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同人】天羽·玄樱录

商无涯眼中渐渐凝出惊讶与痛苦,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只是几个呼吸间,自己就在鬼门关旁逛了个来回,方才此人出手他看到了,连风无痕掌门都难以接下他一招,若对方真的要杀自己,恐怕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一直在提防青龙会横生枝节,却忽略了这个最直接出现的因素,果然,离开天羽阁,连对危险的直觉都退化了么。


“日后若有机缘,便带着这柄剑去襄州找我养的那只傻鸟吧,他自会教你如何用剑。”


说着,感慨万千的看着立在场中的一众人。


“我不知你因何生出心魔,竟以心魔开心剑,这确实是难得的机缘,可如今你入剑道尚浅,自然觉察不到什么,可日后若在剑道上攀爬,随着你心剑的强大,心魔也会变的强大,那时便是你察觉到了问题,也晚了。”


他走到九重樱身旁,将她有些乱的额发理到而后,亲昵的如情人。


“如今我想冒险赌一赌你的可能性,蛟龙岭看日出时,我因你的剑心而来了兴趣,说不定日后你的成就能在我之上,与风小子比剑,借你剑时,方知你心剑来由,不觉生出杀心,要把你扼杀在萌芽里,所以我在故人坐化处伫立良久,就是想悟出能不用杀人的办法,可我想不出来,所以我最后决定用这柄屠魔的剑杀你,可如今,我觉得我该给你个机会,也许我那时真的不该帮他选择,也许他也像你一样,还有机会。”


听左宗玄说完,商无涯沉默了很久,然后郑重的单膝跪在积雪满布的沉剑池旁。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这是真的感激,因为在这样的人眼里,人命不过如草芥,看你是棵杂草,抹去便是,何须如此煞费苦心,再给改过自新的机会,其实心魔渐起,他自己也明白,每每握剑,都会不自觉地腾起杀心,想以血祭剑,如此,他才痛下决心来太白沉剑。可心魔一起永不灭,单凭沉剑,又怎能灭杀心魔呢,而如今有人给他指了一条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路,他如何不感激。


“太白沉剑,哪有我左宗玄给你的承诺管用,日后若有人杀你,无需害怕,给傻鸟说一声,它自然会来通知我,天王老子我也许杀不得,可比得上天王老子的,也没几个。”


左宗玄说这话时一脸认真,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这话显的更加沉重。


“多谢前辈,弟子记下了。”


说着,对赐剑之人深深一叩,缓缓起身,对着沉剑池边的女子深深的一揖。然后转身便欲牵了吕南裳的手准备离去,既然对方都说沉剑无意义,那么自然需要抓紧赶往襄樊去找左宗玄口中的傻鸟。


“不急”


说着,左宗玄摆了摆手,看着一边的凌徵雪。


“既然有人要扬言借剑,又怎能会让你就这么离开。”


商无涯还想说什么,却被骂了回去。


“该算得账还是要算的,而且你这小朋友也确实勾起了我一点兴趣,看看无妨。”


霸道而无赖,哪还有方才半点高人的气息。


“但是......”


“但是什么,得了便宜卖乖都不会?让你看着就看着,废话真多。”


商无涯还要说什么,却被他的斥责打断。


“前辈如此行事只怕不妥吧。”


唐林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把众太白子弟放在眼里。


“既是剑道先辈,且恕在下冒犯,但这古剑......,或者说龙吟剑长久以来都是太白门中之物,就这般被您轻易赠人,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在自己面前门中却被一个外人夺了剑,任谁脸上也挂不住,且不说因为这沉剑之试,如今围着沉剑池站着一众江湖俊秀,这剑就这般轻佻的被取出,然后便这般随意赠人,太白又何来颜面之谈。风无痕不说,是因为他是太白掌门,这样不讲道理的事自然不能让他出头,但唐林不同,他师承唐门,做如此言论也是站在客观的位置。


“你是我要焚香沐浴,然后行三跪九叩之礼后再获得你太白一脉的同意,再恭恭敬敬的上山取剑才不草率?”


左宗玄半睁着眼,看着一旁的唐林。


“我此生藏剑隐剑不下百数,你们私自占有已算是偷盗,如今却要我先问过你们再取剑,要脸还不要。”


众人看着场中这个霸道的人,都觉得这样很不讲理,时隔悠长岁月,却唐突的出现,然后剑挑太白山门,挫人锐气,现在如此锋芒毕露,哪有半点大家的风气。但却没人敢应,因为人家的手段实在霸道,你要拦我,我就打你,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你要讲理?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理,你们不服也得服。


于是,沉剑池边长久的沉寂,远处寒潭瀑布的轰鸣如开山的火竹,炸的周围的世界喑然无声。


“左先生,我很好奇。”


一直在沉剑池边沉默的凌徵雪忽然悠悠的开口,声音再无先前的妩媚,只是如沉剑池一般静,一般冷。


“那人何德何能,能得你衣钵?就因为他和这人有缘?”


说着,她抬起手臂,指向站在左宗玄身后的商无涯。


“我知道你,你和你哥哥在雪窟里挣扎的时候我就在山上的雪阁中。”


左宗玄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静静的叙述着一段往事,这段往事里没有任何一人知道,甚至连站在凌徵雪身边的白衣女子也不知道,因为那不该是讲给别人听的故事,那里面藏着一个杀手的脆弱和坚强。


微风拂过女子的脸庞,带着雪花微冷,带着面若冰霜。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是我寄希望的人,可这些年你的作为让我很失望。”


“失望?”


凌徵雪喃喃自语道,眼底的冰霜渐盛,如雪原离群的狼。


“我的人生攥在我手里,我凭什么要得你的认可,你觉得你高高在上的看着天下人,可你如今也不过和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甚至你还在我脚下,你凭什么和我谈希望。”


她低着头俯视站在石台下的左宗玄,言语中有遏制的怒意。如果江湖某位侠客听闻一个超脱时间生死的豪侠看重自己,对自己寄予希望,一定会如癫如狂,八荒门派收徒条件严苛,门规森严,很多侠客一生都花在摸索武道的路途上,有一位前辈为自己引路,好比在黑暗路途上撑起一盏指路的明灯,可如今这人是谁,是活了不知多久的怪物啊,那就好比在武道路途上升起一轮明亮的太阳,阳光盛大,天下武道入吾彀,超脱世人不知几重世界。
可就是这样的机会,在凌徵雪而言却像是开封臭水沟中的烂菜叶。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着唐蓝那小姑娘确实是跟对了人,但遗憾的是,即便是她,也不过在瞎胡闹而已。”


“胡闹?”


她笑了笑。


“你这样不是胡闹,改日你说开封城是你的私产,然后变份地契出来,开封城就是你的了?大宋皇帝就得乖乖挪屁股走人?一个老不死的家伙不过多比别人修了几百年的武道就恃才放旷为所欲为?我说风老头倚老卖老,难道你就不是?**。”


听到那女子的一通嘲讽,连风无痕也楞在当场,该如何无畏才能如此面对面前这样的存在,任谁面对一个活的不知岁月的家伙也难保持平静,但那女人却很平静,甚至还生出微怒,言辞犀利到毫不留情,谁能?谁也不能,只有她能,因为她是青龙会二龙首器重的红人,因为她身后是那个敢于整座江湖为敌的青龙会。


大概这就是八荒人才辈出也仍旧不敌青龙会的原因了吧,因为那些建树卓越的八荒弟子不论变得如何强大,也没有敢叫板天下的强者之心,也许你手中的剑并不锋利,但你不能没有一颗蔑视天下的心。


“哈哈哈,不愧是令我看重的人,很好很好。”


左宗玄笑道,对于那些言辞犀利的讽刺并不以为意。


“那你要做什么?挑战我?还是让我交出那柄破剑?”


“挑战你?我自问没这个本事。”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柄漆黑的竹管,然后扯断竹管下的短绳,一只响箭向飘雪的天空飞去,然后在清冷的雪原上绽开一道萤绿的光,那是青龙会独有的信号,烟花绽开,便是腥风血雨。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05:00 +0800 CST  
“青龙召集令?!”


“是青龙召集令!!”


有眼识的已经认出那道信号,本就因为寒冷变得发白的脸色瞬间边做纸色,而并不知道那响箭来历的人也觉察到即将要发生的危险,无端的恐惧令他们向失火城门旁的鲋鱼,脸色慌乱,甚至不知该坐等救援还是择路尔逃,一瞬间沉剑池边如沸水一般。


风无痕脸色凝重看着发出响箭的那人,她就真不怕今日此举引的日后八荒尽出,清剿青龙会?


凌徵雪并不怕,因为她看着远处那人,笑着说道。


“昔日曾闻天子一怒,血流飘橹,匹夫一怒,血溅三尺,流血五步,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手段通神又怎么应付我们这些匹夫的一怒。”


远处的雪山上,隐隐有人影攒动,藏剑阁后的矮丘上,藏在雪下的人纷纷站起,寒潭瀑布旁,有剑的暗光在雪野上闪动,缤纷如落花。围绕着沉剑池,四面八方聚集着无数的人影,谁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这片雪野上埋伏了多久,但随着那人的信号,那些如鬼如灵的杀手们纷纷现身,甚至连来路上都有人头攒动,而方才那些欲择路逃生的人已经倒伏在冰凉的山道上,后背扎满了漆黑的短箭,想一个个冻僵的刺猬。


“你想怎样?”


面对突兀出现的人,便是左宗玄的脸色也开始变的凝重,一个人可以杀,十个人可以逃,百十数人拦在你面前,你就只能破釜沉舟,他不用破釜沉舟,但他讨厌这种被强迫着杀人的境况。


“我本意是要你送给那人的剑,可如今......。”


她缓缓抽出一直攥在左手的剑,剑锋所指,正是那人的头颅。


“我要你死。”


随着死字落地,杀气涌动,原本冰冷的空气几乎凝结成冰,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此时的任何异动都会被视作挑衅,任何一丝多余的考虑都会变成这只火药桶里最危险的导火索,所以,很长的时间里,人们都只能僵硬的看着场中对视的两人,除了眼珠,连手指都不敢有任何动作。


风无痕和唐林对视一眼,就要暴起压制那个站在场中的女子时,男人的低喃从安静的人群里传出,像是说给人听,又像是自语。


“我岂没有吩咐你?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在哪里,你的神都将与你同在。”


左宗玄看着她,嘴角咧开,微笑森冷像黑暗里吐信的蛇。


方才九重樱掷出的众暗器突兀的腾起,然后被他如摘花夺叶一般拈在手里,数量众多的暗器在他手中如开屏的孔雀一般美丽,却又比那些漂亮的翎羽致命百倍。


万点寒芒随着他手臂狂震而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每一支暗器都锁死了一个人的咽喉,但这些咽喉里没有那个扬言要杀他的女子,因为他空出的手里攥着一柄剑,很普通的青钢剑,却带着不普通的杀意。


他从来都不准备以一己之力来战胜场中的所有人,那是**的行径,古书上说有名的将领能够做到一骑当千,听着向往,闻者惊骇,可只有他知道,所谓的一骑当千只是个笑话,因为他们骑着马,站在峡口,而峡口最多只能容四骑通行,那样虽然将军顶着千军万马,但始终和他对战的只有四骑而已,否则,千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可如今这里没有峡口,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那么只能自己营造一个供自己一对一的峡口,哪怕只要一瞬,也足够他悍然出战,然后得胜。


有数人因为身在空中难以躲避,而直接被暗器贯穿咽喉而死,暗金色的薄刃从后脑的位置探出,鲜血在空中绽出猩红的花。而更多的暗器则被或兵器或手臂挡下,他们是精锐的杀手,懂得如何在杀人前不被杀死。


但面对突兀出现的暗器,他们还是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暗器为了不被人发现经常做的十分小巧且轻薄,可如今面前这些激射而来的暗器却如同箭矢,力道恐怖不说,飞行速度简直匪夷所思,怎么也没法想到这些小巧轻薄的铁器能够产生如此威势,也难怪有人会着了他的道,因为在即将剿杀的那个男人身上,一切都无法用常理来度量。


剑锋切开空气的声音微微响起,普通的剑到了他的手里便成为了神兵一般的存在,只一瞬间,台下的人就出现在了凌徵雪面前,狂龙般的剑意凝成一束渗进普通的剑里,向着她迎击的剑身撞去。


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向来喜欢如此,天下人太多,见人就杀岂不要杀到地老天荒去,况且人活着便无法避免和人打交道,杀人太多,他又和谁打交道去。


但他的剑并没有如预料般落在女子的剑上,而是扑了个空,那一瞬间,眼前方才的存在只剩下一抹残影,有剑影从四面八方而来,每道剑影都罩住他身上的一处空门,每一剑都杀机毕露。


“这是,飞燕逐月?”


一直静默在一旁的唐林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施剑的女子,怎么也无法想到这是太白原本的剑式。


“是,也不是。”


风无痕脸色凝重,既有欣喜,却也有遗憾。


“如果说商无涯小子秉着我太白剑法另辟蹊径独创剑式,那么凌徵雪就是在太白原有剑招的基础上不断精研,直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登封造极?”


“不错,我曾有意将衣钵传于她,因为她是我生平见过剑道悟性能够独步天下的人,但这样的龙是没法呆在太白这座浅潭中的,所以她先叛太白,再判天羽阁,最终在九华紫阳山中得遇明月心,于杀伐悟剑道,若不是站在整个江湖的对立面,确实算得上是百年一见的良才了。”


唐林再不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场中的厮杀,原本觉得一边倒的局势竟也渐渐生出了某种可能性。


左宗玄身在剑影风暴的中央,感触自然比唐林要强上许多,但他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感到棘手,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确实有些天赋,仅此而已。近千年的岁月里,他见过太多被冠以天才的剑客高手,但随着交手的数量越来越多,他应对起来也就愈发轻松,其中不乏能人异士,但所有的剑道高手都有一个无论怎么修炼都无法弥补的破绽,那就是他们手里的剑。


你剑法再花哨霸道有如何,只要你手里尚有剑,那么你就有破绽。


所以飞燕剑式破了,破的很没道理,因为场中的那人竟然扔掉了手里的剑,于数十道剑影中诡异的抓住了那柄刺穿空气的剑锋,如方才一般,拈花。


然后折叶。


剑客出剑时为了使剑的走向灵活多变,向来不会攥实,而是用虚握的方式以掌为支点五指控剑,这样的剑式诡异多变而难以捉摸,但弱点就是对剑的掌控再不如实握一般稳定,可这样诡异多变的剑就如同出击的毒蛇一般,任谁有能有本事抓住毒蛇出击时的毒牙呢,所以这样的破绽其实相当于不存在。


但她所出剑的对象不是常人,而是一个活到不知年岁的怪物,也许普通人无法抓住那一瞬间的破绽,可怪物却可以。


左宗玄在对方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瞬间,于不可能中抓住了那停留一瞬的剑刃,然后就势一扯,那柄如空中飞燕般的剑便乖乖的被擒在了手里。


飞燕一破,原本穿梭在空气中的身影也就不得不现出身形,可女子却并不因为剑被夺而生出任何迟疑,手腕翻转,藏在腕间的短弩发射,白龙锥直射面前之人的面门,竟是步步杀机。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08:00 +0800 CST  
面对出现在面前毫厘的暗器,他只是偏了偏头躲开,但为时已晚,因为那柄被他擒在手中的剑再次回到了女子掌间,一式苍龙出水,瞬间远遁。



左宗玄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女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


“遇敌不乱,心性确实不错。”


凌徵雪攥剑的手微微发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如果面对的不是你这个怪物,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尽管嘴上逞强,她却并没有嘴上般强势,她自知方才如果不是此人并无意杀人,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
“这一次交手虽然你没有胜我,但我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算是平手。”


他看着发怒的女子,摊手笑道。


“要知道能和我打成平手,你已经值得骄傲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


“我说的是事实。”


他脸上全是认真,仿佛陈述的是蜜糖就该腌桂花这样的事实。


“你和我相对都如此吃力,要是面对龙首和白先生又怎会有你放肆的地方。”


“公子羽并没我强,这点你放心。”


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青钢剑,然后向场外走去,将剑还给那个已经被场周的刺客吓得瘫倒在地的中年剑客,然后说道。


“白玉京确实是近年来一等一的剑客,我自问没法从他手上占到半点便宜,但也不代表他就能够杀得死我。”


“先生何出此言?”


风无痕听到这里,似乎寻到了一抹不寻常的讯息。


“一起把酒言欢的好友为什么不能这么说?”


“好友?”


听到这话,凌徵雪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


“小姑娘这么爱皱眉头是会生皱纹的。”


说着,他看了看南方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已将自西向南的半边天染红,昏黄日头渐渐西斜,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我昔日游历江南时曾遇到一个骑着老马穿旧靴却爱穿新衣服的怪人,他手里的剑很好,所以我想拿当日从山中采的花换他的剑,可这货真是小气,怎么都不和我换,于是我们出手打了一场,打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我累了,所以就带他去龙井茶庄品我最拿手的青梅煮酒,就这么认识了。”


现场的众人听到这样一段往事,下巴几乎都要拖在冰冷的地面上了,一个不知出处的老不死,要拿一朵花换天下第一的长生剑,还有比这没谱的事么。


“仅此而已?”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援兵到了么,没到我就要回去了。”


他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就像是出游结束准备归家的老者。


“先生就这么走了?也不准备给我们这些人一个交代?”


黑衣的刺客突然发声,缓缓走上前来。方才他们始终都站在场外,静静的看着两人的对搏,就如同黑夜中的星光,入夜时分也许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但时间愈久,他们的存在便会愈发稀薄,就像道旁的花,冰封的树,抑或,留在这里的剑。


“余暮!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凌徵雪微怒。


“凌先生,您累了,后面的我们会处理。”


语气恭从,但对方脸上却没半点恭从的意思,青龙会是个遵从力量的组织,一旦失手,不论是谁,最后都会被作为弃子抛弃,即使她是明月心认定的人。


“此次我堂出战,并非有意要针对先生,只是龙首吩咐,要借前辈剑一用,如今剑已赠与他人,我等自然没有继续寻衅的道理,但兹事体大,我们还是想先生收回成命,借剑于我们这些奉命之人,之后必当重谢。”


“呵,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我借剑给你。”


听到这话,余暮并不恼,只是缓缓走出藏剑阁伸出的阴影,黑色的衣摆在寒风中起舞,一瞬间,有人错觉似乎他才是那道阴影的本体。


“我自然****,但你还是要把剑借给我,因为我们来自青龙会。”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说完这句话竟大笑起来,笑的全然不像活人,倒像是鬼哭。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我们没有威胁先生的习惯,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采用某种独特的方法来解决,所以我只是这种方法的实施者。”


“即使明知这样依旧无功而返?”


左宗玄突然发觉,也许如今的江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这些年轻的甚至有些泛着傻气的人们也许心中尚留着那些没有被老一辈影响的幼稚东西,这些东西也许并不成熟,但有的时候这种不成熟反而会变作更加强大的武器。


“你有什么自信我们会无功而返?”


余暮缓缓抬手,手掌并指直刺天空。


“其实我们本对你束手无策,但你却给了我们机会,你开口做出那个承诺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一个没法战胜的强者了,所以,我们不会无功而返。”


说完,他的手掌如刀,狠狠对着面前那人切下,势如开山。


一瞬间场中鬼魅舞动,那些黑衣的影子如出击的隼一般直扑目标,暗黑色的短刀在如血的夕阳里曳出暗红色的光,而更多的影子从越来越多的阴影里扑出,原本几十人的刺杀队伍瞬间变成了一支奇袭的军队,而他们并没有扑向站在场中的左宗玄,而是先后不一的扑向一直站在沉剑池外的商无涯和吕南裳,左宗玄就像是大海中顽固的礁石,任海浪滔天也依旧会被砸的粉碎,但那两人不同,他出声要护这商无涯周全时,这块顽固的礁石就有了一丝裂缝。


“卑鄙!”


九重樱看清对方的意图后,愤怒的叫出了声,无影天丝在空中舞动,织起一片天罗,欲将那女子和如狼群的刺客隔绝开来,但对方的动作太快了,即使她已第一时间察觉,仍有十数的黑衣刺客趁天罗网未结成时穿过缝隙继续突袭。


这一次再没有人管顾太白山门会不会突然暴起发动,也不再管顾站在沉剑池边的左宗玄,甚至面对未结成的天罗网也只是单纯顿了顿脚步,直到此时,这里的人们才记起,青龙会从来都是个冷酷嗜杀的组织,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左宗玄看着那个笑的愈发灿烂的黑衣杀手,脸上罕见的生出怒意。


看着持剑疲于应付的商无涯,他狠狠的向地跺脚,在平常人,这只是怒气无法发泄的无奈之举,但他不是平常人,他是一个活了千年的老不死,所以,他一跺脚,沉剑池中竖立的剑便会有所响应,剑道浸淫日久,他的想法,剑自然也会明白,紫刃流萤率先飞出。


紫刃流萤嗡鸣大作,随着他宽阔的手掌攥紧已经很久未被使用的剑,一种欢快的气息随着剑身传达到他的意识间,剑也许并没有灵魂,但这些终生都在厮杀的铁器在血气长久的熏染和主***持下,其实会生出一种很奇异的灵魂,它们明白谁才是能让自己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威力,它们明白什么人才值得自己认同,所以千百年来的剑客一生只用一柄剑,也只能用一柄剑,因为那时的剑不再是兵器,而是和他们并肩厮杀的朋友。


而这之后,才是剑道。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10:00 +0800 CST  
而对掌握了剑道的左宗玄来说,天下的剑都是他的朋友,并肩的一瞬,他手中的所持之剑的一生便会回应他的需求,所以他才能说出无剑胜有剑的话,并不是真的手中没有剑,而是天下的剑都成为了自己的战友,不再拘泥于一柄剑,手中再无一柄属于自己的剑,天下之剑,便是他的剑,他一生捍卫的剑道。


前一刻他才将青钢剑还予诸人,后一刻,紫刃流萤带着那只阔厚的手掌便化作流星冲进人群中,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骸,即便有剑挡在它的面前,也仍旧一剑斩之,瞬息间,冲的最快的六人竟直接被斩作血腥的肉块,喷出的鲜血尚在空中,紫意却已在数步之外,诡异之至。


紫刃流萤本就是天魔教圣物,因钟舒文沉剑于此,周围只有冰冷的寒泉和同样孤寂的同伴,怎不寂寞,如今应剑道大家相邀杀敌,又怎不快活,精妙的剑配合精妙的人,便构成了沉剑池边精妙的场景,数招之下,竟无一合之敌,而那些被拦在剑前的兵器更是被霸道的斩作废铁,怎不寂寞。


于是,那个持剑的男人也变的愈发寂寞起来,原本鲁莽的剑招也变的奇诡莫测,流星不再飘忽,却再难捉摸,一人一剑就这么在场间纵横,说不出的孤寂。


青龙会众人看着那个孤寂的男人,却碍于天罗网步步收紧,皆被拦在网外


一直看着这些的凌徵雪转过头看着如阴影般的男子,言语中全是怒气。


“这就是你给我看的结果?”


男子却并不作声,双眼依旧盯着那孤寂的一人一剑,似乎天地间只有他和那人两人而已。


剑锋切开空气的声音不时响起,天罗丝网已经织成,相比网内单方面的屠杀,众人只能看着却丝毫没有办法,网内网外,瞬间构成了两个世界。


看着那持剑的男子睥睨纵横,但很意外的,黑衣的杀手们没有一个人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或者恐惧的神色,他们脸色依旧冰冷,像是等待猎物力竭的群狼。


唐林看着风无痕,风无痕看着左宗玄,皆沉默无语。


原本实力悬殊的两方如今竟然现出一种诡异的一边倒的局势,而倒下的那方并不是形单影只的左宗玄和天羽阁,而是人多势众的青龙会,那一人一剑说是战斗,倒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杀,随着紫刃流萤的每一次挥动,都会有一人被斩作数块,然后落在地上,而升起的天罗网便如牢笼一般,笼中的青龙会杀手逃生无望,只能作困兽斗。


“这......,就是剑道?”


那些已经退在风无痕身后的江湖人士看着场中诡异的一幕,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他们也曾见过其他门派和江湖望族的剑招,但和如今场中那人相比,那些昔日令人向往的大侠们反而成了抓着木剑过家家的孩童。


“这不是剑道,是剑术。”


风无痕看着那些诡异的剑招无奈的说道。


“剑之一道探索的可不是怎么杀人,而是天人合一,可如今剑在这人手里,便成了这世间最恐怖的杀器。人一辈子能杀多少人,也只有这样活了千年的家伙,才能把用剑杀人的方法变成一种剑术。”


“剑道难道就不是用来杀人的么?”


从开始就一直旁观这场事件发生的泓月无来由的问道。他被江湖人称作杀人魔,可看着面前那人杀人才发觉自己始终也只是把剑当做屠户的杀猪刀在用而已。


“剑道求的是对剑的感悟,是凭借剑的正直与锋锐探寻天地人的真意,破穴论或者无痕剑意都是对天人道理的探索,太白教授剑意而非剑术也是出于这个道理。”


“您的意思剑之一道就像真武的太极之道一样,一直探求的都是天地人的道理?”


“是,也不是,真武一脉探寻的是万法自然,是人与天地的相处之道,再借天地威势成就武道,而我太白一脉,探寻的是人在天地的存乎之道,是非曲直,应如剑之势,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沉剑之试所试的也是其中的道理。”
“剑作为兵器中的君子,自然有他存乎的道理,剑不比刀的霸道,枪的孤高,匕首的奇诡,便是因为君子不器,剑者中正平和,不畏天地,不苟求存,这便是剑道。”


唐林看着那柄杀人的剑,漠然说道。


“可如今如今那人手里的剑,不是剑道,却胜剑道,那是我们一直敬畏的,也是一直恐惧的。”


“为何?”


“因为他的那柄剑不畏生死,不敬天地,不苟存,不惧生杀,无道却又无处不是道。”


泓月琢磨着这段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柄无往不利的剑,和那个持剑之人,瞳中的光愈发明亮。


看着天罗中的杀手越来越少,余暮脸上的笑容如鲜花慢慢绽放。


“是时候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时人们都在看着场中那肆意的剑,却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沉剑池边布天罗的女子脸上变得愈发古怪,且凝重。


因为原本用来隔绝杀手以无影天丝织成的天罗网竟在缓慢脱离她的掌控,场中每死去一名杀手,天罗和她的联系就断一分,直到现在,地上尸骸遍地,横流的鲜血顺着石板的缝隙向四面八方渗去,诡异如棋盘上的横布的“道”。


“我一直很害怕,怕有朝一日真的和九月姐你对上的时候,怎么破了你这恐怖的天罗网。”


余暮这时才挺起双手缠绕的丝,淋漓的血顺着他十指上所缠的无影天丝一直流到冰冷的石板上。


“所以我从当初在阁中的时候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观察你杀人的方式,观察你操纵这无影天丝的手法,很难,真的很难,我琢磨了很久也始终没有办法破去你这恐怖的杀局。”


听到对方的话,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天罗网失去了控制,而是它的控制权落在了别人手中。


“后来我回到门中,问了天一房的师兄师姐,甚至还去碎星楼问过很多门中弟子,才终于学会了这种从不可能中觅得一线生机的法子,那就是从你手里把这柄杀人的利器抢过来。”


随着他开口,原本站在整场厮杀中央的左宗玄也缓缓停下手中的剑,看着那个一直如阴影般站在藏剑阁旁的男子。


“但这样做花费的时间太多,而且需要你先出手,可你出手我岂不是就没机会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在等一个需要你出手又不是针对我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甚至还帮我布成了这道连我都难以布出的天罗阵。”


说着,他竟缓缓单膝跪地,脸上带着十足的笑。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多亏了你,我们才有机会杀死这个谁都没办法的怪物!”


抬起头的一瞬,她恍惚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曾经那张脸上满是纯真和希冀,而如今,那张脸变成了狡猾的狐狸。她曾经很喜欢这个同门的后辈,她进唐门很不容易,对于同样出身外门的余暮不自觉的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情感,所以,更多时候,相比朋友她都充当着导师的角色。而如今,她的所有教授都成了助纣为虐。而被杀的去,确实她拼命想要保护的人。


“不!!!”


她痛声惊呼,一直清冷的脸上满是痛苦和不甘。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脸色突变的女子,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痛苦。


最后的日头终于沉进了粉装玉砌的太白山中,黑暗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涌出,将太白剑池周围最后的光明淹没,女子惊呼的声音响彻在黑暗里,是那么悲伤而痛苦。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12:00 +0800 CST  
九章·涟漪


东越以南无尽的海域上。


一艘铁甲船悄然无息的在如翡翠的海面上滑行,船头渔灯昏黄的火光映在如镜的海面上,使人莫名的生出安静。后仓辛苦了一天的水手们沉沉的睡去,鼾声渐起,过惯了在海上漂泊的人们过得并不像中原人想象中那般扯着缆绳在狂风急浪中与天地搏杀,更多时候都只是迎着日头绞绳扬帆,夜半听浪而眠,大半的人生都浮在这四望无际的海面上,盼着明天是个好天,盼着上岸的那刻,满仓渔获能卖个好价钱。


但最近他们不用担心收入了,因为有人豪奢的出手包下了这条能远航的铁甲船,前往鲜有人迹的南海不知处,本来船老大是不愿意接下这单买卖的,能赚大钱是好事,但也得活着,也得有命花啊。


南海不比东海,随着大宋海政司和四海商盟联手,东海航路不断更新拓展,何处有补给,何处有暗礁都标示的一清二楚,即使东海之上海贼肆虐,但只要小心行船,避过那几条危险的航路,便不愁没白花花的银钱到手。


可这南海不同,这里是连那些大海贼们也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水深岛疏,暗流鬼礁密布,好不凶险,甚至听老一辈人说,这南海上还有鲛人,一旦遇到船只便会唱起魅惑人的歌谣,将精壮男子骗到海中吸干精血魂魄,永世不得轮回。


但再多的传言也抵不过金钱的诱惑,况且人家还拿出了一份标注仔细的海图,什么地方能获得淡水,什么地方有暗礁,什么地方该轻船快行,什么地方可以获得肥美的渔获都标注的一清二楚,那么他们还担心什么呢。船老大甚至想,这趟跑完要不要拼了全身家当把那张海图买下来,那以后的日子不说飞黄腾达,至少吃喝不愁啊。


海图的主人却远不知道此时站在舵旁的的船老大做着什么样的美梦,因为她很纠结,俏丽的眉都拧在一起,像是绣着牡丹的锦帕揉皱的不像样那般纠结。


“别在叹气了,再叹气你就要变成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婆了。”


年轻男子看着靠在船舷上不住叹气的女子有些心疼。


“小老太婆也是你自找的小老太婆,活该,活该!”


女子将手里捧着的书重重的合上,撒气般的将羊皮订的书卷砸在一边的酸枝木案几上。


男子却并不以为意,将一边茶盏中已经凉了的茶水随手泼到船外,取了铜壶新茶重新泡上,递到女子手里,脸上满是宠溺。


“哎呀!真烦真烦!你说这傻狍子好好的中原不呆,非跑到这鸟都不来拉屎的南海上安家,是不是有病啊他!”


女子接过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却忘了这并不是方才的凉茶,而是新沏的热茶,一时间,被烫的直吐舌头,活像只炸毛的小猫。


“吴宇,你想烫死老娘啊!”


被称作吴宇的男子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吴宇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姓,就像长孙、夏侯一般,但女子从来都不愿叫他的名,总是这般吴宇吴宇的。


至于为什么。


“因为吴宇和无语很像咯!”


她娇笑着把一块冰镇西瓜塞进他的嘴里。


吴宇很无语的看着她踱着脚向口中扇凉风,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每次喝茶都像凌非样的葫芦一样,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可爱。”


女子生气的双腮鼓起,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面前这个笑的前仰后合的男子。


“我是什么!”


“葫芦...!啊不!仙女!”


“仙女应该怎么样!?”


“宠着,惯着,捧在手心里爱着。”


“知道你还!?”


愠怒呈现在姣好的面庞上,却又一番别样的风情。


“这不是太想看仙女喝茶烫舌头嘛。”


男子一脸得逞,虽然是道歉,却全然没有道歉的意思。

“哼,懒得理你。”


说着,她端起桌旁的油灯向里面的暗室走去,说是暗室,其实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只是呆在那儿的人似乎并不太喜欢烛火之类的光,每每傍晚,都会静静的靠在窗口的位置看漫天星光洒在海面上,银色的星月透过黑暗照在那人单薄的身上,像是空谷中安静立于天地的兰花,纯洁无害。


然而事实总是和看在眼里的相差甚远,就好比在养猫人的眼里,那些柔弱纤巧的小东西简直可爱的没天理,但在人家眼里,这些两条腿走路的家伙除了投食的时候有些可爱之外,其他时候都和**没什么区别。


她收到那人送到山庄的书信时,还很好奇于为什么要特意嘱托带上他这个多年不见的徒弟时,她的家仆从外赶来,带回了一张让她几乎要让她傻掉的画像。


“啥!这妮子是州府狂徒?竟然悬赏千两!?还是黄金!?”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剑九告诉她我已经不久人世更荒唐的话,那么这张出乎意料的缉拿檄文便是其中之一,长安落的徒弟她并不是没见过,相反,她很熟悉,数年前她是亲眼见着这个小妮子奉茶行的拜师礼。


如今数年过去,她已经忘了曾经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因为她很乖,很淡,很无害,人向来对这样没什么特点的人缺乏有力的记忆,一生能记住的人,要不然是和自己有刻骨的联系,要不然就有什么独特的标记让你记住他,比如一情而痴的剑九,再比如游戏江湖的长安落。而相比之下,她实在太普通了,就像随处可见的兰花。


而如今,那朵兰花绽放开来,伸出她血色的蕊和锋利的瓣,以人血做养料,独自与整个江湖为敌。这是何等的洒脱,又是何等的**。


“阿福,找商公子,查这个人,告诉他,就算是死了,也要看到骨头和墓碑!”


就这样,从燕云到云滇,从东海到徐海,数不尽的耳目和线索洒在广袤的中原浩土上,仅仅为了找这样一个人,而另一方面,他们也在书信的引荐下找到了那不多的几艘铁甲私船,为前往南海做好准备。


就在她以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待找人筹船完毕就可以起航奔赴南海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在一个雨夜来了。


天下有很多人你想找他寻一生的时间也找不到,因为有缘无分,而有些人你绝对不想看到他,可街头巷陌,只要你能想到的地方,都能遇到,然后互相拉下一张臭脸,见面做不相识。


她信缘又不信缘,就像当初在算命摊子前听到那浪迹江湖忽悠骗钱的老道说了一句天作之合,虽然她知道这些只是骗人的鬼话,但她还是十万个乐意的打赏了丰厚的卜资。


可茶盏僵在手里的一瞬间,她还是懵在了当场,翻天掘地的找了一个月余,这丫头竟然招呼都不打的就送上门了。
“别说话!”


冰冷的剑锋横在她喉前一寸的地方,森冷的寒气中夹杂着依稀的血腥扑面而来。


宋朝天下虽定,可叛军乱党却未一扫而空,各州各县都有这样的两三个亡命之徒,或是为了钱,或是为了其他不为人知的东西,昔年在江湖上行走,曾有数次见过这些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一言不合即拔刀杀人者比比皆是,但今天这位似乎不同,对方身上虽有血气,却并不是草菅人命之辈,尚留一丝人性,所以她并没有将手中的茶盏掷向脑后。


“告诉我马厩的位置。”


声音很冷,很清,很细腻。是个女子。


“歌儿......”


安澜轻声唤出,如山林夜莺轻鸣。


“安安姐!?”


剑锋缓缓撤下,有细小的水珠沿着剑锋滴进安澜手中的茶杯中,缓缓晕染开淡淡的绯红。


就在这时,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声音很急,很重,还有马蹄驰过的声音。夜色已深,雨势渐盛,绝不会是什么要借屋檐避雨的路人。


“天波府的人?”


她回头看着狼狈的人形问道。


“是。”


“你先去二楼避避,这里我来应付。”


“好。”


简短的应答,仍旧像多年前一般默契。


“别想跑,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你。”


走到中庭时,她暗中寄声道。


黑色的人影只是顿了一顿,便消失在了楼梯的阴影里。


敲门的声音一阵盛过一阵,似乎下一刻不打开门,门外那些莽汉就会直接破门而入一样。院中半大的桃花树似乎无法承受满院暴雨一般,花枝乱颤。


她看见了眼花树,缓缓抽开门闩。


只见三四个打着写有天波府字样灯笼的壮汉立在门外,一个个凶神恶煞仿佛择人而噬的猛虎。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15:00 +0800 CST  
“天波府缉凶,深夜冒犯,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说话的却不是那壮汉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他们一个着细鳞软甲捕快服的女子。


“蒙若夏!?”


待看清那人长相时,她不禁呼出了声。


“阁下是?”


来人似乎并不清楚何时有了这样一位认识自己的朋友,脸上满是疑惑。


“天香谷星罗居安澜,昔年杭州城中你我有过半面之缘。”


“安澜?流沙门一役中那个行医问药的天香女子?”


“正是鄙子。”


安澜微微福身,算是见礼。


“多年不见,只当你回了天香谷中,还准备择日去看你,怎得如今在这遇到,真是说不清的缘分。”


“是啊,当初凤凰集一别,我本意不日登门拜访的,可后来听说你被调令前往汴梁任城守,之后袅无音信,我以为日后再难相见了,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你。”


“是啊,真的很巧。”


蒙若夏看了看她身后灯火通明却不见仆役的宅子问道。


“姑娘住在这里?”


“不,这里只是行医的别馆,杭州城四月芳菲,才会在这里小住几日,顺便收些病患,敬些医者的本分。”


“原来如此,不过宅院虽大,却不见仆役杂妇,岂不会有些许孤寂?”


安澜回身看着身后灯火通明的宅子道。


“天香谷中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平和,所以也未雇些厨娘什么的。”


“姑娘好兴致,闹中取静,却是我等俗人腹诽了。”


说着,她作势离开,却又回过头来。


“近日州府大盗猖獗,肆意杀戮,目无王法,姑娘既然一人独居,还请诸事小心呐,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还望劳驾天波府告知。”


“定会。”


说着,她微微福身,全然不在乎对方脸上的表情渐渐冰冷。


“姑娘身上有血气!?”


蒙若夏挥退一众拔刀出鞘的随从,面色如阴云重雨。


“药引而已。”


“何药需用鲜血为引,恕在下愚钝,还望姑娘告知。”


看着门外众人,她索性让开门来,请他们进来。


“诸位随我来便知。”


绕过院中石亭花树,走到后院的位置,一间无门的草房中,摆放整齐的药锅放在小小的炭炉上慢煨着,古怪的药味四散开来,令众人不禁掩鼻。


“近日枫河镇不少孩子染上了百日咳,而治这百日咳的药方中需一味药引,便是活血。”


说着,她将手腕缓缓伸出衣袖,浸着暗红色血渍的布带衬着莹润的手臂分外显眼。


“姑娘你......!”


看到这里,蒙若夏竟对她深深行了一礼。


“姑娘侠者仁心,悬壶济世,我等却这般放肆,还请姑娘恕罪。”


雨势渐小,可就这般站在雨中巍然不动,竟全然不顾及,可见蒙若夏此人确实强过那些往日所见的尸位素餐之徒。
“快快请起,你们也是办案心切,怪不得你们。”


说着,她将跪在地上的蒙若夏扶起,脸上盈满笑意道。


“如今杭州盛兴,也多亏了你们这些风雨里奔走的人,我还要替百姓们谢谢你们。”


“不敢当,不敢当。”


蒙若夏起身,将一方铁令牌交到她手中道。


“姑娘日后到天波府寻我,只要示明这令牌,自不会有人拦你。”


安澜将众人送到馆外时,蒙若夏似乎想起了什么,搭在她耳旁道。


“近日所追州府大盗其实是一女贼,她在杭州城中行刺,有几位达官显贵上了道,虽然多此一举,但还是希望姑娘做好防范,而且看手法,只怕多半出身秦川。”


安澜听到这里,却没有回应,只是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


“安姑娘保重。”


蒙若夏行完礼,便头也不回的向雨中走去。


当着天波府的面刺杀达官显贵,好比趁着老虎打盹捋虎须,便是再不管事,这般打脸打到家门口,也容不得他们继续懈怠下去。


她合了门,上了门闩,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再管顾屋后的药锅,径直向楼上走去。


此处别馆其实并非她的产业,早年间,天羽阁很多隐秘的任务都是从这里发出的,每月十五,众人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其间,就着湖光山色饮酒论事,很多江湖秘辛都会被她编著成册,细致整理完毕后归档保存,留待日后使用。这样的时光直到数年前秦川一役,便彻底覆灭。自那以后,这里只有石桌花架和那株花期冗长的桃花树,而这间别馆,也自然就成了她名下的产业。


她走到二楼,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灯花燃烧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难不成这丫头跑了?”


她不禁想到,就要追出门去,却下意识里觉得那里不对。


就在这时,有温凉的液体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只见灯光照不到的屋梁上,漆黑的影子巧妙的借助屋梁掩去了大半。依稀的血迹从屋梁上缓缓滑落,她方才觉察到的不对劲便是血液落地的声音,虽然细小,可这般安静的环境里,却依旧能够辨识。


“都走了,下来吧。”


看着那个影子,她心情有些复杂,这妮子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即使身处安全的地方却依然这般警觉。


可那个影子并没有动,如死物一般。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血腥并不全来自那把剑,也来自这个一路逃亡的人。


但真的看到面前这人受的伤,她还是吓了一跳,左腰一剑直接洞穿,暗红的血不住溢出,肩头或深或浅的密布着新旧的剑痕,一条右臂几乎染红,更不用说后背密布的伤痕了,新旧交替,甚至有几道深可见骨,作为医者,看到这些恐怖的伤痕怎能不惧,任何一道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只会有死无生,可这个曾经安静乖巧的后辈却硬生生扛下了这么多。


可惧归惧,治还是得治。


“喂喂!醒醒!你师父死啦!”


安澜不住的拍打她的脸,直打到两边脸蛋肿起像个猪头,重伤的女子才幽幽醒过来。


“就你这身伤,以后怎么找夫家。”


很多地方的血已经结痂,染满灰尘的织物混合着黏稠的血粘在肌肤上,难以分离,她只能一边不停的翻找剪刀药囊清理伤口,一边取出银针丝线缝合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


“以后谁看到你这一身伤,还不得被活活吓死。”


随着身上肮脏的衣物被一点一点除去,那些掩盖在织物下的恐怖便显得更加骇人,因为宋礼的关系,女子一生是很难走到江湖中的,幼年习诗文,明礼乐,及笄之后择夫觅婿,之后相夫教子,在或高大或简陋的屋舍中结束这平淡而安乐的一生。即使她出身天香谷,可仍旧逃不过纲伦人常,可看到面前女子累累的伤痕时,她却有了一丝动摇,安平喜乐,真的就好过江湖恩怨厮杀么。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17:00 +0800 CST  
“......安澜姐,你...刚说,师傅.......死了?!”


声音喑哑微弱,倒像是刚断奶的小猫发出的呜咽。


过度失血以及众多的伤口所带来的负荷正在一点一点摧残她的神智,可听到这样的消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你那蠢师父,我们都死绝了他也一定猫在角落里笑话我们呢。”


“唔......,那就好......。”


她沉沉的合上眼,呼吸漫长。


“别睡,醒醒,给我讲讲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


边说,安澜随手从针囊中取出一枚银针落在她的百会穴上。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用这种讲废话的办法维持着这个濒死后辈的清醒,对于十分厌恶絮叨的人,这样没完没了的絮叨无疑是一种煎熬,可她没办法,面前这人伤的太重了,任何激神提命的药都会成为要命的毒,她只能一边清理缝合那些恐怖的伤口一边用这种近乎**的方式维持她的神智。


清冽的蒸酒喷在伤口上时,她都会发出强忍痛苦的哼哼,如同孕妇痛苦的分娩,但她还是很听话的用小奶猫轻哼的声音慢慢的讲着这些年发生的事。


“......我去了鹦歌镇......找...师傅,可......他们告诉......,你们已经......,你们都......已经死了......。”


浑浊的泪沿着她清瘦的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药枕上,满面苦楚。


“....东越........,我遇到了......那个人......,要我去......青龙会......。”


安澜小心的将她或被利器斩断或被钝器碾碎的血脉小心的缝合在一起,再辅以天香谷特有的温软内力小心的将这些堪堪愈合的血脉打通。


她曾经觉得天香谷的内功修为简直就是最**无用的东西,因为江湖上凡以能力制敌,必走刚猛的路数,如这般清风拂柳的内功功法,别说打人,便是挠痒也嫌不够。


可出谷游历之后她才明白,天香武学的真谛不在于如何杀人,而在如何救人,杀人者,刀枪棍棒拳打脚踢皆可,但救人,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况且武林中人待武功声望如命,若人救下却失了一身武功修为,那即使救活,今后此人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再后来......,我在西域.......遇到一人,他说......,他说........。”


暗黑色的血无来由的从女子口中喷出,带着异常的腥味与黏稠。


“他说什么。”


安澜着急的问道。


方才修经通络时,她才发觉,体外的伤固然恐怖,可终究能够治好,可这体内的伤,却绝不是朝夕之功,各种奇诡刚猛的内力盘亘在她身体各处,固然很多已经靠着自身的内力化解,可这就好比纯色的染料中混进其他种类的染料,固然一时看不出来,可久积下去,终究会失去原本的色彩,变做一滩无用的污秽。而方才那一口黑雪,便是她用天香谷内力将她后背一处内力所化的结果。


“他说......,说我......杀心深重......,必死于己手......,咳咳......”


说着,她扬起嘴角无声的笑,暗红色的血迹将满口如贝的齿染红,如饮血的魔。


“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死在......自己手里。大仇未报......,仇家还未.....,怎么可能......会死。.....咳咳......”


安澜却再没有去听,因为她已经无法分心了,那些或郁结或凝滞血脉中分散着五花八门的内力和伤害,她不但要一边以银针疏导囚控,还要以天香内力审视救治,稍有分心,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雨声渐渐敛去,厚重的浓云一点点消散,直到最后变做最深沉纯粹的夜,床边她盘膝用功的蒲团下,淋漓的汗水将身周的地板打湿,而床榻上裸露的人毫无血色,细密的银针将全身各处笼罩,反而像个滑稽的刺猬。


“不能死......,别死.......,别丢下我......”


原本的故事被无来由的重复取代,令她也开始好奇,这些自己不在天羽阁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般的灰白色,燕子黄鹂停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一边酸枝木的太师椅里,安澜毫不顾忌形象顶着着一床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的毯子,脑袋如新做的鸡窝般靠着椅背沉沉的睡去,偶尔变换下姿势,发出一两声舒服的哼哼。


屋子的另一侧,屏风后面,伤重基本就剩半口气的女子躺在雪荨木整个雕成的浴桶里,脸色却泛着些微的红润,煨燃的木炭保证着浴桶中的温度,既不至于太高,也不至于凉过去丧失了药力。


整整一夜的时间,安澜都在用天香谷纯和的内力帮她梳洗经脉,平整浑身上下的各处病创,用来封穴的银针足足用去一半,床边还有女子吐出的小半盆黑色的淤血,按照正常来说,她这样失血的状况基本已经半条腿跨进鬼门关了,可也多亏了那个人,以药物内力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此时听着燕子黄鹂的鸣叫醒过来的她,痴痴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人发愣,数次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个那么在乎自己仪表装束的人如今邋遢的却像是杭州城里滚在巷尾的乞丐,她怎么能不感激。


内服的汤药加上体外的熏蒸,她恢复的很快,但毕竟之前伤的太重,所以即使她已经很是小心翼翼了,可还是打翻了桌边的茶盏,薄胎的细瓷茶杯落在地上,响起突兀的碎裂声。


“啊!你醒啦!”


安澜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深黑的眼窝看到浴桶里的人,瞬间清醒过来。


“昨天晚上的事还记得么。”


“谢谢.......你......。”


声音沙哑的仿佛锉刀磨石一般,她不敢相信一般,摸着自己的喉咙。任嘴上在怎么逞强,突然有一天丧失了美貌和声音,再如何看的开的女子也会恐惧。


“别担心,你只是失血过多再加上过度疲累才会这样的。”


她伸手试了试桶里的水温,又放在鼻头闻了闻,确定一晚上的努力达到了预期的成果,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


“回血生肌的汤药,还加了些鸡血藤,骨碎补之类的药草,你体内郁结的经脉我虽然助你打通,可要排出那些淤血和余毒,还是要靠这些药。”


边说,她边从一边的托盘里取出一大块白麻的方巾递给她。


“擦干净出来吧,泡了一晚上,这一桶的药液已经失去了效力,再泡下去无益反而有害。”


她接过方巾却并没有起身,脖子以下依旧沉在药液里,脸色复杂的看着她。


“都是女人,有什么害羞的。”


安澜看着她一脸的难为情,嗤嗤的笑起来,于是浴桶里的人神情愈发哀怨,活像只被抢了食物的小兽。


“好啦,我不看我不看,你出来吧,我去熬点粥,忙活了一晚上,连口饱饭都还没吃。”


说着。安澜提了冷掉的茶向后厨走去。


女子这才从浴桶里出来,她并不在乎自己被看了去,况且还是自己的亲友,但有些东西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想人知道,就比如她左乳下那朵紫色的梅花,那并不是什么纹身,而是一种蛊。


天羽阁覆灭之后,她便流落在江湖之上,可除了杀人便什么也不会的她机缘巧合下便入了汴梁城黑夜中的组织,直到数年前,奉命前往云滇暗杀一位老蛊师,可蛊术神秘莫测,便是她一路小心谨慎,多方打听,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终在即将的得手的一刻着了道,但她手中的剑已经搭在那人喉上,岂有不杀之理,就在她要痛下杀手的一刻,老蛊师开口告诉她,此蛊名双生,即二人任何一方身死,那么无论相隔多远,另一人也绝对会毙命。她无计可施,杀手本该是世间最冷血的人,因为他们代替阎罗取人性命,而同样,他们也是世间最怕死的人,因为他们和死亡走的最近,所以才无比畏惧死亡的到来,她也如此。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19:00 +0800 CST  
任务失败,她也不便继续在组织中呆下去,虽然并没有人明令任务失败的杀手要退出,但只要你失败过一次,那么你就该死了,这就是杀手的准则,否则,今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人认出,然后继续失败。


而曾经领她入伙的前辈便是如此,因为那一次暗杀的目标是自己未婚的妻子,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三天之后,人们在红衣林发现了他的尸体,即使野兽撕咬的痕迹再伪装的如何真实,她还是一眼看出了那致命的一刺,从肋下薄弱处之间刺穿心脏,老道熟练的刺杀手段。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依旧在杀人,杀恶人,杀富人,杀地主,杀贪官,杀恶吏,因为师傅曾说过,天下的恶人死绝,好日子也就不远了,可后来,她却渐渐迷失了,因为她发现打家劫舍的恶人也会孝敬父母,也会善待兄弟和朋友,她发现富人也会被人欺压,她发现她救下的所谓的善人竟然会去青楼狎妓,她接济的穷人不但不领情,还要她接济更多,渐渐地,她也开始杀善人,开始杀穷人,开始杀行将就木的老人,开始杀那些所谓两袖清风的忠臣,直到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骂她十恶不赦,全天下人都在数她的罪,都想诛她的命。


于是她开始怀疑眼前的江湖,眼前的人,以前的同行把她看做生财的捷径,以前的朋友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于是她便愈发想念天羽阁的日子,也愈发想念她那不知行踪的师傅。


“下来吃饭了!”


安澜站在楼梯口喊道。


“恩,这就下来。”


她将缠腰工整的系好,满头青丝尚带着潮意,便随手用木簪微微束起,直接转身下楼而去。


“不错,有我当年的风采。”


安澜看着她穿衣服的样子,十分满意自己的品味。


“安安姐......”


他有些扭捏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浑身不自在的扭了扭。


“胸前这块.......,有点不舒服.......”


安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然后提起手中拎的汤勺对着她的脑门狠狠一记。


“死丫头,不找茬能死啊。”


说着,也不管顾身后抱着脑门眼中含泪的死丫头向桌旁走去。


桌上吃食已准备好,花白的馒头,青绿的酱菜,还有新采的藕和山菌的清炒,虽然朴素,但很别致,虽比不上城中菜色鲜亮,但却别有一番乡土的味道。


“我应该叫你景笙呢,还是按照官府的叫法,叫你瞿颖。”


安澜盛了一晚红枣银耳粥递了过去,问道。


“安安姐叫我什么都行。”


女子笑起来很甜,很无害。


“我不喜欢猜,你也知道,也不太喜欢看人演戏。”


“我真的.....,什么都行。”


她将脸埋在粥碗里,想避开这个话题。


“商公子五日前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至于信的内容,主要是关于你。”


她边说,边从草纸的信封中抽出一张薄薄的便笺推到她面前。


“你的来历很缥缈,我们多方查证打听,只找到最早你在东越和倪庄的人出了冲突,伤了护院五人这件事,但之前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你的一星半点,你知道的,只要一个人活在世上,那么就会有痕迹,而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要么她很擅长隐藏,要么......。”


安澜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要么她别有目的。”


她把筷子放在桌上。


“但无论哪一条,你都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无害的太白弟子,那个天真的徒弟。”


看到便笺上的字迹,她浅淡如西湖水波般的眼睛渐渐沉默,随之而来的,是如海般的深邃和危险。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可既然如此,昨日你又为何拼下命来救我。”


她也放下碗,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


屋中的空气随着放碗落筷而变得凝滞,有些微森冷从不知何处传来,是杀气。


“因为我信他,也信他的眼光。”


她缓缓起身,从屋脚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其中的信封抽出,递到她手里。


“你师傅或许在你看来是个愚不可及,一根筋的**,但你要知道,你擅长的他擅长,你不擅长的他仍旧擅长,所以,他才是你师傅。”


那是一封写给安澜的信,信很短,而且纸张很脆,可以看出制纸的人手艺粗劣,笨拙,但纸纹匀称,显然已经入了门道。


“......顺便帮我在中原寻寻我那个傻徒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找到归宿,如今又要流落江湖了,一定要找到啊,那是个可怜人,找不到怕就躺在哪个穷山旮旯里孤单寂寞的被狼吃掉了......。”


笔迹潦草肆意,像他的剑,措辞市井大咧,像他的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封出自她师傅之手的信。


“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他,所以我救你,哪怕你是一条毒蛇,但我还是要赌。”


安澜看着她,眼中不再有之前的温软慈和,而是横眉冷对。


“我姓秦,单名一个歌字。”


她看着信,缓缓道。


“无父无母,三岁时被秦川山中的老猎户捡到,养我到六岁时,便卖给了杭州梨园一个领班嬷嬷做养女。”


安澜听到杭州梨园,眉毛止不住一跳,那儿并不是什么卖唱演杂耍的地方,而是为青楼培养花魁育雏儿的地方,天羽阁尚在的时候就有意捣灭这些腌仄地儿,但只要有人在背后撑腰,那么这些地方就永远无法扫平。


后来她也多次暗访这些地方,其中多是被人贩子掳来,或者被偷骗来的小姑娘,且多是姿色出众的好苗子,年少习诗书琴曲柔术女工,待到豆蔻年华,便习妖媚及房中之术,待一十七八时,上等送于朝臣府中作姬妾,上等末及中等送于杭州汴梁城烟柳地中,下等则遣送徐海秦川等地充窑,每年所受荼毒的妇女不知凡几,她便是想救,也无法救下全部。


“待到第五个年头时,因有人要我献贞,我便杀了那人,后来被嬷嬷发现,便顺手杀了嬷嬷在内的五人逃了出来。”


听到这里,她的眉头皱的更紧,那是她也才十一二岁,如何能敌得过那些膀阔腰圆的人,而且,尚且是个孩子,却一连杀六人,难道她就不惧么。


“说来可笑,那三年被逼学下的打猎求生的手段竟然成了我后来倚仗的助力。”


她缓缓将绵软的馒头撕成一片片递到口中,一边絮絮说道。


“因为杀了梨园的人,所以他们一直在暗中寻我,我便潜入山林中,白天躲在树梢休息,晚上赶路。一路便到了东越。”


“然后呢。”


安澜听的有些入神,却更是心惊。


“接连半月逃脱追寻,直到东越桃源处,才姑且松下一口气,便觅了户人家,甜言蜜语哄的那一家开心,才勉强吃了几天饱饭,可谁知,好死不死遇到了东瀛人屠村,为了保命,便装作骇破了胆,被掳到东海之上一个孤岛上,训练杀人技巧。”


她吃完了一整个馒头,又将空碗递到安澜面前。重伤初愈再加上一路逃亡,已经让她心神俱疲,如今能安安稳稳的坐下来吃一顿饱饭,她胃口如何能不好。


“连续八年时间,每日都要考虑怎么活下去,每日都要考虑如何杀了别人却不被杀,每年上岛有百余人,可年关时分,所活着的便也只能坐满一张八仙桌,也正是在那里,我学会了无数的杀人技巧,也明白了这世间的真理,没有力量的人,即使苟活也只会成为别人的食粮。”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21:00 +0800 CST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说来,九月姐八成也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因为她掷暗器的手法如何模仿唐门,可骨子里运劲催力的手法却改不了。如此说来,九月姐岂不是也要防。”


她苦笑道,终于说出了这个梗在心头多年的积忧。


“我们知道她的出身,也知道她的过去,我们曾经以为东瀛人虽猖獗,势力却绝没有到我们提防的地步,如今看来,大姐错了,我们所有人都错了。”


安澜提起筷子,将盘中的菜夹了些到她碗里。


“樱和我们都不同,如今看来,你和她倒更像是师徒。”


安澜似乎想起了什么,嗤嗤的笑了起来。


“然后呢,你是怎么回到中原的。”


“岛上每年都会甄选最精良的杀手派往开封杭州这些重城执行一些十分隐秘的暗杀任务,这些任务通常都涉及东瀛人的一些最核心的利益,和他们的一些野心,所以不能有半点疏忽,自然甄选也就极为严格。”


她吃完了粥,端起一边的茶杯,为自己斟了杯热茶。


“可他们忘了,杀手本来就是一柄双刃剑,既然能杀得了朝廷命官,自然也能要了他们那些人的狗命。那种地方也许以后能出去,可身手的积累往往并不是谁活的越久积攒的越多,而是身体的状态,或许我有十足的经验能在那些后辈杀了我之前杀了他们,但一个能杀,十个能杀,可你能保证一百个人的守望你还能应对自如么?每一次有新人登岛,既是我们这些前辈的机会,也是我们的噩梦,因为我们经过一年的厮杀已经很疲惫了,但她们龙精虎壮,精力充沛,我们和他们比,更加被动。”


她从背后掏出两柄短刀放在桌上。


“这是我曾经搭档的刀,她们都死在那些初上岛人畜无害的小家伙手里。我们曾经觉得杀她们就像狮子扑兔,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杀个一干二净,可每年都有几个天赋禀异的小家伙反过来狩猎我们这些老狮子,所以我们便设了一个局,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逃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身上各处取出一柄又一柄样式各异的短刀软剑等兵器来。


“我们共一十三人,虽然算计无疑,可还是有八个人葬身在那片孤岛上,再也回不到中原来。而剩下五人中,三人皆前后死在我的剑下,一人远走关外,自此再无音信。”


讲到这里,安澜才注意到,她一直在笑,笑的很轻,很冷,就像对命运的戏谑。


“后来我顺着那些东瀛人一路查到倪庄,本想入夜潜入,质问清楚,可谁想竟好死不死遇到了八荒的人,巧也不巧的倪庄的公子就那么死了!我便随那八荒弟子蜿蜒寻到秦川,拜在风无痕门下习剑。之后的事想来也不用我说了吧,你们只怕早已查的一清二楚了。”


听她说完,安澜却并没有反应。


“安安姐!?”


她有些纳闷,不会是听着听着睡着了吧,自己口才确实不怎么好,这般乱七八糟乱讲一通已是把半年的话都说完了,别等她醒来,自己又要把下半年的话也一并说完了。


突兀的,安澜猛的揽过她的头抱在怀里。不住的摸拭。


“我就知道,我救的是个好姑娘。”


即便时刻防范,可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劈头盖脸拿下了。伸向大腿的双手随着这句话放松下来,那里一直藏着两柄短刺,只要再迟一刻,那两柄短刺便会如毒蛇一般直入安澜后心。


可紧接着,她的双手再次绷紧,直向安澜背后拍去。


“安澜姐!安澜姐!放放手,我要被你憋死啦!”


原本恢复了些血色的脸涨的通红,手忙脚乱既享受这种被人疼爱的感觉又恼于这般暴力粗犷。


“哼!叫你这丫头刚才激我,活该!活该!”


说着,对着胸前的脑袋一个暴栗,接着疼爱。


院中风起,桃花如雨,后屋中氤氲的焦香从窗口飘来,一切都很美好。西湖边这座经历了数代人物的别馆里,遗留的两个女子吃着家常的饭菜,庆贺着最后的欢聚。经年之后,别馆易主,主人已不知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也自然不知道院中那颗桃树下埋了几坛美酒,等着那些注定不会再回来的人启封聚饮,酣畅江湖。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22:00 +0800 CST  
今天的份,因为工作的缘故,更新晚了,诸位看官见谅。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23:00 +0800 CST  
今天的十章、十一章,诸位看官,请慢用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17:00 +0800 CST  
十章·浪子


南海之上,远海之处有座著名却无名的小岛。


著名是因为这里聚集着从四面八方流浪到此的人,高棉人,吴哥人,东瀛人,甚至还有度过重洋的新罗人,自然也有中原汉人,无名则是因为这里远离陆土,鲜有集群的陆地住民来此。


所以,这里很多时候都安静的像是世外桃源,不同种族的人们在此和睦相处,欣欣向荣,偶有过客,皆盛情款待。


中午时分,一个东瀛的渔民驶着一叶渔舟从近海处赶回,船舱空空脸上却说不出的欣喜,上岸便直奔小岛深处一座建筑风格独特的木屋。


“洛先生,打北边来了艘大船,好大的帆,白花花的像您制的纸一样,您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渔民兴高采烈,一边说着拗口的中原话,一边手舞足蹈的表达着。


“知道了,这就来。”


被称作洛的先生放下锻铁的锤头,从一边的衣架上抓过细棕编制的葛衫向海港处看去。


今天天气极好,晴空如洗,炽烈的骄阳挂在空中,阳光穿透层层绿叶被裁剪成道道温暖的光束,打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


粗壮的常青丛林中,一条笔直的通道直通远方白色的海岸,碧蓝如玉的海面远方两座耸立的山峰立在极远处,如天地间最壮硕的守卫,那是岛中两座巨峰,一曰乐咏,一曰女杜,至于名字由来却已是不可考,只是听岛上最老的人们诉说,那是先人的语言,意思是博爱和长生。


他初来这座岛时,便是被这两座奇峰吸引,即使远隔百里之外,也能够看到这两座高耸的山峰耸立在茫茫海上,为迷失方向的船舶指引方向,如今岛上人丁渐旺,去年年关时分,那两座神峰顶上的灯塔终于落成,于是汇聚了更多的海客来到这里。


当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里是天然的避风港,以两峰为角,整座岛便如同月牙一般,道的外侧是嶙峋的绝壁,即使飓风暴雨来袭,岛内也依旧风平浪静,也正因如此,岛中内海生物聚集,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渔场,石斑鱼,鲱鱼,大菱鲆游弋其中,甚至还有玳瑁,海龙这些奇物,如今加上他带来的稻种以及中原的种植技术,岛上渐渐形成了城镇的雏形。


而这些变化,也正是随着他的出现,以致虽然年岁尚幼,他却成了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岛上乔迁定址,贸易生产,出入往来都开始征询他的意见和决断,同样也因为那一手绝妙的剑术,他也变成了这做小岛无可替代的守护神。


而今日这艘突然出现的白帆巨船如果不是他提前嘱咐,只怕等待他们不是热情款待,而是沿岸的无数布防了吧。
他在内海海边的迎客亭中,远远的眺望着水天相接的极远处,脸上渐渐绽出笑意。


“洛叔叔好久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


几个小孩手里捧着一串贝壳编成的手串围在他身边,脸上满是敬畏。


因为家长们经常警告他们,岛屿深处那座大屋里住着这里最尊贵最德高望重的人,所以这些孩子眼里,他便如神明一般,而像这样能直接见到他就如同拜谒神明,自然要献上最珍贵的东西,而在小孩子看来,这片海滩上最美丽的贝壳便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


“乖!”


他摸了摸凑在自己身边小女孩的脑袋,笑着问道。


“玛藩的汉话学的怎么样了,先生讲学有没有认真听啊。”


小女孩扬起黝黑的小脸一脸认真道。


“玛藩很听先生的话,已经能认识一百个中原字了呢。”


说着,牵过一边小男孩的衣袖说道。


“金在岷不听先生的话,他一直想去找先生学叮叮当当。”


小男孩看了看小女孩,又看了看站在女孩身边的男子,有些扭捏道。


“洛先生,我不想学那些画画,我偷看过您叮叮当当,我想学那个。”


说话的声音因为羞怯渐渐小下去,最后如同蚊子轻咛一般。


“哈哈哈,想学就要说出来嘛,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想学呢。”


他宠溺的揉着男孩的脑袋,揉成一直下蛋老母鸡的鸡窝。男孩嘴里所说的叮叮当当是说打铁,岛上矿产虽多,却缺少冶炼之法,直到他到此处,岛上的人们才第一次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金属,但孩童天真,不知如何称呼这种生产方式,便拟声命名,唤作叮叮当当。


“但,在岷啊,你要学好中原字,以后跟着我学叮叮当当才会更快,所以你要听先生的话,不然以后我想教你你也学不懂的。”


“真的吗?!”


小男孩扬起脑袋,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面前顶着胡茬的男子问道。


“叔叔说话算话。”


“恩!金在岷听先生的话,好好学中原字。”


类似的对话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但他却丝毫不厌倦,因为这里的人们是那么淳朴,全然不似中原江湖般尔虞我诈,视人如刍狗,将天地做杀局。


渐渐的,水天相接处,一个黑影浮动,向着两峰驶来。


近几日飓风连天,便是海上那些杀人越货的海贼也鲜少出没,可他还是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一面安排人出海接应,一面通知海边的人们做好防范。


来人若是故人,便奉上美酒鲜果盛情款待,若是来者不善,那便以鱼叉礌石招呼,便是大宋最坚实的天佑甲,也定叫他有去无回。


“阿梅陀,你带着孩子们去大屋听讲学,我没吩咐先别带他们出来。”


一直站在亭子后的女子双手合什行礼,领着一众仍旧恋恋不舍的孩子们向岛屿深处木石结构的建筑走去。那是这座岛上不多的几座木石结构建筑,厚实的石壁和粗大的木梁构成这座岛上最安全的避风港。


“龙也,去通知灯楼上执勤的人准备打灯”


收到他的指令,身材矮小的男子退出人群去。


“拉布,带你手下的人去山上投石机那做好准备,等我号令。”


一个带着异域风貌东方面孔的男子拱了拱手,向身后的林中走去。


“阿巴兰,和族长说准备垒叉和贯甲箭,若来着不善,让他们连岛都上不来。”


亚麻发色的男子无声的退出木亭,向远处的海港走去。


方才热闹的木亭渐渐安静下来,只到余他一人。微咸的海风带着海藻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就这般如雕塑般站在碧水白沙的海岸边,脸上无喜亦无悲。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18:00 +0800 CST  
安澜站在船头的位置,看着茫茫海中突然出现的两尊巨柱,极为震撼。


“我勒个乖乖,你们认识的人是什么来头,这岛还没看到,这俩尊神峰就远远的出现了,难怪他有自信你们能找到。”


船老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止不住的惊讶。


“也不是什么来头,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江湖混子。”


她脸上露出欣然的表情,十分满意这种夸奖。


而不同于她,秦歌的脸上却意外的出现了情绪,沿途路上,她都再没怎么说过话,只是看水看天看星空,别馆之后,似乎她真的把整年的话都说完了,而以前脸上如面具的笑意也被无表情代替,可此时,她却罕见的表露出凝重来。


安澜本想问些什么,却被船老大一句号子打断了。


“醒醒啦!醒醒啦!检查船帆火炮,弹药箱,都别给老子掉链子!”


说着,一脚踢在身边还在擦船板水手的屁股上。


“都麻溜点!麻溜点!”


于是满船的人突然忙了起来,像一群突然被惊醒的小蜜蜂。


“这是为何,不都已经到了么?”


安澜有些不解的问道。


“大宋在东海或许有十足的话语权,即使海盗进犯,也有朝廷派船队出海镇压。可这南海却是无主之地,别说海图从南海到中原已有月余,便是咱们当日拿到海图当日到,也依旧需要提防,海贼无常,也许早上岛上还有传讯的人,晚上等我们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秦歌看着远处的岛,眉头渐渐皱在一起,因为她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我在海上漂了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干海贼匪子还是有一手的,丫头别担心,一会看我怎么送他们去找他们那挨千刀的老娘。”


船长却并不以为意,撸起袖子拍了拍秦歌的肩膀,他原本对这租船的三人并没什么好感,可随着方才那番话,他对这个明事理懂规矩的姑娘大生好感。


可那只粗糙的手还没落在姑娘肩膀上,一丝寒意已经沿着他的脖颈直入后脊了。


“我讨厌别人碰我。”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那柄清冷的剑便已出鞘,剑锋抵在船老大的下颌,人如剑一般森寒。


看到剑锋闪动,方才还在忙碌的水手们齐齐放下手中的活计,十数柄弯刀齐齐出鞘,指向持剑的秦歌。


船老大的笑僵在脸上,却并没有动怒,他挥退一众持刀的水手,缓缓将手抽了回来。


“姑娘好功夫,倒是老夫僭越了。”


秦歌却并没有回答,漠然收剑归鞘。


“我这妹子脾气不好,还望你别介意。”


安澜及时打圆场道。


方才突兀的一剑她也吓了一跳,若真要在这里动武,且不说他们三人敌不敌的过这一船人,若真的杀个干净,他们怕只能一路游过去,而且,没意外的话,他们后半生就要交代在面前这座岛上了,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他们造化通神,也得乖乖在这呆着。


“脾气不好的我见多了,但杀气比脾气还大倒真还没怎么见过。”


船老大摸了摸下巴,有些后怕道。


“我本无意过问你们的来头,可如今看这丫头的身手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倒也省事,真要遇到海盗你们好自为之便是。”


看着走向驾驶舱的船老大,三人相顾无言,敢情这走了一路,连船上带的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不禁为这船老大的大心脏汗颜,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商无涯的手笔,保密倒确实不用他们忧心,不然没海政司的谕令,又哪由得了他们向南海踏出一步。


随着岛屿渐近,秦歌的面色愈冷。


“安安姐,你们先别登岛,我先去看看。”


说着,也不等安澜张口,提息便是我意凌云,向岛上掠去。


船老大去而复归,手里提着一个铁打的盒子,盒子显然极重,原本黝黑的脸庞涨的通红。


“虽然你们的来头我差不多猜了个七七八八,可如今看到这姑娘身手还是有些后怕。”


船老大把铁盒子放在桅杆下,揽起手看着远处那个渐渐消失在天际的人影感慨道。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吃人的怪兽。”


安澜回身道,看到那个沉重的铁盒子,问道。


“这是什么。”


船老大揉着酸痛的腰,招呼身边的三人把铁盒子送到桅杆顶的瞭望台上。


“此物叫龙目,海港通行入港都靠他。”


“龙目?为什么我们没听过。”


船老大对着瞭望台上的水手打了一套手势后,说道。


“东海太平,而且船只规格制式统一,很好辨识,所以鲜少用到此物,但天火岛和天泪道受海政司管辖,民用船只基本禁止通行,因此特制这种龙目灯通信,以作辨识。”


一边解释,他取出海图看着末尾的图示,对着桅杆上的水手又打了套手势,水手会意,极小心的打开铁盒子一面的盖子,从盒顶的暗匣中取出事先备好的火折点燃其中的棉芯,顿时,桅杆顶光芒大作,如一轮小太阳。桅杆上的水手不时引动机括,便于盛大如太阳的光芒便闪烁起来,发出长短不一的光信号。


“这是.......?”


安澜不解的问道。


“暗语,远海的通行全靠龙目做辨识,你打开海图末尾的标注,那便是辨识信号。”


说着,他把海图递还给安澜。


只见末尾确实写着一行似懂非懂的字。


“朱三五,禹六驱,长顺而行,断注。”


安澜看了数遍,也未摸清其中的门道,不禁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船老大哈哈一笑,却也不说话。


“暗语自然不会让你看懂了,不然还哪来的保密性。”


一直站在一边的吴宇笑着说道,然后看向船老大。


“这龙目奇巧,怕也不是我们能问的吧。”


看到灯塔上的回讯,船老大向身后摆了摆手,便有两三水手上前去接从桅杆上递下的龙目。


“各行各路都有规矩,当说的自然说,不当说的相互行个方便。”


吴宇恭首,算是感谢对方的好意。只有安澜看着二人打哑谜,全然蒙在鼓里,张嘴想要问什么,船老大却直接扯开嗓门招呼了各个部分的水手准备登岛。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20:00 +0800 CST  
岛上的人没有等到海船入港,却先等到一柄长剑从天际而来,来人身法极快,不多时便飞临女杜峰山腰处,,一路辗转腾挪竟直冲灯塔而来。原本吩咐完灯塔值勤的岗哨,便欲下山报于长安落的龙也率先看到了持剑飞来的那人,一面惊讶与对方超诣的轻功,另一面却也在为来者的凶猛而头痛,他虽然担任岛上的安保工作,可从长安落那学来的武功却也只是皮毛,又怎么拦得住这样恐怖的存在,于是便第一时间吹响了防卫的螺号。


原本在山林中布防的拉布听到螺号声,匆匆吩咐完毕便向女杜峰的灯塔处奔去,而长安落更快,听到声音便不顾一切的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御风而去,手中持的却不是曾经得意的长剑,只是随手捡到的一根木棍。


“来者何人?”


龙也提着一柄朴刀挡在秦歌面前喝问道。


对方却并不答话,尚未归鞘的长剑只挽了个剑花便疾刺而去,全然不顾长途奔袭内息枯竭。


一个照面不由分说便动手,自小在岛上长大的龙也何曾见过这种不讲理的打法,更是被激起无名的怒火,举刀便劈去。


可从未饮血的朴刀又怎么会是惯常杀人之剑的对手,只一个照面,朴刀便被拦腰斩断,森寒的剑锋直取持刀人的咽喉。


龙也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惯常使用的朴刀竟这般不堪,连对方一招都未曾拦下便被斩断,看眼见剑势如雷,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惊悸之余竟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去。


可等来的并没有剑入咽喉的剧痛,反倒屁股甩的生疼。


“龙也,别怕,我们救你。”


只见原本守在塔中执勤的一众人蜂拥而出,将秦歌团团围住,方才那一剑之所以没有落下便是因为其中一个叫巴旦的老渔民掷出的鱼叉,巴旦掷鱼叉的水准在整座岛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即使如此,也只是逼得对方堪堪收回了剑,连汗毛都未伤半分。


“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上岛来就痛下杀手。”


其中一位年岁最长的老人出声发问道。


秦歌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手执剑看着岛屿深处,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们这代当家的叫什么。”


“当家的?姑娘怕是误解了什么。”


老人言辞恳切,但方才的那一剑却已激起了岛上诸人的怒火,此时一众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全然不顾及对方的来历,红着脖子叫嚣起来。


“金老爷子,和这厮废话什么,来者不善,她便是有通天的本领还能把咱们都杀光不成?”


“是啊,一出手就要龙也的命,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众人七嘴八舌,却全然不顾站在一边的秦歌。


“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废话!”


剑锋骤起,苍龙之势直指距离他最近的那人,手上没有丝毫迟疑。这便是她的习惯,只要认准了要杀的人,不论老弱妇孺,便不会迟疑,即使方才她或许有过一丝迟疑。


可一道人影闪过,这原本必杀的一剑便落空了,因为一根毫不起眼的木棍拦在了她杀人的剑道上,硬生生将剑锋向右侧移了三寸。


秦歌愤怒的回眸,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挡下了自己的剑,可回眸之处,不禁热泪盈眶,想说什么,最后却只留下两行清泪。


“早就和你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一个身着短裤葛衫的青年站在一众人前,收回了木棍笑道。


“......”


“怎么,连声师傅都不会叫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不禁汗颜,也为方才这及时到来的木棍而感到庆幸,若非如此,只怕现在已经有人流血伏尸了。


“啧啧,做人没什么长进,剑术倒是精进了不少,可以可以。”


看着木棍顶部被剑切削的深度,他咂舌道。


秦歌看着面前这个仍旧玩世不恭的男人,不禁弃了手里的剑便拥了上去。


“喂喂!这样影响不好,快放开快放开!”


可她只是拥的更紧了,天大地大,只有此时她才敢有那么一丝的放松和安宁,刀头舔血的日子太久了,久的她甚至都快忘记了,天下尚有一个人可以任她卸下防备,随意撒娇。


“你师父...要被...勒死啦!!!”


长安落大叫着将她推开,毫不在意身边一众人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师傅你......,别生气,我就是.....就是有点激动。”


秦歌看着他脸上的愠怒不禁怯生生的说道,哪还有方才出剑之时的咄咄逼人,完全就是隔壁家对着自己哥哥撒娇的小女孩儿。


“不生气?你说不生气我就不生气了?给我过来!”


说着,便对走上前来的秦歌赏了一个栗暴。


“去,乖乖给我过去道个歉,陪个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戳戳,什么毛病。”


众人看着这师徒俩,如丈二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前一刻还剑拔弩张,几乎杀人溅血,怎么后一刻就好像长兄教训自家不长进的小妹一样,而且一度严肃冷静令全岛老少都分外尊崇的长安落先生今天却露出这样极度罕见的态度,更是令他们汗颜。如果石板的温度足够,只怕现在都能闻到烤下巴的焦香了。


可她却回身捡起剑,径直沿着山道往山下走去,全然不在乎山上的一众老少以及陆续赶来提着朴刀长矛的众人。
“我说过,我永远不对任何人低头。”


她看着沿山道而立的众人,回身道。


“也不向比我还弱的人道歉。”


听到这里,有人愤怒,也有人叹息,朴刀的刀柄攥的更紧,却没人要出手,叹息声更重,但却没人指责,因为她的话虽然无理却很有道理。


长安落却并不以为意,只是说了些安慰的话,便追了过去,所说所言俱不过是些徒弟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你累不累,我带你去歇歇之类无关紧要的话,方才阔别重逢的感人场面仿佛云烟一般,来的突兀,去的不着痕迹。


“洛先生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徒弟。”


“洛先生也是遇人不淑,一身武道竟然传给了这样一个寡廉鲜耻之徒。”


“中原人本就尽是这些无耻之徒,何必与这样的人怄气。”


众人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愤怒。


“......但洛先生除外,除外......。”


海风漫漫,背后依稀的声音传来,秦歌没有动容,长安落自然也未动容,只是跟着她,偶尔遇到岔道指明路途,偶尔遇到熟人打个招呼,再没有说一句话,便是这样,一路而行到港口处。


碧蓝的内海上,铁甲的巨船缓缓驶入港口,先前既然已经相互通报,自然也就没有了剑拔弩张,孩子们手里捧着编制美丽的花环期许的等待着这些不远重洋,从中原而来的贵人们从船上下来,大人们看着铁甲巨船也是满脸激动。虽然不时就会有客商水手们造访小岛进行贸易及补给,可所见更多的只是海边那些贫弱的小国,何曾见过那些生活在金玉神城中的中原人。在他们的印象里,中原是铺满黄金和麦穗的地方,那里的人穿着只有天上的神仙们才能穿着的华服,吃着精细的谷物坐在高耸的宫殿中抚琴弄箫。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21:00 +0800 CST  
可下船的第一个人让他们很失望,那是个浑身黝黑满脸刀疤的大叔,黑硬的须髯混乱的拧在一起,是那种,你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就能明白海盗这个字眼的男人。


他下船后四顾夹道欢迎的诸人,并没有见到所谓的碰头人,不自禁扯开嗓子问道。


“哪位是洛先生。”


原本他凶神恶煞的形象便叫那些捧着花环的孩子生出了恐惧,此时听他如铜钟嗡鸣的声音便在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即使胆子大写的,也只会颤巍巍的站在原地,清亮的瞳仁里满是愤怒和恐惧。


“洛先生上山杀贼去了,还烦请您等一等。”


亚麻发色的男子走到人群面前,恭敬道。


“罗马人?”


船老大皱着眉头问道。


“先生好眼力。”


阿巴兰笑着说道。


“但我自幼年开始,便已经生活在宁海镇了,所以,也算半个大宋人。”


“你汉话说的不错。”


“久居大宋,却已是忘了家乡话该怎么说了”


阿巴兰愈发谦逊,全然不在乎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


“你说杀贼?”


吴宇搀着安澜走下船来,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日光照晒的缘故,岛上的人都是一种很健康的小麦肤色,可如今看到那个着苏绣织锦的女子才明白为什么大宋要管女子唤作水做的人儿,莹润的肌肤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的白皙令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看傻了眼,原本被船老大吓的如同木鸡的孩子们却再也不管顾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叔,一股脑的向那个刚刚下船的女子围了去,十数双乌黑的眼瞳就像被太阳吸引的向日葵般,痴痴的盯着安澜,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却又带着淡淡的敬畏。


“姐姐!你真好看!”


一个小男孩大着胆子说道,把编织十分原始的贝壳手串花环什么的一股脑塞进她的手里,便头也向自己娘亲的身后跑去,躲过去之后又探出一点点脑袋,红着脸瞪着一双乌嘟嘟的眼睛,一张乌黑的小脸涨的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被小男孩逗的前仰后合,却也回过神来。


“姑娘真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岛上的执事,吴哥人拉布。”


看着面前的姑娘,拉布恭敬的说道,甚至用上了大宋拜见长辈的重礼,只是并不熟稔,倒显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天香谷安澜。”


她匆匆的摆手问道。


“你方才说洛先生去山上杀贼,那贼可是以女子?手中拿着一柄红鞘的长剑?”


“剑的样式倒是不甚清楚,不过听报信确是一女子无疑。”


安澜听到这里沉吟片刻。


“你们口中的洛先生可有名姓,可有......”


她本想描述长安落的特征,可真的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来不曾真正的认识长安落这个人,不知道他的真名,不知道他的本质,只是知道他一直满嘴烂话,一直都是那般玩世不恭的游戏人间,以及那个就像是代号一般的名字。


“算了,烦请通报下,你们追杀的那女贼或许是我们的朋友,还请收下留情。”


她微微蹙眉,便如同吹皱一池春水。岛上的人何曾见过如此美的人儿,一时间都觉得心头一痛,才明白曾经洛先生口中的烽火戏诸侯未尝不可信,为了美人一笑,便是翻了山倒了海又如何呢。


“定当,定当......”


拉布痴痴额应道,却只是僵在原地。以至于众人都没注意到山林中一个身着葛衫的男子跟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后,活像个跟着自家主人上山游玩的小厮。


“安安姐。”


秦歌远远看到铁甲船靠岸,再看码头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便再也不顾的飞身而去,她眼中岛上都是些歹人,只是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选在这样的岛上扎根。


长安落这次却并没有阻止她,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刻意去做解释,因为在如秦歌这些人面前,解释的越多,只是适得其反,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也只笃信自己认准的,所以她才能抓的住那柄杀人的剑,才能一往无前的对自己忠诚。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羡慕这样的徒弟,他们是那么的坚韧而又自负,只相信自己,只对自己忠诚,如果曾经的自己也有着这样的一份固执,固然会在那时死去吧,可那也好过如今日这般抱憾终生。


璀璨的剑芒直指站在最前面的阿巴兰,因为他距离安澜是最近的,自然也是潜在最直接的敌人。


可一个身影闪动,瞬时便拦在他的面前,暗黑色的短刀格挡在她剑锋所指的地方,分毫不差。


那是一个人,却更像一个漆黑的影子,人或许会被人关注,但影子却总是被人刻意遗忘,因为它们太普通,太常见。


吴宇的出现令她只能强自改变这一剑的轨迹,长剑呼啸而过,钉在码头一侧的木亭中,炸起漫天木屑。


“为什么拦我。”


秦歌从已经崩塌的亭子中站起身来,碎裂的木屑粘在衣服上,埋进凌乱的头发里,显得那么狼狈。


“因为你或许会伤到她。”


吴宇的声音平静,就像船上唤她来吃饭喝水般随意,丝毫没有在意方才这风雷之势的一剑会不会伤到他,会不会就这样要了他的命。


“你难道就不怕我真的失手?”


她拔剑回鞘,愤怒道。她怒的不是拦在自己剑前的人,而是怒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怕,但更怕你伤到她。”


吴宇的语气依旧平淡。


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这个方才搀扶安澜下船的男子,如果说那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子是天上的明月的话,那他就是明月旁黯淡的星,你或许从不曾察觉,但他却切实的在那里。


“多谢先生搭救。”


阿巴兰这才反应过来,忙与对方行礼感谢到。


“无妨。”


吴宇不着痕迹的答道,眼神去看向秦歌的来处,那里有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身着葛衣,对这里的凶险毫不在意。


“来人,给我把这个歹人拿下。”


阿巴兰吼道,却没注意到一步步走来的长安落。


“怎么样,玩够了吧。”


长安落满脸笑意的看着远处那个狼狈的徒弟,走进人群中。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傅。”


秦歌拍干净身上的木屑,一脸怨愤的看着他。


面对场间此起彼伏的问候,长安落摆了摆手,走到安澜身边抱拳对着站在码头的一众老少行了一礼说道。


“鄙徒管教无方,让大家受惊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个突兀出现,见面就拔剑的女子竟是他们一直尊敬的洛先生徒弟,于是原本眼中的愤怒和畏惧便一同变成了一种鄙夷,鄙夷那样谦逊有礼的洛先生竟然收了这样一个鲁莽之徒做了徒弟。


“这三位是我在中原的友人,也正是我前些时日告诉大家的贵客。”


听到这里,淳朴的岛民们纷纷上前,对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献上花环以及各式样的礼物。


见了礼,原住民们便簇拥着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向岛上的议事厅走去,脸上满是欣喜,总是听洛先生说中原,今日第一次见到了洛先生以外的中原人,他们又怎么不激动。


人群中,船老大黑色的须髯淹没在颈上套满的粉红明黄里,显得十分滑稽,身后一众的水手们也同样收到了问候,鲜花贝壳映衬着那些沧桑而带着刀疤的面庞,显出不一样的味道。


安澜手上却只是拿着最初小男孩塞在她手里的手串,面上含笑。


不是没人给他花环,而是吴宇拦在她身前,把所有的花环全部接了下来,此时他跟在安澜身后,就像个鲜花扎起的草人,脸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平淡,却不再令人觉得冰冷,反而有些可爱。


至于秦歌,她跟在人群的最末尾,头发里还掺夹着没有捡干净的木屑,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又像是一匹离群的狼。方才众人献花时,独独只有她没有收到,因为她是那么的令人厌憎,却又那么危险,所有人都害怕那柄收在猩红剑鞘里的长剑再次出鞘,也厌憎她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24:00 +0800 CST  
议事厅很大,慢生广玉兰铺就的地板散发着树木独有的香气,这里并不像中原一般摆满桌椅之类的家具,而是一个又一个的草垫,中间则是一方很大的石桌,桌上砂石嶙峋,微缩的草木生长其中,俨然便是这座岛的袖珍版。


“这里竟然会有沙盘!”


船老大看着石桌上的陈设,不禁呼出了声。


“既然身处南海腹地,除了那些无害的商旅和浪人,更多的却还是劫掠抢夺的海盗,这里既没有大宋海政司的守卫,自然就只能我们自己守护自己了。”


长安落笑着道。


“幸好当初偶尔看过海政司的布防设计,不然仅凭我一人,却是如何也想不到做这样的东西出来的。”


一数人本来还在惊叹这大屋的建筑巧妙,此时被船老大的呼声影响,目光便也落在了那方巨大的石桌上。


“这不正是我们所处这座岛么,有那么惊奇么?”


安澜看着石桌上的的布局,不解的问道。


“沙盘的作用在于可以模拟现场环境,提前做好布防验算,怎么御敌,如何采取战术,实时表现战场上的环境,对指挥者有很关键的作用。”


吴宇浑身缠绕着花香,对安澜耐心的解释道。


“还是不懂。”


安澜扑腾这一双春水般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石桌。


“这个很厉害么?”


“当然很厉害了!”


船老大再也受不了这个美的如天仙下凡,看到如此奇物却开始犯傻的女子,解释道。


“沙盘的精妙之处在于,能将所处的环境还原到如何细腻的程度,,我曾见望海岬的海岛布防图,岛上的一草一木都模拟的恰如其分,着实令人惊叹,而这样的一座岛上,竟然有不亚于望海岬的精细,怎能不令人惊叹,就拿这里来说。”


船老大指着女杜峰上一处石坪道。


“如果没有经历细致入微的考察,像这样的地方是绝对难以再现的,而且还有这里这处山洞,连洞口样式都模仿的惟妙惟肖,更不要说连海底的环境都能模仿的如此真实,真是夺天工之造化,鬼斧神工啊,还有这里......。”


那一瞬间,原本凶神恶煞的船家就像怀春日久突见心上人一般的痴情儿,嘴上不见停,眼中泛着星星一样的光。
而沙盘的创作者,长安落却很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后脑勺,真的有那么好?


一时间人们看着这个满身风霜痕迹的男人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竟不知如何是好,偌大的议事厅中,只听老男人的声音回荡,孩子们听他唾沫横飞,像听天书,大人们听他自我演绎,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说这么多,不还是为了杀人么?”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角落响起,怀抱佩剑的女子靠在身后的立柱上,听他唠叨个没完,不耐烦的道。


“既然是杀人,又何须这么麻烦。”


她走到人群前,将剑重重的拍在石桌上。


“只要剑在手,来多少杀多少便是。”


场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人们都用一种看**的眼睛看着这个只知道杀杀杀的女子,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若杀戮能够成为解决问题的途径,那么普天之下只怕也不剩多少活人了吧,但仔细想来,简单的回答却赤裸的揭示了他们一度不愿面对的真实,如今所作的一切岂不正是为了能够更方便的杀人,所以,虽然人人都在质疑,却没有人站出来了反驳。


长安落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徒弟,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转过身,向安澜问道。


“我信中要你筹备的东西带来了么?”


“恩,都准备好了。”


长安落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站在人群前岛上的几位执事,又与船老大说道。


“还烦请先生吩咐些人将随船带来的货物卸下,这几位会带你们搬到地方,舟车劳顿,晚上在宴海厅略备薄酒,还望先生赏光。”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经过沙盘之事,船老大已经对这个年龄不大的年轻人十足的认可,打着包票接下了这事。


长安落这才走到自己徒弟身旁,抓起她拍在石桌上的剑,低声道。


“你们随我来。”


出了会客厅,岛上的时日已是午后,暖风从海面拂过,挟裹着海藻和海水特有的味道,很是好闻,近海的地方,船老大带着岛上的众人上船搬货,好不热闹,而他们三人则随着长安落向岛中深处走去,曲径通幽,山溪叮咚的声音依稀传来,偶尔道旁会有一两方花圃,所种的俱是些中原难得一见的花木。蜿蜒曲折,直到一处草庐前,他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


“我在这座岛上的家。”


长安落笑着说道,罕见的露出些许疲惫。


“进来吧。”


在安澜的记忆里,那种深重的无力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的,他那种游戏人间的态度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将自己摘离在世外,如一个作壁上观的看客,却绝不会是那个站在戏台上的戏子。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四方桌,长凳,角落一个简朴的药柜,临窗的地方用毛竹做成间隔,一边是书案几架,另一边则是一张简陋的木榻,和东越宁海镇的住舍相比,这里简单的反而像是苦行僧的住舍。


“坐。”


长安落从屋后端来简单的茶具以及吃食。


“都是我自己做的粗瓷,姑且凑合用吧。”


茶碗乌黑,烧结尚可的釉入手粗糙,却意外的使人安心。


“岛上住民都喜欢用木碗,好用,也便于制作,但我还是喜欢这些粗瓷的碗盏,总感觉捧在手里,有一种很怀念的踏实的味道。”


他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十分享受这种热汤入腹的感受。


“剑九......,应该快走了吧。”


没来由的提问使人摸不到头脑,但安澜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没意外也就在最近几日吧。”


她平静的说,直到如今仍旧没法把剑九离去这件事认作真实,虽然她自始至终并不喜欢这个牛皮糖一样的道人,但真的要阴阳永隔,却反而有些不舍。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长安落点了点头道。


“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那为什么......”


知道她要问什么,长安落摆了摆手道。


“很多事情其实你是明白的,本不用我们这些罪人来说清楚。”


长安落看着一边炭炉上微微沸腾的砂铫道。


“其实阁子里的每个人初来时都不是为了大姐那个理念而来的,小九是为了复仇,云飞是为了功名,青青是为了秘钥,而我只是因为想看看青龙四盟之外这个不一样的江湖。”


“不一样的江湖?”


秦歌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不解的问道。


“是的,不一样的江湖。”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26:00 +0800 CST  
他摸拭着茶碗,循着那些烧融的纹路,也循着那段鲜为人知的过往,缓缓说道。


“青龙会召天下士,为的从来不是和朝廷分庭抗礼,他们想要的只是这偌大的江湖,而朝廷联手四盟,要的却并不是什么江湖的龙首,他们要的只是这天下太平,这本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目的,二者本该相安无事,可为什么最后却搅在了一起呢,因为这毫不相干的二者之间却有一个共同的联系,那就是人。”


他饮了一口茶,继续道


“人可以是大宋的子民,也可以是青龙会要收服的江湖侠客,既可以是坐在马上的商旅,也可以是持剑劫道的绿林,既可以是守卫国门的将军,也可以是万里沙的龙首,这些从来不没有黑白分明的存在过。”


“那这些和我们这些人有又有关系呢?”


安澜问道。


“这些本该和我们没有半分关系,但因为大姐,因为天羽阁,所以便和我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着,长安落起身,向屋后走去。


“我一直很奇怪于天羽阁的突然出现和如今的不了了之,也奇怪这一切开始的太过突兀而又结束的不了了之,所以我想出海找找带着斩仙先生出海求药的大姐,可我从东海到南海,甚至用了两年时间不远万里去了东瀛,可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他们就像突然出现的谪仙一样,就这么消失在了茫茫的天地间,我一直通信和商无涯联络,也正是一探这其中的始末。”


他将一卷厚重的竹帘挂在屋中最大的隔墙上,一点点展开,上面以靛青朱砂浓墨绘制着无数的线条,那些线条有的密集交错,有的形单影只,有的繁杂的纠缠在一起,有的只是孤零零的横在角落,而线条的开始以及节点都是一个事件,重大也好,无关紧要也好,就这样,编织成了一张篇幅广袤的关系图,而这张图最中心的部分,便是事件开始的核心——天羽阁。


“这些年我一边寻找,一边思考这些诸多事件的不合理处,原本香案大的竹纸被无形中的关系拓展到了现在的情况,然后我发现,或许我们都做错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本年轻的男子那一刻给人的感觉却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


那张关系图上,从最初孟家庄灭门惨案到他们强攻万雪窟,再到万象门薛无泪公子羽百晓生那诡异的一战都有记载,而其中细节,乱如万里沙盟主离玉堂的阴阳身份,细至九华孔雀山庄最后一位剑童的抉择都有记载,而其中最令人脊背发寒的莫过于那个悬在帘顶的名字——百晓生。


安澜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网路图,一个脑袋两个大,至于秦歌,她压根没去看,而是专心的用随身携带的烈酒擦拭着那柄如白玉一般的长剑。


“我本意要将这图交与商无涯手中,唤昔日旧部,和朝廷和青龙会做个了断,谁知前日方才听闻,他已前往秦川沉剑,至此再不问江湖旧事,如今天羽阁死的死,散的散,只怕那些埋在雪下的故事是再不会重见天日了。”


长安落看着徒弟擦剑,眼中的光渐渐黯淡。


“洛先生,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见教。”


男子突兀的发声,声音却有些微的颤抖。


“但说无妨,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此图中所示,多数事件的发生以及影响都与那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事事皆与朝廷四盟作对,如此说来,天羽阁的始作俑者,难道是那位青龙会的智囊先生不成?”


“是,却也不是。”


他缓缓说道,像是在一点一点的梳理其中的关系,即使这一切的整理都出自他之手,可奈何信息量太过庞大,便是自己,也需要片刻的梳理。


“你可以这么理解,其实天羽阁也好,还是其他势力也好,智囊先生从始至终都没有刻意针对谁的意思,只是他的手段太高明了,我们本意是以杀止杀,救天下苍生与水火,可最后因为他的手段,我们最后落在了他布置好的棋盘上,成了那颗帮他推波助澜的棋子,智囊先生之能,早已超出了我们当初的预估,无论之后我们如何洗脱其中的干系,最后的结果都会成为盘桓在四盟朝廷和青龙会中间的那枚棋,我们最初的出发点注定我们最后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没得选择。”


“你的意思是,百晓生成功的借你们推波助澜,把所有的事件系在了天羽阁的身上?”


“正是如此。”


看到吴宇脸上的难堪和怀疑,他惨然笑道。


“这并不是我们这些人自恋自夸,只是事实而已......。”


他回身坐在长凳上,缓缓咽下一口热茶。


“早在苍梧城一役中,我们就冥冥中感觉有人在操纵这一切的走向,那时虽然江湖人都厌恶天羽阁的存在,可多数人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但大姐觉察到了萧四无的出现或许并不只是为了展示大悲赋,而是更深远的目的,所以我们假想了一个一直在操纵这一切走向的人,最初我们以为这人是明月心,因为她是当时江湖所有冲突的漩涡中心,我们没来由不怀疑她,但我们错了,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是绝不会以自身为棋子,投在这块硕大的棋盘上的,下棋者,只会站在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天穹,左右这一切的局势。”


安澜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


“所以天峰会八荒的消息传到阁中时,大姐才会决策倾全阁的力量袭杀万雪窟?”


“不错,但奈何大姐千算万算,也还是没有算到,阁中早已安插了各方势力的探子,我们的所有动作都在他们的眼中,就像自以为是捕蝉的螳螂,却不知黄雀早已在身后等着了。”


“所以才有了万雪埋骨的惨案......”


吴宇沉吟道。


“是啊,也正是从那一日开始,天羽阁成功的变成了这个智囊先生最得意的棋子,天下的所有冲突都系在一处。”


他手指落在竹帘中央的天羽阁。


“既帮青龙会暗中积累实力争取了时间,也将天下诸恶引导到了一个真实的存在上。”


他把手中的茶盏放在简陋的木桌上,眼中满是寂寥。


“如今天羽阁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们这些元老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呢,故园喟尽东流水,万里悲愁入海流。可笑的是,如今天下在四盟统帅和朝廷的治理下反而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倒是完成了我们最初的遂愿,谁能想到我们这些原本志在苍生的人反而以这样的方式成就了天下,真是可笑,可笑啊......。”


两滴泪水沿着他低垂的头颅落进茶碗中,一直安静拭剑的秦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如看一个陌生人。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28:00 +0800 CST  
自他拜师起,便习惯了面前这个男人风度翩翩,白衣和歌剑出如龙,何曾见他落下过一滴泪,而且哭的就像个国破家亡的老者。


“这就是我们,春风得意时,白衣仗剑,以杀止杀,妄平天下的不平,可杀来杀去到最后,竟然只能逃窜四散,连故友的尸骨都没法妥善埋葬,只能在这里苟活,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我要随商队去东越,为什么当初万雪窟一战我没有死在那里,为什么我们成就了天下却要一辈子背着骂声和罪名,这不公平!”


秦歌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安澜看着面前这个人直觉得头皮发麻,而吴宇则冷冷的看着他哭诉,眼底原本的尊敬也渐渐被一种鄙夷替代。


“你叫我们不远万里来这里,便是要和我们说这些?”


“你们是我最珍视的人,我不想你们也死在阁子里,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们留下,我已经失去的够多了,我不想最后再失去你们。”


秦歌看着他,看的良久,就像在看一个从来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


“师傅,你老了。”


长久之后,她无声的叹息道。


“你曾经给我说过,这一生抓起剑便注定未来的余生只能舔着剑锋上的血度过,一旦放下,便是死期。可如今,你放下了你的剑,也放弃了你珍视的人,你知道无涯哥和南裳姐在秦川沉剑之事,注定凶多吉少,也知道阁子不日必将大战一场,可如今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你要我们来陪你回顾这些血淋淋的往事听你说多么不甘然后再放弃如今的他们么,如果当初东越之行是无意的错过的话,那么今天的你呢,你还有胆量和他们站在一起么?”


她狠狠的剑归回鞘中,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


“师傅,你老了,这里的生活固然安逸,可我受不起,哪怕我苟活在汴梁城恶臭的阴沟里,我也要啃着敌人的骨头舔着他们的血活下去!”


那一刻,白衣的背影映着阳光竟显的分外耀眼,令人难以直视。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安澜看着桌旁失魂落魄的男子,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出门便向秦歌追去。


吴宇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茶水从滚烫变作温凉,他才说道。


“洛先生,我很尊敬您,尊敬现在的您,如果是曾经的您,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和您过几招,但如今,我想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说着,他也向门外走去。


出门的瞬间,他以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张关系繁复的网路图,突兀的,一个名字跃入眼帘,鬼使神差的生出一些微妙的感觉。


“左宗玄?......我记下你了”


一度无表情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了微笑。


长安落坐在简陋的长凳上,任凭三人出门也并未作任何挽留,直到三个身影消失在盛大的阳光中,他才好整以暇的站了起来,翻开地板随手抄起一只酒坛狠狠饮了一口,一时间小屋酒香四溢,竟是难得的翠涛佳酿。


方才脸上的沮丧如海上的雨云般瞬间消散。


“傻九啊,你说我这么骗他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抄起袖子抹了抹嘴唇,看着摆在书桌中央的信道。


很多时候他都会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太孤独了,总想找些话题来打发那些无聊和寂寞,如今也是如此,只是注定以后的江湖上再也没有那个情投意合醉笑饮酒的伴了,因为那个傻子真的要死了。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声音做出回应,当然没有回应,他们远隔万水千山,所见的,只是一封薄薄的书信而已。


他摇摇晃晃间,翻身上了小屋屋顶,碧绿的树顶蔓延如一片翠色的湖,海风拂过荡着盎然的绿波,眼神迷离间,猛的提起酒坛,一口饮罢便向天空中高悬的太阳丢去。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靠你和她了。”


他苦笑道。


“不过我还是想回中原啊,虽然这什么都好,牡蛎生蛤什么的也比那些青菜梆子什么的好吃,但我还是想回去,哪怕就着咸菜窝窝头,也比一个人在这喝闷酒要强,不是么?”


他一屁股跌坐在磨得光亮的屋脊处,看着远处人来人往的从大船上卸下成堆的货物,脸上慢慢凝起了笑意。


“但我还是得听你的,留在这个地方,辰狗蛋那家伙应该早就知道我们这些人小打小闹会很没出息吧,所以早早的跑回燕云帮着老韩家守国门去了,所以,如今我也想学学他,帮大宋朝守一片国门,虽然很辛苦,但好歹完成了大姐的心愿,你会夸我的,对吧。”


也许是酒气上涌,熏得他双眼通红,几滴晶莹婉转留在脸上,闪着融暖的光。


“别死的太辛苦啊!还要再找个借口罚你的酒啊。”


黯然的声音响彻云霄,惊起林中筑巢的水鸟,白羽凌空,向着更远的苍蓝飞去。


安澜猛的回头,看着丛林深处那间草庐的方向,脸上怅然若失。


“怎么了”


吴宇回头看着她,一脸的不解。


“没什么,走吧,这几天忙完咱们就回中原吧,这破地方我是真的一天也不想多待了,太阳毒的要命,感觉又晒黑了。”


“好。”


秦歌站在一块田圃旁,看着立在栏杆边的木犁,犁头雪亮,寒光闪动,那原本是一柄剑,甚至剑柄还留在上面。她看了良久才回过神,又静静的看了看草庐的方向,便再也不回头的向船上走去。


巴蜀子午岭,一场夏雨刚过,道人穿着漆黑如墨的崭新长袍躺倒在安静赶路的驴子背上,慢悠悠的赶着路。


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猛的从驴背上跃下,遥遥的向南方的山外看去,那里只有数不尽的流云和迷蒙的日头,看着看着,无表情的脸上绽开一丝微笑。


“嗯,罚酒......。”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30:00 +0800 CST  
十一章·喃殇




秦川冻土,霜雪渐起。


原本气温极低的沉剑池因为入夜变得愈发寒冷起来,积攒千年的冰雪在最后的余晖下暗红如血。


所有人都看着天罗织成的牢笼中持剑的年轻人,也看着那个操纵牢笼的人,他们想看余暮如何完成这场心思算尽的剿杀,却也更想看左宗玄如何破了这毫无破绽的天罗,不觉间竟屏住了呼吸。


陆叶和钟平站在人群中,看着场间僵持不下的局面,有心助力,却无可奈何。那里的氛围肃杀而冰冷,即使他们真的出手,也难以动摇其中的局面,况且,天羽阁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为了那些尚且坚持在生死线上的人拼命,无论怎么想也很不划算。


可钟平攥着剑柄的关节却还是忍不住的咯吱作响,他不甘心,不甘心于曾经共事的亲友就这么死在青龙会的层层算计中,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一鼓作气或许能逞一时之勇,可在如洪流的青龙会面前,他甚至没法激起哪怕丝毫的波澜。钟平神色惘然的在人群中四顾,所有人都是坐山观虎斗的表情,哪怕作为地主的太白剑派诸人,也只是好整以暇的站在一边,毫不在乎这是沉剑池,是自家的地盘。


作壁上观者比比皆是,可他何曾想到有一日连八荒剑首的太白都是这样一幅德行,不自觉地攥剑的手又紧了两分,这时,一只温软的手落在了他青筋暴起的手掌上,带着兰花的余香和丝丝暖意。陆叶看着眼前的局面,脸上却只有静静的安然,似乎面前的厮杀与自己毫无关系,可钟平看着她,却渐渐的松开了手,他终究只能选择放弃,因为陆叶已经给了他答案,那种安然的无表情并不是作壁上观的安然,而是无可奈何只能安然,钟平怒火中烧,她却不能,如果连她都给不了他平静,那么还有谁能阻止自己心爱的人去送死呢。


很久以前,钟平和一众下山的同门喝酒,很多人都嘲笑钟平找了一个木偶一样的姑娘,天香芳菲漫蝶坪,何必为这样一个清淡如空谷幽兰的女子折腰呢,可钟平总是笑笑不说话,饮罢一杯兰酿,转身出门策马回家,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做多余的解释呢,帮天波府缉捕州府凶盗时,看着他灵动的剑影和矫健的身姿,众人都会选择性的遗忘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女子。


直到某日在开封黄华岭外的那次缉捕中,因为情报有误,原本只是带新人历练的任务却因为内鬼泄密而变成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十余人的缉捕队,却只回来两人,漫天夜雨里,当钟平提着贼首的人头回到天波府时,人人都被他身上冲天的血气和满盈的杀意震慑在原地,一度风度翩翩行为有度的剑客那一刻仿佛从乱葬岗爬回人间寻仇的恶鬼,大雨里,没人上前,也没人敢上前,即使曾经对他倾慕有加的那些同僚女子,也被惊吓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一剑斩杀,做了枉死的冤魂。


这时候,一把伞绽开在他头顶,白衣白伞白花囊,黑衣黑血黑剑鞘,直到这时,那些曾经乱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人们才注意到这个他们一直有意无意无视的女子,一直站在那个光彩夺目的男人背后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看着钟平,钟平也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了攥在手里的剑鞘和头颅,倒在女子的怀里,白衣上绽开点点梅花,黑色的剑鞘迎着漫天大雨凄然哭泣。


那一日他尚且能够杀出重围,救自己一命,而如今,他剑术大成,却没有任何机会,甚至连曾经默默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也出面拦在自己面前,他又怎能不痛苦。


可有些事就是如此,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足以面对一切的艰难险阻时,命运总会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你,什么叫做绝望。


静谧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某个男子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自然也没人注意到角落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影子,悄然的动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方才那个嘶吼的女子痛苦之中能够爆发出怎样的力量,也在等,等天罗网中那个目空一切的男子能施展如何恐怖的剑招,甚至有些人开始倾向于青龙会,他们更想看那个夺过天罗为己用的男子能不能逆转乾坤,把那个活了千年的怪物绞成一团肉渣。


一直黑色泛着哑光的短弩狠狠地刺在余暮的肩头,所有人却仍处在呆滞中,怎么会有一柄短箭出现在那个人的肩头上,从哪发出的,什么时候出现的。


紧接着,围绕九重樱站着的一圈影堂杀手突然被震碎在地,前一刻还冰冷嗜杀,下一刻就变成了一滩烂肉。


“爆天星,替身换位,所有人,保护余暮,其他人给我找出那个女人,就算是啃也要给我把她啃死。”


凌徵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布防采取措施,一时间场中灯火迷蒙,数不清的黑影在场间游动,不多时,余暮身周便立起了黑黑的人墙,匕首的冷光闪烁,每个人都凝神十二分专注的注意着场间的风吹草动,另一面,数名抓着短刀的人循着短箭的轨迹向黑暗中寻去,他们冷静高效,举手投足皆是杀手的冰冷。


商无涯看着那些冷血的影子,脸上的表情渐变沉重,影堂的手段他素闻已久,过往的日子里没少和这些冷血残忍的杀手对阵,而令他最为恐惧的却不是他们诡异的手段和防不胜防的暗箭,而是他们的亡命,为了扩大战果,他们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你的一次受伤,昔年他曾有幸随沈轻寒前去追查血衣楼楼主薛无泪一事,楼中的恐怖气息郁结难散,杀气浓重到令人几欲窒息。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32:00 +0800 CST  
突然,从暗处破败的木楼中闪出数道人影,他们眼中闪动着猩红的光,如同嗜血的狼。


一见到活人,便浑然不顾的冲上来,手脚并用狠狠的抱紧他们能抓的任何东西,手、脚、甚至你手中的剑,即使心脏被贯穿,也会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狞笑着催动胸口的气血自爆。


那些积攒下来的杀意混合着凝练暴躁异常的真气产生的自爆比火药凶狠百倍,他们浑身碎裂的骨片向四面激射如最阴狠的暗箭,令你防不胜防,便是如沈轻寒这样的绝世剑客,一番憨斗下来也浑身是血,素白的衣衫上挂满了那些不惜命的自爆者的内脏和暗红的血。


“不是已经清洗过了么。”


“只是余孽”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罕见的露出疲惫。


商无涯一脸惊讶的看着身前的女子,难以置信,连往日深不可测的沈先生都疲于应付,而且还只是血衣楼的余孽,那么水龙吟和叶知秋所进行的那次剿灭,又该付出了如何惨重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的拉了一个冷颤。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装作死去的血衣楼子弟突然暴起,手脚环抱在他身上,亲昵如情人一般搭在他耳边疯狂到。


“一起死吧”


那一瞬间,他似乎都听到了死亡的丧钟,如此近的距离下,只怕自己也会被炸成碎屑吧,一直被他强行压抑的杀心因为危险而突然苏醒,他反手催剑,从自己肩胛处狠狠此处,捅穿了那个如跗骨之蛆的疯狂女子,但真气已经发动,他还是难逃一死。


一柄寒光擦着他的脸精准的落在那人手臂的关节处,寒光流转,硬生生的将那紧缩的四肢切开,于此同时,一只染满血的手抓着他的衣襟狠狠的拽过。


砰!


那人脸上挂着狞笑爆炸开来,白色的骨片向四方激射,碎裂的脏腑如雨飞落。


“沈先生。”


他回头呼喊道。


“没事”


沈轻寒以剑避开致命处的骨片,可还是有数道骨片难以躲过,鲜血汩汩留下,前襟浸透一片。稍迟片刻,只怕自己也会被如此炸成齑粉吧,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眼中杀意流转。


“抬头!”


突然而来的咆哮令他想都没想的便扬起头颅,蓝色的天穹中白云缓缓飘过,不同于血衣楼的满目猩红和紧张,那里是那么的轻松安然。


很久之后,他才揉了揉几近僵直的脖颈,垂下头来。沈轻寒已经取出了那些骨片,敷药止血,好整以暇的坐在一盘安静的调息。


“沈先生,我......”


“不用自责,成百上千人的杀意和血气凝聚,也由不得你杀心渐起,但他们就不同了。”


看着来路上的残肢断骸,满地狼藉,即使已经过去,她还是无来由的生出一丝后怕。


“他们本就是杀手,和这样的环境相辅相成,又怎不会疯狂。”


那个女子的音容依稀已经记不清了,可他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句话。


“杀心是你的武器,也是你的局限,但记住,那不是属于你的力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引动杀心。”


如今他困在天罗中,看着那个形单影只的女子,看着他身后一众亡命的暴徒,愤恨不甘如蚂蚁般啃噬着他的理智,终于还是忍不住令内心的燥抑狂暴渐渐升温,攥着古剑的指节发白,一双眼睛开始变得通红,从万雪窟一战后便被雪藏的杀心在一点点苏醒,像是索命的亡魂回还。


“无涯......”


吕南裳也看出了他的异样,却被突兀出现的一只手打断,猛然迸发的中指狠狠的敲在商无涯的眉心处,力道大到挨下这一击的人甚至无法站稳,踉跄的跌坐在冰冷黏稠的石板上。


“左先生!?”


“**。”


左宗玄倒是并不在意身周逐渐收紧的天罗网,好整以暇的坐在被他斩的叠在一起的尸体上,屁股底下压着那柄被天魔教奉作圣物的紫刃流萤。


“安心看着,那丫头没那么容易挂掉。”


“挂掉?!”


吕南裳重复着这个词,不知所谓。


“就是死的意思。”


人群中那抹白色的残影不知何时开始渐变绯红,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染在素白的衣袂上,像极了朝霞映雪,早春樱潮。


黑色的影子如群鸦一般曳在她的身后,而那个渐渐染满绯红的影子则始终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身法漂浮在众人十步以外的地方,冰冷的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射进身后的人群中,更多的都会被黑影们的或短箭或匕首格到一旁,但少数还是会招呼到数人的身上,那些不起眼的伤口不断堆积,渗出的血液沿着那些渐渐狂暴的心脏不断挤出伤口,群鸦过后,便是一条血路。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泓月看着那个飘忽的影子有些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道。


“那是一种秘术,唐家堡的秘术,虽然强大,却被同门中厌弃,鄙夷是旁门左道,不齿为伍。”


“什么秘术,为何从未听闻。”


泓月张嘴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个很**的问题。


“肉身傀,暂时将自己变成傀儡,牺牲自己换取暂时的力量。”


回答之人却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道。


“所以说,现在她看似不可匹敌,其实只是一时?”


泓月的脸上不着痕迹的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是啊,只有明知必死的绝境才会不用在乎自己的命,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法子。”


“嗯....,看来九重樱的人头也没那么难得嘛......。”


泓月嘴角咧起,像是饿狼期待着最鲜美的肉食落入陷阱。却没注意到一柄寒锋缓缓搭在他喉前,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


“黄华岭雨夜一战,泓月先生可还记得。”


钟平将头摆在他耳侧,亲昵如兄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他眼中光芒闪动,明亮的甚至盖过了剑锋。


唐林侧眼瞥了一旁挥斥纵横的凌徵雪,再看那个施展肉身傀儡的后生,眼中满是火热,今天沉剑池边众人的表现着实令他惊讶,先有凌徵雪左宗玄的对垒,两人剑之精妙,领悟之独到,便是浸淫剑道多年的他也觉得惊艳,此时看着这个唐门的后生灵动游弋间杀机横生却也让远离家乡多年的他感到一丝慰藉,门中人才辈出,后生可畏。


而一边,风无痕的脸上笑意不减,作壁上观好不自在,唐林知道,这位宗门祖师直到现在依旧不曾出手的目的便是想看看这些人能做到什么程度,借剑也好,现在沉剑池边的拼杀也好,都只是写在剧本上的开展,只要太白始终不曾出手,只要自己一方不先挑起事端,那么就没人能够借机寻衅太白,门中一众子弟在这里既是筹码,也借口,四盟征伐的借口。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8 18:34:00 +0800 CST  

楼主:源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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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10-24 08: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08 04:42: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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