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霜天晓角

夏夜悠闲,洪熙帝一时兴起,令人在扶玉殿的庭院中用雨过天青颜色的蝉翼纱搭了凉帐,帐内置软榻酒桌,和厉朝霰赏月观星,小酌助兴。

便是有冰鉴在侧,夏夜总还是燥热,便挥退宫人,只留宫玶和凉儿近身伺候,厉朝霰明红如意祥云暗纹绡衣外覆丝缕如雪的银鲛纱,纱上缕银霜花朵朵晶莹,于夏夜中闪烁着清凉的光色,他青丝随意束在一起,用螺钿昙花的宝簪妆点,贝光珠晕十分温柔,更显得他薄醉之下难得一见地泛起酡红的面容和朱红欲滴的唇秀色可餐。

洪熙帝是新浴出水,亦是穿明红抹胸裙子、银白纱衣,薄醉之下眼尾生红,益发显得面容艳俊不可方物,她一把青丝初干,懒懒伏在厉朝霰膝上,仿佛一道清凉的溪流,延在软榻上,厉朝霰修长苍白的指轻轻穿过她发间,只觉丝绸一般,又恍惚觉得指尖要染上那浓稠的墨色。

洪熙帝叹息一声,道:“安顺、永怀和宛祺虽是朕的宝贝,可是她们总闹哄哄地在这,朕难得能和你这么静悄悄地处一会儿。”

厉朝霰微微笑了,手中一把缂丝海楼星汉芭蕉扇轻摇,带起凉风习习,他吐字轻巧,绵绵如夏日晴丝:“陛下说得好像,相思了臣侍似的。”

洪熙帝闻言回首,定定地瞧着他,忽地伸手一捏他的脸:“好么,朕可算是把你的胆儿养肥了,敢这样跟朕说话了——朕倒问你,你是朕的宫君,第一职责当是伺候朕,朕要是真相思了你,岂不应当问罪于你?”

厉朝霰侧首将脸颊贴在洪熙帝掌心,浅浅含笑道:“陛下问何罪?”

洪熙帝支起身来,轻咬他耳畔:“朕就问失职之罪,你如何偿朕…?”

亲昵间,却有宫人来访,洪熙帝瞧见,收敛了玩味神色,笑道:“果然是今日——来,拿过来。”

凉儿含笑捧了一只月白釉如意纹三足花盆撩纱进来,盆中一木亭亭玉立,结着一枚洁白硕大的花苞,厉朝霰看得微微发怔,只听洪熙帝朗然道:“朕记得你喜欢昙花,花房新培出来一品昙花,朕便吩咐她们哪一日开,哪一日送到你这里来。”

厉朝霰望着一缕缕渐渐展开皎洁花瓣的昙花,怔怔道:“是啊。臣侍喜欢昙花。”

洪熙帝奇道:“为何?”

厉朝霰仿佛被洪熙帝这一问惊醒,望向洪熙帝,旋即又怔怔看向盛放中溢出幽香的昙花:“臣侍不求长久,但求曾经盛放,亦求盛放之时,可得心上之人的注目。”

洪熙帝微微一顿,缓缓抬手,轻轻将他一绺碎发拂到耳后,低柔道:“朝霰。”

厉朝霰愣愣回眸,正看入洪熙帝眼中,她目光深远亦温柔:“朕就在看着你。”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18 09:26:00 +0800 CST  
魏顺仪月份渐大,蕙馥殿也越发不太平起来,入秋时掖庭司送去的安神香点起来才发现被人混入了麝香,惹得洪熙帝雷霆震怒,掖庭司上下整顿,穆医使来给厉朝霰诊脉的时候,厉朝霰也问了一句:“陛下可有让你去给魏顺仪诊过脉?”

穆医使微微一顿,知道厉朝霰问的意思,低声道:“魏顺仪除了李太医谁都不相信,更不会轻易允许懂医术的人进殿,陛下只给我看过李太医写的脉案,看着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脉案自然是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作不得数。至少面儿上瞧着,魏顺仪气色颇好,若无意外,想是可以顺利诞下皇嗣的。”

言攸听了,却一面收拾着换季的衣裳,一面叹道:“气色既好,怎么晕倒了?这魏顺仪也真是的,回回就这么一个样儿。”

厉朝霰略带责意地看他一眼,道:“你如今几岁了,还跟着凉儿他们说这样的话。”说罢犹豫片刻,拿出林顺仪写的那张方子递给穆医使,道:“我新得了一张方子,不知道可不可用,你帮我瞧瞧。”

穆医使接过方子看了一会儿,道:“瞧着倒也是张补身坐胎的好方子,也和你的症候。我为你补身,是以滋养子殿为主,补了这几年,脉象上已经好了许多,但你终究还是元气不足。这方子的思路同我不一样,是以调理脾胃入手,我觉得倒也可行,兴许换了这方子能助你调理得好些。”

厉朝霰微微一怔,道:“那…那倒也好。”

恰这时,见金充容身边的小蛾从外头跑进来,才是初春时节,他却跑得满头大汗,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道:“修华主子,不好了,三皇女落水了,落水的时候二皇女就在旁边,我家小主住得近,一听得消息就赶紧让奴才来告诉小主一声,说是现下魏顺仪也在往桐墨殿赶,恐怕魏顺仪要说是二皇女害三皇女落水的。”

厉朝霰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穿披风,便着急往上书房跑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19 10:04:00 +0800 CST  
言攸吩咐了传轿,总算在厉朝霰出殿门前拦住了他,赶着送到了桐墨殿,下了轿,厉朝霰又是一路跑进桐墨殿去,到时只见宛祺跪在院中的墨池边,洪熙帝脸色不虞地坐在凉亭中,魏顺仪、林顺仪、潘修华、金充容等几个宫君都在,潘修华一见了厉朝霰便迎过来拉住厉朝霰的手,一面走一面低低道:“我和金充容来得早,魏顺仪和林顺仪来了一会儿了——你快想法子救救宛祺,我笨嘴拙舌的,可不敢说话。”

厉朝霰低低说了一声谢谢,松开潘修华的手跪在宛祺身边,捧起她的小脸,只见她衣裳湿了一半,小脸上碎发散乱,满是泪痕,哭得说不出话来,一见了厉朝霰忙扑在厉朝霰怀里,厉朝霰将追过来的言攸手中的披风裹在宛祺身上,摸一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宛祺不怕,修华来了。”

说罢摸一摸宛祺的头,起身端整仪容,走到凉亭中施礼:“臣侍见过陛下,见过两位顺仪主子。”

金充容向厉朝霰微微屈膝作礼,笑意娆媚,似狐尾百合鲜红卷曲的花蕊:“哥哥来晚了,没听见方才三皇女的伴读魏小姐说的话,她说今日上课前听见二皇女神神秘秘地约了三皇女课间在上书房后这没人来的墨池边相见,她一时好奇便跟了过来,谁知道过来时就看见三皇女掉在了水里,吓得赶紧喊人,这才把三皇女救了起来,三皇女呛了水,受了惊吓,这会儿给御医诊脉呢。”

厉朝霰道:“眼见尚且未必为实,更何况如充容所说,没有人看到是祺儿推三皇女落水的,臣侍相信祺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厉修华,方才可没有人说是二皇女推宛祾下水的,是你自己这样说的,”魏修华抬起一双凌厉而妩媚的长眼,一瞬间,厉朝霰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夏皇后,他不再是那个坐在荷风之中举扇浅笑的少年,即便那时他便不是一丝不苟的善良温和,但如今,从前的青嫩和澄澈几乎再找寻不到痕迹。他戴着赤金护甲的手轻轻抚摸着绯红芍药迎春锦缎包裹的腹部,凉凉道,“难道不是因为,厉修华也觉得是二皇女做的,才会这样说么?”

厉朝霰淡淡看他一眼,道:“臣侍为人父,无论如何,须得相信自己的孩子到最后一刻。至于臣侍为何这样说——若非有人疑心我女祺儿,祺儿又为何要浑身湿透地跪在池边?”

洪熙帝淡淡道:“好了。口舌上这样争,又能争出什么?”

厉朝霰微微一顿,看向洪熙帝,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硬宛若玉石雕刻,可这是第一次,她不愿意看向厉朝霰的眼睛,厉朝霰倏忽间明白——她和自己一样,一早便知道宛祺那孩子的不同之处,上好的帝王之才,但同时,也极易落成冷漠狠毒的性子,将自己唯一的姐妹推入水中这样的事,洪熙帝认为宛祺做得出来。

“宛祺。”洪熙帝道,“说实话。”

是谁?厉朝霰只觉得浑身冰冷,是谁了解洪熙帝和宛祺到如此地步,设下这样的险局?

“母、母皇,都是祺儿的错呜…”宛祺向前膝行几步,哭着断断续续道,“若是祾妹妹…请母皇赐罪!”

厉朝霰不由得闭上眼睛。他不信宛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宛祺如此说,便是将自己的罪名坐实,连他也不由得疑心难道这孩子竟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洪熙帝更是怒容暴起,冷冷道:“去传杖来!”

“陛下!”厉朝霰扑通跪下,恳求道,“至少让祺儿将事情经过说一说,将三皇女叫来问问,或许有什么缘由。”

“能有什么缘由?”洪熙帝指着哭泣不止的宛祺,“是旁人亲眼所见,她自己也知道无可辩驳才亲口认下不是?便是你这次能替她狡辩过去,她才这个年纪,就做出这等事情,朕若不管教她,她来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朕这个母皇才是真正失职。”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0 08:08:00 +0800 CST  
“你们做什么!快放我过去!”

厉朝霰闻声回首,只见梓珍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宫人,拉着阿萝冲到宛祺前面跪下,整一整神色,道,“母皇,珍儿和阿萝哥哥午休路过,听人说祺妹妹推了祾妹妹下水,母皇,珍儿不信。”

洪熙帝绷住怒意,道:“胡闹!她就是把你卖了再让你数钱你都不会知道,还要谢她呢!”

梓珍大惊:“母皇做什么这么说?”

洪熙帝却摆摆手:“还不快把两位公主带下去!”

梓珍犹不肯走,宛祺却伸手抓住他手臂,一面啜泣一面轻轻道:“哥、哥哥。你带阿萝哥哥…走。”

说话间,宫人已取了木架藤杖上来,又过来拉阿萝,梓珍只将阿萝护在身后,惊恐地看着架子叫道:“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要打祺妹妹!”

然而他年纪太小,气力不足,很快被宫人们小心带进了书房内关上了门,见那头宛祺沉默地脱去披风递给宫人,又去解玉带外衣,厉朝霰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洪熙帝的袖角,恳求道:“陛下!陛下不能如此教女啊陛下。养不教,是臣侍之失,臣侍愿代祺儿受过,臣侍会好好和祺儿深谈,管教祺儿。”

魏顺仪冷笑一声,道:“单你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女儿便不是女儿了么?便是因为厉修华太过溺爱,二皇女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厉朝霰顾不得魏顺仪,只是道:“陛下此时盛怒,孩子们又受惊吓,事序不清,臣侍恳请陛下三思,压后处置,事实清楚、陛下冷静之后,无论陛下有何责罚,臣侍都无怨言。陛下…”

“你的事情,朕自会和你计较。”洪熙帝抿唇,压抑下怒意道,“但你心太软,此事,朕不能交由你处置。你若再求,朕一定重罚。”

厉朝霰还要再说,林顺仪却一把拉住他,尴尬地道:“厉修华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洪熙帝一挥手,下头的宫人便将宛祺按在木架上,手起杖落,一鞭打在宛祺背上,打得宛祺一声闷哼,厉朝霰只觉自己心尖疼得一跳,却又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尖声喊道:“长姐——”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1 09:59:00 +0800 CST  
冲过来的三皇女头发还是湿的,脚上没有鞋,只一双雪白罗袜,她扑到宛祺身上,大哭道:“你们做什么打我姐姐!”

凉亭中的众人皆是一惊,只见宛祾哇哇大哭:“是我自己掉进水里的,长姐和我说了让我不要在水池边上玩的,是我自己非要玩水才掉下去的!”

魏顺仪脸色一变,厉朝霰已抓住机会箭步上前,抖开宫人手中的披风将宛祾牢牢裹起来抱在怀中,又将宛祺拉到怀中搂住,片刻半跪在地,手掌发颤地抚摸着宛祺的脸颊道:“好孩子,你告诉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宛祺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下脸颊,抽泣道:“是祾妹妹说,她的鞋子小了,跟魏父君说了几次,新鞋子还是没有做好,她走路脚疼得很,我想着我从前的鞋子小了,兴许祾妹妹能穿,所以偷偷拿给祾妹妹穿,祾妹妹穿着虽大了些,我却没有想着她会走不稳掉到水里去,是我害了祾妹妹。”

魏顺仪闻言,脸色极为难看,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然而他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自从他有孕,他便无暇留意过这个养女的情况,宛祾是否有合脚的新鞋穿,他确实说不出来。而他只一瞬间的犹豫,便已经成为铁证,洪熙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更不必说,宛祾散着头发没穿鞋跑过来的时候,他甚至不如厉朝霰来得在意。

厉朝霰将宛祺护在怀里,道:“没事了,祺儿,不是你的错。”

说罢抬眸看向洪熙帝,平静的目光中却隐约有些怨意。

金充容一把悦耳如金铃的嗓音宛转道:“哎呀,这可是冤枉二皇女了。三皇女年纪小,喜欢玩水倒也算不得什么。倒是魏顺仪,虽说以节俭治宫是好事,可是再怎么节俭也不好短在孩子身上罢,这三皇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都瞧出来长高了好些,怎么也不给我们制双合脚的新鞋。”

魏顺仪想要反驳,厉朝霰却打断道:“陛下,如今两位殿下身上都还湿着,魏顺仪有什么话要说,想来都可以等到沐浴更衣、用过暖身的姜汤之后再说。”

魏顺仪哑口无言,垂下的目光落在厉朝霰身上,仿佛能燃起火来,洪熙帝的下一句话更是令他不可置信:“魏顺仪有孕在身,对宛祾照顾不周全倒也情有可原,只是既如此,宛祾本也没有记名在你膝下,朕就为她另寻养父罢。”

“陛下?”魏顺仪惊道。

然而厉朝霰知道,这本不是因为他在乎宛祾,而是如果他落得一个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连自己的养女都照顾不周全的名声,那么甘太后和洪熙帝理所当然地就会认为,他如果做了皇后也极有可能苛待庶出皇嗣,即便他诞下皇女,也只会离皇后之位更加遥远。

依规矩,为皇嗣选择养父是由位分顺位而定,洪熙帝看过去,林顺仪便恭谨屈膝道:“陛下,臣侍愿照顾宛祾,必视若己出。”

“不要!”宛祾却紧紧抱住了厉朝霰的颈,大喊道,“我要去修华的扶玉殿,要和姐姐哥哥在一起!我知道修华不会打我不会骂我,会给我水喝给我东西吃,修华是宫里最好的父君,我不要去别的地方,我不要别的父君!”

她这话说得魏顺仪的脸色更加难看,其实她只是在说厉朝霰力谏洪熙帝不要体罚宛祺以及上次厉朝霰给她喝茶吃奶片的事情,然而听在耳中,却好像她在蕙馥殿过的是挨打挨骂、又渴又饿的日子,将洪熙帝也讲得一愣,片刻道:“厉修华先带两个孩子下去沐浴吃药后再议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2 09:40:00 +0800 CST  
厉朝霰吩咐言攸去安抚阿萝和梓珍,自己带着宛祺和宛祾去离得最近的偃盖殿沐浴更衣,他抱过安抚过两个孩子,宫女们带她们下去沐浴,他便去偃盖殿的小厨房看着医使们给宛祺和宛祾熬姜汤——此处不是他的扶玉殿,夏皇后自尽后,曹修华也在冷宫自尽,此后偃盖殿便一直是金充容和默默无闻的邵承衣两个人住着,宫人厉朝霰并不算是太熟悉,多少不放心,还让凉儿去请了穆医使,看过了姜汤才敢给两个孩子喝。

这时节黄羽已经让扶玉殿和蕙馥殿都送了衣服过来,两个孩子虽然被姜汤辣得眼泪汪汪,可看厉朝霰一双长眼冷静坚定,也知道不能不喝,都乖乖用了下去。

这时节,厉朝霰已经听得外头通报:洪熙帝、甘太后、魏顺仪和林顺仪等宫中主位和金充容等几个胆大看热闹的都已驾临这偃盖殿的正殿。

这也是自然——宛祾是皇女,给皇女议定养父本就是大事,何况如今宫中就只有这两位皇女,即便都是夏氏遗嗣,去向的定夺也不是小事。宛祾不敢说话,只是一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悄悄瞧着厉朝霰。其实她的长相不很像她的生父宜慧顺仪夏昕,也不很像洪熙帝,眼下形容尚小,却也能看出,来日必定是清雅脱俗的女郎。厉朝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不怕。”

厉朝霰带着四个孩子上了殿,只见一众宫君在殿里坐着,过了一会儿才见洪熙帝扶着甘太后从后殿出来,行过礼,甘太后叫了平身,摩挲着手中的青檀佛珠,淡淡道:“哀家已经听皇帝说了事由,既然如今凤印是哀家执掌,有些话,哀家还是要问一问——宛祾,你过来。”

宛祾犹豫片刻,抬头看向厉朝霰,见厉朝霰轻轻点头,方大步走到甘太后身边,行过一礼,不敢起身,只跪在地上,伸手牵住甘太后放在膝上的手,低低道:“皇祖父。”

甘太后抬手摸摸她的发,问道:“今日事起,是你的鞋履不合脚了?”

宛祾点点头,道:“是。”

“你可曾与你魏父君说过?”

“说过的。”宛祾小心道,“头一回,魏…魏父君身边的含香量了量孙女的脚,说是鞋子不小。第二次,魏父君问我是不是真的小了,孙女想,魏父君有此问必定是因为魏父君不是很想给孙女添新鞋,不敢给魏父君添麻烦,便说好像也还好,便没有换。第三次,魏父君让孙女等一等…”

魏顺仪银牙紧咬,起身要跪:“太后,臣侍…”

“你有身孕,不必动不动就跪。”甘太后淡淡说道,“哀家的话还没有问完。”

魏顺仪僵在半空,只得是讪讪落座,甘太后又温声问宛祾:“那祾儿为何不告诉你母皇、告诉皇祖父?”

宛祾深深垂下头去,低低道:“含香和教养尚宫尚侍常常跟孙女说,魏父君做孙女的养父十分不容易,宫中有许多坏人都想要害魏父君,倘若孙女让外人知道孙女渴了饿了,或者鞋履不合适,外人就会责怪魏父君。”她说着,抬起眼来,“皇祖父,宛祾看书上说,孝者,不可陷母父于不义也。所以祾儿不敢告诉旁人。”

甘太后眼波微动,抬手轻轻一抚宛祾的脸颊,道:“好孩子。”

旋即淡淡抬起眸,扫视过下头坐着的众宫君,沉沉道:“在宫里头能得个孩子养着,不论是亲生的不是,都是难得的福气,哀家说的话,你们都听着,记着,来日这福气落在你们头上,都好好惜福。孩子们心地纯良,一心一意敬爱你们,你们也得时常自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孩子们的敬爱。都明白了吗?”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3 10:15:00 +0800 CST  
甘太后此言虽是对着众人说的,但显然是对魏顺仪有了责备之意,甘太后虽素来慈和,却也积威深重,众宫君皆噤若寒蝉,旋即同声应是。

”魏顺仪,你有身孕,难免照顾不周全,还是以你腹中皇嗣为先,宛祾就暂时交由别人照顾罢。”甘太后盖棺定论,魏顺仪再不愿,也只得强忍下来,行礼应是。

此时林顺仪起身施礼,端然道:“太后主子、陛下若指臣侍为养父,臣侍必不辱命。”

他仪态端方,神情肃然,脸容如玉,此话出口,确是令人信服,然而宛祾却回首,清澈的双眸恳求地看向厉朝霰,厉朝霰指尖掐进掌心,片刻终还是向前一步,行礼拜道:“太后主子,陛下,三皇女既已向臣侍开口,臣侍不能忍心,斗胆请太后和陛下三思。”

林顺仪缓缓回身,眼尾微微上挑,是暗藏锋芒的凌厉:“厉修华现下照顾着安顺公主、永怀公主和二皇女三个孩子,只怕太过辛苦,也难照顾周全。”

厉朝霰半步不退,长眸微抬,清澈黑眸波光定定不动,淡淡道:“顺仪主子的敬延公主年纪还小,照顾起来想必更加不易。阿萝、珍儿和祺儿如今都已懂事,亦能照顾幼妹。”

两人声线多少带些冷意,有些针锋相对之意,甘太后皱眉打断道:“好了!不必再争了。林顺仪只养着敬延一个,厉修华那头,几个孩子年岁都大了,珍儿原就是哀家养着的,又有潘修华这些宫君和教养宫人帮着,都不算难。”

他说罢,淡淡注视二人片刻,垂首复又摸一摸宛祾的头发,轻声道:“宛祾,你愿意跟着谁,你自己选罢。”

宛祾抬起头,望了甘太后片刻,旋即猛地跃起转身一路跑到厉朝霰面前,一头扎进厉朝霰怀中,厉朝霰垂首,将宛祾紧紧环在怀中。

甘太后看看林顺仪,淡淡道:“厉修华,记住哀家的话,好好惜福。”

厉朝霰禁不住微微而笑,郑重道:“臣侍受教。”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3 10:17:00 +0800 CST  
厉朝霰领着四个孩子回了扶玉殿,新辟了一间房给宛祾住,言攸吩咐安排收拾,还不忘打趣:“扶玉殿本来就不大,住了这么些皇子皇女,宫君都挤不进来了,也是陛下疼主子,将扶玉殿赐给主子独住,不然现下还得求着人家搬走呢。”

厉朝霰只微微笑笑。

晚间洪熙帝专意来了一趟,陪厉朝霰和四个孩子用晚膳,特意问了宛祾住得惯不惯,宛祾吃晚膳时,起初是捧着碗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厉朝霰注意着给她添菜,温声安抚她,后来见一大桌姐妹兄弟皆是其乐融融的样子,甚至不大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笑着和洪熙帝和厉朝霰说话,渐渐也放松下来,宛祺更是极在意,让布菜的宫人给宛祾夹这夹那,洪熙帝问时,宛祾红了眼圈,道:“父君亲自给祾儿布菜,事事关心照顾祾儿,祾儿…祾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洪熙帝只伸出手,温和按在她头顶:“既然如此,便好好同你父君和姊兄相处。”

洪熙帝掌心温暖,压在发顶,无端端就让人眼眶发烫,宛祾眼圈通红,用力点头道:“是。”

“宛祺。”洪熙帝又道,她目光平和而严肃,直视宛祺,“你是姐姐,更要好好照顾妹妹,可明白?”

宛祺郑重起身行礼道:“是,母皇。”

晚膳后,洪熙帝并未久待,说了还要去魏顺仪的蕙馥殿看看——魏顺仪有孕后,提拔了一个吴姓宫人,如今已是承衣刀人了,今日洪熙帝翻的便是吴氏的牌子,毕竟厉朝霰今日是生生从魏顺仪手里抢了一个皇女过来,如果不想让厉朝霰和魏顺仪的冲突不可缓和,洪熙帝多少还是要费心安抚,更何况,即便她对魏顺仪对宛祾的照顾有些意见,如今魏氏在前朝还得力,魏顺仪也身怀皇嗣,她多少还是要照顾魏顺仪的心情。

洪熙帝方走,留她们父女五人围坐在窗边,厉朝霰却忽然冷下了脸色,搁下手中茶盏,颀长身子坐直在窗下,对宛祺道:“跪下。”

宛祺微微一愣,厉朝霰已又道:“跪下。”

宛祺便是循礼乖巧跪下,其余三个孩子则不知所措地看着厉朝霰,厉朝霰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宛祺一字一顿道:“孝者,不可陷母父于不义也。”

宛祺微微一顿,厉朝霰知道她已了然,宛祾也脸色发白,嘴唇微颤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怕说错了话,只得看着她所依赖的更为聪明的宛祺,厉朝霰直视宛祺,冷冷道:“这是前几日你在扶玉殿读的书上的字句,宛祾如何会说是她读的?”

宛祺想定说辞,抬首开口道:“父君…”

“父君知道,宫中人人不易,有时动用心机是无奈之举,”厉朝霰打断她的解释,厉声道,“但你可有想过,若是你拉不住水中的宛祾会如何?若是宫人晚到一步救不起宛祾会如何?若是宛祾因落水害了风寒重病会如何?”

他越说,宛祺的头越低,宛祾见此,鼓起勇气怯怯道:“父君,原是祾儿求长姐在先…”

厉朝霰摇摇头,道:“若是其他事,父君绝不会罚你,可是不论你动什么心思,都不可轻易冒伤害你姐妹兄弟的风险。尤其是她们全心全意信任仰赖你的时候,你不可背叛她们的信任,你若要有所谋划,便必须照顾周全,真正将她们看作你的手足一般。”

说着,他看向一旁如坐针毡的三个孩子:“父君知道,她虽不是最长,却聪慧多谋,是你们最依赖的一个,今日父君说的话,你们必要记住:若今日父君的话她听进去了,懂得照顾你们周全,你们便可一如既往地依赖信任她,倘若有一日她不再顾惜你们,你们便要知道自己保全自己。”

三个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也无回答,厉朝霰温下声音,只向宛祺道:“无论你做了什么,父君都不能放弃你,父君可以助你偿还,可以教导你,直到最后,但她们同是父君的孩子,父君亦要尽到保护她们的责任。宛祺,你可明白?”

宛祺沉默片刻,端正拜道:“儿臣知错。”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4 11:19:00 +0800 CST  
是夜,厉朝霰将四个孩子一一哄睡,宛祺复又攥着他衣襟,低低向他道歉,他吻过宛祺额头,最后去哄宛祾,宛祾小声道:“父君,你生祾儿的气吗?祾儿害怕…”

厉朝霰微微一顿,伸手抚了抚宛祾的脸颊:“别怕。父君既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生你祺姐姐的气。只是我既然要做你们父君,不单要照顾你们,让你们感受到爱也能够去爱人,更要教导你们,不可有一日走上自取灭亡的邪路…倘若你觉得父君有些严肃,是因为父君想让你们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宛祾点点头,靠在厉朝霰肩上,低低道:“父君是温柔的人,祾儿知道。哪怕祾儿是第一天做父君的女儿,祺姐姐一出生就是父君的女儿,父君也训斥了祺姐姐,因为担心祺姐姐没有保护好祾儿。做父君的女儿,祾儿觉得很幸福。”

说着便睡去了。

厉朝霰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心中却升起忧伤。魏顺仪待宛祾冷漠生疏是事实,然而宛祾几乎是被宛祺骗过来的——他可以想象,宛祺究竟是如何在宛祾面前明里暗里地灌输给她自己才是能接受她的父亲、才是温柔细致的好父亲的。

一切都是宛祺设下的局,宛祾所谓的鞋子小,前两次本就是撒谎的,所以魏顺仪才没有给宛祾制更大尺码的鞋子,才会在甘太后和洪熙帝处失去抚养宛祾的信任。

只是宛祺自以为做得聪明,却被林顺仪看透——或许是他在魏顺仪身边安插了人看出了端倪,或许是一开始他就担心魏顺仪腹中若是皇女他手中便有两个皇女,所以准备让魏顺仪失去宛祾这个养女甚至在后位的争夺中落于下风,是他用某种方式影响、操纵了宛祺,宛祺才动了把宛祾从魏顺仪身边撬过来的心思——宛祺螳螂捕蝉,他则黄雀在后,只等洪熙帝不再许魏顺仪抚养宛祾,一举将皇女和后位都夺过来。

厉朝霰是险之又险才将宛祾保了下来——或许,甘太后之所以点头让厉朝霰养着宛祾,也是因为他疑心其中有林顺仪的手笔。

林顺仪。厉朝霰想着。这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他斟酌再三,将宛祺所做向洪熙帝和盘托出时,是在侍寝过后,亦小心不曾提到林顺仪在其中的手笔,洪熙帝一双清亮凤眼注视着他裹着薄纱跪在床榻上的样子,片刻只是笑出声来:“这是宛祺下的套,即便朕一时热血上头,冷静下来也总该想明白了——她当时是故意要认下错来,要让朕打她的。”

厉朝霰被洪熙帝的笑声弄得不明所以,只得又俯首道:“陛下恕罪。”

“朕明白,这孩子是一石三鸟——一则,宛祾如愿以你为父君,对她这个姐姐也多了许多姐妹之情;二则,你得宛祾在膝下,成为后宫唯一有皇女且有两个皇女在膝下的宫君,即便魏顺仪生下皇女,你的地位也轻易不可动摇;三则,这孩子自己也知道,朕对她始终有所疑心,这回朕中她一计,将来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朕再对她有疑心,必定会三思而后行。”洪熙帝轻轻叹息,道,“虽是算计,她的出发点总是好的,若不然,她大可以骗宛祾闹大,让她失去将来做太女或受重视的亲王的机会,为自己除去一个竞争者。这一局,她虽是算计了朕,也被朕发现,但到底还是算计得漂亮。”

厉朝霰垂下浓密纤长的眼睫,道:“是臣侍教导有失,臣侍惶恐。陛下…不怪罪?”

“朕也是皇女,也是从夺嫡走过来的。哪有在宫中逼人不许用心计的,那得是多蠢的皇帝,只想着逼众人做圣人自己的皇位就稳固了。人用心计,又哪里是堵得住的。于朕,这就是个排除异己的借口。”洪熙帝叹道,“只是这也意味着,朕不可能黑白分明,有罪必罚。所以,朕让魏顺仪照顾宛祾,本是想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那是他差一点杀掉的孩子,朕想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现在看来,他心结难解,实在不适合做宛祾的养父。”

她说着,目光悠远惆怅:“朕的女儿,宁可跳入水中也不愿意做他的养女,朕难道还要怪她,或是想要帮她的姐姐么?”

厉朝霰拜下,柔顺青丝自他肩头滑落:“臣侍拜谢陛下隆恩。”

洪熙帝却是伸手,将他发丝轻巧挑在指间,那青丝如水,一寸寸滑过她玉白的指间,她凑近,低声调笑道:“朕要你拜谢做什么?还是收些正经好处来得实惠。”

说着轻轻将厉朝霰拽向自己。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5 09:51:00 +0800 CST  
厉朝霰新得了宛祾,潘修华便常常到扶玉殿来搭手帮忙,他虽说话做事都不算靠谱,好在心是好的,且潘家不放心他,送了办事极可靠的事伯德叔和陪嫁宫侍新叶和翠芽,便是他们帮着厉朝霰安置四个孩子的许多杂事。

也是因此,洪熙帝在厉朝霰这儿多见了潘修华几面,潘修华一向不算得宠,不过近些年来洪熙帝宫中得她心意的明艳男子少了许多,反倒将潘修华显出一些来,便也得些恩宠,反倒是潘修华不好意思,悄悄拉着厉朝霰道:“朝霰,我是真心想要帮你…我不是故意要让陛下…你不会怪我吧。”

他依旧是最不会说话,说完自己也想打自己的嘴,厉朝霰反而觉得好笑,低低道:“是,我知道,你不必太过在意。”

只是他腕上洪熙帝新赏的翡翠镯子一弯碧绿,轻轻磕在厉朝霰瘦削的手指上,微微发痛。

即便如此,厉朝霰给四个孩子备的三丝燕窝令潘修华干呕出来、太医来诊脉后恭贺潘修华已有孕月余时,潘修华自己都不可置信,一遍一遍地问:“我有孕了?真有孕了?”

他今年二十六岁,本已放弃了有孕的希望,如今有这般喜事,可算是喜得昏了头了,厉朝霰也为他高兴,笑道:“快坐下罢,你月份小,别满屋子乱转惊着胎儿了。冯太医,快将孕时禁忌给潘修华说一说。”

可即便如此,潘修华走后,还是不免有些怔怔:只那么一两回,潘修华就有了,洪熙帝与他的恩宠也不算薄,难道到底…到底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么?

穆医使走得晚了一步,便是看见厉朝霰一袭云青衣衫,斜倚在窗下,望着窗外,稀薄的日光里,有晶亮的泪光聚在他眼中,盈盈颤抖。

他犹豫片刻,轻轻走上前去,道:“修华主子。”

厉朝霰迅速抬手抹过眼下,回眸看他,方才一瞬的忧伤倏然不见,只是微微笑道:“穆医使。”

“看来眼下并非良时,不过…”穆医使顿一顿,抬起眼来道,“我是来向修华告别的。”

厉朝霰还有些许神思不属,片刻才道:“嗯…可是有何事?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穆医使与洪熙帝交从深厚,想必少有什么事是洪熙帝不愿为他做的,便更没有什么事是他能做而洪熙帝不能做的了。

穆医使并不在意,他眼帘微垂,相貌若白玉雕成的济世观音:“有些私事,从前我不曾同你说过,不愿平白添你烦扰。陛下手中有支暗卫,是历代所传,想必你也多少可以猜到。如今乌桓作乱,陛下派遣精锐入乌桓卧底,其中一人,与我有些纠葛,她最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原是来我这儿瞧伤看病最多才认识起来,如今她从乌桓死里逃生回来,却伤了一腿,我只有五分把握医治,恐怕要辞行带她去中南温暖干燥之地,专心医治。”

厉朝霰微微一愣,穆医使则道:“太医院中,方才那位冯太医便是陛下和我信得过的,往后潘修华的龙胎和修华的平安脉,交给她即可。”

厉朝霰不想他还有这些因由,然而也绝无挽留的理由,便是微微点头,道:“穆医使一路平安——一直以来,多谢医使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6 12:17:00 +0800 CST  
潘修华有孕,翠保殿乍然也炙手可热起来,且不说各殿各司送的贺礼,单是甘太后和洪熙帝的赏赐,便几乎将翠保殿的库房占满了,潘修华自己抚着小腹喜不自胜,向携礼来看他的厉朝霰叹道:“这把年纪了,我自己都不想着了,谁料想就这么有了呢?人人都说父凭女贵,原来是真的。我进宫这么些年,还没见陛下给我这么重的赏赐呢,更难得见她给我个笑脸。”

厉朝霰微笑听着,伸手轻轻按在潘修华手上,道:“宫中养大个孩子可不容易,你千万小心着些。”

潘修华点点头,忽然神神秘秘地贴到厉朝霰耳边,对厉朝霰说道:“是不是你那方子管事儿啊,我才吃了两三副,陛下一来就有了。”

厉朝霰心中忽地一跳,掌心沁出些冷汗来,只淡淡道:“不会罢,我…我吃了五六副,也不见得的。”

“兴许是你身子弱些?”潘修华歪头想道,“或是日子没碰上?你心里头放宽些,说不准就有了呢。”

厉朝霰的心怦怦乱跳,轻盈又散发着明黄光彩的希望几乎是令人厌恶地从心底浮上来,他也禁不住地重复道:“说不准就有了。”

希望这东西,几乎是世上最残忍的,厉朝霰也是拼了命地想让自己不去希望,可终究还是抵挡不住,林顺仪给的药方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得了宛祾在身边后便狠心断了,潘修华说了那话后,又忍不住怀着做贼一般的心思日日喝起来,喝了几天,自己觉得好笑,便又不喝了,宛祺看出他停了药,有些谴责地向他提起,他伸手将宛祺抱在怀中,低低道:“先前是父君糊涂了。若是这时候有了身孕,想必就不能将你们留在身边了。怎么也要等……等你大哥哥出嫁了。”

宛祺却不肯妥协,道:“到那时,父君岂不要三十多岁了,便是还能生育,也太过危险了。”

她的声音太大,一时将几个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厉朝霰注视宛祺片刻,伸手抚过梓珍和宛祾的脸颊,轻轻道:“父君能做你们的父君就很荣幸了。父君既然做了你们的父君,就要做好,父君…父君已经很满足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7 11:35:00 +0800 CST  
潘修华虽有了身孕,也到底是不能与魏顺仪相比的,要说有什么,便是反而衬出了魏顺仪的风头无两。

又或者说,魏顺仪不再抚养三皇女宛祾一事,多少是对他的威势有所打击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张扬起来,而似乎是因为疼惜他先前失过一个孩子,又要弥补甘太后将宛祾给了厉朝霰,洪熙帝也对他十分依顺。

不过越是这样,厉朝霰越是清楚,山雨欲来。

魏顺仪一心只在保住龙胎,期许以皇女一举夺得后位,却不想他虽将蕙馥殿围得如铁桶一般,也管不到飞雨馆。

先前他的蕙馥殿被人送进了混了麝香的安神香,却几经查验都没有结果,偏偏这日邵承衣告到了魏顺仪处——他去肖充容处时,意外发现了一盒香料,正是那含了麝香的安神香。魏顺仪当即大怒,循规距命人搜殿,又将肖充容殿中宫人送进宫正司,倒是搜出了那安神香,却不想尚未问罪,肖充容便服毒自尽了,倒将宫中众人都惊着了。

正在众人以为这就算了了一桩事的时候,邵承衣却撞了鬼,吓得口中胡言乱语,说出那盒从肖充容殿中搜出来的安神香是魏顺仪教他栽赃在肖充容殿中的,一时间,魏顺仪又落入困境之中。

几个孩子睡下之后,言攸给厉朝霰呈上一盏花参汤,犹豫片刻,问道:“主子要帮魏顺仪一把么?”

厉朝霰轻搅汤羹,淡淡道:“我为何要帮魏顺仪?”

“主子膝下虽有皇嗣,前朝也有甘氏相助,但到底比不得魏氏和林氏的显赫,主子先前不是说,若是想长久生存,就得在夹缝之中平衡么?”言攸疑道。

厉朝霰微微笑笑,并不说话,只慢慢饮着参汤。

魏顺仪和肖充容之间本就有旧怨,想要挑拨并不难,甚至也不必挑拨,孕中的魏顺仪也对肖充容不放心,早就想找个借口将肖充容禁足起来。但这回厉朝霰的铺垫只来得及做了一半,眼下的这一出戏,是别人的手笔——厉朝霰猜,肖充容并没有往蕙馥殿送麝香的胆子,起码如果没有洪熙帝的授意,他是不敢做如此动摇后宫和前朝的事的,也就是说,他是受人陷害。然而在魏顺仪看来,自己有孕,肖充容自然恐惧万分,想要对自己下手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过是照章办事。至于肖充容那头,厉朝霰先前为了给肖充容找些麻烦,悄悄传播了魏顺仪封后肖充容就会被废入冷宫的谣言,旁人只以为他是害怕魏顺仪报复,肖充容自己更清楚,洪熙帝一旦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便成为废子,则更加害怕,如此替幕后主使做好了肖充容恐惧冷宫的铺垫,因此这回肖充容之死也显得顺理成章——他是宁死也不想再进冷宫了。

然而厉朝霰看得出来,肖充容自知还有利用价值,不该轻易自尽,必定是幕后主使取了他的命去。

——与其说是幕后主使,不如说是林顺仪。当然这局看起来也很像厉朝霰设的,毕竟其中确实有厉朝霰的手笔,但洪熙帝是知道的,厉朝霰知道肖充容的宠爱是假的,即便除掉了肖充容,也不可能像幕后主使所想的那样,让洪熙帝认为魏顺仪是仗着身孕和宫权,趁机争宠陷害肖充容,因失去宠君而大怒发落魏顺仪。

“陛下心中,早已经定好了继后人选,如今魏顺仪落入困窘,只不过是因为,陛下并不想让他占上风罢了。”厉朝霰淡淡说着,随手捡起桌上的银剪,剪去一段灯芯,噼啪一声,竟炸开一朵灯花。

“陛下属意林顺仪为后?那倒真是要恭喜他,得偿夙愿。”

厉朝霰微微一笑,将灯芯丢入水盏中:“倒也未必。若真是属意,把后位端给他也就是了,偏让他自己去争,单就这几个月,林顺仪已经做下多少罪过了?这无一不是他来日的把柄。若陛下是这个意思……呵。”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8 09:47:00 +0800 CST  
偏偏天不遂人愿,从前厉朝霰百般想要的时候,如何也不得,如今厉朝霰下定心思不要了,甚至再不肯吃林顺仪的药方了,这日冯太医来请平安脉时,皱眉片刻,却是端正行礼道:“修华主子脉象虽微,不过…依微臣所见,近日调养应是见效了,修华主子确是有孕了。微臣恭喜修华主子。”

厉朝霰微微一愣,呆呆重复道:“有孕了…?”

言攸那头已经喜不自胜起来,拉住冯太医便道起谢来,冯太医不知所措,则是向着厉朝霰点头,厉朝霰忍不住又问:“我…有孕了?”

他手掌盖上自己小腹,一时怔怔。太医说他有孕,可是他自己竟没有一点实感,欣喜的感觉也似乎还未追过来,他只是一遍一遍地想,自己竟然有孕了——如何才能安抚他养着的四个孩子?如何…才能留住她们在自己身边?更要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说不得要暂且瞒着了。

只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有一个人,他是不想瞒着的,是他迫不及待想让她知道的。

他几乎是立刻想要往含章殿去,还是言攸一把拦住他,含笑道:“主子现在身孕未稳,情绪激动,还是奴才替主子说去罢。”

只不过洪熙帝来的时候,显然是将所有小心谨慎都扔出了窗外,她艳俊面容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几乎是跑了进来,头上的红梅长钗歪斜半堕,明红榴花披风也跑得歪了,身子露出大半,她看见厉朝霰,一把便将厉朝霰抱了起来转了两圈,可将凉儿吓坏了,忙跪求道:“陛下,陛下可千万小心。”

“是了是了,”洪熙帝笑得全然停不下来,“朕都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便是这样,洪熙帝还是舍不得放下厉朝霰,只紧紧将他举抱着,埋脸在他怀中:“朕还以为…朝霰,太好了,朝霰。朕终于有了朕和你的孩子。”

厉朝霰抬手将洪熙帝拢在怀中,也还是觉得心情飘飘忽忽没有实感,半晌抬手,轻轻抚着洪熙帝跑得有些散乱了的墨发,认真道:“陛下,阿萝、梓珍、宛祺和宛祾,都是陛下和臣侍的孩子。”

洪熙帝抬起眼来,她的双眼那般清澈明亮,笑意满满,几乎要溢出星芒一般注视着厉朝霰:“朝霰。朕真的很开心。”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8 11:53:00 +0800 CST  
厉朝霰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林顺仪和魏顺仪果然也都提出厉朝霰有孕不便照顾皇嗣,连平日帮着厉朝霰照顾的潘修华也有孕,要重新分配皇嗣的抚养,由此,洪熙帝明言,给了厉朝霰的皇嗣就是他的孩子,为皇嗣的健康成长着想,不再更换父君,只是给扶玉殿添了一倍的宫人,帮助厉朝霰理事。

厉朝霰有孕,后宫的反应更强烈于潘修华有孕,到底厉朝霰膝下皇嗣如此之多,洪熙帝又对厉朝霰远比对潘修华更加宠爱。

自有了身孕,洪熙帝同厉朝霰之间更是蜜意柔情,厉朝霰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脸上常日都带些笑影,眼下半躺在榻上,周围摆放着的都是或珠光宝气或典雅古朴的各路赏赐和贺礼,言攸含笑将其中几样拿给厉朝霰看,道:“主子瞧这个,这个是陈留王府送过来的多宝树,说是给主子安胎的,这上头镶着的红宝、翡翠、青金,不论大小、成色都是难得的,说是当年陈留王府建府的时候,皇帝给的镇宅礼里头的一件,陈留王妻夫也真是舍得——连魏顺仪有孕的时候,也不曾听说陈留王府送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厉朝霰望着那棵流光溢彩的多宝树,目光澹澹道:“陈留王,她从前做世女的时候,因是异姓王世女,也有许多事情不容易,承过昭氏大小姐的情,便成了昭大小姐多年的挚友,听说要处斩昭大小姐时,若不是老陈留王将她药晕,她怕是能做出劫法场的事来。她也当真是情义之人,只是知道我与叶氏遗子交好,曾对他伸过几回援手,便这般舍得——这个不收起来了,摆在外头罢。”说着又道,“我记得陈留王膝下有一嫡出的公子,如今多少岁了,可是个好性儿的公子?”

言攸小心将多宝树放在博古架子上,回首含笑道:“是有位公子,唤作莫庭兰,听说是极温婉好性儿的,年岁如今恰是九岁了,稍稍大了一些,倒也可同二皇女作配。”

“九岁?那倒是正好。”厉朝霰微微笑道,“不是正好比琼英小一点儿。琼英生父身份是差了些,不过若是来日文举武举地能考出来,兴许陈留王妻夫能舍得。却要看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了。”

厉朝霰说罢,躺在榻上,其实他也不过胡乱说几句话——虽说是有孕,他却丁点儿感觉都没有,一闲下来,便只觉得空空飘飘的,仿佛有什么不对,仿佛有什么被忽略了。

言攸又拿起一只锦盒,道:“主子看这个,这是林顺仪送的老参,倒不知是否真有千年,不过瞧这全须全尾的便难得。林顺仪备礼的时候陛下也在,陛下还问了林顺仪是否舍得,林顺仪说,主子您到底年岁有些大了,生产时难免气力不继,切了这个含在舌下,说不准就能救命呢。”

言攸越说,厉朝霰心中的感觉便越怪异,望着那株几乎修出人瑞来的老参,不由得问道:“魏顺仪送了什么来?”

言攸道:“出了肖充容那一档子事,他也算是禁足了,再者他也有孕,送过来的东西就是些例礼,只添了一个八宝手串,送来的奴才还专意说了,都是魏顺仪自个儿接触过的东西,不会伤胎的——他如今的处境,奴才瞧着他也不敢再动什么手脚。”

言攸说着,将那支老参收起:“潘修华倒是送了重礼,说是他一时嘴快,同陛下说了主子和他的胎都是林顺仪的方子坐下的事儿,给主子赔罪的。今儿陛下不是赏了林顺仪一对金鸥么,就是为的这个。奴才瞧着这一回,魏顺仪是赢不过来了。”

厉朝霰微微一愣,旋即浑身发冷地打起抖来,半晌,才道:“去请冯太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9 11:06:00 +0800 CST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9 11:46:00 +0800 CST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9 12:50:00 +0800 CST  
无心顾及冯太医懊悔万分的叩头请罪,也无心顾及言攸和凉儿苍白担忧的脸色,厉朝霰的手死死攥住了袖角,回过神来,掌心已经鲜血淋漓,言攸满脸泪痕,极力去掰厉朝霰的手:“主子,主子您的手……"
厉朝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呼吸,这种感觉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有过一次,那时他被滔天的洪水卷起,沉在水底,甚至分不清方向,他想要挣扎,都不知该如何挣扎 。
他怀抱了许久的希望,好不容易得来的至宝,他和她都那般期盼的孩子……竟是他人药物所致的假孕。
但是顾及不得。
幕后之人必定还有后手,他一刻都不能松缓,必须早做准备。
片刻,他抬起眼来,双眸冷似寒潭,淡淡道:“请冯太医帮我…做三剂方子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29 12:53:00 +0800 CST  
不日便是中秋,加之魏顺仪、潘修华和厉朝霰都有孕,洪熙帝圣心大悦,便是大办。

若是魏顺仪未有身孕,此回中秋宴许又是他与林顺仪二人在操持宫务上一争上下,可叹眼下他遭了宛祾易殿、肖氏冤死之后,处境本就困顿,又因身孕不能劳累,只能看着林顺仪一个人在举办宴会上大出风头,宫中有孕的更不止他一人,又被厉朝霰和潘修华分去了光彩。

潘修华坐在身穿杏黄华服的林顺仪下首,一身缕金翡翠色花团锦绣长袄,他本就生得娇艳容颜,如今有孕得意,更加显得艳胜春花,厉朝霰则坐在一袭银红百花庆春宫装、强颜欢笑的魏顺仪下首,穿了色泽温婉浅淡的藕荷色蒲桃纹曲裾,望着下头轻身回旋的舞伎。洪熙帝近来恨不得满心满眼都是终于有了孕的厉朝霰,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由得显露出些许形迹,酒意微醺,向厉朝霰笑道:“厉修华若是喜欢下头的歌舞,朕就叫赏了。”

厉朝霰微微一顿,其实他并没有真心关注下面的歌舞,今日更有许多事凝在他心上,他不过是作出一副假面来,看着洪熙帝以外的地方罢了。只不过潘修华听言,不等厉朝霰答,便道:“陛下这话说得臣侍听着好笑呢,厉修华从前作雪鸿舞,陛下又不是不曾见过,如何能将这等歌舞看进眼里了。陛下叫赏,臣侍要替厉修华心寒了。可惜厉修华如今有孕,那等舞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洪熙帝笑笑,道:“倒不是这下头的歌舞如何,只是朕瞧着厉修华有些笑意,便觉得当赏。”

厉朝霰自觉舞姿不过平平,不过潘修华说话向来是这样,他也只得无奈地看潘修华一眼,向洪熙帝道:“却之不恭,臣侍代他们向陛下谢恩。”

他要起身行礼,洪熙帝忙摆摆手:“你有身孕,不必行礼——宫玶,将这碟樱桃山药给他,这个酸些,他近来喜欢吃。”

她朦胧半醉的凤眼中笑意满盛,宛若星芒,厉朝霰几乎承受不住,只借着垂首谢恩避过,恰瞧见一旁的魏顺仪目光不虞,便是浅浅含笑道:“不知顺仪主子是不是也喜欢吃些酸的?”

说着将瓷碟举递过去。

魏顺仪长眸微眯,他如今的风光是摇摇欲坠,但骄傲依旧,轻轻拂袖道:“本宫不缺。既是陛下赏给修华的,修华就自己慢慢吃罢,多吃几口,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厉朝霰恭敬垂眸,便是举银筷用了一块,却忽地脸色煞白,身体弯折下去护住腹部,他想站起身,撑在小桌上的手却将杯盘碗碟推落,砸开一片刺耳的清脆。洪熙帝侧目看来时,只见厉朝霰伏身倒落,鲜红的血透出他象牙色的缕银江牙裙子,狠狠扎得她双眼生痛,她推开御桌扑过去,却不曾来得及——厉朝霰委倒在地,龙头玉簪从他冠上跌落,折作了两段。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1-30 10:26:00 +0800 CST  
厉朝霰醒来的时候,是有双柔软咸涩的唇贴在他唇上,将苦涩的药汁哺了过来,他咽下药汁,不自觉地轻咳,睁开眼时,只见洪熙帝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她的发髻微微散乱,钗环好拆卸的都去了,面上妆粉也洗了大半,在珠宝华服之中,突兀一张污着胭脂的素脸,原是没有在哭的,发觉他醒了,却只忍住了一霎,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脸庞,只得低头将脸颊贴在他额头,低低道:“朝霰……”

厉朝霰张口,声音无比艰涩:“…陛下?陛下……”

他仿佛此时才清醒过来似的,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孩子?孩子…臣侍的孩子?”

他抬起眼,去搜寻洪熙帝脸上的神情,洪熙帝迟滞片刻,将厉朝霰抱得更紧些,手掌极力抚慰地顺着厉朝霰的脸颊:“朝霰。我们…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厉朝霰怔住,转头去看一旁坐着的甘太后、魏顺仪和潘修华,站在一旁的林顺仪等宫君,还有跪在榻边哭得不能自抑的言攸和凉儿,甘太后满眼心痛,却是无言,潘修华迟疑着道:“厉修华,没事的,你还有安顺公主、永怀公主和二皇女、三皇女。我、我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厉朝霰闭上眼,埋头在洪熙帝怀中,洪熙帝的衣襟不多时便湿透,只听他压抑的哭声。

小产当然不是真的,可也不是他自己计划的——那幕后之人再度将他算计了。好在他不单让冯太医备下了去子的药物,平复脉象的药物,也备下了止血益气的药物,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他不曾有孕,但在这虚假的脉象也离他而去的时刻,他才终于能释放这一场空欢喜带给他的疼痛和哀伤,他知道此刻的她兴许比他更痛,然而第一滴眼泪落下起,他便难以自抑,将近来压抑在心中的痛尽数哭给她知道,她拥着他的手力道失准,铁钳一般,另一手胡乱将他的发理着,给他些许安慰。

言攸容他哭足,恳切道:“陛下,主子胎象稳固,不会无端失嗣,求陛下为主子做主。”

洪熙帝抬起眼,眸光平静无波,却更胜于凌厉凛然之时:“传冯太医。”

冯太医进殿,陈出她在厉朝霰所用御膳之中查出药力极强的行血堕胎之物,仿佛是匆匆洒在桌上的,然而即便如此,一时之间,并不能确定药物的来源,要清查御膳房、呈膳的宫人等等,洪熙帝紧抱着厉朝霰,眉头拧得死紧,正这时,听潘修华怯怯道:“用膳之时,臣侍倒是见魏顺仪向厉修华甩过袖子,又听魏顺仪说,让厉修华多吃些……”

魏顺仪脸色顿变,旋即道:“臣侍不过是看厉修华胃口不佳,才劝厉修华为腹中皇嗣多多进补。”

洪熙帝凝视魏顺仪片刻,目光中是刮骨一般的审视,那眼神看得向来格外得她优容宠爱的魏顺仪微微一愣,浑身发冷,不过也只是错觉般的一瞬,她旋即便转而向林顺仪,平声道:“林顺仪,如今既是你主持宫务,朕便将这一桩事交给你查,如何?”

林顺仪端正行礼,道:“臣侍必不辱命。”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2-01 11:15:00 +0800 CST  
厉朝霰失嗣,洪熙帝重重地补偿了他,扶玉殿所得奇珍异宝,甚至更甚于他有孕之时,甘太后也赏赐了许多安神的玉石宝器,旁人更不必提。

那破他脉象的药多少有些厉害,不单是厉朝霰让冯太医备的那一副药能制住的,冯太医用厉朝霰得来的许多珍奇草药给厉朝霰开了些方子滋养,厉朝霰吃着,常日睡得昏沉,这日醒来,瞧见林顺仪坐在他榻边,见到他醒来,微微露出一点微笑:“修华醒了。”

厉朝霰撑起身来,倚在床头,失血之下,他格外面容如雪,一双眼也格外清澈漆黑:“顺仪主子。”

“修华这些日子可好些…”

“顺仪主子。”厉朝霰淡淡说道,“朝霰只有一问——您是如何将朝霰失嗣这桩事,栽在魏顺仪头上的?”

林顺仪微微一愣,旋即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便如流水般消逝了,他眉梢微挑,原本如玉生华的眉眼间便生出凌厉:“厉修华是如何知道是我做的?”

“简单。”厉朝霰薄唇微白,但目光定定,将林顺仪看在原地,“顺仪主子给的药方,本是无害,潘修华用了也确实得了身孕,可见顺仪主子最初只是想让我真的有孕,这样,您使魏顺仪不能抚养宛祾的时候,我有孕不便,宛祾就能自然而然改为您的养女。”

林顺仪的笑意寒凉,微带嘲意:“只不过厉修华这副身子当真坏得彻底,什么灵丹妙药下去也不管用,你膝下宛祺那个丫头更是古灵精怪,也不知我在何处露了形迹给她知道,她猜出我想要抚养宛祾,便用计将宛祾夺来给你抚养。”

“至于魏顺仪那边,顺仪主子这一计也未能让他彻底失去竞争后位的能力,所以,您又造出肖充容的案子来陷害他?”厉朝霰淡淡问道。

“我能说什么?魏顺仪自己太蠢了,一涉及到他的孩子,便全盲了眼睛,倒不是就一定相信这一回肖充容逃脱不了干系,而是想要制住肖充容,少一个有可能暗害他的人。”林顺仪闲闲捋着手上一串蜜蜡珠子,似是无聊地道,“邵承衣也是太蠢。从前的曹修华念在情分上,临死前将自己多年培养的心腹暗桩都交给了他,可惜他姿容平平,脑子也不甚好使,动用了几回都不得宠,便拿这些暗桩做资本和我交易,拉魏顺仪下马,换我扶持他舒舒服服做个主位。”

“可惜他不知道,顺仪主子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留下他这么个手握把柄的活口,是不是?”厉朝霰微微冷笑,“您得了从前曹修华的暗桩,也在宫里传过几回流言,动过几次手脚,但因我手中攥着夏氏留下的暗桩,多少比曹修华的强些,都没有能够影响到扶玉殿,所以顺仪主子便使我假孕,希望以我无力抚养为由,争得抚养宛祾?”

“是。”林顺仪承认得大方,他唇角微微上扬,冷笑道,“只不过陛下当真护着你,即便如此,也还是将所有孩子都留在你身边。”

厉朝霰淡淡道:“那么顺仪主子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本打算将你假孕的消息透给魏顺仪,让他将你揭发,不过想想,一则陛下未必会相信你假孕争宠,二则魏顺仪如今谨小慎微,又与我斗得正狠,未必非要去惹你。我还未出招,修华你倒是颇狠,抢先让冯太医配药准备伪装失嗣,那我只好先下手为强。可惜你准备万全,不单准备了堕药,伪造小产的药,还准备了止血益气的药材,不然我那下血的猛药下去,你这些年对子殿的温养便算是白费了。而今之计,恐怕只有说你和魏顺仪之间生有龃龉,所以假装有孕又失嗣想要陷害于他了。”林顺仪起身,微微扬起下颌,含笑道,“厉修华以为如何?”

厉朝霰微微点头,道:“如此,我犯下大罪,自然失去所有孩子,你便也可抚养宛祾。只不过,陛下恐怕不会信。”

“陛下当然不会信。”林顺仪侧首,明绿的晶珠光芒映在他耳畔,益发显得他笑意森森,“她当然就会明白,是魏顺仪先让你以为自己有孕,你发觉自己假孕,便将失嗣栽在魏顺仪头上作为报复。正因为她在意你,所以她永远不会询问你是否发现自己假孕转而陷害魏顺仪,而你也在意她,所以你也不会告诉她,你早已知道自己不过是假孕,你的身子早已被她亲自害得不能生了。当然,你也可以去告诉她是我造出了你的假孕,我们来赌一赌,到时是我失去的更多,还是你失去的更多。”

说罢,他旋身向外走去,厉朝霰却轻轻叫住他:“阿霏。”

林顺仪淡淡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脸来,厉朝霰淡淡道:“你那已过世的兄长,仿佛是这样唤你的罢?你从前说自己入宫是为给兄长复仇,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林顺仪冷冷一笑,他眼尾斜飞,冷漠而轻蔑:“他是嫡出,我是庶出,能有几分真心?我从来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天下男人能坐到的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复仇这种话,不过是说给你听——知道这是你爱听会信的东西罢了。”

厉朝霰微微点头,他端然坐直身,一字一句凉凉道:“顺仪主子如此汲汲争夺宛祾,想必敬延公主之后,难有所出了罢。至于顺仪主子今日来看我,想必是要告诉我,陛下已经决意册封您为皇后。臣侍倒是很想看看,您即便入主中宫,上无恩宠,下无皇女,还有臣侍这宠君与您不共戴天在侧,到底能过得如何。”

说罢,他草草一拜:“臣侍恭送顺仪。”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2-01 21:56: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56423

发表时间:2020-07-18 2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7 07:59: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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