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霜天晓角

肖承衣得宠,也是在夏皇后的眼皮底下,洪熙帝同夏皇后说话、询问他孕情的时候,便是肖承衣乖顺地为洪熙帝揉捏肩膀,好一会儿,洪熙帝才似想起来肖承衣这个人似的,伸手牵住肖承衣,肖承衣微微一愣,低下头去,两颊微微泛红,羞涩似初绽些许、柔软芬芳的紫薇花朵。
“蔷儿伺候朕也有些时日了,朕想给他些封赏,你是皇后,朕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夏皇后凤眼微眯,一时没有说话。
肖承衣得宠这些日子,洪熙帝没少赏赐过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何况赏赐那些,也不必问过夏皇后,洪熙帝这样问,便是问夏皇后能不能给肖承衣提一提位分。
当年洪熙帝登基之时,夏皇后入府已满三年,却膝下无出,曾有人进言,只与夏皇后侧后之位,待生有皇女后方册为皇后,若是无有所出便另立嫡后,彼时夏家权势渐盛,夏行阳上《糟糠表》,力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夫不下堂”,劝洪熙帝为天下之表率。夏皇后最终在夏家的力保之下被立为后,但也不得不与夏家做了交易,于是便有了夏充容入宫一事,然而夏皇后的性子岂肯吃这样的亏,便要求夏家另为他做了几件事,其中一件便是更改后宫品秩,一品称为顺仪,名号颇有几分受压之意,又有二品修华、三品充容、四品才人为有品阶的后宫,因品等简单,晋升便更为艰难,新人大多以才人之位进宫,育有皇子便进位充容,育有皇女才能进位修华,只魏修华荣宠殊异,才几度破格晋封。
然而魏修华晋封,必然是对自己的家族有所仰仗的,如肖承衣这般只有宠爱的男子,是很难得到晋位的。
看来洪熙帝是真的很喜欢肖承衣。
夏皇后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肖承衣,淡淡道:“既然要赏,还是要赏到人心坎里才好——你自己说,你要什么?”
他说着,却看似无意地将头上歪了的金福长簪拿在手里把玩,肖承衣自被华姩用过针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慌忙垂首,怯怯道:“奴才卑微之躯,蒙受圣恩已是惶恐万分,只求能长久侍奉陛下和皇后主子,再不敢奢求了。”
夏皇后满意笑道:“这孩子,真是…”
肖承衣自己都这般说,洪熙帝便不好开口了,只得是略带歉意地拍拍肖承衣的手。
一抬眉间,她眸光中却有几分凉薄意味,厉朝霰一凛,洪熙帝却已发现了厉朝霰偷看,微微歪头,略带意味地看了厉朝霰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转而向夏皇后露出一笑。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6 20:24:00 +0800 CST  
夏皇后的生辰日近,厉朝霰却越发觉得不安。
生辰当日,南薰殿上,夏皇后难得严妆,芙蓉胭脂敷面,画就长眉入鬓,又用赤红胜血的珊瑚珠子点缀面靥,艳丽容颜在夏日亮烈的日光之中,盛绽得如火如荼,何况后宫众人,无人欲在今日夺去他的光彩,益发显得夏皇后若百鸟恭敬朝拜的凤凰。只是洪熙帝虽与他一同上座,却更有肖承衣侍奉在侧,一双清亮凤眸只看顾新人,似乎并不曾留意夏皇后的风华。
厉朝霰另有心事,淡淡看着位次仅在夏皇后之下的魏修华,只见他只穿不打眼的莲青色宫装,虽一直含笑,却并未动膳食几口,而洪熙帝有肖承衣不断劝酒,笑语连连,并不曾留意。
甘太后亦列于席上,难得穿了一身暗红色松鹤团福的轻便锦袍,并不戴冠,只是用缎带束发,点缀翡翠松树发针,手掌轻抚拐杖上口衔明珠的凤凰,歪在特制的大软椅上。甘太后身子不好,本不多露面,夏皇后生日宴这样的场合,他出席,也容易夺去夏皇后的光彩。然而他前次因肖承衣之事对夏皇后有所斥责,此回出席,便有些昭示夏皇后中宫地位仍不可动摇的意味了。
甘太后驾临,夏皇后岂能不有所表示,便是扶着厉朝霰的手,盈盈起身,端起茶杯,笑道:“小小生辰,劳动父后大驾,儿臣以茶敬茶,敬意不减。”
甘太后拾起茶杯,遥遥一举,饮罢道:“哀家也祝愿皇后,得偿所愿,为皇室开枝散叶。”
说罢,又向着下头道:“你们身为后宫,也应当庆贺中宫生辰和身孕。”
下头众君同声应是,纷纷然翩翩起身,举酒庆贺,尤其魏修华、潘充容和肖承衣这几位新晋得宠的,都格外谦恭,夏皇后含笑受了,下颌微扬,颇有几分骄矜。
厉朝霰瞧着魏修华微抿酒杯、细心落座,脑中忽是电光火石地一亮,即刻附在夏皇后耳边,低声道:“主子,魏修华怕是有孕了。”
宴上歌舞嘈杂,夏皇后一时未能听得真切,问了一句什么,厉朝霰方又重复了一遍“魏修华怕是有孕了”,便听得洪熙帝含笑问随宴的星官道:“你们先前算出皇后命格主夏,必得贵嗣,可是真的?”
夏皇后先前对观星监早有安排,只见那小官匍匐在地,奉承道:“微臣昨夜观星,见星象由坤极殿移向这南薰殿,可见祥瑞正是在皇后身上。”
洪熙帝方道一声“好”,便见下头宫侍惊慌道:“小主!小主您怎么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7 22:40:00 +0800 CST  
正午,日光炎烈,照得人眼前一片光灿灿的白,几乎什么也瞧不见,坤极殿前的地砖也晒得滚烫,夏皇后坐在阴凉的廊下,有宫侍慢慢用铜扇摇着冰鉴的凉风,华姩则侍立在一旁,用小锤给夏皇后砸核桃吃,而廊外,厉朝霰便是跪在碎核桃壳上。夏日衣衫轻薄,核桃壳上的纹路和尖利的边角清晰可感,便是厉朝霰素来规矩,跪得久了,也不免有些摇晃,他只稍微一动,夏皇后近来越发看重的宫侍卢珈便狠狠一藤条抽在厉朝霰背上,厉朝霰已挨了不少下,卢珈又使了坏,每一下都交叉过之前的好几记,便是厉朝霰性子冷硬,也不由得闷哼一声。
华姩指尖微微一抖,禁不住道:“主子…”
夏皇后横目看她,道:“他惹出多大的乱子,你也是看在眼里,还要为他求情吗?”
“主子!”华姩情急跪下,“观星监的事儿,原是夏家拿的主意,虽是厉尚侍安排的,可他又岂能先知。”
夏皇后却是冷冷一笑,一扬手,将桌案上的烫茶泼在厉朝霰身上,道:“如今倒好,先前本宫的一番布置尽数白费,如今他魏修华腹中的,竟也成了贵嗣了。”
厉朝霰只觉得手臂上被烫茶泼到的肌肤疼痛得火烧火燎,只得抿紧薄唇。说到底,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疏忽了。魏修华私下找他要谋害夏皇后时,他就应该想到,倘若魏修华不是已有身孕,谋害夏皇后腹中皇嗣对他来说风险过大,又难免为他人做嫁衣,只有他已有身孕,才不得不行此险招——夏皇后腹中若是皇女,便占了嫡长,注定会入主东宫、继立帝位,只有夏皇后无出,他又产下庶长女,这步险棋才算是值得的。不,或许更早,早在肖承衣和潘充容轻易就分去了魏修华的宠爱的时候他就该想到,凭魏修华的冰雪聪明,若不是他有意避宠,又怎会不如区区潘充容。
眼下魏修华有孕,洪熙帝大喜,张口便要晋封他为一品顺仪,夏皇后虽暂时以魏修华孕中不宜承受册封礼辛苦、不如来日诞下皇女再晋封来得名正言顺,但以洪熙帝对魏修华的宠爱,势必阻拦不住。
厉朝霰正跪得摇摇欲坠,忽听得外头通报:“圣驾到——”
话音未落,已听见洪熙帝的声音在身畔响起:“厉尚侍怎么跪在这儿。”
“这朝霰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好儿地端杯茶,倒把这滚烫的水泼在臣侍身上了,这才刚跪下跟臣侍请罪,陛下就来了。”夏皇后轻嗔道,旋即又仿佛惊讶似的,道,“哎呀,这地上还有核桃壳儿呢,怎么也不知道避着些。你伺候本宫这么些年,尽心尽力的,本宫还能因为这点儿小事怪你不成?”
卢珈也不是傻子,这时节早将藤条藏在了背后,厉朝霰本也不敢与皇后翻脸,便叩拜起身,洪熙帝却淡淡瞧他一眼,说道:“奴才不成事,就送到宫正司去,再分配差事就是。你是皇后,身边还能短了奴才不成。”
厉朝霰蓦然抬首,却只看见洪熙帝冷漠昳丽的侧颜:“宫玶,带下去罢。”
夏皇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洪熙帝温柔地拥住了:“你身子不好,别在外头受这暑气了,朕教人制一碗凉凉的酸梅汤来,你有身孕,肯定爱喝的。”
夏皇后甜蜜地应了一声,便也不在意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8 23:43:00 +0800 CST  
厉朝霰默默跟着宫玶往外走,走出去一段,宫玶侧过身来,轻轻道:“你别担心,不是真的让你去宫正司,陛下知道你在皇后主子身边怕是不会好过了,令我在含章殿给你寻了一个司墨的差事,虽然比不得尚侍风光,但常在御前。”
厉朝霰倏然抬头,却只望见宫玶沉静低垂的眼帘,他薄唇微微发颤,紧抿片刻,方道:“陛下知道…”
宫玶道:“并未。陛下对你,只是起了几分怜惜之心,这于陛下,倒是十分难得的。既然陛下有意给你这个差事,你就受着,也未必…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厉朝霰微微苦笑,垂首间却扯动背上伤口,表情微微一皱,宫玶瞧出来,道:“你身上有伤?我先送你去杏林楼罢。”
厉朝霰摇首道:“只是外伤,不必麻烦了。”
宫玶犹豫片刻,道:“这样,你随我到阿抚那里去,教他帮你处置一下 。”
从前厉朝霰受罚有伤,都是莺哥帮着处置,今日伤在后背,他自己的确不方便处理,他虽不知道阿抚是谁,只是听宫玶这样说,倒也觉得可以,便点头应了,到了才发现,竟还是到了宫正司,且是宫正司的幽室。
宫正司对于宫人来说是个可怕的地方,犯错的宫人大多被送至此依宫规惩处,而后虽说是应当另外分配差事,然而大多并不得再分配什么好差事,便是做些人下人的事情,而幽室更是这宫正司中的可怕之地,家族获罪、没为宫奴的,便是幽闭于此地。
宫玶带着厉朝霰到了一处小房,轻轻叩了叩门,片刻门开,怯怯露出半张五官极为柔和的脸,见是宫玶,方微微一笑,道:“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门开,只见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件质地粗糙却很干净的蓝布衫,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光滑素雅的乌木簪子束着,幽室不向阳,夏日里却恰好避过了刺眼的阳光,只剩些温和的光亮,照出那男子温柔可亲的相貌,如同水波中一枝带露的百合。他倒也不算长得格外出众,只是长相这样温柔的人,厉朝霰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宫玶看一眼厉朝霰,略带羞赧地道:“阿抚。”
这位名叫阿抚的男子性子果真与他的长相一般温柔,且他屋子里有从前宫玶留给他的伤药,宫玶等在帘子外头,阿抚便给厉朝霰上药。
阿抚瞧见厉朝霰的后背,却是微微一愣。
要说,那倒是很漂亮的一幅背,略嫌清瘦苍白,但修长优美,然而上头不乏暗棕浅白的旧伤,几条红肿青紫横在上头,显得格外可惜。
“看大人服色,是品级很高的宫官呢,怎么也教主子这样苛待了。”阿抚用药膏沾过厉朝霰的伤痕,略带心疼地道,“这要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外头的媒公看了,怕是不好说亲。”
二十五岁。又是二十五岁。
宫内男子的期待,总是这个二十五岁,然而于厉朝霰,这却无疑只是一个噩梦般的年岁。
“阿抚。”宫玶轻声打断。
阿抚亦觉失言,厉朝霰却道:“我不出宫的,不要紧的。”
他轻轻歪头,青色的发丝自他肩上滑落,散在阿抚几乎要褪尽颜色的红枕上,许是因为阿抚的手太过温柔,让他久违地想要开口,他摊开手掌,掌心的珍珠像是一滴晶莹的泪:“我是禹州人,幼时家里发了大水,娘爹将我放在家里的大木桶里,全家便只活了我一个。后来,那年还是皇女的陛下,提请先帝将无依无靠的幼女收为军士,幼子收为宫人,才算捡回一条命。我左不过孤身一人,在哪里不是一样。”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9 16:54:00 +0800 CST  
虽然不必真入宫正司受罚,又是明降暗升,厉朝霰服色上却由深翠沉青换作了浅浅的湖水绿颜色,御前宫人不同于寻常宫人衣上不许随意绣花,而是绣有鹅黄色的迎春花朵,厉朝霰从未穿过这样娇嫩的颜色,只觉得手脚都不自在起来,只是硬着头皮向洪熙帝行礼谢恩。
洪熙帝下朝后已经换过一件红梅色撒缕金腊梅花朵的便服,倚在碧桐书斋窗下的软榻上批折子,听见厉朝霰行礼,随手将奏折一抬,见厉朝霰跪在地上,被衣裳衬得好似盈柔春色之中一片未化的冰雪,冷硬别扭,便是忍俊不禁。
洪熙帝一笑,厉朝霰便越发无措,洪熙帝瞧出来,道:“挺好。起来罢。”
厉朝霰应一声“是”,起身侍立在一旁,洪熙帝又看了一会儿奏折,忽然回眸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正对上厉朝霰的目光,看得厉朝霰一惊,身子不自觉打着颤要向后躲,仿佛能藏进身旁的梁柱里似的,洪熙帝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朕有那么可怕么?怎么你还是那么怕朕?好啦,替朕磨墨,朕得批几个字。”
厉朝霰立即照做。
但凡是活计,厉朝霰做得都不差,洪熙帝觉得那墨不浓不淡,颇是顺手,还向着厉朝霰笑了一笑,厉朝霰却是匆忙低头,下颌都快压到胸口,闹得洪熙帝还颇为纳闷。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怕她的人,更何况,她素日里见的厉朝霰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想到此处,又见奏折批得差不多了,洪熙帝便将朱笔一搁,活动活动肩膀,招招手道:“你过来,给朕捏捏肩。”
厉朝霰微微一愣,道:“陛下龙体贵重,还是请医官来…”
“怎么?怕朕?”洪熙帝侧眸瞧他,目光中有些无奈,好在主要还是玩味,“还是从前在坤极殿的时候,没有伺候过这种事?”
厉朝霰自觉笨嘴拙舌分辩不清,只得怯怯伸出手,指尖触到洪熙帝肩头细若毫发的金丝绣成的腊梅花朵,颤抖了片刻,才轻轻揉捏起来,他手法倒也不差,洪熙帝轻叹一声,仰面靠在锦枕上,厉朝霰俯视看去,恰看见她艳烈如红梅的样貌,修长雪白的颈,蹙金抹胸拢起的雪脯一痕,和明黄丝绦束起的劲瘦腰肢,她面上胭脂淡扫,用的是天下只皇帝一人用得的“一圣朱”,因着她喜欢,其中梅花的香气格外重些,萦在鼻端,便更加清郁沁人。
洪熙帝本只是想让厉朝霰随意一按,谁料,竟慢慢睡了过去,只是她虽睡了,厉朝霰也未曾收回手,耳根渐渐渐渐,欲滴血般地红了起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0 23:23:00 +0800 CST  
厉朝霰调至御前的消息,说到底也是瞒不住坤极殿的,不过洪熙帝也没有想瞒的意思,夏皇后提起来,她倒是一派坦坦荡荡,仿佛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夏皇后虽然生气,却有进宫的夏氏主夫劝他,到底厉朝霰已由一等宫官降为三等,合乎规矩,且陛下圣心如此,又有魏修华有孕这等大事当前,若为这一介小小奴才拂了圣意、失了圣宠,反倒不值当。
然而话虽如此,御前三等宫人又岂是等闲职位,何况厉朝霰调任之后几乎日日侍奉驾前。
这日,厉朝霰正为洪熙帝侍奉笔墨,洪熙帝忽然停笔,定定看住厉朝霰,厉朝霰蓦然无措,轻轻搁下墨锭,悄悄将发颤的手指藏入袖中,低声道:“陛下?”
洪熙帝歪过头来,瑶台髻上一支赤金龙头簪子自龙口垂下数尾明艳的红宝晶石,映着她玩味的神情:“朕在想,朕有过四个司墨,第一个,不时给朕留下些香包玉扣、胭脂钗镮,有一天折了数枝红梅插在瓶中,大约是得知了朕的喜好,想投朕所好,被朕退回了宫正司。第二个,在母皇丧期便自荐枕席,朕令宫玶处置了。第三个么,他是个话唠,朕忍了他几年,嫌他烦,调他做含章殿的管事,不常在朕眼前晃了。但即便是他,那也是十分能干,里里外外都很周到,努力着要得一个更好的职位。只有你一个,不肯多做一点、多待一刻。可是,厉朝霰,你在皇后那里可不是这样的。”
厉朝霰脸色苍白得全无血色,跪道:“陛下恕罪。”
洪熙帝笑笑,托腮道:“你做事不尽心,朕本来应该生气的,可是对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又气不起来。”
厉朝霰身子微微一僵,又道:“陛下恕罪。”
洪熙帝伸手握住他腕子,厉朝霰好似被烫着似的一挣,洪熙帝叹息一声,只轻轻牵他起来,温声道:“罢了。上次你为朕捏肩,朕觉得很解乏,再给朕捏捏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1 22:59:00 +0800 CST  
自那一日后,厉朝霰做事虽然仍是静悄悄地,甚至有时候看不到人,然而却恢复了在坤极殿时的周全,洪熙帝书斋里的笔墨纸砚一应事宜,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洪熙帝也似乎回到了从前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毕竟她身边有娇媚乖顺的肖承衣,也有貌艳的潘充容。
肖承衣是宫人出身,虽然受过夏皇后教导,却不似其余宫君那般规矩,厉朝霰后来在书斋也见过他几次,彼时他在窗外,只瞧得见洪熙帝的背影,她的手轻描淡写地揽着肖承衣,肖承衣娇红衣衫半解,洁白的小脸飞霞,依偎在她怀中,燕呢软语,向她撒娇撒痴,她有时轻轻一笑,肖承衣便越发似得了雨露滋润的花朵一般,抖擞起骄傲娇艳的姿色。
不过魏修华有孕,她在书斋里的时间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兴许在这些时光里,她都是轻抚着魏修华渐渐隆起的腹部,相对笑语。
话说回来,洪熙帝虽不是荒淫无度的皇帝,魏修华到底也是她的宠君,如今有孕不能承宠,纵然有肖承衣和潘充容,还是难免少了可心解语的人,且魏修华又岂能容许洪熙帝身边尽是夏皇后的人得意。
厉朝霰听说的时候,莺哥已经封了承衣刀人,他本姓柳,便被称为柳承衣。
潘充容宠爱渐稀,便是柳承衣与肖承衣分庭抗礼,柳承衣年纪小,身量亦娇小,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生得一双乌黑的大眼,又喜穿黄衣,灵动可爱似枝头跳跃的黄莺鸟儿,一时间,也是洪熙帝所钟爱的掌上玩巧,他们各自又有夏皇后与魏修华的支持,一时间斗得如火如荼,倒让人想不起,秋日已经悄然降临。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2 18:49:00 +0800 CST  
魏修华的身子日渐沉重,他这人本就聪明,眼下知道利害,更加保重自己,平日里衣食用度都十分仔细,也正因为这仔细,才教他查出来,竟然有人在他沐浴用的水中添了别子草的汁液。
那日厉朝霰正在书斋伺候笔墨,只见宫玶进来通报,素来沉静的面容有几分凝重:“陛下,魏修华求见。”
洪熙帝察觉出来,道:“何事?”
宫玶将实情相告,洪熙帝面色亦是一沉,厉朝霰微微一顿,搁下手中的墨锭,轻轻一拜,便退到帘边。
不多时,便见魏修华翩翩进来,他只穿了件玉色寝衣,鬓发松散,赤足趿着一双朱色绣鞋,清媚眸中泪水满盈,跪拜道:“陛下,鹓儿好怕。”
洪熙帝缓缓走到魏修华面前,伸手将魏修华扶起,轻声道:“鹓儿。你有身孕,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讲。有朕在,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她的声音轻柔如水,厉朝霰却仿佛觉得,那仿佛是初春深夜梅花上滴落的雪水,似暖犹寒,落在人耳畔,直叫人觉得浑身悚然,她的眼眸低垂,凤尾斜挑,水银一般的白目黑仁莹莹清亮,映照澄明。
魏修华嘤嘤哭诉了原由,道:“鹓儿一听太医说,魂魄都无主了,一心只想着要见到陛下。”
洪熙帝拥他在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肩,一时并未说话。
宫君之间倾轧残害本是常事,然而不能一击必中之时,不如隐而不发这等道理,又不是什么机密,很少见到像魏修华这般无凭无据、刚刚事发就跑来御前告状的。
然而厉朝霰知道,这正是魏修华最聪明的地方。
魏修华有孕,满宫里但凡是宫君,有谁人不羡得眼红又恨得眼红,然而首当其冲的,必定是夏皇后。夏皇后毕竟正位中宫,魏修华身为木秀于林的宠君,被害合乎情理,陷害皇后却也不是不合情理,如今他有身孕,若皇后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废,他再生下皇女,扶立中宫不是没有可能。若是这件事上摘不清楚,即便他登上后位,也难免落下嫌疑。
相反,若是借洪熙帝之手查明,那么此事便没有他设计的痕迹,且此时夏皇后有孕在身,洪熙帝未必就肯绝情废后,他丁点不掺手,起码不会落一个构陷中宫的罪名。
更何况,此时一味柔弱,才更能抓住洪熙帝的心。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3 21:08:00 +0800 CST  
洪熙帝虽下令去查,一时之间倒也不能动到坤极殿头上,是以这日厉朝霰下了职,便看见卢珈站在他屋外的树下,看见他,盈盈一笑,虚情假意地抬手为礼。
“魏修华这局倒也做得高明,他自有孕,衣食用度无不小心,皆有太医查验,然而他是宫君,沐浴之时,总不能有外女在场,所以药下在浴水里,也算用心,而他留太医问话,问得晚了些,偏殿备水,太医恰巧闻出浴水气味有异,也不算不合理。只是他精心做局,剑指何人,厉尚侍不会不知道罢?”卢珈微微而笑,细长眼帘只作长缝一道,阴诡若假面。
厉朝霰微微抬眼,淡淡道:“我如今已不是尚侍。说来,还未恭喜卢尚侍升任尚侍之喜。”
卢珈笑道:“好说好说。只不过厉司墨如今在御前高就,是否还对旧主忠心呢?”
厉朝霰捻着袖口,道:“皇后有孕在身,恩宠不减,我人微言轻,在御前不过是个小小司墨,又能帮到皇后什么呢。”
卢珈勾唇道:“司墨只要应下,自然会知道能如何尽忠。”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4 20:50:00 +0800 CST  
肖承衣这次御前“游说”的结果,很快便昭然于宫廷:他被破格擢升为四品才人,得赏赐无数,连带着夏皇后也得了一把安枕玉如意,一张菩萨怜子屏风,算是洪熙帝表明了态度——不论是夏皇后,还是他腹中的皇嗣,依旧是有沉重的分量的。
不多时,便有查证,说是和魏修华同期入宫的一位林才人,他曾在魏修华之前得宠过几日,后来因欺凌过魏修华而失宠,如今魏修华有孕,他妒火难熄,才凭借家族威势,处心积虑做出了这等事。洪熙帝一得了实证,自然施下雷霆之威,将林氏废位赐死,又问罪了他的母族,林氏一族惶恐上表,自裁俸禄田产,又幸亏魏修华腹中皇嗣并未受损,才避过一劫,只他的母亲林丹生直接受了连累,被逐出京城,任职偏僻的凉州。
林氏只不过是个替死鬼,从前也并不算得宠,夏皇后选中他,大抵是因为林氏日益昌盛。这些魏修华岂会不知,然而他只无争议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这远不是结束,局中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厉朝霰入殿伺候时,只见洪熙帝微微抬眼看了看他,倒是与前几日只拿他作透明人时不同。
他如常走至案边,正为洪熙帝展纸镇石,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迅猛拖入一个溢着“天衣巧”香气的怀抱中,那香中照例是梅花香重些,艳且寒傲,一触到鼻尖便令厉朝霰仿佛发冷一般颤抖起来,他想挣脱,却只觉被铁环紧紧箍住似的,这时方才想起,那看起来容貌艳俊、文采风流的洪熙帝,亦是精于骑射、强悍精干的大女子。
“你是聪明人,朕的心思,不会不知道。”洪熙帝滚烫的唇舌紧紧贴着厉朝霰薄薄的耳壳,声音低哑,似冬夜沙沙的雪落,她的手指不知怎么就勾住了厉朝霰的手指,一根一根,那同样滚烫的手指铁钳一般将厉朝霰左手的五指扣住,“朕不喜欢强迫,所以才容你、让你。可是朝霰,朕有底线。”
说罢,随手一松,厉朝霰便跌在了她膝畔,厉朝霰低垂着头,却见她歪过头来,明亮得逼人的凤眸直视着厉朝霰闪躲的目光,忽而嫣然一笑:“哦,差点落入厉司墨的陷阱——你若打的是犯一犯御前通外的大罪,让朕将你打发走的算盘,那怕是要落空了。朕觉得,你这个司墨做得,实在是很合朕的心意,轻易怕是舍不得。”
厉朝霰微微发着抖,说不出话来,洪熙帝还牵着他左手的手却一用力,轻易将厉朝霰拉了起来:“平身罢,朕今日可有不少奏折要批。”
说着翻过手掌,瞧了瞧掌心,微微挑眉,便捡起一本奏折读起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6 21:19:00 +0800 CST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7 23:17:00 +0800 CST  
“朕倒不知道,你是这样冰雪聪明。”
柳承衣走远了,只见洪熙帝缓缓自墙后踱出,她一袭锦红折枝梅花袍子,负手而立,神情冷清,反倒显得她容颜格外艳丽,更盛衣上鲜红照雪的梅花。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7 23:17:00 +0800 CST  
厉朝霰几乎是跌跪在她足边,俯首时,脸颊擦过她赤红霞纹绣鞋尖缀着的碎晶米珠编珠梅花:“请陛下赐罪。”
洪熙帝抬足,轻轻踢起厉朝霰的脸来,冷冷地瞧着他,厉朝霰打着颤,牙齿都格格地发响,只等着下一刻洪熙帝将他赐死或是如何,闭紧了眼睛,却忽然听洪熙帝一声轻笑,道:“朕真是被你折腾出毛病来了,如今看你这般怕朕的样子,也不觉得无奈、生气,反而有趣起来。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
她的语气似乎宠溺,却也充满了危险。
厉朝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道:“陛下…奴才愚钝。”
“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洪熙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厉朝霰,“须知太聪明,未必能在宫中活得长久。”
厉朝霰抿紧嘴唇,叩首道:“奴才受教。”
“起来罢。”洪熙帝摆摆手,道,“今日,朕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你记着,下不为例。”
厉朝霰蓦地抬头,只见洪熙帝垂首向他一挑眉:“怎么?真等着朕赐死?”
厉朝霰摇一摇头,郑重拜道:“奴才谢主隆恩。”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8 21:42:00 +0800 CST  
几重秋风过,便是重阳佳节。
用于秋日宴饮的秋爽殿外多植银杏与枫树,如今时节正好,金红交错,华艳非常,庭中又满置各色花房培植的名贵菊花,倒教人不觉秋日萧杀。
厉朝霰捧着百寿图,垂首跟在洪熙帝身后,只看得到她庄重的大红色万寿无疆吉服的衣摆。他在宫中多年,心思剔透,岂会不知道,洪熙帝非要写百寿图献给甘太后是为了和他多些相处时间,然而他这人一当着洪熙帝就既不擅口舌,又举止笨拙,在洪熙帝身边只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依他自己,必定要躲洪熙帝躲得远远的,免得哪一日惹了圣怒。洪熙帝却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对逗弄他这事乐此不疲,好在倒也不曾弄得过分。
与洪熙帝并肩而立的是她亲手扶着的甘太后,可见一尾深青色的松鹤献寿衣摆沉稳拖在身后,另一手中的沉金龙头拐杖在地面轻轻一磕一磕,侧首向洪熙帝道:“旁人送什么,都不要紧,哀家倒想知道,你送哀家什么。去年你送的那块翡翠万寿石,甚得哀家心意。”
洪熙帝含笑道:“父后越发老顽童了,竟想偷看儿臣的礼物。您还是老实些,等着儿臣宴上献礼罢。”
甘太后低低笑了几声,忽然道:“你身后跟着的这孩子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厉朝霰越发低下头去,只听洪熙帝轻巧道:“从前伺候过皇后的,皇后不喜欢,儿臣觉得他办事妥帖,就要过来了。父后觉得不妥?”
“宫中人多,规矩不得不大,然而无一不是为了圣心愉悦、王朝昌盛,终究只要你觉得舒心就好。”甘太后轻轻拍拍洪熙帝的手,声音慈和温柔,“只是皇后到底是中宫,如今又有身孕,他不喜欢,你也要用心安抚。说到底,后宫里的许多事还要他做主。”
洪熙帝回眸瞧了厉朝霰一眼,黑白分明的眸中闪过愉悦的光亮:“是,儿臣明白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19 20:41:00 +0800 CST  
重阳宴后,便是柳承衣一枝独秀,甘太后起先略显冷漠,但在柳承衣献上他抄写的十部《孝经》之后,叹息一声,也默许了,由是,柳承衣甚至于到了专房之宠的地步,洪熙帝除了魏修华和柳承衣所居的蕙馥殿,已是哪都不去。
夏皇后必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便是逼也要逼着肖才人争宠,肖才人没有办法,竟动了歪心思,谁知道上回夏皇后偷偷请花楼熟手教导肖才人时,肖才人曾向此人讨要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药散,这回被逼得没法子了,竟想趁偷入含章殿侍寝的时候下药。
这回夏皇后照旧寻的是厉朝霰的路子,厉朝霰不敢应承,只好找了宫玶,宫玶禀告过洪熙帝后,也不知怎么,肖才人来的时候就正好被李御医撞上了,被李御医嗅出有异。
催欢药散对龙体有害,宫内早已禁绝,并以此为大罪,肖才人犯了这罪,自然是惹得龙颜大怒,宫玶前来禀报时,哪怕肖才人就在殿外声泪俱下地哭诉,洪熙帝也不曾相见,只是下旨拖肖才人出去,无限期撤去绿头牌禁足。
这般处置,说到底是留了情的,然而谁不知道肖才人是夏皇后抬举的人,肖才人犯下这等大错,总有夏皇后在背后怂恿的疑云,夏皇后本就气肖才人自作主张,为在这件大罪上与肖才人切割,亲笔上表肖才人失德,不配才人之位,应废降为承衣。
不必说,坤极殿益发冷清,蕙馥殿则益发风光,这回洪熙帝再提请册封魏修华为顺仪,夏皇后便无力阻拦了。
然而魏修华的得意,甚至未能持续到他册封顺仪。
出了上回的一档子事,魏修华更是将自己保护得八面不透风,然而即便他万般小心,也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因为这次,夏皇后干脆选择了正面下手。
肖承衣失宠降位,已是一颗废子了,厉朝霰虽未掺手这事,却也知道,肖承衣的性命本就是拿捏在夏皇后手中的,夏皇后大约是以肖承衣的家人为要挟逼迫肖承衣,于是魏修华清晨请安之时,肖承衣竟大喊着是魏修华害他,从他被禁足的居所跑出来,虽然魏修华的婢女拼命阻拦,魏修华还是被肖承衣推倒在地。
整整一日,太医院全在蕙馥殿忙活,然而魏修华腹中皇嗣还是未能保住。
再问罪肖承衣,他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先前夏皇后上表降他位分,已让他恨毒了夏皇后,又因柳承衣得宠一事是李御医辅助,他认定李御医是魏修华的人,含章殿之事,乃是魏修华设计陷害,如今他落魄至此,魏修华却要凭身孕册封一品顺仪,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魏修华醒来,自是痛哭流涕,恳求洪熙帝严惩,洪熙帝这才下了狠心,将肖承衣废为庶人,打入宫正司的幽室,夏皇后也担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自请罚去一年俸禄。此外,洪熙帝又以宫人伺候不周以致皇嗣受损为由,减了全宫宫人的俸禄,似是要宣告:若是皇嗣受损,所有人都难逃罪责,往后若再有人有孕,宫中上下都不得不尽心尽力。即便如此,魏修华也还是伤心,
一月后,魏修华终于如愿册封顺仪,只是他身体犹未养好,洪熙帝也只是送了贺礼过去,虽然奇珍异宝,不一而足,也不知在他心里,这般得来这一品顺仪的位子,是否真的值得。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1 22:20:00 +0800 CST  
许是因为失去了宠君之嗣,厉朝霰伺候笔墨时,洪熙帝除了专注政务,很少抬头,也异常沉默。
厉朝霰在茶水间稍歇的时候,见四下无人,犹豫再三,从袖袋中取出他学着洪熙帝所画的梅花画成的小书签,他心思巧用,将数张薄宣一层层细致地浆在一起,虽还是薄薄一片,却不会轻易弯折,沿梅树剪开,并不规则,却别有趣味,稚拙的墨梅上细致蒙一层明纸,更生几分隔雪看花的意蕴,他正小心地顺着系在上头的梅红色的绺子,忽然听见有人道:“送给她吧。”
厉朝霰蓦然抬头,只见一个穿深绿色繁绣迎春花朵宫装的男子靠在门框上,他身高中等却匀称,是勤快人的体态,相貌平平,却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瞧着厉朝霰,又道:“陛下看身边的奴才,跟看更漏架子没什么区别,只要事做得一丝不苟,心是忠心的,长得是圆是扁、是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都不要紧,含章殿的奴才不必说,都是宫玶给她一个一个精心准备的,只有你,是她亲自从外头要进来的,从别人那里要来的,还是从皇后主子身边要过来的。她对你什么心思,忙着斗的那些注意不到,眼界窄的那些看不出来,甚至她自己也未必知道,但我想着,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厉朝霰想起洪熙帝说过的,那第三个十分话唠的司墨,起身轻轻行了一礼,道:“言尚侍。”
言攸笑出两排白亮的牙齿,道:“厉司墨。”
厉朝霰轻轻将书签收入袖袋,状似无事地道:“这壶煮的是寻常花茶,言尚侍是用红茶,还是绿茶?”
“我不是什么风雅人,随便什么能解渴的,只管倒一杯给我就是。”言攸笑着坐在厉朝霰对面,然而显然并没有被厉朝霰的话术转移了注意,向着厉朝霰的袖袋抬了抬下颌,“我做过她的司墨,她喜欢梅花,一年里总要花上个几十幅,这般练出来的笔触,不是轻易模仿得来的。你既有意,不如就顺水推舟。”
厉朝霰捏住袖口,片刻,道:“她才失子。”
言攸抬眸看他一眼,道:“你…罢了。”说着随手掀开厉朝霰沏的那只茶壶,芬芳茶雾蒸腾,言攸随意一嗅,而后不禁失笑,“这天气都寒起来了,你还用雪水沏梅花?唉…你可真是。这东西我这把身子骨可喝不起。你瞧着,也不像体热的人,唉…我还是翻点百瑞香喝喝。”
厉朝霰微微窘迫,垂首一礼便要匆匆离去,言攸却伸手抓住了厉朝霰的手臂,厉朝霰低头看他,只见他面上云淡风轻:“你若不想当面给,遗失在她案上就是。她不喜欢旁人用这手段,但你若用出来,她未必觉得是手段。你即便不为自己打算,只想想,她近些日子确然难过就是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2 23:55:00 +0800 CST  
夏皇后虽除了魏顺仪腹中皇嗣,却也不过是惨胜,不但明面儿上有所责罚,实际上也失去了洪熙帝的欢心,如此困境之中,亦无力阻止夏家要以探望长兄的名义,送八公子夏昕入宫。
这位昕公子的身份可非同一般,他父亲是舞阳大长公主与舞阳侯赵平潮所出的锦晓翁主,夏皇后的父亲郑氏虽是掌事的正夫,锦晓翁主嫁入夏府却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平夫,只是没有管家之权罢了。因此,夏昕身份上虽然论理要矮夏皇后半头,却也是嫡子身份,再加上他父族尊贵,算起来,可是不相上下。
更不要说,仿佛是要雪上加霜一般,之前蒙受盛宠的柳承衣亦有了身孕,使得魏顺仪一派声势更涨,不过魏顺仪失嗣,柳承衣得嗣,也不知他们彼此之间是否也有间隙。
夏家八公子入宫与柳承衣受封才人是同一日,厉朝霰走过长街时,恰巧碰见那位夏家八公子的轿子,只见一只春葱似的纤手撩开锦帘,露出一张眉心贴着朱红梅花钿的、洁白美艳的小脸,吟吟一笑,锦帘又落下了。
只余厉朝霰立在原地,愣愣地想:果真是夏家的公子,又是如此绝色。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3 20:14:00 +0800 CST  
夏昕入宫是为承宠,这是十分明确的, 只是这件事要成,一则要洪熙帝先表态看上他,二则是要走夏皇后的正路子侍寝。夏皇后素来好妒,以往未必肯应允,可他如今处境困顿,洪熙帝但凡开口,他也别无选择。
只是这牵线的事,夏皇后是不肯做的。厉朝霰本以为夏昕会想法子偶遇洪熙帝,谁料夏昕却找上了他的门来。
厉朝霰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见夏昕的时候微微一怔,旋即便看见华姩站在一旁,华姩听见他进来眼皮也不抬,如此,厉朝霰心中反而放下了些许,淡淡行了一礼:“八公子。”
这称呼本就微妙,即如果厉朝霰自认不是夏家人,自当称呼夏昕为“夏公子”,若是当自己是夏家人,方才要称呼夏昕为八公子,而当着夏昕自认为夏家人,则更有另外一层意思:即是他不单是夏皇后一个人的奴才,夏昕若有所求,他也必应。
厉朝霰如此态度,必然就是好商量好办事,夏昕是聪明人,微微一笑,一双清澈娇媚的大眼弯成两道月牙:“厉司墨。”
而后倒是毫不遮掩,开门见山:“厉司墨本是夏长的人,也就是我夏家的人,如今既来御前高就,自然是那素不容人的夏长苛待了你,我知厉司墨是聪明人,想必也想另投明主,然而我在夏家时就知道,你是夏长的心腹,替他做过不少事,想必那位魏顺仪就招揽过你,只是他招揽你,多少有几分要从你这儿挖出夏长和夏家的罪责、废中宫之位取而代之的意思,只是那样,多少会翻出来些牵连厉司墨的罪责罢? 既要寻新主,厉司墨不如选我,我是夏家的人,所有厉司墨和夏长犯下的罪行,我都要帮着遮掩,你大可以放心。”
厉朝霰捻着戒指上的珍珠,片刻,道:“那么,不知公子要奴才做什么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4 21:17:00 +0800 CST  
夏昕要在洪熙帝面前挂相,也要厉朝霰交一份投名状,因此这挂相之法,必得沾染上厉朝霰的痕迹。
宫中有聚墨司,是历代皇帝及宫君墨宝的收藏之地,也网罗天下书画,除却不屑红尘的出世之士,作品能登聚墨司是文人雅士的梦想,且世间书画之导向,往往是要看什么作品新晋收入聚墨司。洪熙帝是风雅人,尤其爱梅,是以聚墨司多了画梅的作品,总是早早前去欣赏,这一日,厉朝霰提及有幅民间名士孔方臣画的梅花图被收入聚墨司,洪熙帝便照例前去赏鉴。
路上无知无觉的洪熙帝难得有几分好心情,一路嘴角微扬,厉朝霰悄悄打量,却被洪熙帝看个正着,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道:“你们男孩儿家,给心爱的女人做东西,都好做些什么?”
厉朝霰低低垂首道:“无非就是投其所好。”
洪熙帝歪头,耳边赤红珊瑚与金珠攒成的坠子摇着艳光:“怎么算投其所好?”
厉朝霰道:“若是风流雅士,就做扇坠香包;若是侠客武将,就做剑穗发带。打绺子绳结,挂在哪里都好,总是最不出错的。”
洪熙帝清亮的凤眼瞧瞧他,笑道:“那,里头编一个小圆,外头合一个大圆,中间镶一枚冰玉是什么意思?”
她所描述,正是厉朝霰做的梅花书签上系着的同心结。那书签,他最后也没有“遗失”在洪熙帝桌案上的勇气,然而待他想起来找,却又找不到了,谁知兜兜转转,还是到洪熙帝那里去了。
“原来是陛下…”厉朝霰脸色难得泛红,倒像是积雪上映照的澹澹霞光,“请陛下还给奴才。”
“还什么?你这话朕可听不明白。”洪熙帝只一味跟他装傻充愣,眸中闪烁戏谑的光彩,“你觉得朕拿了你的东西?可这天下都是朕的,更不必说区区一纸一墨,你倒有什么不属于朕的东西要给朕么?”
不属于洪熙帝的,便只有厉朝霰自己。
厉朝霰默而不答,深深低下头去,洪熙帝笑笑,自觉得了一胜,不再追究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5 22:33:00 +0800 CST  
方到聚墨司的门口,便听得里头一把娇蛮滴沥的嗓音惊喜道:“这画画得可真好。千奇百怪的梅花图,我也算见过不少,红梅图、腊梅图哪怕绿梅图,我还是头一回见人只以黑墨画梅,还如此栩栩如生。”
洪熙帝停在了门口。
那说话的少年背对着她,黑漆漆的长发杂以朱色梅花宝钿,歪挽在脑后,缀着枚色泽鲜亮的紫玉珊瑚扣,下头的素金流苏摇摇荡荡,显出宫中少见的活泼。秋日微凉,阳光不比夏日强烈,肃杀风景与枯燥平白的书画之中,他着一件朱紫双色的华衣,若乍然盛开的芙蓉拒霜,攒金千叶芙蓉的长裙上连缀无数金黄晶珠,不似黄金那般俗气,又格外闪亮,晶光笼罩在他周身,若黄色月光一般皎洁。
洪熙帝静静站在门口,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片刻,方才一笑,举步踏入,道:“好见解!”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6 19:43: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56423

发表时间:2020-07-18 2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7 07:59: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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