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同人】天羽·玄樱录

商无涯确实是出剑了,可却是迎着对方的剑招。


沉剑之试都是以沉剑人为攻方,太白剑师守势接招,凭着精妙的剑式将对方拖进自己的节奏中,令其落败,可这样被逼出手的情况,虽然并不是没有,却少之又少,太白剑师被逼出招,其实已经是落了下风了。


同样的苍龙出水,却完全不似方才商无涯所用般跳脱,势沉而力猛,虽然缓慢,却悍然如从深重的土地中激越而出般,对方若不躲闪,白衣的剑师有自信将对方以这一剑尽数压制,那时气势此消彼长,节奏落在自己手里,那么他也不得不败。而他若是躲开,那么取胜之心便会生出裂痕,只这一丝对自己的怀疑,那么便足以在之后滴水不漏的过招间生出一丝破绽,而只需要一丝破绽,那么对方必败无疑。


这便是高手过招,拼的既是剑术的精妙,取胜却在持剑之人的心术,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将对方逼到绝境。可即使如此,这位资历深厚的护剑师依旧难掩心中的欣赏之意,年纪轻轻,剑术却能凝练到如此巅峰妙境,实数难得,所以,他的剑式愈发沉而猛,只为回应对方手中精妙的剑。


看着眼前护剑师的出剑,他不自觉的眉头微微挑起,一切都如同自己算计的一般,太白山中的剑师们虽然将毕生都奉献给了手中的剑,却也失去了更多与其他江湖巨擎交手的机会,而古语便有闭门造车终是末途的告诫,所以,他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厚重的一剑缓缓刺到身前。


商无涯确实出剑了,却又没有出剑,因为那一剑是那么平淡无奇,他仅仅是将厚重的剑身胸口处,看着对方那浩然的一剑向自己突刺而来,反而显得有些笨拙。众人只看到场间护剑师的身后雪龙狂舞,地上激起的薄雪因为那沉重剑旋转而起,在剑师背后曳出一道长长的影,而所面对的人却并不作何应对,沉默的等待着,像是认命了一般。


一时间,在场的人们眼中有困惑,有戏谑,有遗憾,也有遗憾,但却没有惊讶,因为商无涯面对的是太白的剑师,是将大半生都奉献给手中之剑的剑之大者,任你百般讨巧,千般智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的无用之举罢了。


可只有两个人例外,风无痕看着对方随手抬起的一剑,眼中光芒渐盛,满是期待,他的一生见过太多人,也见过太多剑,那些岁月积淀下的感觉此时冥冥中告诉他,那简单的一剑绝对不简单。;吕南裳看着场间的那萧瑟的身影,眼神平静,她从来不曾怀疑那个持剑问心的男人会选择放弃,也自然明白他谦恭背后的每一样骄傲,那样骄傲的人,自然会用最骄傲的方式取胜。


宽广的演武场在老剑师那厚重的剑招下变的局促,瞬息间,那欲压天地的一剑便来到持剑之人的身前,他看着那陈在对方胸前的一剑,有不解,也有不安。


直到剑芒刺到对方身前的一刻,瀚若江海的一剑扑面而至,像是黄河决口般肆虐,又如同星河倒卷般写意,冰雪飞舞如滔滔的江流,将商无涯横在胸前的剑也挟裹其中,如大河中单薄的卵石,欲将那不减的矜傲湮灭。


而在旁人眼里,商无涯却也不过是随意的将陈在胸口的剑向前,然后在毫厘间抖腕回撤,如山风入竹林,婆娑间消狂岚于无形。


苍龙静默,一柄雪亮的长剑搭在另一柄生出裂纹的剑身上,如伊人耳语。
场间一片静默,没有人声,没有剑声,没有寒风呜咽声,有的只是雪片轻轻落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一力降十会,确是我败了。”


长久的沉默后,老剑师缓缓收剑,悠悠道。


“只是还想问问后生这一剑,却是从何处而来。”


“机缘下观苍风翠竹而得,却是没名儿的。”


面对这个问题,他有些为难道。


“哈哈哈,既是机缘偶得,确实老夫僭越了。”


剑师收剑回鞘,捋了捋有些散乱的白须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暮年之人终究还是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说着,满是老茧的手掌拍了拍商无涯的肩头。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精妙写意的剑了,今日能得见,却也不亏。”


“前辈谬赞了,方才苍龙一剑,确实是秒到巅毫,若不是凭着这一手取巧,小子自信无法接下。”


长衣微拖,商无涯面对身前白发如霜的藏剑师恭敬的执礼道。


“哈哈哈,谦虚是好事,可太谦虚便显得造作了,你有这个本钱骄傲。”


说着,老剑师缓缓向台下走去。


而还没从方才回过味儿来的众太白弟子看着剑师走下台才开始交头接耳讨论方才那诡异的一剑,全然无法相信只是凭着那样的一剑就能够赢下师门前辈的招式。


太白地处秦川雪山深处,却被江湖尊为剑之魁首,自然有它的道理,剑之一道,太白相比其他山野门派走的更加遥远,传承也更加深厚,可如今只凭着区区几招便将门中享护剑之名的老剑师败下台去,无怪乎门中弟子再也按耐不住互相交头接耳,更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完全不顾及场间还有其他门派弟子及江湖巨擎,质疑的声音放肆而难听,以至于那些仍旧沉浸在方才那盎然一剑的江湖人们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


前辈输的风采十足,怎么就教下这么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子,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何况是你们这些连天都不曾见到过的井底之蛙。


场间火药味渐浓,掌门风无痕终于不耐的伸手示意肃静。


“今日沉剑初试,我太白后辈商无涯确实胜的名至实归,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实属不易。各门中弟子日后当更加刻苦修习,向你们这位师兄学习。”


短短数语,便把渐渐升起的质疑一众压了下去,既训斥了门中子弟不学无术,又不着痕迹的将太白隐隐提上了一个高度,以致众人想要再说什么,却也只能乖乖闭嘴。


说完,风无痕看着立在身边的年轻男子,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欣赏。


“难得回来一趟,和你们这些师弟师妹们说几句吧”


“竖子无才,不过是曾偶得掌门点拨,又怎有资格在掌门面前班门弄斧。”


场中的太白弟子听到这里,不觉得又骄傲了几分,任你剑术精妙又如何,在掌门面前还是要执晚辈礼。


可风无痕毕竟曾经混迹朝堂,又如何听不出对方言语间淡淡的讽刺,太白门中弟子眼高于顶,何尝又没有他这个掌门的过错,你既然都训的这么轻描淡写,我这个外人又说的了什么呢。


不自觉地,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色。


“太白弟子酒囊饭袋,不学无术,却不自知,前辈只不过是不愿当着掌门的面打你们的臭脸,真不知道哪来的资格骄傲?”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笑道。


听到这句话,几乎所有人都向声音的主人看去,而被贬作酒囊饭袋的一众弟子更是毫无掩饰的表露出浓浓的敌意,身处太白山门之中,却敢如此恃才放旷,倒要看看是什么角色。


女子笑着走上前去,先在商无涯前微微福身道。


“不肖弟子凌徵雪见过师叔,师叔嫂。”


然后才看着风无痕道。


“见过掌门。”


听到来人自报家门,众人脸上满是疑惑,凌徵雪?这突兀出现的女子又是什么角色,敢无视场间的太白掌门,却又对太白的一个弟子见礼,她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不知道,可商无涯又怎会不知道。


“徵雪?你是樱的徒弟?”


“正是。”


“樱和我说起过你”


“既然说起过我,那么自然也和你讲过我和她的**故事咯。”


凌徵雪依然轻笑。


“是,她给我说过很多次。”


商无涯面色凝重的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很甜却很冷的女子道。


“她说她很无能,为什么当初没有救下你,以及......为什么没有痛下杀手让这段孽缘结束。”


“这么说来,师叔想帮师傅把这段孽缘结束掉?”


她静静的看着那张凝着浓重的脸,语气中全然没有紧张抑或其他的情绪,就像秦川的雪,洁白而寒冷。


“我有这想法。”


商无涯转过身,遥遥向着站在台下的女子伸出手。


“可我们已经决定沉剑归隐了,所以,这片江湖是你们的的了,而我们只想安静的过过不用再刀头舔血,担惊受怕的日子。”


情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它既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那可以是亲情,爱情,友情,也可以是仇恨,不甘,和愤怒。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16:00 +0800 CST  
作为一派之主的风无痕看着眼前的三人,全然没有因为被这三人冷落而显出不快,相反,现在他的内心中的感情很复杂,商无涯也好,凌徵雪也好,都曾经是他门中数一数二的弟子,相比公孙剑或独孤若虚,他很清楚这两位弟子的内心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冰冷,孤独可以使一个人变的无比强大,江湖险恶,孤独的孩子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可仇恨却比孤独更加可怕,因为他不但能使一个人变得更加强大,也能将他的剑变得强大,强大的人固然可怕,可强大的人遇到强大的剑呢?那就不是可怕能够概括的了,因为仇恨,他们可以不在乎生死,也可以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即使拦在路上的是故友,是至亲。


“但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江湖恩怨固然可以一笔勾销,可要是有谁要拦着我们购销这笔恩怨,我不介意这把即将葬进沉剑池的剑上再沾更多血。”


此时商无涯牵着妻子的手,眼中流露的凶狠却如择人而噬的恶虎,这并不是害怕对方出手而撂下的狠话,而是通告。


可有的时候通告反而比狠话管用,扔下狠话的人也许还要拼尽全力试一试,可通告就像陈述事实,陈述你敢来多少我就杀你多少这件事实。


凌徵雪看着眼前这对被无数江湖侠客羡慕的璧人,久久的沉默。


太白山中风雪渐歇,难得的有日头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头来,和煦的日光将远山近树照耀的晶莹一片。


“师傅曾经说过。”


看着眼前的景色,女子脸上却渐渐绽出笑意。


“她说江湖太大了,大到你在里面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能和你定下终生的人,可江湖又是那么小,走在路上忽然抬起头也许就能碰到那个你命中注定的仇人,然后不死不休。”


“你师傅是个笨蛋。”


“是啊,那女人就是个笨蛋,明知道车辙面前她就是个不自量力的螳螂,可还要提起那对脆弱的镰试图挡一挡。”


“你师傅过的也很辛苦。”


“有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什么”


“可怜人必有可恶之处。”


“可也有一句话”


商无涯转身,向台下走去。


“可恶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我们都是可怜人?”


“我们?”


商无涯转身,笑着道。


“是你们。”


“哈哈哈哈!不愧是师叔,得了便宜都不知道卖乖。”


她眼神骤然一冷,看着走下台去的男子。


“那如今可怜人要行可恶,师叔行个方便?”


“我本就是来沉剑的,你与我方便,我自然与你方便。”


“多谢。”


“滚蛋!”


凌徵雪并不以为意,这才转身对着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风无痕道。


“今日冒犯实非本意,只是有一事相求于掌门。”


对于天羽阁中那些秘辛,太白掌门虽然有所耳闻,却也并不知道其间的细节,至于方才的对话,他听懂了,却也没听懂,但此时这个叛门的弟子突然不远万里来到太白,并且刚好赶在沉剑之试上来求不明的事,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张嘴所求何事,但却已猜出二三分。


“且说来听听”


“主母命我向太白剑派借剑池古剑一用。”


风无痕眼中骤然升起一道寒芒,掩饰不住的怒意从双眼迸射而出,如雪中发硎的利剑,剑池古剑的消息泄露并不奇怪,但却也无人能取出,昔日太白剑派初立未设沉剑池时,此剑便孤立山中,桀骜的像是自缚的蛟龙,也正是因为此剑,太白剑派才设沉剑池,才有了如今的沉剑之试,虽然明知无人能取得此剑,可对方张嘴就要这太白祖剑,何其狂妄,也难怪如风无痕一般的好脾气都被激出三分火气。


但对方话中却隐隐透露了一个信息,青龙会如今只有一个主子,而能被这人称为主母的,自然也只有那个搅的江湖天翻地覆的唐门叛逆一人矣。


“青龙会说借剑就借剑,却不知又把我太白剑派放在了何处。”


一直站在一旁的莫青再也忍不住,张口道。


“呵,莫青师叔,这么多年不见,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啊”


凌徵雪转头看着身后中年人满面殷红,笑着道。


“我先前说太白弟子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可能教出这样****的人何尝又不是酒囊饭袋,况且,我与掌门说话,什么时候又有你插嘴的份了?”


话到末了,言语一改之前的温婉,锋芒毕露。


虽然就太白山门的辈分而言,作为后辈的凌徵雪并没有资格如此训斥这样一位在太白举重若轻的剑师,但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太白弟子,而是青龙会二龙首麾下的首席发言人,青龙会早已与四盟八荒成对立势,而一个小小的太白剑派又何曾放在眼里,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这小小剑派中不起眼的剑师。


“小雪。”


“掌门。”


“你离开太白门下多久了。”


“回掌门,十年。”


“很好”


风无痕说完,并没有下句,只是默默的看着如今已经长成的少女,眼神复杂,既有爱其不舍,恨其不驯,也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你知道我太白对叛逆向来作何处罚么?”


“罚论剑顶封穴面壁十年。”


“不”


她自小便在太白门中长大,习剑从文炼气修意俱佳,便是那位深居论剑坪顶的师尊也曾对她的天赋赞赏有加,其中自有对她武学修为的肯定,也有对她学识记忆的赞赏,更何况是入门戒律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


“哦?那倒要请掌门赐教了。”


她微微低头,敛首静听对方发话。青龙会向来不缺耐心,她也不缺,而且,她更好奇这位江湖巨擎面对青龙会的威势又能有什么样的作为。


“逐出师门。”


“仅此而已?”


她有些惊讶道。


“仅此而已。”


风无痕终于痛下决心,眼神中最后的一丝温情也转瞬化作沉剑池中冰冷的剑。


“此后再无资格踏入我太白剑派一步,再无资格谈及我太白一丝半毫,再无资格从这偌大的太白山中带走一草一木,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老人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似是要让场间的众人听的清楚,却也是要让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后辈听的清楚。


“如今,你入我山门,训我剑师,图谋我派古剑,既然门规尽犯,便是我与你念及旧情,却也不能容你。”


说完,不知从何处涌上一群剑师,或苍老或年轻,或持枯旧的长剑,或持清秀的短剑,但只有隐隐的杀气相同。太白剑派并无长幼之别,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漫漫剑途中只要有一项能够登堂入室,便担得起剑师之名。


“哈哈哈,风老头,我以为你有什么能耐,最后却也不过亮剑一途罢了。”


女子轻笑,笑声灵动而冷,像是雪,又像是剑。


“太白狗,太白狗,叫了多少年,却丝毫不见长进,除了汪汪汪你们还能做什么,可悲,可叹。”


先前商无涯下台时,太白便有专人引今日到场的诸位侠客前往侧厅静待结果,以致如今场间除了她一个被太白算作的逆徒,竟然再没有其他闲人,所以,并没有人因为这一句笑出声,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谩骂与愤怒,一个人叫骂的时候也许可以不以为意,可如果是一群人同时出言呢,千夫所指,太白众人看着她,言辞激锵。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21:00 +0800 CST  
只听铺天盖地都是面对叛徒的声讨,放眼尽是雪亮的剑锋,便是武功出神入化又如何呢,可到了这种阵势,一人一剑下去她都会变成砧板上剁的粉碎的肉沫,毫无生还的可能。


凌徵雪静静的看着素白的广场上素白的人,看着面前银色发丝银白衫的风无痕,只缓缓说了一句。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剑起便再无断绝,飒飒风鸣如狼吼,如龙吟,众人只见一道暗红的光闪过,便再也不见场间那人的踪影,太白本就得意的身法到了那女子的脚下更是如同东越海边雷暴中的雨燕一般,上下翻飞肆意,每每与一人擦肩而过,便裂骨挫肺,扬起一道或大或小的血线,她一路穿行,竟是如春风落地百花开一般,飞扬起无数的血雨,落地的瞬间,便被山中的苦寒凝成一片片鲜红的冰凌,剑式精妙却又高效,只一瞬,便有二十余名太白子弟在她剑下受创。


风无痕看着那暗红的线在人群中穿插,怒意横生。


“你莫非真要一人挑我太白一门?”


可场间又哪里能听到对方的回声,只是一丛又一丛的血花绽放,无声,却胜似有声。


于是,场间再也听不到任何言语,只有一群又一群的燕子在拥挤的人群中互相追逐,剑锋撕裂空气的声音久久不决,只是因为方才引发的混乱,广场中挤满了太白门中的弟子,一时间竟是无法全力施展开来,任对方剑飞如斩草。


尽管明知场中弟子束缚了他们太多,可对方这如入无人之境的剑招确实也令在场的所有人胆寒,十年时间也许能够成就一位剑客,却绝难成就一位剑尊,因为剑招即使再如何研习,剑终究还是握在人的手里,只要剑还在人手里,那么便会有所束缚,或者是持剑之人的身体状态,或者是持剑之人对手中之剑的领悟,或者,便是此人对生命的感悟,以及,对杀人的感悟。


太白虽然强调,意随剑走,剑在意先的说法,可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一步呢,也许公孙剑可以,也许独孤若虚可以,也许唐林可以,也许方才缓缓走下台的商无涯也可以,可要秉持杀人之剑,以生杀喂剑,以血与恨的江海淬剑,又有几人能做到呢,也只有面前这如燕子般飘逸又如饿狼般嗜血的女子能做到了,孤独固然能够磨砺剑身,可如果成就那柄剑的是孤独加上血与恨呢,浩荡剑芒尤可锻,万丈离恨却难裁。


空中雪花翩然舞落,坪中莲蕊悄然绽开,偌大的论剑坪上再没有人关注这些飘飘洒洒的雪片,只有一只赤燕掠过,绽开一片鲜红的彼岸之花,而每一朵花蕊的盛放,都是一条人命。



剑坪杀机尤甚,以致所有人都忽略了山门处的来人,他行在苍山白雪中,却像是春日踏青,每一步,都见千花蹂裂,每一步都引得剑池古剑嗡然低鸣,像阔别的旧人再次相见。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23:00 +0800 CST  
五章·神威


燕云,杨家谷破败的民房内。


两个年轻人看着微小窗洞外暗黑色的风暴久久无语。


傍晚时分,黑色的沙暴依旧未停,栖身的民房里冷的如同冰窖,三五成群的兵士围做在燃起的火堆边,默默的修整,等待着天明时黑沙暴能小些。


燕云地处大宋边陲,环境恶劣,条件艰苦,对于生在江南水乡的人们来说,无论这里干燥而显得灼热的气候,还是漫眼黄沙以及那些枯黄的野草和光秃的树桠,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这里全然不似江南水乡般柔软,这里的房子厚厚筑土如同堡垒,这里的树盘曲虬结如同鬼怪,便是这里的草都带着狠倔,紧缩的草枝团成一团随风而行,落到哪里,便生下如剑的根,狠狠的钻下去,不论那是板结的枯土还是风蚀的山岩。


山如此,树如此,人亦如此,那些在狂啸西风与飞沙走砾间长大的人们似乎生来就是强大的战士,他们骑着用混黄井水和艰涩枯草养大的马匹,挥舞着能撕裂西风不惧苦雨的弯刀,用塞满风沙的粗喉嘶声呐喊着冲锋,一次又一次的将那些生来娇贵的南人们赶出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然后一次次的将战火向南蔓延,直到肥沃的河套平原。


后周时期,韩守琼携手下士卒来到燕云时,便已经明白,虽然这里风沙不养人,但却是中原浩土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中原的百姓却是无辜的,因此,茫茫大漠中便有了帮天下人拦截北方蛮族的神威堡,不为汴梁君王,而是为天下苍生,不为大宋疆域,而为了中原膏腴百万浩土,何等壮阔。


可只有生活在这里的军士们清楚,这壮阔的代价到底有多么高昂,每年神威堡都会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儿女。练兵,演武,然后血战沙场,马革裹尸,瀚海戈壁常年肆虐的风沙下,埋葬了不知多少残兵白骨,他们生时因为契丹西夏的疆域之别互相拼杀,死后却相互枕藉一同埋葬在漫漫黄沙下,再也没有刀兵相见,再也没有血统之别。


辰阳很久以前就听过那些老将卒们诉说这些故事,或波澜壮阔,或长歌当哭,豪迈中掩藏的血性即使过去数十年也仍旧令人向往。中原讲究魂归故里,即使在他乡异地逝去,也要不远万里,埋骨祖地中,可这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观念,他曾经问起一个相熟的兵长,老兵长年近七十有余,却锐气不减,血性豪迈而粗犷,可说道这个故事,却不住泣下两行浊泪,然后痛饮一口带着焦味的苞谷酒道。


来来去去征战几十年,便是再冷血的人也对这片战场有了感情,又怎么忍得就这么回去呢,天下未定,贼寇未息,又怎么能够安然的魂归故里呢,所以,我们这些老人不求此生再能看到江南水美,只盼望死的时候多杀几个鞑子,等后来人将我们未尽的功业完成。


言语戚恸,那里还有战场上的杀伐果决,知道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朝廷多次对神威堡招安却皆强硬推拒,为什么绝尘镇中不论西夏人还是中原人见到神威弟子都会那么敬重,也明白了为什么燕云疆场上埋满了枯骨,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江湖儿女要来投奔神威堡。黄沙马革裹忠骨,莫遣孤魂饮恨归。


看着小小的窗外依旧坚厉的黑沙暴,他的思绪不自觉的飘向更远的水乡,那里有他的宗族,有他的家业,有多年未见的父母,也有令他牵肠挂肚的朋友,年轻时,总觉得留在氏族中读书是对他这样心怀伟业之人的侮辱,每每逃过私塾先生的眼睛跑到乡下坊间的时候,他总会长坐在茶堂的说书先生桌边听那些传奇的江湖故事,听绝世剑客白玉京与沈沧海的决战,听太白山巅剑荡八荒的伟业,听青龙会方龙香篡权谋位的故事,听韩守琼千里寻仇的豪气,那时的他觉得,那才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气魄,那才是江湖儿女该有的故事,虽然回家后总免不了在母亲的哭泣里挨父亲的一顿毒打,但他愈发憧憬那些远在天边却又浸在身前的江湖,于是暗暗下定决心,做像韩守琼那样护卫国门的大侠。
所以,当面对家里安排的亲事时,他毅然决然选择离家出走,远赴燕云,加入了神威堡,成为了一名抗敌卫国的军人。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青涩的男孩逐渐长成了成熟的男子,手中的枪术愈发精进,甚至得到了堡主的认可,倒在他枪下的西夏贼寇以百计,每个新入神威的后辈都以这位前辈为目标,不断的攀爬前进,即使大漠粗粝艰苦,即使年年血战都有人再也回不来。


“师兄,我们明日再不会堡,就要断粮了,方才去屋后的枯井发现,井下的水脉早已断了,而我们携带的饮水也只够支持最多两日。”


萧跋看着站在窗口的人道。


他们离开天刀营外出探情已经四日,可就在饮马绿洲寻到敌寇眉目时,却恰好遇上了黑沙暴,只能在日夜奔袭下,退至杨家谷暂避,可这一躲便是两日两夜,挟裹着粗重砂砾的黑风就像是契丹草原上的野马一般不知疲倦,以致明知不过半日路程就能寻到地鞘营,然后安然返回也做不到。


戈壁中挂起黑沙暴时,天地间就像横着一座巨大的迷宫,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老马,也很难在其中寻到出路,那些曾经秉着人定胜天精神走进荒原的旅人最后都会失踪,然后时隔多年之后,在某个无人的废墟墙角,找到他们仰头望天的干尸。所以他明知即将断粮断水也依旧窝在这飞起的土城里,因为相比出去变成无用的白骨,倒不如安心留在这里待援。


昔年的富家公子已经磨干了血性和鲁莽,冷静而睿智的像是山岭中最老道的猎人,年轻猎人也许会为了活下去而冒险寻找其他生路,可老猎人却会放下一切可能,一方面保持体力,继续等待能令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另一方面,却绝不会把自己放在险地,成为别人的肉食。


他静默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飞砂,看着秦川的方向。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28:00 +0800 CST  
萧跋知道他在看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他长久的沉默,不说一句话。


“应该,都到齐了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只有他身边的萧跋能够听到。


“没意外的话,已经开始了。”


萧跋靠着土墙,也看着遥远的西北方。


“我有时候都在怀疑,大姐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男子神情淡漠,看不出悲伤还是痛苦,如同一尊雕像。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才晋升到天刀营,在前军营任前锋探子,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每每出兵都要签血书死契的那种。”


萧跋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这些最初的故事却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更多时候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却少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一次也是这样,只不过只有我一人,我一路骑马寻到绝尘镇,就在要与西夏散兵相遇的时候,黑沙暴来了,一时间只剩下混黑的光和漫天黄沙,就像是末日一般。仅凭身上的补给,也只不过能多撑一天,一天之后,我恐怕就要死了,我窝在一处背风的墙角,用马背上的厚毡布将人和马全罩在里面,一边等奇迹发生,一边也等死亡降临。”


他拔开水囊的木塞,慢慢的饮了口水。


“就是那时候,我听到黑风里突兀的响起了一声嘶鸣,那是马嘶,那样的声音我听过很多次,但向那样犹如金铁相击的嘶叫却是第一次听到,然后就看茫茫荒漠里突兀出现了一个身影,然后两个,三个,最后来到镇口的时候,整整齐齐的七骑,清一色的长鬃白马,为首的一人金白色的垂苏长裙,背后阔大的裘绒披风在黑风里猎猎作响,那时候我真的以为那些人是天将,因为他们的马很矫骏,因为他们的服饰很奇妙,也因为那时候是在一场能杀人的黑风里,那时候我看到了他们,然后他们也看到了我这个穿着很土,当然身上也染着很多土的小军卒。”


萧跋听的有些出神,也全然不在乎窗口时时进入屋中的寒气和墙角的土灰,干脆一屁股坐在灰尘里,静静的听这个故事,他脑海中幻想着那一幕,小军卒和如神人降世一般的前辈们相遇,然后便是命运的邂逅,此后长枪贯世,自成天下霸业。


“那晚我们一共八人,在镇子他们的据点里安然过了一夜,他们问了我很多,我也和他们说了很多,就是那时候,我知道了那个人心怀着多大的天下,也第一次接触到后来我们呆了很久的天羽阁,最初的天羽阁其实只有那七个人而已,乔小伊、不懂、沈轻寒、唐斩仙、冉冰鸾、青雨,还有大姐唐啾啾,那一晚,她坐在火堆边问我,要不要随他们拯救这苍生流离的乱世,我沉默了很久,因为我觉得他们是在痴人说梦,凭他们这几人,要成就一番伟业何其困难,更何谈拯救一说,我并没有答应,也不曾拒绝。之后我便随着他们从燕云一直回到中原,我们在九华云笈水榭遇到了流沙门和燕南飞,在杭州城遇到了神铸匠孔雀,在江南天泉山庄遇到了殷七爷,在东越遇到了曲无忆笑道人和钟不忘,也在云滇遇到了五仙教的蓝奉月和百里研阳,一路走,一路看,我才发现原来大姐的江湖中全是那些雄踞一方的霸主,不由豪气顿生,再也不觉得他们是在痴人说梦,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坐井观天,妄自腹诽罢了。”


他笑着,笑容映着身后的火光显得萧索而惨淡。


“再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便三三两两的行走江湖,一面救济那些被朝廷迫害的百姓,一面清理朝廷中的害群之马,也就是那时候,我们遇到了小二,云飞,杨衡,雷鸣,剑九,樱,二爷,齐浩,叶檄......,那些日子很是快意,也很令人怀念,我们在赤云山上就这硫磺泉畅饮,随大姐在刺竹庄摆酒设宴。”


窗外风声渐皱,天地间仿佛横贯着一条流沙的大河,浊浪滔天,风云呼啸,竟是连屋子里安静的话语都淹没过去,只留下砂砾拍打墙壁和黑风呼啸的恐怖声音。


“后来的故事你都知道了,万雪窟一役,天羽阁遭受重创,走的走散的散,便是大姐,也不得不把阁子里的事物交待给樱和小九来打理,带着数人去寻访南海仙山为唐斩仙寻医问药。”


“既然阁中的事务交给了九月姐和九,为什么如今却落到了这步田地。”


被称作师兄的男子看着窗外的风沙渐骤,久久不语。


“辰都尉,茶好了。”


一个面庞线条如刀刻的同门走到他身后,声音如粗砂磨鼓。


年轻人道谢后,结果递来的茶水,重重的饮了一口。


“萧跋,你对樱这个人了解多少。”


“不算太多,但也不少。”


萧跋低下头,细细的回想那个和他交从还算长久的女子。


“嗯.......,杀人很冷,待人很热,然后......”


“然后?”


“傀儡术很厉害,烧的菜很好吃.....。”


“还有呢?”


辰阳看着他,笑问道。


“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


辰阳看着杯中微漾的茶水,杯底薄薄一层沙。


“其实你说的并不全是那个人,但也是那个人。”


萧跋挠着头,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东越的野鹤湫,那时候她还不认识我,当然我也不认识她,但她杀人的手段却让我终生难忘,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明白杀手杀人远比我们这些守疆的人要可怕。”


不自觉地,他的手攥紧,杯中的茶水都跟着一并颤抖起来。


“那时候我就和大姐说过,此人可以重用,但不可委以重任,可最后还是......。”


萧跋愈发惊讶,对九重樱不清楚,不代表他对面前的师兄也不清楚,相反,他很清楚面前这人的存在,能让一个即使陷入黑沙暴中也能安然部署,步步为营的人感到后怕,那么不是事件的发展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便是所处的情况连他也开始绝望。


“九月姐她......,那人究竟做了什么。”


他愈发好奇。


“你见过江南女子在锦帕上簪花么?”


萧跋点点头,因为天羽阁中就有一位,他曾经很是惊讶用一根针能如何能达到方寸间凝就那般绝美的造诣。


“那你能想到有人能靠着一手暗器在人身上簪花么?”


辰阳脸色铁青,再不说话。


“在......人的身上......簪花!?”


萧跋忍不住惊讶道,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风沙声。


一位同门看着这个年岁尚小的后辈,手中已经不自觉地提起了粗重的铁枪。


“没什么,没什么,师兄在给我讲.....,嗯!讲一个人身上纹了很多花的事!”


萧跋一脸嬉笑,连忙把话题带到了别处,中间还添油加醋的讲了很多,硬生生的把一场虚惊化作一场别开生面的故事会。
场间的诸人听着他火堆旁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一时间凝重的脸上也渐渐生出笑容,一时间也忘记了他们被困在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黑沙暴里,而马背上的粮草也只不过能坚持几日而已。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33:00 +0800 CST  
可只有一个人没笑,他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黑沙风暴,久久无法释怀。


“这江湖都因为你变成了一团浆糊,那么,至少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安然归老的机会吧。”


无声的叹息穿透厚重的土墙,穿透弥漫天地的沙尘飘荡在苍穹的上空,尽管他并不老,他只不过即将三十而已。



十年前,东越,野鹤湫。


青衫白马的少年提着一柄描金铁画的黑虎枪在溪水旁驻马饮水,少年背后的枪很普通,通体漆黑如墨,甚至连枪头伸出的六尺枪锋都是黑色的,但映着阳光水蕴,拭的明亮的枪刃却闪着沉沉的暗金色,显示着这柄枪并不似它的外表一般平凡。

野鹤湫位于传说中的龙泉剑潭下方,至于龙泉剑潭,却也不过是个水光潋滟的深池而已,据传,曾经有不出世的铸匠在这里偶得寒潭异铁,靠着大毅力用了半生的时光铸就一柄绝世神兵,且传此剑成炉之日,潭中隐隐现龙吟之声,于是这柄剑便有了龙泉之名,而当时的闵越王朝更是出资万金要买这柄剑,却不知为何那绝世的铸匠和那柄惊世的龙泉剑就那么消失在了那个水潭边,再也没了消息,之后三代王朝纷纷前往龙泉剑潭下寻找这柄遗世的神剑,皆无果,唯留下一支半段的已经变成枯石一般的骨骸,于是,长久以来,只留下了龙泉剑潭的名字却在没有人见过那柄引起浩荡龙吟的古剑。


少年来到这里却不是为了寻那引起三代风云的传说中的古剑,他只是到乌金汊寻访友人,在此落马歇脚。东越并不比杭州城繁华,可山林飒飒,百花盛开,却别有一番风味。对于初从燕云大漠回来的军旅而言,这里水泽遍布,氤氲的水汽混合着林木的芬芳,说不出的惬意。


初到宁海镇时,就听当地的居民说,野鹤湫和青龙深潭是不错的去处,风景迤逦,最适合观光,但再往前的闵越旧城就别去了,听说前代灭杀闵越王朝时,一把大火将那处的宫殿屋宇纷纷焚为灰烬,而宫中的皇室宫女则被堵在皇城中,硬生生一把火全部烧了个干净,以致那片废墟一直闹鬼,特别是雷雨天气,风雨声中总能听到百鬼号哭的声音,邪的厉害,便是那些杀人舔血的倭寇都不敢轻易前往。


这样的传闻也许会吓到往来的游客,也可能会吓到乡野种地的山民,可他却不害怕,只是好奇,相比曾经在族中的温文儒雅,现在的他身上更多了几分无畏和粗犷,人们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燕云大漠黄沙也成功的将曾经的文弱书生磨砺成了一位合格的军旅侠士,所以,他牵着马向旧城废墟走去,眉眼间全是对即将发生的期待,还有怀疑,只是怀疑什么,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着涉水渐深,轰隆如雷震的声响渐渐清晰起来,地下暗河在远处的山体中冲涌而出,开峰裂石,形成了这样一只鬼斧神工般的水流,确实令人震撼,因水流冲击,寒潭渐变深邃,青黑的潭水如一方墨玉缀在青山绿崖间,山水中,一人一骑就这么循着水声向前而去。


行至半道,他却停了下来,安静的将马拴在一边的古柳上,一边从马鞍旁解下黑金色的长枪,如此人迹罕至的古迹中本不该有人声,可他还是隐隐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其中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没有遮掩的意思,就像他觉得这样的地方不该有人一样,对方似乎也做同样的想法。


东越流寇山贼猖獗,多的是杀人吮血之辈,若以为寻山访古遇到人就上前打招呼,仓促之余岂不太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了不是,所以他安静的提着枪,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漫山的灌木丛里,像是一只丛林中的猛虎,每一步都极小心的避开那些会发出声响的枯枝或残骨,此时没有好奇的年轻人或者远游在外的无名侠客,只有伺机而动的猎人和尚不知危险将至的猎物。


瀑布的声音隆隆如夏日的滚雷,将周围所有细小的动静都包裹在其中,所以,坪间的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为了让自己听到,也为了让身边的同伴听到,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只端着枪冷冷凝视的“猛虎”。


“早就和你们说过,不要在一个地方拐犊子,就是不听,如今开封府找上来了,你们告诉我怎么办。”
说话人气急败坏,每一句都以吼叫的方式吐出,似乎要凭着胸腹间的怒气压过如雷的瀑鸣一般。


听清楚那人说话,他的眼中再没有疑惑,些许杀意从眼眸流出,落在远远的石坪上,因为对方交流用的是生硬的汉话,那些莫名其妙的卷舌和发音是只有东瀛流寇才会特有的,所以,他不介意顺手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可周边的小渔村的孩子已经骗不到了,清永坊那边也不止我们一家在做这买卖,我们也很无奈的。”


这次说话的是个干瘦的男子,浓重的口音和身上的服饰无一不再显示这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可什么时候,汉人开始帮着东瀛的贼寇卖命了。


“如今别说是万象门了,朝廷都嗅到了里面的味道,最近我们更加难做了,您看......。”


另一个丰腴甚至可以说有些臃肿的妇人满脸掐媚的看着身前的东瀛人,举手投足满是市侩。


“只要你们能拐到孩子,价钱好说。”


东瀛人看着眼前的妇人,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弃。


“可如今别说是孩子,就是孩子毛都见不到,你们有什么脸和我提价钱。”


“大人大人!东越拐不到孩子,还可以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嘛。”


这次说话的是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渔民,黝黑的面庞上满是海上风霜的痕迹,额头的皱纹即使隔了很远也依旧能够看得清楚。


“听说杭州城郊有不少落难的流民和无家可归的小乞丐,这些崽儿不比那些渔民的崽儿来的方便的多,而且每月丢上几个官府也不会细查,甚是妥当啊。”


“所以,说来说去都还是要从别的地方搞,别的地方能搞到我还要你们这帮猪猡作甚!”


东瀛人再也忍不住了,拔出腰间的刀直指面前的数人,胡乱空挥,像是在解气,又像是要砍断什么看不到的愁烦。


而围在他身周围的七八个中原人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像是暴风前渔民屋后圈养的鸡一般,缩着脑袋,又惊又怕。


他不再准备听了,东越访友时就听闻当地的拍花子十分猖獗,他们骗了孩子,再卖给东瀛的贼寇们,送到南海那些无人的岛屿上,用东瀛特有的训练方式层层筛选,然后培养成死士,再送回中原,来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暗杀和渗透。这些死士拥有中原人的外貌和口音,卸下武器和装束时,即便走在街上碰面也无法辨别,可到了夜晚,他们套上特制的夜行衣和诡谲的武器时,他们就成了最危险的死士,他们杀人的手段残忍果决,凡事败露便咬碎牙齿间暗藏的毒药自尽,完全不给天波府查证的机会,甚是狠辣。


此次他前往万象门寻访旧友,其中要探查的一条就是此事,前些天,当地村正被灭门时,恰好被万象门中人觉察,在香蝶林中搜了两天两夜,才找到那个孤身的刺客,被找到时,刺客已经被山狼噬咬的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直到前日,被砸光满口牙齿扒的精光的刺客却在牢房里自尽了,而自尽的方式更是闻所未闻,他硬生生用自己拇指的指甲刺开颈上的动脉,失血而死,别说是当时在场的人,便是连他这个没有看到的人都觉得可怕,而一想到中原浩土上将被这样一群狠绝的刺客入侵,如何不叫他心悸。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35:00 +0800 CST  
而此时看到这样一群帮着东瀛入侵的中原人,又叫他如何不愤,如何不惧。所以,他再也没有窥伺的心思,便准备提着长枪出去,捅他们个对穿。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山道上有清幽的歌声飘过,歌声很是轻灵,像是幽冥谷底亡灵轻声的哼唱,又像是鬼魅在山中暗笑,总之,声音里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他听到耳里,想到此处的传闻,不禁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子不语怪神乱力,可他不过是一介凡人,面对未知,又何尝不会惧怕。刚刚抬起的枪头狠狠的刺进身前的泥土里,硬生生的将畏惧捅个粉碎。


他有如此魄力,却不见得石坪上的人皆可如此,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石头上,脑袋不住的磕在石坪上,嘴里不断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之类的废话,而那东瀛人则直接端着微弯的倭刀砍在身周的空气里,生怕一个怠慢,被鬼魂取了狗命。生死面前,所有人嘴上再怎么不在乎,那一刻之前,他也会在乎,因为死亡这件事实其实并不可怕,但等待死亡的过程往往会因为结果的迟迟不到而成无数倍放大,直到最终变成无法令任何人接受的事实。


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瀑布声音如龙吟里,还能够如此清晰的听到鬼魂的轻唱,那些清幽的歌声仿佛并不需要东西来传播,轻灵的歌声仿佛就唱在耳畔。可少年却并不这么觉得,亡魂幽灵这些存在,信则有,不信则无,无论它怎么生动形象,最后总会有合理的逻辑来解释这些匪夷所思的现象,所以他不信神,也不理佛,他只信自己,也只信自己手里的长枪。他郑重的把长枪擎在两手中,背部微弓,如出击的猛虎,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腰腹,等待着,等待着猎物的到来,也等待着这柄枪的气息攀至顶峰。


歌声悠扬,就像林中牧童的短笛,全然没有丝毫危险的气息,可听在那些人的耳里,却像是黑白无常催命的铃声,于是,他们哭的凄厉的愈发凄厉,愤怒的愈发愤怒,痛苦的愈发痛苦,害怕的愈发害怕,终于有人承受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压力,毫不管顾的向来时的山道奔去,自己的命可比到手那几两银子值钱多了,被那东瀛贼寇杀了,还能入轮回往生,可要是被这里的恶鬼杀了,听村里老一辈人说,就得一辈子留下,直到找到下一个误入的生人,才能从这无尽的诅咒里解脱。

于是他愈发害怕,跑的更加快了些,全然没有注意到,竹林中有如星的炫光一闪而过,也没有注意到,飘落的竹叶在空中莫名其妙的断成了两半。所以,那人死了,臃肿的身躯在飞快的速度下瞬间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甚至那张已经被割成八瓣的脸上仍旧残留着即将逃生的希望和喜悦,可只一瞬,生与死甚至快到他死前还能看到因为奔跑太快而变得很是丑陋的屁股和从裂开的腹部涌出的粉红色的肠子。


一瞬间,风声中的歌似乎都变得愈发凄厉起来,空气里布满了无形的刀,将这片并不大的废墟围成一片天罗,其中包含着那些令人生厌的拍花子和那不住叫嚣的东瀛人,自然,也有他这个身处外围的看客,放在平时,也许看戏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在这片网里,没有罪大恶极,只有死,天罗中,活着的,都得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有人不断的念诵着佛家咒语好驱散那些无处不在的亡魂。


“有本事就出来啊!偷偷摸摸的算什么本事,你是鬼又怎样,活着的时候都能别人害死,还像死了再出来害人?”


有人愤怒的大吼道。


“别杀我,我还不想死,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你们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吧,今后我已经给你烧香祈福,找来大士助你们解脱!”


有人苦苦哀求道。


也有人已经说不出话了,肮脏的晦物泄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骚臭味儿。


不知是吟诵的佛家真言起了作用,还是那人愤怒的吼叫成功的激怒了谁,或者说因为拍花子的死前诉苦引动了并不存在的恻隐还是满场的骚臭味让那人在也不想藏在暗处,总之,对方终于出现了。


西斜的日头已经沉在青翠的山=山岭中,猩红的晚霞伴着东方一轮黯淡的新月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之上,宁静而诡异,那人仿佛一直都存在一般,站在一处早已碎断的半截立柱上,像是鬼,却又不是鬼。


“既然自己有孩子,又为什么要骗了别人的孩子品尝死别的痛,既然有父母,又为什么要让别人父母的品尝生离的苦。”


那人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一众人,声音中全然没有人类的感情,倒更像是无名的孤魂野鬼。


“既然说我偷偷摸摸不算本事,那为何你手里的刀还是没有动,偷偷摸摸的偷了别人的孩子养作死士做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坐享其成,岂不是更加偷偷摸摸?”


“拐人子嗣,借刀杀人时为何没想到天上有神佛,如今要死却想他们来救你,究竟还要不要脸。”


言辞清冷刻骨,每一句都在质问其中的所有人,像是降世的神明细数人间褚恶。


“苟且偷生到连自己的命都要求别人帮忙,你们和猪狗又有什么区别,一帮令人恶心的猪猡。”


他听到耳里,觉得很有道理,他方才只觉这些人当杀,可要让自己说出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却难说个所以,只觉得这般杀人便是江湖大义,可对方没有讲大义,只讲人伦,所以,这些人更该杀,更值得杀。


“鬼鬼祟祟的连枪都不敢出,只敢偷偷摸摸的在背后偷听,就算不是帮凶,也是帮凶,同样该杀!”


那人看向他藏身的地方,冷冷的道,言辞如剑出冷泉,森寒入骨。


场中一众人这才从惊讶和恐惧里僵硬的转头,看向那处,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螳螂之后,还有黄雀,今日这场生死劫,只怕早已注定了。不由的眼神中最后的一丝的希望也化作灰烬。


“姑娘杀人都是这般啰嗦?先讲道理再杀人?”


既然被拆穿,自己自然也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干脆慢慢走到石坪前,还不忘言语回敬两句。


“我何时说我要杀人?”


女子偏过头,看着提前的青年,冷冷道。


“那这般,又是为何?”


他觉得有些头痛,难道远离中原四五年,江湖中人都变得这般虚伪?便是连杀人都要先虚伪托词一番,把自己的两手洗个干净再下手?


“为了让他们赎罪。”


说着,竟隐隐听到有风被切割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人被无形的丝勒死绞碎。谁也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可那些丝却如同勾魂的恶鬼一般,一旦缠上,便绝对要夺人性命。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38:00 +0800 CST  
众人只见方才还在卑躬屈膝的中年人只一个呼吸间,便如坍塌的房屋一般崩碎开来,直接惊在当场,一张张脸上染着血尚且停留在不可思议的表情中,直到中年妇人终于回过神来,失神尖叫出来,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四散逃离,手脚并用就像是亡命的走兽,很是滑稽。


可紧接着的,却是更多的血肉崩散,嚟喇的内脏和着喷涌的血浆一时间将不大的石坪染的殷红,像极了画师手里朱砂的泼墨,只是这里用来晕染的不是朱砂,而是人命。


他惊恐,愤怒,畏惧,害怕,提枪的手掌狠狠的攥紧枪杆,几欲将生铁铸就的长枪折断。这是杀人,却又不是杀人,任他见惯沙场惨烈,如今看到此处也觉得令人害怕,杀人自然剥夺的是人性命,可这更像是屠户们提着板斧屠猪戮狗。


龙泉剑潭畔血气冲天,几欲使人窒息,这里本没有恶鬼,可这般杀人的方式,却又比恶鬼索命更甚几分。


“他们是人啊!”


他再也忍不住了,张口骂道,闻着空气里的腥甜,又让他不自觉地又记起了伏龙谷那场惨烈的厮杀,那时也是如此,天地间只有红黄两色,红的是敌人和同胞的血,黄的是漫天黄沙,从尸堆里爬起来的那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在人世,而是修罗地狱。


“他们不是人。”


语气依旧冰冷而没有感情,可这样却更令人心悸,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谁能想到她曾经杀了多少人才能变得如此冷血无情,这般残忍暴虐,谁又能想到她心底对人是多么的厌憎。


“再十恶不赦也是人,你这般哪是要他们赎罪,完全是为了你泄愤!”


他没法忍受,因为这样的场景又让他想起了昔日沙场血战后的残肢断骸,想起了那些他一度无法忍受的残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又怎么会是刍狗。


“既然他们不把人当人,我又何须当他们做人。”


女子看着满天星斗渐盛,脸上的冰冷愈甚,如徐海深山中万年不化的冰窟。


“可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人啊,就算再十恶不赦,何须如此惩戒,你真当你是天顶上高高在上的神,可以随意裁诛世间的恶!?”


他愈发觉得面前之人不可理喻,不是杀人,而是对人的态度。


“天上有神何至于我们这些被天抛弃的人过得这般辛苦,你不是我,你又怎么能明白我不能肆意杀这些罪人。”


女子随手将身上沾满血水肉渣的披风扔在满地血泊里,向着西北方走去,再也不管顾身后这个莫名正直的男子,脸上依旧如霜。


他看着孑然一身缓缓走进山林的女子,神情复杂,对方说的对,江湖上只有人,既不存在诗人口里的天公,也自然没有那些端坐在云端的神明,可不存在不代表可无敬畏,若是杀人如杀猪屠狗,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不也是猪狗,只要力量足够,岂不同样可以随意杀之。不觉间,他心底泛起了淡淡的杀意,任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出现在动荡不安的江湖上,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掀起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血衣楼,流沙门,正是因为他们这般视人如猪狗而肆无忌惮,而面前这个女子,只怕会成就下一个流沙门,血衣楼。


“你......。敢请教贵姓?”


“贵姓?”


女子停下脚步,浅潭微漾的水将她残破绣鞋上沾染的血迹晕染开来,令他想起了云滇遍野盛开的石蒜花,那花又名彼岸,生于幽冥,所言地狱与死亡。后来他每每想起这个人,都忘不了那人站在血潭中的那一刻,星光幽暗,女子就像是站在地狱彼岸,像是从忘川爬回人间的恶鬼。


“连活着都这般辛苦,又怎么会有名姓。”


说着,便不再管顾身后男子莫名而起的杀意,怅惘的走向西北方,那里有乌金汊,有青龙潭,有杭州古城,有汴梁盛京,有天地浩大,却没有她想去的地方。


他听懂了对方的话,却也没听懂。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确实不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名姓,可如她这般诡谲狠辣的身手,又怎么会活的辛苦,如果不是为了沽名钓誉,那么又会是什么。所以他愈发厌恶起走远的人,厌恶她语气里淡淡的失落和痛苦。


以致数年之后,再次相见时,更多时候都是冷眼相对,也正是如此,他才对她的手段毫无信任,凭自己心意只知生杀又怎么会明白人间疾苦,又怎么能领导天羽阁拯救天下苍生。


如今看着窗外风沙犹甚,他还是难以说服自己去看看旧人,看他们沉剑,因为他不愿意看到那个孤独且决绝的女子,也因为他相信,阁子的覆灭和她的孤单决绝逃不开干系,更加确信,大姐当时确实选错了人。如今拜那人的一意孤行所赐,江湖上提及天羽阁,无人不口诛声讨,便是神威堡中,天羽阁三个字都比青龙会使人厌恶,因为他们无恶不作,藐视人伦君威,行天下诸恶,残忍狠绝。


“所以师兄就因为那些你就一直待人家那么冷淡?”


萧跋把一段煮软的肉干递了过去,顺便帮他续了杯茶。


“难道不行?”


他饮了一口茶,烫的吐了吐舌头。


“不是不行,只是我一直觉得大概九月姐欠了你不少钱没还,所以你一直待人家冷冷淡淡的。”


他嬉笑道,不以为意。


“如今你都看到了,她变了,江湖也变了,那个只会杀人的傻姑娘竟然也会做菜了,竟然懂得手下留情了,而且还能讨得你们这些无知后辈的欢心,所以我愈发害怕。”


“九月姐真的挺好,你完全没必要自己心里放负担的。”


“萧跋,你知道一个人能藏起自己心底的仇恨和厌世意味着什么么?”


萧跋嚼着口中的肉筋,很是有滋味,含糊问道。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懂得怎么克制自己的感情,但这样的结果就像是水坝蓄水,有朝一日那些虚伪的善意总会像不稳固的坝体一样崩塌,那时候,那些汹涌的水就会变成山洪,要不然毁了自己,要不就是毁了这片江湖。”


“师兄你太危言耸听啦!九月姐已经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九月姐了,毁不毁身后的江湖和咱也没半文钱的关系,咱们只要守着关外那些鞑子不进犯我国境就行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一个人毁了一个江湖,你真当那位是公子羽啊,来!吃肉吃肉!!”


说着,他又递过一块肉干。


“只但愿,是我多虑了。”


他苦笑着,将肉干含糊的与风沙咽下,面色沉重。


“师兄你看这风沙也小了,咱是不是能起身回地鞘营了。”


“再等等,天威无常,也许这只是一场更大风暴前的宁静,黑沙暴要是这么容易停下,那就不是黑沙暴了。”


民居里,众人依偎在一起,说着从其他同门和镇子上得知的笑话和段子静静的笑着,但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外面的浩大天地,天地洪流面前,所有人都只是无力的蝼蚁,关外的蛮人也好,他们这些持枪戍边的神威弟子也好,还是中原的江湖客们也好,历史的洪流里,谁也逃不掉。


瀚海隔壁上风沙渐止,前一刻被黑风吹现人间的白骨再次被黄沙淹没,等待着下一次狂暴的黑风将厚重的黄沙吹到更远些的南方,等待着有荒原拾骨人带他们回到故乡,将曾经的血腥历史告予天下人听。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42:00 +0800 CST  
今天的份更新完毕,问题很多,还有些细节处理不甚到位,还望大家见谅,而且因为某些敏感字眼,四章差点就胎死腹中了,所以只能剪成碎片一一筛查,还好......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5 20:44:00 +0800 CST  
接下来是今天的六七章,诸位看官,请慢用。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19:53:00 +0800 CST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安澜把脑袋搁在臂弯里,长久无语,他的到来让她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事,那些事情她早就准备忘了,可如今随着这个人的到来,曾经的过往仿佛走马灯一般再次出现在脑海里,很多时候,人的记忆都是如此,都觉得已经忘了,无论愿不愿意再去回忆,可随着某个契机的到来,无论你忘却了多久,他们都会从尘封里突然出现,变成你的自我折磨。


她狠狠的挠了挠梳的一丝不苟的脑袋,揉成农户里乱草搭成的鸡窝,想要把那些不愿意再想起的从脑海深处挠出来,然后扔在火堆里烧掉。

“到了”


她出神的空当,他们来到一处墓前。


墓上并没有周围那种肆意生长的荒草,而是一反常态的开着一种黄白色的小花,鲜嫩的小花将微微隆起的土堆淹没,与离魂峡中毫无生气的土地显得格格不入。墓前立着块整木切开而成的墓碑,只是墓碑上一个字也没有,既没有立碑人的落款,也没有墓主的名姓。


“那时候我觉得我很无能,所以,没脸在这块碑上落字,而且她也没有名字,我只知道他姓苏。”


看出了对方脸上的疑问,他幽幽道。


“你是我带这来的第一个人,因为那个故事我只具体的和你讲过,那个傻姑娘只知道有这件事,却不知道里面的细节。”


她知道剑九嘴里的傻姑娘是谁,那人现在远在秦川,即将与整个天下作对。


“为什么是我。”


她站在墓前,感受着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因为你们很像,因为你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


“我可以把这当作告白么?”


她干笑道。


“随你。”


剑九将墓周散乱的石圈整了整,然后回到墓前,将墓碑从头到尾擦了一边,然后把那束已经有些发蔫的水仙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安静的点上香烛,静静的将一沓一沓的黄纸烧成灰烬。脸上依旧是漠然的表情,无悲无伤。


“我有的时候真觉得我其实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特别是现在。”


她有些恼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自己千里迢迢追了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良心上的不安,还是为了让他安心。


“这不怪你,因为我很多时候也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不知道曾经真武山门里的那个自己是不是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后来遇到他时的自己是不是自己,甚至不知道现在坐在这里的自己是不是自己。”


黄纸燃烧腾起的火光和飞烟袅袅的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弱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显得那么不真实。


“真武弟子下山试炼的时候都会抽签来为自己的以后做个注解,那时候我真的不以为意,我觉得那些迂腐的老头子纯粹就是为了给我们这些人找个念想,所以想出来的哄人的法子,可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傻,很傻!我如果不碰那个签筒,会不会今后的命运就会不一样,如果我当时赖着不下山,会不会我今后就能过的很轻松。”


安澜听到这里,才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很多故事竟然从最开始就已经写在纸上了,即使那些只是来自他的臆测,但看着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却不得不相信那些其实就是真实。


“你.....,抽中的是什么签。”


“生死为疆。”


他把一丛飞出火盆的残纸拿枯枝塞回去,看着火苗静静的道。


“不用满脸的疑问,真武的签都很简单的,并没有江湖算命先生那般玄妙。”


听到这里,安澜干脆靠着墓碑坐在他的对面,把那些轻薄的黄纸叠好,递到他的手边。


“生死为疆,真的很好概括,我一直以为这四个字其实就是告诉我,活着和死去有着难越的界限,所以不用担心生,也不用管顾死,可谁能知道,我下山的第二个月就遇到了她,然后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从那个雨夜开始,变成了我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她?你是说那个苏苏?这个墓的主人?”


他点了点头道。


“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山门里我是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可在外面的江湖上,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谁都能拿刀欺负我,抢我的东西,甚至当着我的面蹂躏我心爱的姑娘。”


牙关扣紧的声音响起,对于自己无法直面的往事,没有人喜欢再回忆,可有些感情只有再次想起才会回到你的身体里,后悔也好,仇恨也好。


“所以之后的数年里,我开始无休止的杀人,好人,坏人,善人,恶人,年轻人,老人,男人,女人,比我弱的人,比我强的人,白天背着剑在外面无休无止的厮杀,晚上回到草窝里独自裹扎伤口,那三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去的。”


“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生来不知父母,苏苏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所以我觉得她就是我至亲的人,谁要来伤害她,那么即使配上一条命,我也要救下他。”


“但她死了,而你还活着?”


她试探性的问道,她突然发现曾经听过的故事里原来含着这么多阴暗和绝望的过往,那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又是什么,是对人世的嘲讽?还是对自己性命的淡漠......。


“是啊,她死了,死的很丑陋,很不甘心。这世上的人都说被逼到绝处即使拼上性命也要成就什么,可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也是骗自己的鬼话,其实你我的命一文不值,拼命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拿来威胁别人的,只是威胁自己的,可那时候我就算威胁自己,我还是没有机会,还是没有机会!”


他歇斯底里的狂吼道,猛的抓起一旁的剑狠狠的劈在身边的墓碑上,拦腰将其斩断,半截木头滚进火盆里,将微弱的火苗压灭。


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阴狠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什么存在凭空生出,摄人魂魄。她惊的从地上猛的站起,将宽大的袖摆遮在眼前,为了阻挡腾起的飞灰,也为了阻挡那令人恐惧的未知。


可等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有蓝色的火光莹莹的将四周照亮。这时,她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剑九的左肩旁出现了一张素淡的脸,谈不上漂亮,却素淡的很有味道,但诡异的是,那张脸是透明,透过那张脸都能看到远处破败的坟茔。那个突兀出现的女子将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两只白且透明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满是风霜胡茬的脸,亲密的像是情人。


“她!她是谁!!???”


她再也控制不住,双腿瞬间失去了力量,瘫坐在地。虽然总听人们说鬼怪,说冥灵,但她却是从来不信的,鬼怪狐谭的事本来就是空穴来风,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绝对不会信的存在会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苏苏,也是我一定要带你来离魂峡的理由。”


他终于笑了,笑的很是惨淡,笑的很是凄苦。


“外面阳气很重,所以他一直寄宿在我的剑匣里,只有到了这里,她才能显出本身,才能让你看到。”


“什么是生死为疆,这就是生死为疆,这世上我最放不下的两个人,一个阴阳永隔,一个咫尺天涯,而我,就跨在生和死的边界上,谁都放不下,谁也得不到,就像是命中注定的诅咒。”


剑九把那半截墓碑从火盆里挑了出来,将那些四散的灰轻轻的敛进盆中。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07:00 +0800 CST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做过很多错事,也犯过很多荒唐,可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这十年里最后的港湾,就算我被仇恨迷了心智,但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我还是曾经的我,我还能继续活下去,可五年前那件事真的令我很是绝望,阔别久远的无力感让我再一次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和弱小,所以,我向死跨了一步,但你要知道,生死界限是绝对不能妥协的,你今天跨出去一步,那么以后就会跨出去无数步,直到最近,冥冥中我已经察觉到自己弥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想最后交代些事,好挽救曾经犯下的过错。”


任谁能想到世间真的有鬼魂,可她今天见到了,任谁能想到有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今天他也见到了,任谁能想到这个一直嬉皮笑脸却被寄予厚望的真武弟子心中隐藏了这么多的事情和不甘,如今她终于知道了。这其中每一件事都会让任何一个有正常思想的人惊立当场,何况这样的事情就这么摆在她面前,她也是普通人,她也要思考,所以,她的呆立的时间很久,脸上的表情不断的变幻着,惊恐莫名。


“我知道你一时间没法接受,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只能用这种最直观的方式来告诉你。”


久违的笑容再次回到他脸上了,但他笑的很苦,非常苦,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身上却罕见的有着只有风烛残年的老人才有的暮气,一丝一缕的白发夹杂在乌黑的发丝中,甚是显眼。


女子的轻轻的啜泣声安静的回荡在空旷的离魂峡里,所以格外明显。


她听着鬼哭,看着他一瞬间斑白的发,感受着他身上隐隐散发的暮气,她才终于接受,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你帮我做三件事,剩下的我会自己解决。”


“说吧。”


安澜从来没有想过曾经在自己鞍前马后的白烂道士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陌生,她现在看着面前的人,感觉却像是看着另外的人,那人在自己长达十年的生命里活跃了很久,但自己却从来不知道。


“第一件事,帮我把这套剑转交给齐浩,他知道后面该怎么做,另外帮我给他带句话,‘逝者已矣,生者长存,珍惜!’他会明白的。”


她郑重的接过合匣双剑,面色凝重。


“第二件事,如果大姐从南海回来,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她,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说着,他递过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信很薄,很难相信这竟然就是作阴阳永隔的告别。


“恩,我会的。”


她收好信封,觉得眼眸有些干涩,却迟迟等不到第三件事的嘱托。


抬起头时,恰好遇上那对晦暗的瞳眸。


“第三件事,照顾好自己。”


冰凉的划痕出现在俏丽的脸上,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从心底碎裂开来,苦涩的液体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涌出,原来很多东西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原来自己暗暗期许的都是在自己骗自己,说不在乎,可随着这句话,又怎么可能不在乎。


道人的右手狠狠的攥着拳头,好让自己不会因为冲动而抬起手轻拂那些泪痕。


“我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时候我要走你为什么不留住我,现在想装好人?没门!”


她狠狠的骂着,带着哭腔,全然不管顾脸颊两侧泪水狂涌,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因为我没机会的,所以我只能放手,盼望你以后能有个好归宿。”


他双眼微红,浑浊的泪从眼角缓缓流出,从苏苏的死开始,他已经很久没哭了,花生走的时候没哭,二爷离开的时候他也没哭,甚至万雪窟一役,他看着昔日的好友被地火焚作飞灰时,他都只是狠狠将十指陷在掌中的血肉里,却没有一滴泪,直到今天,看着挚爱的人,那些在十年间酝酿了无数苦痛与伤感的浑浊才终于从眼眶凝聚而落,只有一滴,但也只有一滴。


女子低着头,没有去看他那颗仿佛坠落了一个世纪般的浊泪,欣长的刘海遮在有些泛白的面前,毫无声息。他觉得自己最后的交代已经完成了,就像是大家族的家主完成了最后的交接任务,可以安心上路一般,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的面对死亡了。


可这时,女子突然抬起头,直视他微红的瞳孔,坚定的问道。


“还会再见的,对吧?”


原本已经做好上路准备的道人,随着这句话出口,那些觉悟竟然寸寸碎裂开来。原来这就是软肋啊,即使你已经把命许给了死亡,可随着这句话的出现,那么即使再从死亡手里抢回来似乎也是值得的。


他一直以为面对面前这个女子始终只是自己的单相思,可如今看来,故事的结果似乎并不坏,至少最后的最后还有人在弥留之际惦记着你,还会在你觉得孤独无望的时候记得你,真好。


所以他改变了到嘴边的话,坚定的说到。


“会的,一定会的!”


“嗯,要守约啊!”


说着,安澜走上前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满是泪水的脸贴在他胡茬横生的脸上,安静而美丽,像是谪落人间的仙女。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没有机会什么的,原来一直都是自己无耻的一厢情愿,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心意,哪怕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


星光从云后出现,静静的投在离魂峡空旷无人的大地上,闪烁的光映在被斩作半截的墓碑上,映在相拥的两人的身上,宁静而悲伤。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09:00 +0800 CST  
秦川冻土,千里冰封。


相比九华离魂峡,这里却是另一番风光,纷纷扬扬的雪片无休止的下落,落在稀疏的冷杉林里,也落在太白山门青色的屋瓦上,可今天的来人却让一切都开始变得动荡,那人每一步都如同雷霆,随着雷霆的步势,太白山中就会响起一声浩荡的龙吟,来人走的很慢,所以龙吟的回音荡的愈发悠远,也愈发惊人。


声势浩大,便是连山门中厮杀的人们也反应过来,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在从山门进入,太白门中弟子面面相觑,满脸的惊慌,参加沉剑之试的人们也面面相觑,一脸迷茫,凌徵雪终于停了出剑,站在广场的边沿,看着山中发出龙吟的方向,神色凝重,她知道是什么发出阵阵龙吟声,自然也是最先明白其中的人之一,但明白不代表清楚,她怎么都无法想明白,为什么前人留下的古剑今日会作如此大的声势。


商无涯看着山中太白剑池的位置,脸上全是倾慕之情,剑道一途,修的其实便是天人交战,剑道至处,其实并不是无剑胜有剑,而是一剑通万法,然后,一剑破万法,虽然他不知道能引起古剑龙吟的缘由是什么,但他明白,能让一柄沉眠的剑发出如此激动喜悦之声,只能代表,有能够让如此的剑臣服的人出现了,太白剑派,自己果然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天下人对太白剑派,也想的太简单了。


山上这么大动静,山下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呢。


钟平听着山中龙吟盛大,看着身下的马儿颤抖着连一步也难迈出去,默然无语。


他不明白,今日既是门中沉剑之试,那么这不住的龙吟有代表什么呢,门中有大敌进犯,所以掌门仗剑御敌?不可能的,太白门中底蕴深厚,又有唐林和独孤飞云两位前辈坐镇,便是青龙会进犯,也要掂量掂量值不值。


陆玥看着下马的钟平,脸上也难见轻松。


“山门出事了?”


“不知道,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钟平神色凝重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到山门了。”


“你是说......”


钟平打断了她的话说到。


“都是你我的臆测,她本事在强,又怎么能一个人挑起和一个门派的战争呢?”


其实他心里也犯怵,虽然相识不久,但他们口里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如果太白真要为难天羽阁,阻止注定写在纸面上的进程,那人也不会介意直接大开杀戒,将那满门老小杀到心服,那是个疯子啊。


“我是说青龙会会不会借机挑衅清洗。”


陆玥将马上的武器拿在手里,仔细的坐着检查,她的武器是一柄花伞,珊瑚做骨,苏绣做伞面,中间的伞柄中空,插着一柄秀气的细剑。很多天香弟子出门都是这样的配置,遇到风景秀美就打伞漫步赏景,遇到敌人就抽出细剑迎上前去。可这里是秦川,除了冰雪便是冰雪,所以她这般仔细的检查当然是为了迎敌,为了杀人。


其实说回来他俩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赶到秦川来,说到底在天羽阁的日子也并不久远,认识的人也还没到两肋插刀的交情,可听到天羽阁有人到秦川沉剑,他俩还是不远千里的赶了过来,也许这就是同袍之谊吧,就算相交淡如水,可只要一起在同一屋檐下避过雨,只要在同一个桌上饮过酒,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共事过,那么大家便是朋友,无关两肋插刀的生死谊,至少所识的人将死,你在场知道他走的并不痛苦,那就够了。


“走吧。”


钟平把两匹已经疲累到口吐白沫的马拴在一处残破的石碑上,对着面前举伞的女子说道。


“嗯”


钟平牵过她的手,两个人走在茫茫的雪原里,不远处玉匣关的楼宇在渐起的风雪中变得十分模糊,而过了玉匣关,离太白山门也就不远了,到了太白,说不定便是一场杀伐,一场天羽阁和整个江湖的杀伐。


揽月阁望月台上,白色暖服的女子自然也听到了那浩荡如龙吟的剑鸣,眉眼间一片宁静,不惊不惧亦不怒,因为随着那人的出现,她便猜到了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山门处看到那人一剑一骑的时候,她就猜到了那人的来意,剑池古剑,便是她也有所耳闻,那柄剑不但是世间利器,更因为剑身上所镌刻的功法而使一柄无名剑变得有名,如此古物,确实值得青龙会的二龙首大人垂眼求取。


此乱一生,只怕沉剑之试无论如何都要中断了,之后,这就看风老头的手腕如何了,若能平了其中骚乱自然是好,若横生枝节,她也不介意去见见那位问心有愧的徒弟,去生出更多的事端。


飞雪渐起,两三片落在她僵持在指际的玉杯中,缓缓与酒液融在一处。


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人算而已,凡事都存在变数,只要在发生,那么便一定有着计划外的事情发生,就连明月心都无法算到慕情的死对最后结局产生的巨大影响,又何况是她,她自问不如明月心,所以,她也没算到这突然出现的变数,或者说突兀出现的这个人。


望月台和太白山门距离并不甚远,晴天时,站在这里甚至能够遥遥的看到骑马的太白子弟从山门驰骋而出,身后扬起阵阵雪雾。


但今日不同,今天的雪下下停停,能见度很低,即使目力甚佳的猎手,能看到山门雪道上的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不甚规矩的黑点。


她的目力很好,唐门数年的求学令她在很多方面得到了提升,比如洞察力,所以她能遥遥的看到太白山门后雪道上有个人正在缓步而行,并不着急,倒像是杭州城里傍晚时分酒足饭饱出来消食的富家翁。


所以,对着那个如蚂蚁般的黑影,她格外的多看了几眼,好通过身形和步法判断来人师出何门,修的是什么样的武功。但仅仅这多看的几眼,却令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因为那人竟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之所以自信对方不是在看自己,因为她坚信这样天气里,要穿透茫茫的白雾和稀疏的雪花,然后迎着午后的逆光看到自己并不现实,否则,那就不是恐怖能形容的了,可即使如此,只是自己的目光多看了对方几眼,便被察觉到,这样敏锐的洞察力依旧很是恐怖,她甚至那一瞬间错觉,山中的龙吟其实并不会从那柄古剑上发出的,而是来自远处那个人,那个缓缓踱步如揽胜观光般安闲的恐怖存在。


松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雪,可随着山下那人回首一眼,它猛的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就欲挣脱缰绳逃跑,连烛龙这样的名马都隐隐感觉到了害怕,她知道自己终归还是算错了,她要等的杀手剑客并没有到场,可却等到了一个无名的敌人,她甚至都没有看出那人的路数,便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眼斥退。


不自觉的,她突然想到了徐海那次十分怪异的屠杀,那阵怪异的兽吼,以及林钰口中的那个人,都和山下这个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存在有着什么冥冥中的联系。


于是再也不去管顾会不会有什么人从什么地方突袭而至。


牵过松子的缰绳,翻身上马,向山下奔去,面对这样的存在,一丝一毫的顾虑都显得很是多余,任何的一丝迟疑都会在最后变成取她性命的助力,这么些年她便是这么做的,所以明白这种从微末处开始的无形绞杀才最为致命。


山道上那人还在走,龙吟阵阵,太白剑派再迟钝,也已经反应过来,内门外门的一众弟子都面色凝重的看着山道处,几位门中资格尊贵的弑剑师已经飞奔向那处而去。


而那人走的再慢,也终会来到剑坪,众人目光复杂的迎接着那个未知存在的到来,凌徵雪挥剑血振,收剑归鞘,好整以暇;商无涯牵着女子的手,脸色冰冷异常,风无痕示意周围的人不要冲动,苍老的眼眸中罕见的露出认真的表情,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被人剑锋架在脖子上的感觉,所有人都看着风雪中渐渐显现的身形,神色各异,但都异常安静。一时间,山中除了阵阵龙吟啸鸣,便只有那人踩雪而来的声音。


“刚才谁说要借我的剑一用的,我很好奇。”


来人站在漫天风雪里,笑容恬淡且轻蔑,看着敌意满盈持剑站在雪里的众人,却像是看一丛蚂蚁。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13:00 +0800 CST  
七章·问剑




凌徵雪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人神色复杂。


他的声音很好听,些微的嘶哑中带着男中音特有的磁性,黑色的罩衣下是一种很罕见的服饰,镶边的短衣仔细的扎在裤腰里,用不知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的腰带映着昏黄日光泛着一种喑哑的金属质感,鎏金的扣饰浮绘着苍鹰扣龙的图案,脚下是一双鞣制成的绑带靴,而那些用银丝和钢线拧成的绑带穿过靴前一个又一个的孔洞,最后仔细的在脚腕处打成一个很奇怪的结。



总之,很奇怪,这个人的浑身都散发这一种格格不入的气息,明明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活了千年一般的活死人,灰色的长发束在一只雕花的扣里,却没有簪子固定,额前的刘海如同灰色的杂草一般随风起舞,飘逸又凌乱。


“阁下何人,闯我太白山门意欲何为?”


率先发话的却不是风无痕,而是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唐林,他也看出了来人与此间的格格不入,明明没有佩剑,给人的感觉却格外危险,明明只有一人,却让人感觉站在面前的是千军万马。


“阁下?”


来人转过头,看着发话的剑客笑着道。


“唐林,王郅君没教过你尊师敬长么?”


明明只是个年轻人,张嘴却狂妄的让久居太白,养气独佳的唐林也生出三分火气,哪里来的狂妄子,张嘴便是如此不知好歹,可他毕竟是一代尊师,还是强压火气道。


“家母教子,岂容你置喙,尊师敬长,又如何轮得到你这个无名小辈在此讲论。”


论辈分,江湖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提并论,因为再老些的死的死,散的散,即使面对他,也自然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讲话,况且如今青龙会二龙首、移花宫宫主、水龙吟盟主面对他,也要执晚辈礼,说尊师敬长,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上。


“呵,我问的是谁要借我的剑一用,你却要横加打岔,问你了?”


来人全然没有在乎这个场间抛开风无痕辈分最高的人,眼中也全然没他。江湖任何一人见到都会疯狂的唐门前辈唐林刚被问候父母,如今又如此被无视,如何不恼,登时就想提剑斩了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这厮。


风无痕却不着痕迹的拦在他身前。


“敢问阁下名姓,师从何方。”


他全然不提借剑一事,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门中的私事,另一方面,问清楚对方的来历,若真的还有令青龙会也忌惮三分的存在,也刚好借此敲山震虎,暗中告诫凌徵雪此事绝对没你们想的那般简单。


“名姓?”


他沉吟道。


“我没有名姓。”


他抬手接过一片雪,忽然道。


“但你们可以叫我宗玄,左宗玄。”


场中众人哗然,无名无姓,那他怎么能在宋境中生活呢,出入城门都要留名登记,靠着名姓,人们可以荣归祖祠,靠着名姓,人们可以获得名利,豪帮大派中,皆有属于自己的姓氏,出门在外,只要报出家门,便无人敢小视你,靠着名姓,朝廷就有任用你的机会,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没有名姓的,只会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可如今天下大赦,又哪里会有无名无姓之人,无根无源之辈。


所以无人在乎他片刻功夫就给自己安排的名姓,也自然不会有人关注里面的深意。


“原来是个没爹没娘的混账货,怎么,也想借着太白沉剑试名扬天下?不好意思啊,你来的不是时候。”


一直站在人群后的粗壮汉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


他出自徐海大帮,剑诀轩,近些年渐渐盛隆,隐隐有与太白齐名的态势,汉子自觉辈分足够嘲笑这个突然就冒出名姓的无名小子,因此秉着大门派的骄傲想也没想便嘲讽道。


“现在的江湖后辈真是长进,全然不把面前我们这些老骨头放在眼里,要不要我替你师门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啊”
左宗玄并不以为意,就像看着屠夫卖肉,铁匠贩剑一样。


平时饱受江湖人的尊重,此人自然眼高于顶,何时受过这般侮辱,登时一双眼睛红如火烧,便欲张嘴回敬道。可出来的却不是问候你母亲之类的话语,而是鲜红的血和碎成无数块的断舌。


“不知好歹,我问的是谁要借我的剑,要你说话了?不说话会死?那你现在就死给我看。”


汉子一张脸憋得通红,有变成铁青,又惧又怒,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此人用了什么妖法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时候便剁了自己的舌头,可没了舌头,他便只能听着对方不断的嚣张,剑诀轩弟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的窝囊气,虽然他只是在外门挂了个名。


于是,竟真的就这么气的两眼一黑,便向后倒了过去。


“窝囊废”


他笑着骂道。


“那么,究竟是谁,何德何能,要借我的剑,让我看一看。”


于是他站在场间,每一句话都产生了十足的分量,也许于无声中斩舌做万片确实只能说明此人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妖法,但谁也不敢拿自己脑袋试试,究竟是自己的脑袋够硬,还是人家的妖法厉害,因为,人人都惜命。


“如果我说是我会怎样呢?”


场中静默了大概一个春秋那么久之后,一个俏丽的女声出现在人堆里,她身上染了些血,如寒冬绽放的梅,脸上露出俏皮的神色,反而不像是个剑客,更像是城中那些呆在深闺画阁里的大家闺秀。


“不会怎么样啊,就是简单的认识一下,因为刚好路过,听到有人要借我的剑,而且声音很好听,所以好奇来看看。”


“就这么简单?!”


一众人听着感觉下巴都要落在地上了,只是因为借剑之人的声音好听,就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前来,甚至还顺手割了一人的舌头,这究竟该说是强的不像话还是只能说这家伙纯粹就是二到没谱啊。


“既然说先人遗剑是你的,可有凭证?”


风无痕面色凝重,看着面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即使很多现象都已经证明那柄剑确实应该属于面前这人,可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难以相信太白奉之如至宝的古剑主人竟是这样一个无品无质的纨绔少年。


“凭证?我的剑需要我做凭证?真是笑话。”


左宗玄慢慢走到风无痕面前,与他对视,眼中满是戏谑。


“我出现在这里难道就不是凭证么?换句话说,你又有什么凭证证明那柄剑的主人不是我。”


不等风无痕说什么,他便接着道。


“剑之一途上你确实有些造诣,昔年我在西湖上见你与贺楼明月比剑时,觉得你大致还算一个可造之材,凭着一本《破穴论》能研究出无痕剑意确实有趣,但也只是有趣的程度。可后来看你开宗立派,然后自负到立太白开沉剑池时,却有些令我失望了,探寻剑途是个孤单而又枯燥的过程,而你从立派的那天起,就已经没了在剑途上求索的资格了,因为你不再是一个人,所以,最终的结果也只不过是高屋建瓴,再难有半点突破。”


他转过身,看着笑容中满是玩味的女子,笑道。


“如今我不过是不愿意手中的剑落在庸人之手,想借机送给我认为尚有资格获得它的人,你却横加阻拦,这样很没道理好么?我的就是我的,你再怎么不相信,它也还是我的。”


很没道理的说方法,甚至有点无理取闹,要说古剑的主人是面前这人,谁能相信,太白立派起,那柄剑就立在寒潭中,前后百余年时间多少人垂涎,可谁又敢孤身撼太白,来强夺此剑,便是如今作为青龙会代言人的凌徵雪也只是来求此剑,却绝没有强取的意思,而这人轻轻松松的就说这剑是他的,谁能信?连风无痕都被贬作可造之材,何其狂妄,便是连纵横江湖的无痕剑意都说作有意思,好比市井看客看人耍猴戏觉得有意思一般。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20:00 +0800 CST  
至此,已经没有人在乎先前那诡异的割舌手段了,只是觉得此人大概也是那种练功到走火入魔的邪人罢了,空有些手段却练功练坏了脑子,和这样的傻子较劲好比和耕牛讲高山流水好听一样**。


可风无痕不这么觉得,因为他看不透面前这个出辞狂妄的年轻人,凡修习功法的人,都会在无形间受到影响,而此人举手投足却全然没有现今江湖门派的影子,修剑之人,行动间自然会有剑的凌厉意,修刀的自然会有刀的豪迈气,便是丐帮弟子,身上也会不自主的流露出一种顽劣,这些是永远不会变的。可面前这人很奇妙,或者说很诡异,因为他身上什么样的气息都有,杀猪贩席,文人游侠,剑客刀客,无数毫无关联的气息出现在他身上,就像布坊的染缸,看到最后只有混沌。所以他也开始有些糊涂。


“此剑既然在我太白山门中,那么护卫它的责任就落在了我们太白身上,别说是你,便是此剑的正主出现,要取剑,也得问过我太白才行。”


须发霜白的风无痕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说的很慢,很清楚。此剑是不是你的不重要,这剑由谁来负责,这很重要。


“哈哈,看来官场和稀泥这门功夫你学的很到位啊。”


左宗玄忍不住笑出了声,直惹得场间众太白弟子眉头骤皱。


“既然问太白,那么,太白在哪里,叫出来我问问他。”


他看向场间的所有人,就像在找那个叫做‘太白’的人。


“太白就是太白,没有谁,也不是谁。”


一直站在风无痕旁边的唐林看着这个莫名笑起来的年轻人,他一直也没有看透,他和风无痕看的不同,他一直在看自己的胜算,以暗器手法入剑道自有一些不一般的招式,可便是如此,他还是无法保证就能击败面前这个满身都是破绽的年轻人。


“你想说什么。”


“太白是剑,是我们这些人所执的剑,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太白,只要我们的剑不死,太白就不灭。”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我要取剑,先灭你太白剑派?”


他歪着脑袋看着唐林,如同书塾里懵懂儿童问先生太阳可不可以从西边升起,月亮可不可以永远挂在天上一样。


“我是告诉你太白是杀不完的,只要天下还有人执剑求道,那么太白就不灭?”


唐林看着昏黄的日头,空着的手渐渐攥紧,眼神坚毅。


“唐先生。”


“嗯?”


莫名的叫声让他下意识的回答过去。先生只有两种人会如此称呼道,可他既不是书塾的书家,也不是悬壶的药师,此人为何要用先生这个称呼呢。


“你觉得剑什么。”


左宗玄很认真的看着他,像是求教又像是辩道。


“剑......”


唐林看着身旁的风无痕,又看了看身后的众太白弟子,看了眼叛出太白的凌徵雪,有看了看站在侧处的商无涯,才缓缓说道。


“是朋友,是手足,是我们这些人的江湖。”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又回到了唐家堡在天一房求学的日子,唐门门主唐太岳问他,你觉得傀儡是什么,他也如是答道,时间过去了三十余年,同样的问题再次回到自己耳边,他觉的这个问题很傻,却并不傻。


“你确定?”


左宗玄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眼神很奇怪,像是打量村头卖艺的江湖客。


你确定?这样的问题还用确定么?这么**这么二的问题除了这样的回答难道还有别的答案?所以他的表情也变的奇怪起来。


“就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江湖才渐渐变了味道。”


他一手扶额,脸上满是老师面对**弟子那副怒气不争哀其不幸的表情。


“剑是什么,剑就是杀人的工具而已,因为铁比木头硬,所以铁剑比木剑更方便杀人,因为剑比刀多了一边刃,所以剑比刀更方便杀人,因为剑比匕首长,比枪短,所以剑更方便杀人的时候不会被杀。你以为我在问你什么,我在问你兄弟手足的问题?生死面前你兄弟手足能帮你挡剑?**么你!?”


谁也没想到那样**的发问,最后的结果却是这层意思。


“所以,我取剑的目的就是杀人,一个人是杀,一万个人也是杀,你觉得我会在乎太白在哪?你觉得我会因为你把普天之下持剑的人绑到你的船上我就会怕了?你觉得你告诉我剑是手足我就不会断你手足?**么你?!这么多年没回家看看,怎的如今的人都这么**。”


听到这句话,场中的所有人都站不住了,在对方的眼里似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蝼蚁,一只是踩死,一万只也是踩死,似乎就是多费点力气的问题而已。所以,有的人恐惧,恐惧事不关己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死在太白的江湖大义上;有的人愤怒,因为此人狂妄到要灭整个太白,有的人无言,因为只是一把剑的掠取就要和天下为敌,怎么看说这话的人都**,当然也有人高兴,因为这个人横插的一脚,貌似自己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了一丝可能。


“够了!”


风无痕终于也无法忍受那一声又一声的**和如此逞口舌之能的无理取闹,出言训斥道。


“相比你嘴上的本事,我更好奇你手上的功夫,念你年少,我让你十招,十招之内若还不能胜我,自裁谢罪吧。”


说着,风无痕的剑罕见的出了鞘,随着那柄剑出鞘,空气中的温度再次降了几分,入骨的寒意浸透众人身上的皮草深入骨髓。只是剑意便恐怖如斯,所有人再看那年轻人都如同看一个死人,惹谁不好,非要惹到太白头顶,而且上来就是太白的掌门。


“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话么?强大不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说着,他空出的手掌向身侧平举,手掌虚握如攥剑柄,然后,只说了两个字。


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在场中众人听来却如天龙震怒。


“剑来。”


随着这句话,场中所有人手中的剑都开始不安静了,嗡鸣阵阵,如同响应王号召的士兵,但王只需要一个士兵,所以这个士兵要很强,很强,强到可以从无数的剑里脱颖而出,强到能凌驾于在场的所有剑之上。


一柄修长的剑出鞘了,带着连严寒也无法盖过的血腥气,像是出笼的虎。那柄剑很特别,剑身雪亮,比寻常的剑长出近三尺,却布满杀机。


看着手中的剑,左宗玄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无奈的神情,然后面色略带遗憾的看了眼一直立在自己旁边的凌徵雪。
谁也不明白这样震撼的借剑为什么会令他无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很遗憾的看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甚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先前会被所有人当做疯子,但他们还是明白了一点,这场战斗的胜负,也许并没有表面看到那样简单。


“太白最强大的是无痕剑意对么?”


他侧过头,静静的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风无痕。


“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他闭上了眼,缓缓提剑,摆了一个很古怪的姿势。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那样的起手式,他的双脚以弓步错开,右臂提剑如拉弓一般向后弯曲直到极限,然后左手虎口张开,欣长的剑身搭在他虎口的位置。仿佛他手里用的不是剑,而是一柄沉重的长弓,如果在战场上,这样的起手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允许存在的,因为重弓向来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改变一场战争的格局,试想,戈壁上两军交战,却有膂力惊人的弓手在重兵围拱下提起这样的强弓瞄准了地方的统帅,那么当这一箭发出,结局便是一方覆灭。这样惊世的一剑本不该被允许存在,可这是比试,不是战场,所以没人阻止,当然,也没人能够阻止。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24:00 +0800 CST  
风无痕终于察觉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自他剑道大成以后,这样的味道已经多年不曾嗅到过,可今天,那种久违的感觉再次回到了他苍老的身体里,那种令人血液也为之冰冷身体也为之战栗的感觉,叫做恐惧。所以他出手就是最强的无痕剑意,剑并不是攻击式而是防御式,很规矩的防御式,因为他自己也说不准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那一剑很慢,老人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眼睛闭了很久,那古怪的起手式摆了很久,可那一剑又很快,因为凌徵雪从他出声借剑,到闭眼起式都一直站在他身边,他目睹了一柄剑的巅峰造诣是如何的恐怖,甚至那剑还未出手,她便已经错觉被刺穿了心脏。


天空中谁也没有看到的一片雪花缓缓落下,落在他持剑的手上,渗入一阵微凉,然后他缓缓的睁开了眼,像是要看一看手上的那丝凉意,可下一刻,风无痕觉得手腕上如瀑布撞潭的巨力,然后涟漪般传到他苍老的身体里。


然后他听到了“叮”的声音,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叮的声音。


紧接着,天河倒卷,无数的雪和风自两柄剑相撞的地方汹涌的向更远的太白山上激涌而去,玉色的狂龙呼啸,直将满场所有的雪和风清空了才罢休,然后一切才缓缓归于沉寂。


极静至极动的变化,就像是玉碎的一刹那前和一刹那后一样诡异,很多人的眼睛依旧停留在左宗玄方才所在的位置,可只有寥寥数人注意到,那人现在出现在风无痕的身前,两人手中俱只剩一段剑柄。


商无涯看着那诡异的一剑,抓着空窍的手掌狠狠攥紧。


凌徵雪看着那诡异的一剑,秀丽的眼中缓缓溢出冰冷。


唐林看着那诡异的一剑,觉得心脏都被碾在了一起。


风无痕没有看那诡异的一剑,因为方才他就在那风暴的中央,像南海飓风中的木板小船一般怅惘而无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老了,老的已经抓不住手中的剑了,老的不认识眼前的这片江湖。


可是更多的人都还沉溺在迷茫中,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到底怎么了?方才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梦的前一刻里,他们看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持剑要挑战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太白掌门,可梦醒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却似乎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我老了。”


无来由的一句话,风无痕说的很是无奈。


“你还很年轻。”


左宗玄将手里的剑柄扔在干净如洗的太白剑坪上,走上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像是老者安慰年轻的后辈。


“你真的是人?”


依旧无来由的一句话。


“谁知道呢?”


年轻人扔下一句话后,便向太白山深处走去,那里有太白的沉剑池,有他口口声声里属于自己的剑。

蛟龙岭的山道上,一骑黑红相间的马挟裹雪风向太白剑派南侧的山门奔去,沿途因为马蹄叩地,树梢上未停稳的雪团簌簌的下落,腾起一团又一团的雪雾,树梢上出来透气的松鼠听到突兀出现的马蹄声,恐惧的抱着头钻进不远处的树洞了,待那声音远了,才又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着远远而去的身影,歪着脑袋奇怪雪风天里这个浑身裹着绒毛的家伙难道就不怕冷么。


从听到那阵龙吟开始,她就开始不安起来,那一瞥更像是打翻她那如狂风激浪中颠簸小船的担心一般的最后一个浪头,任何出现在现实里的意外都会打乱她思筹缜密的计划,就如开封钦天监研究夜空的星象仪一样,越是复杂的结构,越是会被微不足道的变数打乱。


其实她明白的,那些所谓的计算其实并不是真的能将天下诸事都算在自己的手掌中,那些只是自己所想要的结果而已,却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这就像和天下下一盘棋,它的手中攥着命运,可你手里的棋子甚至都不会听你的指挥,这样的对弈又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可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啊,明明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努力最后都无法改变结局,可总还是有人不相信那些结局,想靠着自己的双手来改变那些注定的结果,那一瞬间仿佛手里就攥着命运,只要想做,便能做到。可说到底只是不甘心看着一切发生而已,什么都不做的等待终末的降临,太痛苦了。


雪已经小了很多,微薄的光絮从厚厚的云层缝隙里散落在莹白的雪野上,耀起些微闪耀的晶莹,道路中央被马蹄翻起的泥土混杂着半融的雪拌成一种肮脏的赭灰色,然后在山岭间的低温里冻成僵硬的冰碴,她看着衣服下摆赭灰色的泥点和渐渐晕染开的雪水,不觉得有些神伤。


就在这时,她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听声音是只有两人而已,但她从来没有因为对手的人数而掉以轻心,狮子扑兔,亦需全力,左手依旧控着马缰,右手却已经扣住了三枚轻薄的花镖,只等那两人出现。


“九月姐?!”


转过山坳,来人看清了火红马上的女子,不禁呼出了声。


“陆叶?”


她看着熟悉的脸孔,一瞬间有些失神。


这两人是她在阁子中最后的交集,他们进天羽阁的时间很短,自然也少有人认识,那时江湖上已经隐隐有人渗透在阁中,一面刺探情报,一面暗中排挤新生的力量,所以,那时候如他们这样的新人过的并不很畅快,后来随着那场大战的发生,她遣散这些尚未产生归属的新人们再次回到江湖中,去寻觅新的出路,也许没有人记得他们是谁,曾经在哪里流浪,可对自己而言,他们依旧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亲人,即使共事的时间很短,即使曾经并不熟稔。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她有些难以相信,如今江湖上人人都在诛讨天羽余孽,这时候不远千里前来,只会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任何一分风险,或许最后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九月姐不必担心,我和陆叶后来成立了一个小镖局,平时靠护镖讨些银钱,这次来秦川只是恰好有一单在鹦歌镇,所以寻了个借口我俩就亲自来了,不必担心,我们做的很隐秘,不会有人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钟平看出了她的担忧,出声宽慰道。


“我们游山玩水也习惯了,到了鹦歌镇就编了个幌子,要来太白看沉剑试,而且,钟平作为太白弟子,回师门叙旧也说的过去,不会出问题的。”


陆叶的脸上满上细碎的光,笑的很甜很轻松。


“只怕这次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她抬起头,看着笼罩在云雾中的太白山,神色凝重。


“先前的龙吟,你们应该听到了吧。”


“嗯。”


“难道那不是青龙会的手笔?!”


陆叶看着山门中,很是诧异,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样惊天动地的作风,从来都只有青龙会一众人,燕云一战中,先有杜云松引风火冰雷使天地变色,后又有萧四无三式大悲赋令日月无光,其中神通便是他们也难以相信。


“青龙会再有神通,也断没道理如此张狂的与太白挑衅,因为这样做无疑是向八荒下了战书,可如今,燕南飞走了,萧四无已死,杜云松马芳玲夫妇埋骨,潜堂新任堂主尚不能服众,薛无泪自万象门一战后便不知所踪,青龙会已大不如前,凭那女人的心性,绝不会做如此无谋之事,所以,这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她看着太白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山门,眉头不禁拧在了一起。


“况且,霜堂首席的凌徵雪早已到太白,再生事端,已难以影响大局,只怕.......”


“只怕朝廷听闻天羽阁有人到太白沉剑,要横生枝节,赶尽杀绝!?”


钟平想到这一处,脸上的神色渐渐变成铁青色,即使在天羽阁中待的时日尚短,可好歹相识相知一场,想到连朝廷也不善罢甘休,怎么能不恼。


“但愿事情并非如此,所以我才想第一时间赶到沉剑试,看看究竟是因为什么。”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吧,路上好有个帮衬。”


看着曾经运筹帷幄的女子此时竟也愁眉难舒,她不禁有些黯然然,什么时候,曾经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天羽阁也成了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


“也好,但一旦开战,你们切不可插手,这是我们种下的业,断没有在把你们牵扯进来的理由。”


“我们自会注意,九月姐且放心。”


话虽这么说,她又怎么不会明白这两人的心意,如果真到了要拼死的时候,哪怕拼着一死,也要将这两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么,走吧。”


三骑顺着山门向太白剑派中缓缓行去。


不知何时,又有纤细的雪缓缓飘落,落在空荡无人的太白山门处,火盆里火油浸透的柴薪吡啵作响,天色渐渐昏黄。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28:00 +0800 CST  
太白沉剑池,昔年独孤飞云见此处有龙眼泉,泉水凛冽却不动,甚是惊异,于是心生一念,凿泉眼围池,以这冰寒不冻水铸剑,想来定会铸成难得的上品,可随着泉眼不断开掘,竟有一剑现出人间,剑锋凛冽而森寒,硬生生切开泉眼处的万年玄冰立于其中,而那眼泉,便是此剑剑意不断向下渗透,刺透玄冰所成。剑不知年岁,可自挖掘出的泥沙看来,此剑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会短,说不定是先代剑客以大神通立剑于此,告别江湖也说不定。


独孤飞云心生大喜,如此绝剑出现在这样的绝地,实乃太白剑派之幸事,见此剑,他再看手中的兵器只觉得凡俗如锈铁,于是想将这样一柄古剑从玄冰中取出,好拜谒先人遗剑。可连连试了数日,此剑却纹丝不动,像是与困剑的玄冰铸在了一起,其后他用了无数的手段,可那柄剑就如同顽石一般不可撼动,于是他只能作罢,后来在那柄古剑周围凿深潭,成立了江湖闻名的太白沉剑池,而剑身上篆刻的绵密篆文,也就成了太白剑派的不传之秘。


以致后来的太白弟子都只知沉剑池,却不知剑池古剑,即使看到,也只当做是哪位江湖巨擎的沉剑,如铁血丹心和紫刃流萤一般。


可今天,太白剑派终于等到了古剑的主人,但很意外,这位主人并不是一位垂垂老者,而是一位年轻到有些不像话的衣着古怪的青年。


随着那人从山道来到沉剑池,风无痕与唐林等太白长老分分跟在其后,一来沉剑池是太白立身之本,断不可因为此人冒冒失失,坏了这么多年的规矩,另者,他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奈他如何,方才的比剑,连风无痕的佩剑都被那恐怖的一剑震碎作十万八千片,如枯黄的叶一般散落了一地,这样的神通下,他们除了紧跟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众太白长老的身后,是一众参与沉剑试的江湖客,既然太白的管事都没有发话对他们令行禁止,那么,又怎么错过这样一场好戏。


“昔年初次来太白山时,这里除了荒凉的雪野,便只有那些嶙峋的怪石,那时候秦川还是一片未开化的土地,便是这样苦寒的地方都有羚羊雪熊在此生活,还有一种通体雪白却四足鲜红如踏血的鬼狐,那种狐狸很是通灵,它甚至能指挥山里的雪熊和雪狼围猎,还懂得把那些幼小的猎物放归回去,很懂可持续发展的精髓。”


年轻人走在山道上,讲的唾沫横飞,而一旁的凌徵雪则静静听着,听到有趣的地方便会嗤嗤的笑,而听到不懂的地方,便会很恰当的发问,在明月心身旁多年,既然能被委以重任,那么自然也会有常人所不及的地方。


“可持续发展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人们养鸡会先把大的鸡杀了吃肉,然后小鸡留下生蛋,孵鸡仔儿,然后等下一茬小鸡长大了再杀了吃肉,然后把小鸡仔儿养大生蛋,继续孵鸡仔儿,这样你就有源源不断的肉吃了,这就叫可持续发展。”


“那这小家伙真的很聪明。”


她幻想曾经这片山岭里还没有太白,那时候雪地里两个小狐狸身后跟着一众小弟,欺负完这个欺负那个,晚上的时候捉了那些老不死的打牙祭,然后小不点们放回去自立更生,等他们的孩子渐渐长大的时候,再把他们抓来继续打牙祭。不禁笑出了声。


“那些家伙可不小,贼精,第一次撞上就吃了个哑巴亏,要不是王霸之气将他那一众小弟震慑到,说不定当时就着了它们的道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逃掉的?”


“逃,这样说很怂的好不。”


他边说,边将大氅的领子立起,好阻挡那些渐盛的风雪。


“我拿一只烧鸡买通了那家伙的媳妇儿,也难为他们要带着一大帮子小弟还得保证可持续发展,就这样,我把他们的小崽子骗到了手,后来,我就在这住下了,然后教他们怎么去山下找猎物,怎么从茫茫的雪原里找到那些藏在雪下的美味,甚至还带他们尝了下人肉是什么味道。”


他说道很骄傲,可脸上全无表情,就像是开封城里十五灯节时挂在架子上的面具一般。


“人肉的味道?”


“是啊,人肉的味道,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要杀他小弟的猎人不知怎么,寻到了我们经常捕猎的山坳里,下了十多个精铁打的夹子,看着那些被活生生打断腿剥皮的可怜家伙,我很生气,所以当场就抓了那几个人扔在他们自己下的夹子上,生生被夹子给打死了。”


“喂喂,那些人家里说不定就有八十岁老母或者嗷嗷待哺的幼儿呢,你就这么把人家弄死了,而且还死的这么残忍。”


凌徵雪一脸的不忍,可眼底却有暗暗的疯狂滚动。


“那时候我只想保护我的朋友,所以他们用什么方式残害他们,我就要他们十倍来偿,他们家中有老母儿童,难道那些死去的雪熊雪狼就没有要抚养的孩子么?看着那些小家伙泪汪汪的舔着他们父母的尸体,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把他们都救下了来。”


“所以你就拖了那些人的尸体去喂这些小家伙?”


“是啊,有的家伙尝了一次就上瘾了,再遇到两条腿走路得眼睛都红了,后来被我训了一顿,当然,也有的连看都懒得看,因为它们觉得恶心。”


一众人走到弑剑阁前停了下来,看着孤单的弑剑阁不明白那人在看什么,直到那人大概看够了,才继续跟着向不远处的沉剑池走去。


“那为什么最后你会把这把剑留在这里。”


故事听完了,凌徵雪终于忍不住问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用这把剑杀了不该杀的人。”


“所以你把你的剑留在了这里?”


左宗玄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修长的手掌缓缓的握在探出泉水的冰凉剑柄上,握剑的感觉即使时隔多年依旧熟悉。随着手落在剑上,无人撼动的古剑却发出不住的嗡鸣,就像是时隔多年故人再次相见,兴奋而感动。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29:00 +0800 CST  
“此剑其实有名字的,它原本的名字叫龙吟,是我早年前往闵越寻访故友时机缘偶得,只可惜那人后来入魔,所以我不得不用这柄剑斩了他,也许冥冥中一切都有缘分吧,明明这剑本该在他手里,结果却被我用这柄剑终结了那并不算快活的一生。”


“那人想来也是个可怜人吧,被自己最好的朋友终结了一生。”


她像是想到什么,无来由的黯然神伤。


“他算不上我朋友,话说回来,他入魔未尝和我没有关系。”


说着,左宗玄缓缓抽出被囚在万年玄冰中的古剑,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些许欣慰。剑很长,比他方才用的那柄雪亮的剑还要长一尺,剑锋处隐隐有暗色的水波涌动,可真的去看时,却也只是剑材锻打是留下的细密云纹罢了,剑色暗青,经万年玄冰所困,剑意更盛,便是看在眼里也觉霜寒刺骨,剑出玄冰,两个古意十足的大篆落在剑尖处,‘囚铭’。


随着古剑出泉眼,连风无痕也无法相信,百年来,有太多的人妄图来太白取剑,便是太白的一众剑师都曾经试着拔出此剑,但皆无果,那时他们一致认为此剑乃是前代不出世的剑仙以大神通封在玄冰中,等待有缘人来此得遇机缘。


“你说你在闵越得此剑?”


风无痕眉头拧在一起,额头上的皱纹便显的愈深愈重。


“有问题?”


“先辈遗剑,你大可以承先辈信物来我太白认领此剑,为何又要做出先前闯山的行径。”


“先辈遗剑?你活糊涂了还是我没说清楚,这剑是我的,我需要什么信物,我自己就是信物这样还不可以么?”


他将修长到甚至有些累赘的剑狠狠的刺在脚边的青石上,如热刀切猪油。


“先辈?我的先辈在千年前就死光了,难道他们还会从土里蹦出来去吴越那种小地方取这样一块废铁?真是**。”


在场所有人听他冷着脸喝骂,如遭雷亟,千年前就死绝了?难道此人是仙人不成,难道他真的活了一千多年?怎么可能,世间万物皆有生老病死,哪有逃脱岁月磨砺不死之人。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是啊,活的久到我都已经忘记了。”


凌徵雪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方才就和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怪物聊了那么多?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便是连风无痕这样的江湖巨擎都变成了刚刚出生的小孩,再回想方才那些喝骂,她才明白那些喝骂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管教自己不争气的孙子一般,只是他太年轻了,年轻到满头青色对着如孩童般的白发。


“在我的眼里,你们甚至连这柄剑都不如,活了一甲子到头来不知进取,还有脸在此开宗立派,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身旁陪自己聊了很久的小姑娘道。


“你悟性不错,我很喜欢,本想有闲暇教教你我的一些本事,可你随着唐蓝那个疯丫头胡闹,心境已经变了,对我试探了一路,可有感悟?”


凌徵雪再没有方才的娴淡,浑身的肌肉绷紧,甚至已经下意识要去拔剑了,可她还是忍住了,连太白掌门都没有和眼前这人的一战之力,更何况是自己。


“有空少杀人,多弹琴看书,杀人不是便宜,杀的多了,最后就会把你自己也杀了。”


说着,他拔出脚边的剑,提剑向人群中走去。


此时跟随前来的一众人再也没有看热闹的心思,胆儿大些的,已经偷偷在人群的掩护下溜走了,这样一个祖宗要开杀戒,还不和捏死鸡仔儿一样随意,别说他们这些籍籍无名之辈,只怕四盟八荒有数的高手都来此,也难占上半点便宜,而胆小的,浑身的肌肉僵硬,脑袋全是空白,便是连挪挪脚的力气也没了。


“喂,让让。”


说着,他一脚踢在挡着他道的人的屁股上,像是踢路上的一块顽石。


于是场间便出现了滑稽的一幕,沉剑池边,太白众长老呆若木鸡,而凌徵雪一张脸阴沉如盛夏厚重的云,谁也不知道一会是一场暴雨还是雷霆,而远些的地方,左宗玄踢人如踹狗,提着剑却并不杀人。


他走到人群里,看着那个比自己还要高的年轻人,缓缓提起手中的剑,抵在那人的心口前。


“先前借剑,却没还剑,不合礼,难得我找了把好剑,还给你。”


他嘴角微微翘起,笑的很有意味,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还剑,倒像是索命。


商无涯却没有说话,他在看弑剑阁,眉头深锁,像是畏惧,又像是厌恶。


随着一阵清风拂过,所有人还在看商无涯,看左宗玄意味十足的还剑,场中却多了一个人,以及几道绯红色的长镖,左宗玄右手保持着横剑的姿势,左手却持在面门处,五指间捏着那几道绯红色的长镖,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看着那道身影说了一句很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话。


“别藏了,出来吧”


那人明明就在哪里,又哪来躲藏一说。


可回应他的却不是人声,而是无数的暗器,透骨钉,飞花镖,梨花针,弩箭......,暗器如雨,却巧妙的避过了在场的所有人,从人群的缝隙间四面八方飞向横剑的那人,如燕归巢。


场间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却不是金铁相交,而是金属落地,左宗玄右手的剑连颤都未颤,左手化作道道残影,将那些袭来的暗器悉数拈在手里,再松开,如丛中拈花。


也许是确定这样只是做无用功吧,暗器的主人才在人群外现出身形,脸上隐隐有疲惫和无望。


风雪里,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影出现在凌徵雪身旁,那人眉目流转间,杀机四起,眸中紫意深重,如择人而噬的狼,又像是爬回世间复仇的鬼,白色的衣裾在风中扬起,美若谪世天仙,凶如寻仇恶鬼,总之,怎么看,那都不该是人间的存在,因为那人的出现,眼角缀一朵樱花,她出手便要有血樱盛放。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32:00 +0800 CST  
今天的份更新完毕,码第六章的时候因为工作的缘故,思路一直没理顺,再之后向重写,但总觉得没有最开始那种感觉了,所以姑且这样吧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6 20:35:00 +0800 CST  
八章·陈阙


秦川,沉剑池。


一众人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神色间有惊惧,有愤怒,有迷惘,也有得意,天羽阁之人重现人间,那人又怎么不会出现呢。所以他们有些人高兴于今日终于见到朝廷悬赏千两的女魔头,待场中强者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魔头,然后伺机抢了她的头去开封府换赏金,也有人愤怒,她手上沾了太多无辜者的血,今日出现在这里,终于可以大仇得报了,也有人压根不知道面前的女子是谁,因为她只生活在黑暗里,这些活在江湖光明中的人又怎会知道这样一个女魔头的存在。


面对她层出不穷的手段,左宗玄却并不恼,反而有些满意。


“小姑娘,你很不错。”


“前辈手段精妙非常,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来人强压呼吸,平静的道。


“圣人说先礼后兵,你这样不合礼法啊”


左宗玄依旧在笑,笑的愈发灿烂。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杀手,所以我只能确定对手已经死了,再和他讲礼。”


女子看着他手里的剑,暗中却扣起两枚透骨钉,准备伺机出动。


“你很不错,巴蜀那帮人有你这觉悟,百年前就能称霸江湖了。”


他笑了笑,将手里的剑缓缓放下,转身正对着无名的女子。


“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从徐海那个客栈一路追我到这里的吧。”


“今日初次见前辈,既然前辈说是,那么就是了。”


商无涯看着远处那人,脸上的神情渐渐狰狞,从徐海追着这样一个怪物到秦川,沿途还要躲避青龙会和朝廷的搜捕,甚至还要克服秦川苦寒,便是他也难做到这点,她又如何能坚持下去,难道就因为自己决定了要回师门沉剑?难道就因为他们已经决意离开这片江湖?


“不过我更好奇你为什么要称我前辈,我很老么?”


说着,他还理了理灰白的头发。


“习惯,比我强的我都称呼前辈。”


对方仰首弄发的一刹那,她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出手,不知为什么,她隐隐中觉得那时候出手依旧会无功而返,甚至会激怒对方怒起杀手。多年来这样的直觉救了她很多次,她很信任那种冥冥中的直觉。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说辞。”


左宗玄看着那张认真的脸不禁笑出了声,登山一路他都维持的无表情这时却被笑颜代替,因为他真的很高兴,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能令他高兴的人了。


“暗器,毒药,傀儡,天丝,机括,匣弩,你的手段真的很多,如果不是我在人群中,你方才出手的不会是暗器,应该是那些难以察觉的无影天丝吧,用天丝编一道天罗,只要我动一下,你就能确保把我切成一堆碎肉,对吧。”


左宗玄看着她依旧坚毅的脸,脸上有淡淡的满意。


“手里的透骨钉放下吧,还有那边傀儡里藏的机括,无影天丝再怎么难以察觉,他还是存在的,你不用煞费苦心的在我脚下织你得意的天罗,还有嘴里的毒针,小心没伤到我,倒把你自己伤了。”


她的脸上的坚毅随着那人一句句的话渐渐崩溃,暗杀的精髓便是出其不意,即便对手强你百倍,即使大多手段都被勘破,只要尚有任何手段藏在暗处,那么就还有机会,哪怕自己已经身处绝境,那么就还有机会,因为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绝境,只要是人,就有破绽,只要有破绽,她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么多年刀尖舔血,她已经习惯于面对任何绝境,可从来没有今天这般令她绝望,因为她的所有手段都在他的眼里,而面前那人浑身都是破绽,却毫无破绽。


“不过我更好奇,我与你结过仇?”


“没有,今日是我第一次见你”


“那因为什么?”


“因为你的拿剑指着他。”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


这次轮到左宗玄崩溃了,他无论怎么猜也没有猜到,这样危险的一个人对自己的敌意竟然仅仅是因为自己拿着剑指着面前这个男人。


“那个,容我问下,你和此人的关系。”


“朋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瞬间觉得面前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江湖上有生死之上的朋友,那母猪都会上树了,可诡异的就是,母猪真的上树了,那种一根筋又死脑筋把友情又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比巴蜀那种啃竹子的熊还要难遇到的**竟然就在今天遇到了,而且一上来就是这种对付灭门仇人的手段,如果不是自己,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被那些层出不穷的暗器射成刺猬吧。


“那这个女人呢?”


说着,她指着站在商无涯身边的吕南裳道。


“他的妻子。”


“不是问和这男的什么关系,是和你什么关系。”


“好友。”


“喂喂,不好意思问问你!你就这么喜欢做电灯泡?还是真想做一辈子备胎。”


女子看着他一脸的怒意,有些无来由的迷茫,电灯泡?备胎?那是什么东西。


“前辈何意,鄙子不懂。”


“啊~”


左宗玄长叹一声,用十足惋惜的语气骂道。


“多少红颜爱**,多少**不珍惜。”


这句话她听懂了,原本冰冷的脸也因为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而冰雪渐消,脸上盈盈闪着笑。


“前辈误会了,只是如今世人皆针对我天羽阁子弟,人人得而诛之。可如今既然他们一对璧人要告别江湖厮杀,安然江湖一隅,我觉得没道理自己不守住最后的这段时光。”


“你是他妈么?你是他丈母娘么?闲事管这么宽不怕老死没人埋么?”


面对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女子,他没来由的想吐槽。


“我们这种人怎么会有老死的一天,既入江湖,生死为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总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里,既然求的就是天下难容的事,又何谈善终。”


女子底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声的笑意盈满,似感慨,也像是满足。


他无来由的觉得悲伤,漂浮红尘中近千年,怎样的大悲大喜他不曾见过,白发人送黑发人,遗孀祭拜自己死去的丈夫,父母含泪抛弃自己夭折的儿女,他见过太多,一颗心早已在岁月下如铁石一般再也难以撼动,可随着那微微一笑,他觉得那颗蒙尘的心突兀的抽动了一下,世间大悲喜不过生死,可面对死亡都如此安然而从容,百年来,他第一次见到,所以,无来由的,他竟生出了要保护面前女子这样荒唐的想法。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美好没有看到,这样在乎别人却不管顾自己,不值得。”


“可我们这些人手上沾的血太多了,又怎有机会享受安平喜乐,惊天动地的生,默默无名的死,才是我们这些人的归宿。”


“真是悲伤呐!”


他仰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空中有雪落下,落在他温软的脸上,然后化作水滴,沿着颊边缓缓滑下。


“相信我,一切苦难都有因果,你不该过的如此痛苦。”


左宗玄一脸认真的看着她说道,语气中满是自信。


“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他有些诧异,竟和自己一般,不同的只是岁月太久,自己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而她竟是真的无名无姓,对于视认祖归宗为人生大事的中原人来说,没名字仅比客死他乡要好一些。


“我只知道我生在九月,所以以前的人都叫我小九月,后来杀的人多了,也不知谁开始称呼的,自那后,我叫九重樱。”


左宗玄听他讲完,却并不说什么,转身再次提剑指着商无涯的心口道。


“我曾想过杀你,因为你和我那故友一样,都是修魔之人,即使如今你入魔道并不深,但我向来很憎恶你们这种以魔道入剑的人。”


那一剑并没有刺下,而是缓缓放下,被他以双手承起,递到他面前。


“可你这个突兀出现的朋友让我改变了想法,因为你的死会让他悲伤,可我不想让她悲伤,所以,我不杀你,先前我说要还剑,那么我便还你剑。”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7 21:03:00 +0800 CST  

楼主:源溯流

字数:217454

发表时间:2017-10-24 08: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08 04:42:50 +0800 CST

评论数:25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