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抚上天香圆鼓鼓的肚子，冯素贞感到她胀的厉害，不敢用力，只用温暖的掌心捂着。
天香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猫一样乖乖躺着，感受着曾经只能在梦里才能出现的温柔，她意识渐渐朦胧起来，竟一时觉得此时会不会又在梦中。
“好些吗？”
“嗯？嗯……”天香回过神来，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两眼冒出了泪花。
不是梦。太好了。
天香的心在冯素贞手心的温度里化成了一泓春水，她觉得这是一年多来最幸福的时刻了。
冯素贞手上微微用力，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揉了揉，“疼吗？”
天香不说话，只摇摇头，一双眼睛却脉脉含情，目光久久停留在冯素贞脸上。
冯素贞心下暗暗觉得天香望过来的眼神与当初她看向冯绍民的眼神一样，那是饱含着倾心恋慕的眼神，与她从李兆廷的眼睛里看到过的极为相似，但现在她的身份却容不得她再多想一分——假如她的存在会动摇张绍民在天香心中的地位，为了天香长久的幸福，她也断不会让自己再留在此地。
冯素贞极力稳住悸动不已的心跳，压下纷繁思绪，神情平静的看着天香，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怎么样，舒服吗？”她打破寂静，扰动了萦绕在两人周边的暧昧气氛。
“嗯……舒服……”
“我要用力了。”冯素贞手上加了些力度。
“轻点儿……”
“这样呢？”
“嗯，舒服多了，就这样……”
杏儿正要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脑子像被爆竹炸飞了一样，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去了，还好手里的碗拿得牢固，没有当场砸掉地上。
要说杏儿年纪不算小了，她和桃儿无话不谈，也在天香大婚时被嬷嬷耳提面命过，自然知晓人事。此时她嘴张的比碗口还大，这两人要不要才见面就这样了呢？
房间里面又安静下来，杏儿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走到一丈外的花坛边坐了下来，捧着碗等着。
“闭上眼睛。”冯素贞实在受不了天香目光的注视，“能睡就睡一会儿。”
天香听话的闭上眼睛，果然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睡。冯素贞辛劳一天，终于松一口气，见杏儿半天没回来，她轻手轻脚把床幔放下，看天色已不早，自己也回房休息去了。

这章写的好累

第十五章
两人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冯素贞早早来到天香寝宫门口，左右一看竟然无人值守。她见远远花丛后影影绰绰一个人影，走近看却是抱着碗筷打瞌睡的杏儿。
“杏儿，你怎么睡在这里。”冯素贞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不见其他人？”
杏儿听见冯素贞的声音，迷迷糊糊揉揉眼睛，“驸马爷，你要回府了吗？”
冯素贞听她问话，呆愣当场，这久违的称谓，陌生又熟悉，她心里无限感慨，半晌才道，“不是，我刚来，公主醒了没？”
“咦？****清楚啊。”昨天晚上驸马难道不是在公主这休息的吗？自己还特意把别人都遣走了。
杏儿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思路清晰起来，突然发觉自己刚才好像迷迷糊糊把冯素贞喊成了驸马，还说了其他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你说什么？”冯素贞一头雾水，“杏儿，你真是睡迷糊了。”这丫头怕是睡昏了头，分不清楚这是在公主府还是皇陵，也怕是分不清现在与过去了。
杏儿看冯素贞穿戴整齐，梳洗已毕，自己也有点糊涂起来，难道昨天白高兴一场？
她抬头看看日头，约莫也到了王御医给天香公主请脉的时候，“诶呀，你先让开，碍事。”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准备，赶紧小跑着张罗起来。
冯素贞跟着杏儿来到天香寝宫门口，却被她拦在了门外，“让你进来再进来，知道不？”。
“诶？”冯素贞看着门在她面前关上，无奈道，“好吧，可别太久。”
杏儿来到天香床前，轻声唤道，“公主醒了吗？”
“嗯，醒了。”天香昨天睡得很好，一夜无梦，天大亮之后才自然醒来。
“冯小姐已经来了。”杏儿笑的促狭。
“这个呆子，来这么早干嘛？”天香有些不安稳的拉了拉被子。
“公主放心吧，我让她在外面候着了，我先给你梳洗吧。”杏儿边说边把床幔收起。
“哼，就你是个机灵鬼儿。”这杏儿都快变成天香肚里的蛔虫了。
王御医按平常的时辰来到天香公主寝宫，冯素贞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冯素贞见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走来，知道应是嬷嬷口中为天香治病的太医，她迎上去行了礼，“王御医有礼，民女冯素贞，奉命照顾病中长公主殿下，以后多有叨扰，还望多多指教。”
“哦……好哇……”老者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冯素贞……好像哪里听过。”
冯素贞尴尬的笑笑，她被押赴刑场的时候，京城官场不少风言风语，看来连这医官都听到动静了，也是，皇帝招了个女驸马这种爆炸性的消息，自会不胫而走。
“哦……”老者貌似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胡须，干笑两声，“呵呵，来了就好。”

冯素贞陪着天香用过早餐后就不见踪影，天香百无聊赖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杏儿，你去看看冯素贞现在忙什么呢？”天香终于忍不住要知道心上人的所在。
“刚才碰到嬷嬷，说冯小姐在厨房呢。”
“厨房？她这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书呆子，去那干嘛？”
“书呆子脑袋里装了什么，我哪知道呀？”
“书呆子是你叫的嘛？”天香不满的拧起眉毛，“成何体统。”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杏儿不服气的低声嘟囔一句。
“你扶着我去看看。”
“可冯小姐不允许你外出呀。”
“你是我的丫头还是她的丫头，听我的还是听她的。再说，距离也不远。”
“怎么不远，说的好像你去过厨房一样，那些路程对你这样的体质来说就很远。”杏儿对公主很是无奈，但以她的份量让公主改变主意怕是痴人说梦。
“好呀，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当回事，张绍民这样，现在你也这样了。你要是不扶我过去，我自己去。”天香自幼便是天之骄女，从来也都是别人纵着她，现在杏儿竟仗着冯素贞来管束她，哪里能开这个先例。
杏儿一看天香真来了气，也不敢造次，赶紧上前扶住天香，“奴婢哪敢不把公主放眼里，只要冯小姐责怪下来，公主您自己担着就行了。”
“哼，胆小鬼！我，我肯定自己担着，好像谁怕她似的。”天香心虚的挺了挺胸膛。
“是是是。”杏儿给天香穿好衣服，扶着她慢慢出了门，“等一下就知道是不是嘴硬了。”
两人慢慢踱到厨房门外，远远看到冯素贞好像用心做学问一样，不仅在大厨身旁用心观摩，还不时问上几句，甚至偶尔还要记上几笔。
杏儿忍不住笑道，“这冯小姐看来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没满足呢。”
“她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仁义礼智信样样齐全，怎么不是十全十美了？就是可惜……”
可惜，冯素贞不是男子，若是男子，朝堂之上必然大展宏图，赫赫威名；若是男子，与他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岂是妄念。
天香那半句话自然是留在了肚子里，她走了半天此时已是极为疲劳，流了满身的虚汗。
杏儿见她晃晃悠悠已然站不住，急得大喊,“冯小姐！冯小姐！”

冯素贞正在专心致志钻研厨艺，听到杏儿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天香倚在杏儿身上摇摇欲缀。
天香虽然瘦的一把骨头，但她自己腿上不着力，那身子对于杏儿来说便是死沉死沉，哪里还扶得住。
冯素贞见状也顾不得其他，把纸笔一扔，飞身扑过去想要把天香扶稳。
奈何，天香距离她有十几丈地，等冯素贞两个起落到她身边时，天香已经拉着杏儿摔了个人仰马翻，两人在地上呼天抢地。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呀！”
“摔到哪里了，让我看看。”冯素贞不敢随意动她，“现在身上哪里疼？”
“膝盖疼，屁股疼。”天香极为委屈，这副身体怎么现在这么不堪一用了。
冯素贞蹙了秀眉，小心翼翼活动了活动天香的腿关节和胯关节处，未见天香喊疼，该是并无大碍。
“杏儿可有哪里摔到。”冯素贞不忘关照杏儿。
杏儿虽然摔了一跤，体力还是有的，此时已经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并没有什么受伤处。
“胡闹，”冯素贞看两人都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还是忍不住数落一句，“你这样不爱惜身体，别人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天香哪里想到厨房比她想象的远了许多，也更是想不到自己身体如此羸弱，没什么可辩解的，此时只好沉默以对。
“可还站的起来？”
天香浑身无力，只能摇摇头。
“真是拿你没办法。”冯素贞将垂在背后的长发拢至一侧肩前，将后背朝向天香，“上来吧。”
天香在杏儿协助下趴上冯素贞后背，她双手围抱冯素贞肩头，感受到她无比清瘦，心里许多懊悔与疼惜，自己又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沉不沉？”天香在冯素贞背上趴的安稳，小声问道。
“不沉，”冯素贞是练家子，天香公主瘦成这样对她而言哪里还有什么份量，“你太轻了。”她轻轻叹息一声。
“冯素贞。”天香轻唤一声。
“什么事？”
“没什么。”
天香下巴搁在冯素贞肩头，冯素贞玲珑白皙的耳廓和无暇美玉般的后颈近在咫尺，天香不由得口干舌燥。

冯素贞感到天香的手臂越收越紧，背后的柔软越来越真实，连天香的心跳都和她自己的产生了共振。
“冯素贞……”天香轻飘飘的呼吸吹在冯素贞的耳后，吹的她浑身上下都酥酥麻麻。
“嗯？”天香声音里流露出来的柔情蜜意，轻而易举**了冯素贞的神经，她胸口呼吸困难，勉强答应一声，腿上好似灌了铅一样。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天香问出这个问题，她心里便是在期待些什么。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冯素贞自顾自拿出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要让自己清醒一些，殊不料，却连累了背上的天香。
天香刚刚还柔肠百转，现在心底却一片冰凉，原来这些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爱护都是拜张绍民所赐，他简直有天大的面子。
还有这个冯素贞，张绍民让干嘛就干嘛，原本天香已经放弃了的感情偏偏又在冯素贞的关怀下死灰复燃。
可怜天香公主，觉得冯素贞表现出一颗心系于己身的态度，让她产生天大的“误解”。
屈辱与愤怒情绪交杂，天香照着冯素贞肩头狠狠地咬下一口。
“唔…天香？！”冯素贞肩头突然火辣辣的疼，“你干什么？”冯素贞前后扭动肩膀，想要摆脱天香的利齿，同时却也小心翼翼不让天香从她背上掉落下来。
咬在冯素贞肩头，痛却在天香心里，她委屈得落下泪来，天香忍耐着呜咽的声音让冯素贞停止了挣扎。
冯素贞柔声道，“公主，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告诉我，能改的，我一定改还不行吗？”
天香突然哭的这样伤心，冯素贞知道，一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可要让她自己反省，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冯素贞这句话，如此熟悉，曾不止一次出现在天香的梦里，每一次天香都知道，冯素贞改不了，也不必改。
错的只是自己罢了。
天香如此一想，心里更是绝望，一路流着眼泪回到了寝宫。
“公主，现在我要松开你了，你也松开我吧。”冯素贞叹息一声，轻轻把天香放在床榻上，她的肩头已然麻木。
冯素贞绝少见到天香这样伤心，料想她思虑过重、郁郁不乐该是有此原由。看见天香肿得像桃儿一样的眼睛，冯素贞心疼不已，她一脸关切坐在天香身边，轻轻抚着天香后背为她顺气。
“公主，王御医说过，不可大悲大喜。你心中有事，我看得出来，如果愿意一吐为快，我愿洗耳恭听。”
天香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哀伤的眼睛盯着冯素贞，摇了摇头——这样一块美玉无瑕，怎么忍心让她烦忧。

感觉每次冯素贞对天香的大杀器用几个字就搞定了。

衣带一寸一寸缓缓解开，天香心急如焚，上手就要帮她扒开衣襟，却被冯素贞一把按住，“还是……我自己来吧。”
冯素贞吓出一头冷汗，这万一天香没把握好力度，曝光过大，将会使她无地自容。
“你快点，磨磨蹭蹭，像个女人一样。”天香就差用甘蔗棒敲打她，来迫使她脱衣服了。
冯素贞觉得自己委屈的像个小媳妇一样，实在忍不住，回嘴道，“本来我就是个女人。再说，女人怎么啦，女人单就用自己的血和肉孕育生命这一点，就足够伟大了。更别说很多人，才情智慧、情怀胆气不输须眉，只是这个社会太过狭隘，没有给她们施展才华的机会而已。”
“你！”冯素贞突然慷慨激昂说了一大串，天香公主被她一顿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眼前这个冯素贞不就白白浪费了一身所学么。
如果给皇兄提个建议，设立女官制度，是不是能有所改变呢……
冯素贞自己默默褪下一边肩头的衣服，露出半扇洁白的后背和一侧精美的锁骨，优雅的后颈一览无余。
天香的理智立时就被血液极速冲刷过去，荡然无存，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身体里一种原始本能在驱使着她。她渴望，渴望把她抱在怀里揉碎了，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
冯素贞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静静等待，羞涩万分，她似乎感受到来自天香的如炬目光，身周的空气都被那目光点燃了，烧的她浑身发烫。
天香缓缓起身半跪在床上，俯视着冯素贞，这个角度正方便她从后背将冯素贞整个收入怀中。她的本能已经帮她决定好了，第一个目标就是那个像玉石一般玲珑白皙的柔软耳垂。
天香双手死死抓住冯素贞两臂，一切就绪，她慢慢俯身过去。
“公主，该喝药了。”杏儿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呀！”
药碗掉在地上的声音吓了天香一个激灵，然后又听见屋门被咣的一声关上。
杏儿？一闪而过……
这人……刚刚到底出现过没有？
地上碎了一地的药碗也许可以做出无声的证词。
天香公主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她颓然的坐回床上，刚刚自己差一点做了什么？！

冯素贞哪里知道，刚才那刹那时间里，发生了让天香自己都难以置信和无法接受的事情——背弃了冯素贞对她的信任，对那具身体起了欲念，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最原始、最难以启齿的，本该束缚在礼教下的本能渴求。
从前时候，在天香想尽到为妻之责的要求下，冯素贞是怎么糊弄了自己，她不得而知，至少那个时候虽然羞涩，却并未体会到被内底涌动的欲望所控制的感受。
天香颓然呆坐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
这个天底下最最潇洒的天之骄女，这个从来只求自己开心快乐的闻臭大侠，终于成为了一个心有挂碍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冒犯到心上人，也不愿有任何一丝一毫可能让那人看轻自己。
冯素贞也被杏儿唬了一跳，奇道，“这个杏儿，怎么回事？最近行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冯素贞听天香半天没有动静，疑惑着回头，见她面色潮红，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瘫坐在那里。
“公主，你累了，上药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毕竟天香一大早走到精疲力竭，又撕心裂肺哭了一场。
“胡说，累什么，不就是上个药嘛，小事一桩。”天香收敛心神，勉强提起精神，这次终于恢复理智，认真观察那伤口。
那破溃处不再大量出血，隐约还可以看到齿痕，伤口附近都已经肿胀起来——咬的真是毫不留情。
天香这时候终于知道怜香惜玉具体是什么意思了，她心疼的红了眼圈，用手巾轻轻擦掉伤口的血迹，用手指沾了些药膏，轻轻涂满伤处。
冯素贞等她给自己上好了药后，拉起衣领，看那一地狼藉，“公主，经这么一折腾，你今日份的药还没喝呢。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多出来的，要是没有了还得尽快再熬一碗。”
“杏儿应该已经去了。”天香侧身躺下，偷偷把沾了冯素贞血迹的手巾塞到自己袖口里。
“你歇息吧，我去去就回。”冯素贞哪里放心得下，还是要自己亲自确认。
“诶，你……陪我说说话吧，昨天都没来得及好好叙旧，今天一早你就忙忙碌碌。现在总不是什么家国大事，抽不出身来了吧。”
“公主的健康现在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事，不能耽误吃药的时间，吃了药之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冯素贞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口吻轻柔的哄着她。
“哼，算你有良心。那好吧，限你半个时辰内回来。”
“是，谨遵公主殿下懿旨。”冯素贞淡淡笑着，起身为天香盖好被子。

冯素贞来到药房，看到杏儿正托着腮坐在个小凳上发呆，火上炜着的药罐冒着热气。
“杏儿。”
“……”
冯素贞喊了两声，见她没甚反应，只好自己上前掀起盖子看看。
杏儿见眼前突然多了个人，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驸……冯小姐？”这个人不是和公主在一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杏儿，这剂药是刚熬上吗？”
“是的。”杏儿已经完全搞不懂公主与冯素贞之间到底进展到哪一步，自己进去大概是打扰到了她们，因此不敢多说一句。
“好，那你守着吧，切记不要再发呆了。”
“是。”杏儿一改平日里伶牙俐齿，乖巧的让人生疑。
冯素贞出了门不一会儿又折回来，“杏儿，你先去吧，我来看着就好。”她看杏儿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心不下。
“那有劳了。”杏儿决定还是先去天香那坚守岗位。
杏儿推开天香房门，探头探脑看天香自己侧卧于床上，睁着眼睛出神，方迈步进来。
“公主，冯小姐在给您熬药呢。”
天香听见杏儿声音，心头突的一跳，刚才那个景象可都让杏儿看了去，现在竟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心里犹豫不决，要不要与她解释清楚？
可解释什么呢？杏儿看到的不就是真实么？
天香只好选择对此缄口不提，避重就轻。
“你这丫头毛手毛脚，净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看样子要让嬷嬷再好好管教一下才行。”
杏儿一边打扫，一边委屈的不得了，心下嘀咕，还不是因为自己被她俩那副样子给吓到了。
“奴婢知道错了，以后进来之前会敲门的。”杏儿也知道公主的这件事情是决不能拿来开玩笑，自然配合着天香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又表明自己不再会莽撞、让公主放心的态度。
天香突然翻了个身，坐起来，“杏儿，你去给冯素贞准备一些书籍。哦，还有剑，她以前都练剑的。琴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另外，每周朝廷发来的邸报也先送她阅览。”
天香知道冯素贞需要什么，这个女子今天就发出了不甘人下的声音。让她知晓天下大事，对天香那是举手之劳，也只有这样，让冯素贞留在这里，她才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第十七章


天香无所事事，掐着点儿，眼巴巴看着时间流逝。恰巧过了半个时辰，冯素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天香屋里。
“怎么这么慢。”天香度日如年，心里烦躁，难免抱怨。
“重新熬的，要来回熬制两回析出药力，自然慢些。”
天香看她两鬓出了薄薄一层香汗，心底瞬时又软了，“我安排杏儿给你收拾一些书出来，想必还是要去驸马府张罗，你可有什么特意要看的，一次两次的都让人带来。”
冯素贞微微一怔，笑道，“公主费心了，这段时间奔波忙碌，好久没静心读书了。要是方便的话，诸子百家的书就行，老庄最好，可用来陶冶心性。”
“我看你以前日常可不看老子和庄子的书，还不是什么硬邦邦的《秦律》和《韩非子》。”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要想做个经天纬地的好官，就要学怎么执政。现在闲云野鹤一般，哪里还需要看那些。来，张嘴。”冯素贞将一勺汤药吹一吹，送到天香嘴边。
“好苦！”天香抿紧嘴唇，小脸皱成一团。
冯素贞早已贴心的切了甘蔗，很及时的喂给天香一块。
“说你是个呆子，你总不承认。”天香边嚼甘蔗，边躺在床上得意的翘起腿来，“我可是本朝的长公主，虽然按理不参政，但在皇兄那可是有很大的面子，每周邸报都是快马送来，想议政还不是顺理成章。”
“那是公主的面子，和我是不是呆子又有什么关系。”
天香恼恨她总是将彼此划分的清清楚楚，气鼓鼓给她解释道，“我允许你阅览邸报，在这里，你想以我的名义写个政论建议，难道不是很方便的事情？这你都考虑不到，还说不是个呆子。”
冯素贞搅动汤药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天香于她而言竟如解语花般，自己只不过讲一句不让须眉的话，她便记在心里，事事为她考虑，教她如何不感动。只是，这如何是长久之计？
“公主说的是。”冯素贞温柔的看着天香，“不过，你应该很快就能痊愈，到时候此事还需亲力亲为的好。”
天香心里咯噔一下，倘若自己的病好了，冯素贞是不是就要离开？即使有议政的渠道，冯素贞如何就能抛弃家庭和李兆廷长期羁留皇陵呢？

冯素贞知道天香心病难医，留在皇陵一方面方便亲自照料，另一方面自然是想一探究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找到关键所在，天香的病哪里还需药石医治，慢慢调理恢复即可。
可天香今天哭成个泪人也不愿透露一句，也让冯素贞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为她排解，只能尽自己最大耐心，对天香无限温柔宠溺。
天香内心猫抓一样难受，她极想了解清楚这几个月冯素贞离开她身边的生活，最好事无巨细都一一向她汇报，但又怕冯素贞与李兆廷的甜美生活给她带来难以愈合的伤害。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都沉默不语，房间里安静下来。
“公主，药已经喝完了，午膳前先睡一会儿吧。”终于还是冯素贞打破寂静，不知为何，她在天香身边总是精神紧绷，天香若是睡了，她也好松一口气。
“睡睡睡，我已经快要发霉了。”天香蹙起眉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睡眠有助于健康，不好好睡觉，怎么能尽快康复呢？”
“哼哼，我尽快康复了，你好回去找乌鸦嘴去？”天香正暗自琢磨李兆廷与冯素贞之间该是怎样的琴瑟和鸣，听她这样说，心里火苗呼的一下窜上来。她自是压抑不住情绪的性子，忍不住冷言冷语，“你不是我召来的，我也没有要求你留下来，莫说我没什么病，就是真病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这样占用你的时间精力，我心下怎么过意的去。原本你该是与乌鸦嘴双宿双飞了，我可绝不愿欠了他的情，到时候见面再被他奚落。”
冯素贞哪里想到天香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心思细腻、体贴周全，现在却突然口含利剑般，将自己与她的关系切的干干净净。她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天香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留下来照料她这件事，不过从天香角度如此看来，自己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似乎确实没什么道理。
“公主对我恩重如山，哪怕我留在这里对公主多一点好处，我便该留下来照料你。除非，除非……我在这里只能惹得公主生气，只要你一声令下，我……”
冯素贞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她想起刚才天香莫名其妙的一场泪，自己是不是真的只会惹得她生气难过？
冯素贞心里突然悔极了，自己那番话，恰恰会将天香逼上无可选择的境地，天香怎么可能自持对己有恩，就要求自己留下来照顾她呢？
若果真如此，万一天香金口一开，让她速速离去，自己还怎么好再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冯素贞思及此，心底竟是慌了，顾不得其他，紧紧握住天香的手，“天香，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一日夫妻百日恩，莫说只是照顾你，就是拿我的命换你的命，我也是愿意的。”

冯素贞流露出的那一丝慌乱被天香尽收眼底，在她印象里，冯素贞向来运筹帷幄、进退自如，难得有失态的时候。
天香心里绞着狠狠一痛，之后便是一片如水的柔软，那点气性更是烟消云散，不由得回握她手，“不许胡说……哪里稀罕你的命了，只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公主，你大可以放心，我孑然一身，来去自由，自与他人无碍。”冯素贞今天算是听出来天香心结所在，因此特意向她解释。
“你说什么？！”天香听懂了冯素贞隐晦的措辞，李兆廷与冯素贞喜结连理这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何竟然变了？天香的心脏无法抑制的狂跳起来，她一下子坐起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冯素贞，手上禁不住用力，一字一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天香并不十分信任她，冯素贞惨然一笑，“公主，以前我欺骗过你，确实是我的不是，以后我再不会欺骗你。现在你只需安心养病，无须去考虑无干人等。”
天香惊喜交集，激烈的情绪波动在这短短时间内反复冲击着她的神经，她身体已是受不住，此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天香！？”冯素贞见她摇摇欲坠，赶紧扶住她肩膀。
天香顺着冯素贞的手臂软软靠进她怀里，那掩饰不住喜悦的笑意哪里敢当面流露出来，只能借着冯素贞的怀抱偷偷掩饰。
“天香，你怎么了？要不要去传太医。”冯素贞僵直着身子，任由天香靠在肩头，早忘了自己也会医术。
天香微微摇头，轻声细语道，“别走，再这样一会儿就好。”
“好。”冯素贞主动将天香揽进怀里，让她更安稳舒适。
“我总是这样任性，你会不会……”天香现在开始反省今天的所作所为，自己在冯素贞面前怎么就总是各种气急败坏，总是伤害她呢？她会不会讨厌反感自己？
“不会，”天香话未说完，冯素贞就打断了她，“王御医本来也说了，要事事顺公主心意呀。”
“你对我这样好，我……”
“天香，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需要，而是我自己愿意，而且我甘之如饴。以后，不要再与我如此见外。”
时光静静流逝，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紧握的手已经十指交缠。

头疼，卡文卡的厉害。

天香靠在冯素贞肩头，闻到她身上淡淡馨香，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但好奇心并不会就此打消。
“你和乌鸦嘴……”按说她可是亲眼所见，二人一副比翼双飞鸟的样子离开了京城，怎么会想到他们彼此相爱那么深，最后的最后，竟然是劳燕分飞的结局。
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天香都不敢去相信，这月老的红线到底是怎么系的！
“从始至终，我和兆廷就不属于彼此，都怪我任性妄为，累及许多人，哪还能心安理得过自己的小日子。”冯素贞知道自己心里那个人是天香，却不能拿出来作为理由，只好找一些空洞冠冕的说辞。
“只是这样？”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总感觉不太真实，天香一头雾水，她困惑于冯素贞的转变——放弃李兆廷，这是从根本否定了她以前的所作所为。
但天香自己急需一根救命稻草，对于她而言，这可谓天大的好消息，就算再荒谬的理由她也愿意去无条件相信。
“要说另一个缘由，便是我不愿委曲求全，嫁给一个自己不再喜欢的人吧。许久才察觉，也是自己太过迟钝。”确实，冯素贞一如既往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次拒绝的对象不再是东方胜，而是李兆廷。
“那……你心里，可是有其他人了？”天香推演的能力明显比李兆廷强上许多，第一时间提出这个问题。
冯素贞苦于无法正面回答，刚刚又承诺了天香，不再欺骗于她，只好偷换概念、含糊其辞，“出京后一路所见，黎民百姓各有各的辛劳困苦，以前竟是从没将他们放在心里，现在想起来总心有戚戚，哪还有什么心思计较个人私情。”
天香刚刚那一问，也恐怕冯素贞心里再住进去什么其他人，听她这样回答，才算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香知道冯素贞心思纯净善良，就算有权谋手段，也都是从大局出发，因此对她忧国忧民的言论深信不疑，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你思虑太重，为身体考虑，也需不时放松一下。”天香心下一片感动，她知道冯素贞在安定做了资政考察——具备这种情怀与智慧的人，教她如何不爱，如何放得下？怕是只会越陷越深而已。
“知道啦。”冯素贞轻轻拍着天香后背，唇角上扬起优美的弧度。
天香伸手圈上冯素贞腰间，将自己深深埋进她的怀抱。倘若，她心里有自己一席之地，一席无人可以取代的特别的位置，就算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期待的那一种，她也愿意。
只要，这个美好的人儿就这样陪在自己身边，温柔以待，她便心满意足。

第十八章
冯素贞软玉在怀，她自诩正人君子，但也不是什么柳下惠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心上人依偎在自己胸前，难免一阵意乱情迷。
天香已是身心俱疲，在冯素贞缓慢又有节拍的轻抚下，意识越来越模糊，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冯素贞见她呼吸渐渐缓慢悠长，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轻轻把天香放在床上安顿好，就退了出来。
冯素贞回房换掉沾血的衣裳，沿着庭院回廊慢慢踱步，她思虑万千，神情凝重。
冯素贞读过许多书，也是个有着强烈主见的女子，发觉自己对天香的情感后，便直面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对于这种情感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堪，只是她衡量并推演过可能的未来后，便打消了奢念——她清醒的意识到，她无法给予天香的东西太多了。
史书中记载这种情感的不在少数，多少君王身边都有美人相伴，但最终的结局却难得圆满，她深知自己没有权利因一时好恶自私的去剥夺、去占有，那便自始不应去觊觎。
已经伤害过天香一次，冯素贞怎么也不会允许自己再伤害她第二次——仅仅做一个天香幸福的旁观者、守护者，对她而言也就足够了。
而冯素贞又是个自律自控能力极强的人，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一定做得到。
天香作为独一无二的长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印象里，天香的性情少见如此敏感多疑、阴晴不定。若不是刚才有好好表明心迹，怕是已经被她一时冲动请了出去，真到那时，恐怕冯素贞的骄傲与尊严也绝不允许她自己再留在皇陵。
冯素贞与天香朝夕相处，心无他念时自然进退自如，可现在与原来却又大为不同。
与天香保持合适的距离，不特别疏远又不过分亲昵，尺度分寸的拿捏，竟让她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亏欠天香许多，冯素贞觉得留下来自是理所当然，但现在却发现进退维谷，把自己架在了炭火上烤。
她不由得摇摇头，长叹一声，如此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了。
天香睡到下午半晌后才醒，午饭也没用。她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环视左右，没看到冯素贞踪迹，便让杏儿赶紧去找。
杏儿捂嘴偷笑，出门前不免絮叨几句，“公主，这人呀，可不能惯着，惯出习惯就麻烦了。再说，殿下的矜持还是要保持一下的，我啊就说公主宣她一起用膳吧。”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天香觉得她说的有理，坐在床上自顾自点头，突然转念一想，咦？杏儿这话怎么如此直白点破了自己的心思？
天香暗自咬牙，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现在都编排上自己了，当初就该把她和桃儿一并嫁人才好。

冯素贞早已经自行用过午膳，杏儿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屋里静静打坐。
“冯小姐，公主醒了呢。”
冯素贞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一片清明，“好，我知道了。”
冯素贞跟着杏儿刚进了天香屋里，一个绣花枕头就砸了过来。冯素贞伸手一把抓住枕头抱在怀里，抬眼看到天香气鼓鼓坐在床上。
杏儿吓出一身冷汗，她这次是真没有分辨出来这枕头砸的是哪个人，要不是冯素贞眼疾手快，估计自己才是那个遭殃的。
“姓冯的，刚才是谁说喝过药后会一直陪着我的？怎的说话不算。”天香此时心境已经不同，这兴师问罪也只是柔柔糯糯的嗔怪。
冯素贞抱着枕头走近天香，轻笑道，“公主，以后扔东西的时候还是看准了再扔，万一砸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哼，可惜我只有一个枕头，便宜你们两个了。”天香言下之意就是她们两个都该砸，冯素贞扬扬眉毛，和杏儿相视苦笑。
冯素贞服侍天香用过膳，左右无事，看到旁边书桌上摆了一本《战国策》，随手拿起翻阅。
“公主，什么时候对这些文章感兴趣了。”
“唔，在这无聊的很，听说这本比较生动有趣，随便读读。”
“要是你皇帝老兄看到，又该说你离经叛道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战国时候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我就看个热闹。”
冯素贞合上书，“小傻瓜，这种纵横开阖，尔虞我诈的书，自然与秉持正道中庸的本朝经学背道而驰，看这种书你要想考个功名是绝不可能了。”
“你还不是都看过了？也还是考中本朝状元呢！”天香被她一句小傻瓜讲的红了耳朵，这人真是太不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了。
冯素贞蓦地一怔，可不是，自己可是上一届魁首呢。这日子过的平淡无奇，自己差点都忘记了头戴簪花、鲜衣怒马的过往。
原本白开水一样的自己，作为天香的驸马好歹才有了点明艳色彩，还没多久，现在却又褪色成透明了。
时光无法倒流，时至今日，往事又何须追忆？

冯素贞露出温和的笑容，略带着些骄傲的口吻说道，“那是我博览群书，自然知道他们的区别，也知道本朝好恶，考试嘛，趋利避害而已。”
“好哇，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孤陋寡闻、不学无术咯？”天香手中的甘蔗沉寂许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冯素贞用卷起的书卷接下天香结结实实的一招，“公主，民女冤枉啊，不过在皇陵，如此清净幽雅，倒是个读书精进、修身养性的好机会。”
“反正我看不进去，之前看了几页就烦躁的很。”天香对读书不感兴趣，无趣的躺回床上，啃起了甘蔗。
“那是没人给你讲解背后的历史和故事，不知甚解当然无趣。不如我讲给你听？”
“诶？刚才不是还说离经叛道嘛，怎么，不怕我走上邪路去。”
“世间哪里只有正道一种，”冯素贞也不管天香答应没有，翻开书页坐下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那……正道之外的道，可以走吗？”天香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
冯素贞翻着书页的手一滞，她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上升到了哲思的层面，要让她直接给出答案怕是不妥。
“何为正道？”冯素贞反问天香。
“正道……就是大家都走的道、都行的事？”天香犹犹豫豫说出她的理解，她咬着下唇，若是如此，她岂不真是个离经叛道的。
冯素贞看着天香的眼睛，淡淡的说，“这世间许许多多人著书立说，流传至今的又有几多？入你我耳目的更是凤毛麟角。公主，所谓正道，不过是千百年来的涤荡。”
“所以才有独尊儒术、罢黜百家？”
“公主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冯素贞向来不喜欢把话说的太过直白，在这种问题上更是不愿夹带太多自己的判断，自是希望天香独立体悟。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正道之外的道，可不可以走？”天香自然是懂了冯素贞的意思，可她并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天香执着的想要明确知道冯素贞的想法。
“自然走得，”冯素贞叹息一声，“可代价并非你我常人承受的起。”
“比如……什么代价？”天香不由自主抓住衣角。
“不容于世。”冯素贞没有一丝犹豫，轻轻巧巧说出这个词，她心不在焉的又翻起书页，没有注意到天香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
战国时期礼崩乐坏，人们思相活跃自由，可那已经距今上千年了。

天香，如今本朝长公主，仗剑天涯的闻臭大侠，曾经因爱过一剑飘红一言不合就浪迹天涯的天潢贵胄，她在乎过什么不容于世？
可天香在意极了冯素贞，在意自己对她的情感悖逆了她古板又传统的理念。天香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心意，想要留她在身边，要千方百计容于冯素贞才行啊。
天香故作轻松的问，“那你说，那些离经叛道的，知道代价这么大，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冯素贞扬起脸思索片刻，“我想，大约是对于自我欲望太过执着吧，对应佛教三毒，便是贪嗔痴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正道也不过是一种历史长河中人为的选择。既然是人为的选择，那此正道就是彼正道吗？现在的正道是正道，其他道一定不是正道？难道选择其他道就是贪嗔痴吗？”
冯素贞皱起眉头低头沉思，转而又笑着抬起头来，赞赏道，“公主，你问住我了，容我慢慢想一想，以后也许会有感悟。”
天香听她这样说，方才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都快把自己绕进去了，还好冯素贞这榆木脑袋至少不是油盐不进。
冯素贞慢慢翻着书页沉默不语，脑子里纷纷乱乱，天香的问话振聋发聩。冯素贞自幼博览群书、所学庞杂，但自有一条圣贤划定的主线让她不至走偏，可圣贤又是如何做了圣贤的？
天香见她魂不守舍，怕她钻了牛角尖，遂拉着冯素贞衣袂撒娇道，“不是说给我讲《战国策》吗，我还等着呢。”
冯素贞回过神来，看天香娇柔可人的样子，心里轻轻一动，“嗯，那我们从东周的《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开始吧。”
天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冯素贞讲解，看她轻启薄唇，声音柔和，娓娓道来。
天香原本以为很是枯燥无味，结果战国策多数是人物对话和历史小故事，冯素贞讲解透彻历史背景，有时为了区别君臣男女还刻意拿腔拿调一番，听得天香好不欢乐，也由着自己在冯素贞的讲解之上加上自己天马行空的看法，惹的她直皱眉头。
两人东拉西扯直到日头西沉，天香公主难得动用这么大的能量思考历史和人生，早已经疲累不堪，渐渐意识朦胧了起来，伴着冯素贞轻柔的嗓音沉入梦乡。
“公主，你可是睡着了？”冯素贞听见天香渐渐没了争论的声音，抬眼看她睡颜，少了些灵动，却不知为何这沉静如水中似乎多了些愁绪。
想必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破坏了天香的快乐。
冯素贞禁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抚平那片起伏的褶皱，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手指悬空半寸距离，细细勾画了天香的眉眼、鼻梁和唇线。
望梅止渴，古人诚不欺我。

第十九章
秋后夜风萧瑟，不知何时山雨寒凉，难得的却是一轮朗月当空。
雨滴打在房檐上，淅淅沥沥，一如冯素贞的心境，她静静注视着天香，一本战国策早已被她握出了指痕汗渍。
突然，屋脊上发出微不可闻的瓦片翻动的声音——有人！
冯素贞不愿搅扰天香，也不愿惊扰不速之客，遂放轻身段起身，岂料身形一滞，原来是天香抓着她的衣袂一直未松手。
冯素贞一扯之下没有效果，却也没犹豫半分，手上用力将那襦裙下摆撕去一半以便脱身——今天月夜来人不知有何目的，可决不能让他跑了！
冯素贞轻轻打开房门，她身轻如燕，一个旋身两个起落就上了屋顶，正好看到一个黑影因听到身后响动而起身逃离。
看那飞檐走壁、穿山入林的身手，冯素贞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一声，好俊的功夫！
冯素贞也不说话，运起轻功紧随其后，待离着天香寝宫一段距离之后，将手中沿路抓的树叶子尽数当做暗器打了出去。
黑影调转方向躲避暗器的时候，冯素贞已经欺身而上，手中卷起成筒状的战国策冲他迎头砸去。
就这样，一句话没有交流，两人在雨中交起手来，但似乎又都留有余地，没有使出全力。
在各自挨了对方一招后，双方才站定歇手。
雨中的秋月明媚无比，照耀着空中的水滴变成了一颗颗夜明珠子，柔和的亮光也映出了眼前之人。
“一剑飘红，”冯素贞看着不远处面容冷峻的男子淡淡道，“别来无恙。”
那魁梧刚劲的男子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眼前女子，只见她身姿挺拔，白衣胜雪，面容在月光下不很鲜明，却一眼便让人体会到清丽绝俗的意境。
印象中他并没有结识过这样一位女子，但功夫路数和那声线却是无比熟悉。
“驸马？”一剑飘红微微摇头，改口道，“冯素贞。”
冯素贞笑着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剑兄，看来你的消息网很灵通呀。”
天香公主一直处在一剑飘红保护之下，虽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此时却不知为何，语气中忍不住带着份揶揄。
“……闻臭病了，我只是来确认一下。”确认一下，她是否安好。
一剑飘红一届杀人如麻的江湖侠客，竟也是这样儿女情长，在对于天香的事情上更是心细如发——如此比较，对天香最冷淡的那个一直以来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