冷的讥嘲:“整整半年,六个月”他顿在了这里,扬起头,瞳孔微微涣散,似在追溯往昔:“她把我关在那里,那个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杀戮和血腥的地狱。”

“她以为我会死。”他的声音缓缓的、缓缓的低了下去:“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沉默。他孤傲孑立于寥寥夜色下,仿佛早已和冷寂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缓缓闭上眼,面上所有笑意在倏忽间消散,再睁开眼时,已面无表情,眉眼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冷酷。

“姬珩,我的太子殿下,你不怕死,并不是因为你有多高风亮节。”他的声音骤然降了调,冷如寒霜:“你不怕,只是因为你愚蠢又无知,可笑又可怜。你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比活着还要痛苦。”

——“若活着是折磨,那死亡,只是另一场惨无人道酷刑的开端。”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冷冷落地,他的身影也在同一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姬琛愈发紧的攥住剑柄,睁大了眼睛试图捕捉千朔夜的影子,但是,没有!
前方,侧方,左边,右边,都没有!仅仅是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影子般融化在了夜幕里。

咔嚓。
骨骼断碎的声音猝然从姬琛耳侧清晰传来,奇异的是,姬琛自己却没有感受到分毫痛。一开始姬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下一瞬间,他身后的姬珩忽地发出一声锥心刺血的痛呼。‘噗通’一声,姬珩因急剧的痛楚再也无法支撑住身子,双膝竟软绵无力的跪倒在地。

太黑了!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姬琛惊惶失措地去找姬珩,像瞎子一样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向前摸着,他紧张到屏住了呼吸却不自知,一口气生生憋着不敢吐出来直到触碰到姬珩温热的身子:“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姬珩痛到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吸气、吐气。

姬琛颤抖着摸爬着,终于在一滩血泊里摸到了一只断腕。
那是一只完整的手,手指根根修长如玉,食指侧还有硬硬的茧——握笔写书的文人的手。这只手,却从腕根被整齐的切断了。

他听见千朔夜低沉冰冷的语调打破寂静,如修罗淡漠的箴言:“尽管他是东宫太子,也依然要为自己说出口的话,付出代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杀——止杀,这就是我信奉的道。”

那把周身流转着艳色红光的碎魂刀突兀出现在他手中。“三天。我给你们三天。三天后若是高风峻节的太子殿下照旧选择守口如瓶....”

他抚摸着锋利冷锐的刀脊,如抚摸着情人的背脊。

而在这张惊艳绝伦的脸上陡然绽放出瘆人悚骨的冷笑,尖锐冷戾,带着砭骨的恨与恶毒:“我还活着的意义,就是把这天下变成地狱。我要让世人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活在痛苦之中。”

“我要这世人记得,这痛,是我给的。”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13 01:18: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祈筵听到了一个声音。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疼出了幻觉。那声音缥缈朦胧如云出岫,似从天际另一端传来。
“这大荒,就要亡了。”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他的嗓音干涩又嘶哑,仿佛喉咙积满了黄尘砂砾。 “日月同空之时,就是…大荒劫难的降临……”
那声音越发虚弱沙哑,气若游丝,如残暮风烛:“被禁锢在九幽黄泉下的神灵啊……多少万个浩茫的长夜之后,那牢笼终归是破了。”

祈筵猛然起身。
——“谁?”
他试探地出声,大抵是因前半夜又发热了的缘故,出口的声音同样喑哑,不比传入他耳畔的那嗓音有底气到哪去:“你是,受伤了吗?你出来。有什么话,当面和我说,不要装神弄鬼。”

他细细环顾了一圈,连画屏后可能出没的影子都没有放过。可是,没有!这个声音,没有丝毫预兆平白无故的出现,却唯独不见人影。

那人像是完全听不见祈筵的诘问,自顾自地嗟叹:“太阳啊!你又是为何,要背叛你的月?你可知,你可知……万年后的今日,将要承受他的暴虐与怒火的,会是你曾一心庇佑的,你自己的臣民?”

祈筵终于意识到了。
这个声音,不是从他的屋里传来的。那声音虽然清晰,却依然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才抵达他的耳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见这个奇怪的人说出来的奇怪的话,但是这个人的粗粝沙哑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力量,随着他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落进他的耳里,那力量也一点点充盈在他身体里。
那股力量催促着他,热切又急迫的让他起来,走出倚风楼,去找到这个说话的人。

“我的王……我就快要死去了。您麾下曾经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青龙圣使终于要和您一起成为历史了……”
他的声音一点点一点点弱了下去,像是苟延残喘在晚风里的烛,眼看着要熄灭了。

“他要觉醒了……他要觉醒了……大荒,就要…毁灭了!”他的语调蓦然拔高,裹挟着突然汹涌而至的怨怼与愤恨:“我王啊,大荒千千万万的臣民,在等您的归来啊!您在哪里?您到底…在哪里……”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13 23:20:00 +0800 CST  
今夜,恰逢月全食。
祈筵顺着声音出了寝卧,踏出了院门。出乎他意料的是今夜所有的灯笼与烛火都熄灭了。没有一盏灯是燃着的,眼前呈现出的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星辰蒙上了阴霾,暗月被纯黑吞噬,在这皇天后土之上竟无半点光,天和地像是被笼罩在一片黑魆魆的鬼域下,或许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的缘故,此刻竟觉得这偌大的元帅府无半点活人的气息,像极了无垠的坟场。

没有光。没有影。没有人。仿佛连风都被那无底洞般的黑夜吞没。

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那个声音却反而越来越清晰。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祈筵却像是被一股隐形的力量推着般朝府里一个荒芜偏僻的禁地走去。

“上摩苍苍,下覆漫漫……”那个声音像是魔怔了般哑着嗓子用平仄麻木的语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月神觉醒,永夜降临……”

“折吾王之翼、断吾王之骨、废吾王之眼……”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锐利的器皿划破了,说到最后竟仿佛漏了气般发出了‘嗬嗬’声,像濒临死亡的残喘又像撕裂肺叶的冷笑:“嗬嗬嗬……”

——“以爱之名,囚吾王于苍梧之渊。”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14 08:29:00 +0800 CST  


祈筵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脑昏沉发胀,像是刚从梦魇中被惊醒还在臆怔中的人,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他仿佛梦游般浑浑噩噩地闯入了某个隐蔽的禁地,待他彻底清醒时已经太迟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鬼魅枯林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眼帘。

——这里,是哪里?
祈筵僵硬地退后了一步,呆呆地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复又猛地闭上眼再睁开,循环反复数次,试图说服自己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自己还在梦里。

有细小黏腻的水珠接连成线地滴落,似乎是雨水,却又比雨水更腥臭。脚下的泥土同样松软湿润,像是干涸后吸饱了血的河床。

形状怪异扭曲的枯木色呈惨白色,碗口粗的枯枝交错在一起,冠顶高耸入云。那一颗颗阴森诡异的怪树连绵交织在一起,像是无数死尸腐烂后缠扭蠕动的森森白骨。

骇异的是,就在这嶙峋连迭着的一根根树干上,有一张张面容各异的人脸凸浮在枯槁的树皮下,仿佛整个人都被嵌在进了巨大的树干里。

‘镇静。’祈筵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有些疼,不过也让他更加清醒。他开始回想自己一开始是怎么走进来的。

最初,他是被疼醒的。已经习惯了,这没什么。可今夜不同以往的是,他听到了一个突兀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那声音粗粝沙哑,像吟唱诗人的古老魔咒,让他迷失了神智,在一片黑暗中行走了不知多久后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腥风乍起。
从风里传来数个尖细的声音。

“哎呀,又有生灵进来啦。王上是又给我们送食物来了吗。”
“他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味道一定美味极了。”

那座看不见尽头的白骨枯林在顷刻间活了过来。深埋在表层之下的树根窸窸窣窣地延长伸张,大地开始小幅度地抖动。那些扭缠在一起的枯枝缓慢地散开,无数硬冷惨白如尸骨的树枝缓缓迫近祈筵,像一只只伸长的手臂。

“嘻嘻嘻,他是我的,他是我的,谁都不许和我抢,嘻嘻嘻。”
“好吃!好吃!”

居然是这些树在说话!

祈筵踉跄退后了数步,可却无济于事。那些枯木密密麻麻耸立遍地,身后亦有枯枝缓缓伸向他的后背,枝干顶端处分叉的枝桠细长尖锐,在半空中兴奋的乱抖,像一根根尖利的指甲。

“啊——都住嘴!别轻举妄动!他,他,这个活人身上,居然有王上的气息!”
风停,树止,大地的震颤遽然停歇。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18 13:49:00 +0800 CST  
番外已删。
完整番外明天会放群里和微博上。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23 22:26:00 +0800 CST  
群号是:433180219
微博号是:四月不眠蔷薇
楼主继续滚去码字了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23 23:10:00 +0800 CST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太匪夷所思,面对这一切,祈筵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脑子里的弦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快逃!

眼下这些怪树忽然没了动静,僵硬地耸立在地像一具具白骨尸首。那些浮凸在树皮上的一张张脸却睁开了他们惨白的眼,用他们没有眼珠与瞳仁只有阴森眼白的眼注视着祈筵,目光森冷如阴风。

祈筵环顾四周,始终无法看到任何入口或门阙。仿佛这座白骨枯林已和天地融为一体,没有边际亦没有尽头。

那个嘶哑的声音又突兀撕裂了空气直抵他耳里。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什么?谁来了?祈筵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此刻该镇静,定不能慌乱。一定要逃,逃离这个诡异的怪林!

“有人在吗?”祈筵壮着胆子朝虚空中喊了一声,他细弱喑哑的喊声瞬间就被吞没在了桀桀风声里。

——“噶、噶、噶。”乌鸦的嘶鸣响彻上空,像是在回答祈筵。
祈筵松了口气。这林子,有活物总比没活物强。他一转念,忽然想起乌鸦最爱聚集在死人多的地方,自古象征着大凶之兆。这样一想,他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像是应验了他不安的猜想,林子骤然静了一瞬。那样的万籁俱寂,连风都停滞在了半空,仿佛万物都已死去。

俄顷……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铺天盖地的乌鸦嘶鸣汇聚成滔天的声浪,朝祈筵扑面而来。本就阴沉的天空此刻黑的像是由万千鸦羽组成的。不知是一万只还是十万只又或许是更多的乌鸦陡然出现,蹲在那些长满了人脸的枯木上。

没有空隙,一只紧紧挨着一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全都落满了漆黑的乌鸦。 它们睁着豆子大的血色鸟眼死气沉沉地看着祈筵,眼里有诡异的光在发亮。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24 09:50: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祈筵的大脑还未作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起来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像有冰冷的手一把攫住他的心脏,他又怕又冷,小腿肚子不停的抖。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用尽全力奔跑着,呼啸的风扬起他的头发。他跑的那么快,像是在追逐狂野的风。他的肌肉开始变得酸痛,头感受到了轻微的眩晕,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被滚烫的火把点燃了,灼烧的疼。

肉体的疼痛是那样强烈,可是祈筵知道,他绝对不能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跑,亦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出去。

大概是体力跟不上了,“噗通”一下,祈筵被一段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粗长的枯枝狠狠绊倒。一下子跪伏在地上,膝盖在和粗粝的树枝磕碰的那瞬间就磨出了血,头也重重撞在了树干上。

待片刻的喘息后他定神一看,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已和方才的截然不同。
若刚才是白骨组成的枯林,现在则是烈火焚烧后的荒野。

那些乌鸦已经不见了。树也不见了。原本漆黑阴沉的天空此刻成了无垠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深褐色鲜血被大片大片涂抹在了天幕上。

焦黑的土地龟裂出一道道深刻的沟壑,那些裂痕纵横交错在这大地上像耄耋老翁脸上的褶皱。 就在这片土地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伫立着直耸入天的巨大铜柱。

那些柱子上熔刻着诡秘瑰异的古老符号,有金色的液体缓缓流淌着勾勒出一个个神秘字符和繁复刻纹。

而就在这片无垠天地的正中央,被东南西北四个通天柱拱立着的,是一座……神殿。
日曜神殿。


——TBC——

楼主 雪寺若溪  发布于 2017-12-24 10:31:00 +0800 CST  

楼主:雪寺若溪

字数:97217

发表时间:2017-11-30 07:0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6-25 23:52:34 +0800 CST

评论数:239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