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同人】天羽·玄樱录

世上哪有什么侠客,有的,只有浪迹江湖的可怜人。。。。。


(图转:银色骐骥 侵删)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0:04:00 +0800 CST  
楔子·长醉
巴蜀,醉月居。
青紫色的闪电撕裂夜空,将浓重的黑云炸了个通亮,此时正值蜀中雨季,螺珠般硕大的雨点砸在青瓦屋檐上噼啪作响,如人疾手引铮。
女子看着窗外急雨,怔怔出神,一直到房中来客,她也并未醒过神来。
来人却并不以为意,只是默默走到案几旁,捉过紫砂壶自斟了一杯茶,默默的饮着,茶水已有些凉了,她却不以为意,天下人皆钟爱氤氲水汽蒸腾起的茶香,可只有她莫名得喜爱这种微凉的茶水,茶饮至淡处自有一种苦涩,像极了这人生。
茶几旁散落着材质各异的书卷,有北地特有的羊皮古卷,也有蜀地特有的竹书,甚至还有不多的几册帛书,而内容涉及大同小异,《秦川地理志》、《胡策》,甚至还有当下雅士所著《文器注疏》,她突然来了兴趣,随手翻阅起来,记得曾在巴蜀府中之时,她也十分喜爱翻阅这些记载九州风闻的书籍,对于其中所记载的奇伟瑰怪一面好奇,一面也十分向往,也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凭自己的双脚走遍这江湖,亲眼目睹目睹这些或惊或叹的名胜,好不负此生。
只是,命运无常,当年想要去做的这些,如今看来,几近奢侈。
“夫人驾临,属下有失远迎,万望赎罪。”
她出神的功夫,站在窗边的女子终于回过神来,看到堂中突兀出现的人,惊讶间忙屈膝道歉。一介护卫,却连自己主子的到来都不曾察觉,岂又是失察所能概述的,于是她头低的很深,欣长的额发垂在脸前。
“无妨”
被唤作夫人的妙龄女子摆了摆手,继续翻看手中的《胡策》。
“适才我见你看的十分专注,所以才不曾打扰你。”
虽然主子并不念她的过,她又岂会就这么原谅自己的疏忽,于是头颅愈发沉了下去。
“罢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不妨与我讲讲,你方才在看着什么。”
看着单膝跪地的下属,她也不以为意,素手抄起一铲木炭,自顾自的添进一旁的火炉里,待火苗腾起,轻轻的将一旁的砂铫放上,准备重沏新茶。
“回夫人,属下......”
“此间只你我二人,客套就免了,直说无妨。”
说着,她摆了摆手,示意依旧屈膝单跪的属下坐在面前的竹椅上。
“适才看山雨空濛,竹叶萧萧,不禁想到昔年的旧事,感触良深,以致忽略了夫人。”
她只是直起身,却并没有就此坐下。
“哦?何时的旧事,可否说与我知悉一二。”
听的铫中传来飕飕之音,她轻描淡写的将铫提起,如微风拂柳般将茶盏茶壶淋洗了一遍。
“只是昔年与亡兄所做的些许约定而已,皆是些幼稚之辞,不足为道。”
话虽如此,又岂是不足为道所能说通的,昔年两人相依为命,之后兄长为救自己而葬身于雪山深处,至今难觅残尸,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曾经说巴蜀云深雨骤,山高水长,与家乡是不同的景色,有朝一日定要看上一看,可如今阴阳两隔,此情此景,又怎能不令她神伤。只是,这些往事痛苦也罢,怀念也罢,又怎么比得过面前的这位主子身世曲折呢,江湖叵测,众叛亲离,如今与一人依命,与天下作对,又怎能是她能相比的。
“你不愿说,我也不强逼你,天天涯浩繁,谁又没有一两件难说的心事呢?”
说着,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取茶罐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夫人,属下有一事存疑,望夫人解惑。”
她适时岔开话题,好别因自己而令对方为往事神伤
“但说无妨。”
“属下前日前往书斋得闻心剑之道,其中记述剑心与剑的关系中,提出无心而有剑之说,可心剑岂不就是修心,无心又怎么有心剑?”
她小心的观察这面前女子的脸色,见对方并无厌烦这才问道。
“夫人博学,还望指点。”
“天下武者何其多,修这心剑一途的,不是疯子就是天人,前者疯魔,殉身一剑,后者薄名,看淡死生。”
明月心细细的挑出手中竹罐里的茶叶,分层细细铺于壶底,分外写意。
“心剑一途,本就因人而异,你只需知悉此道,却不用刻意去探寻,不同的人,习心剑之道也各不相同,是以我命人将那些前人习练的功法悉数毁去,只对心剑一事做记述,以免后人画地为牢,固步自封。”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凝,看着面前的下属正色道。
“修剑修心终归投机取巧,你却要记得切莫为了求剑道而忘了人之本分。”
“人之本分?”
听到这里,她有些动容。当年她那烂好人一般的师傅只告诉她剑之一道,修之不易,切不可寻旁门足道,可这人之本分却是第一次听说。
“恳请夫人点拨!”
明月心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炉上已沸的砂铫轻轻提起,置于空中少顷,高高提起,冲水入壶,一时间水汽氤氲,清细的茶香蒙蒙而起。随着水满,她迅速的将手中的砂铫放在一边的炉上,提起壶盖轻轻刮沫,然后盖定,这才又提起一旁的砂铫,将茶壶淋了个通透。
“这就像是沏这茶,功夫到了,个中意味自然也就懂了”
她看着眼前的砂壶,淋在其上的水分一点一点的蒸起,一点一点干透。
只见唤作夫人的女子烫杯,提壶,洒茶,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绝无拖沓。她郑重接过递到眼前的茶杯,细品茶香,后小口而抿,只觉唇齿间都是清丽的茶香,令人神清气爽。待茶过三巡,明月心才幽幽道。
“今日来此,是有一事要嘱与你去办,而这件事也和你所困惑之事有一丝半毫的联系,倒也算是一次历练。”
“请夫人吩咐。”
“前日霜堂探子来报,在一处绝不可能的地方探得了长生忘魂的下落。”
“长生忘魂?”
虽然贵为明月心的左右手,可这长生忘魂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此事我也是偶然听先生所说,百年前,有一个游侠无意间在某山中寻得一方玉板,其上用晦涩的古篆记载着一种很玄妙的功法,而这功法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这长生忘魂。”
明月心说着,也不管顾对方一脸迷茫。
“后自坊间传言,当时江湖为抢夺此玉板血流成河,此游侠便将这块玉板斩为两半,一半放在自己身边,探求这长生忘魂的出处及个中微妙,而另一半则以秘法镌刻于一柄剑上,赠予了一位奇妙的人儿,说巧不巧,这被赠剑的神秘人正是以心剑之道而声名鹊起,倒也算你们这些修心剑之人的半个祖师。”
她将桌边那本《江湖异录》翻开递给她,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只纤巧的竹筒。
“此人的心剑之道匪夷所思,我们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可直到今天所得仍旧凤毛麟角,而此次要你前去,既是为了此剑上记载的功法,也有要你探求这心剑诸事的意思”
“此篇记载已逾百年,要仅靠这柄剑来还原这神秘的功法和那人心剑难道不会......”
她要说下去,却被女子的笑声打断了。
“小雪,你太聪明了,可这聪慧有时反而会误了你的聪明。”
她笑着,指了指递给她的书卷。
“奇就奇在此人直到百年前都活跃在江湖之上,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中都有此人的影子,所以我们怀疑此人或许早已功法大成,而如今尚在人世。”
“长生忘魂......,玉板......,心剑......”
她看着手中的书卷喃喃道。
“而这一次关于这柄剑的下落,我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此行你不但要注意那柄剑,也要注意或许藏在暗处我们看不到的人。”
听到这里,她神色凝重的打开竹筒,其中只有一片碎步,似乎是从衣物上随意剪下的一角,而其上只有以血所书的三个字,“沉剑池”
“难道说......”
“不错,正是如此。”
明月心起身,朝着窗旁走去,看着巴蜀的烟雨山容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痛苦什么,有些事情,总是要做个了断的。”
“多谢夫人!”
她执礼跪地,是真的感激,自应邀前往青龙会,投入明月心的麾下,她就从未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入剑道,问心剑,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能在这片江湖中获得如何的名望,而仅仅是为了弥补曾经的悔恨和那藏在心底不知岁月的复仇。
“属下......。”
她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斗胆问道。
“属下不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不知又何必讲出来。”
看着她脸上难为情,夫人冷冷的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身边么。”
她摇了摇头,看着面色渐冷的女子,才记起面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可以把盏茶话的普通人,她是能翻起整个江湖,卷起滔天血浪的二龙首,是令整个青龙会都为之臣服的明月心。
“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你我都清楚,下不为例。”
一瞬间从那个女人身上发出的森寒几欲令她窒息,以至于她只能长跪在地,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眼前这个女人的脸色。那一杯热茶既让她放下了内心的戒备,也放下了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剑,她要了解的只是一个人的血仇,而明月心的了结的,又何尝是一个家族的误会呢。而面对这样的女子,自己竟然妄自尊大到要她放下那些恩怨,真是不知死活。
明月心重重的搁下茶盏,甩袖出门。
“我已吩咐堂下筹备,明日出发,到了地方自然有人与你接应。”
明月心顿了顿,道。
“此事干系重大,出什么差错,你就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必不负龙首重望!”
巴蜀雨急,阵阵寒意从后背袭来,一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雨声里,她才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倘使方才对方稍动杀心,那么现在她就只有躺在血泊里,默默等着死亡到来。伴君如伴虎,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0:17:00 +0800 CST  
杭州城外,晴空万里如洗。
远处雷锋塔高耸在西湖旁,映出的影子苗条纤丽。
雕梁画栋,衬以湖光山色,却也有一番风情,可塔下某处的味道却毁煞了这番风景。那是许久不曾梳洗的味道,风尘里夹杂着馊臭和泥土的腥味,而这味道的主人却不以为意,躺在草坡上不时发出一两声愉快的哼哼。
那是一个道人,只是邋遢的不像个修长生的仙人,倒像个杭州城里逃出来的要饭的。
不知多久没洗的青灰色袍子松松垮垮的套在修长的身子上,面孔虽然算不得老成,可脸上的胡茬让人联想到秋后收割的稻根,坚硬的围着嘴唇不愿屈从在脸匠的剃刀下,黑如生漆的长发松松垮垮的以一支松枝束在头顶,油光发亮。无论怎么看,都会觉得这大概是个几天没讨到吃食的乞丐吧,邋遢且不修边幅。
但唯一不同的却是他身侧躺着的合匣双剑,剑匣青黑,却不是以江湖相传的鲛皮裹束制法而成,而是以不知什么材料做骨,辅以铁木押进匣身,互相融合而成,日光下道道暗辉流转其上,让人误以为那剑匣似有生命。
剑匣固然奇妙,但让人最为在意的,还是匣中的剑。江湖上不乏擅使双剑的侠客,可大多主剑粗如松枝,副剑细如银针,是以才能保证大开大阖间不至于身前空门尽开,被人趁了机会。而这匣中双剑却是不分主次,一般细弱,却也一般刚强。第一眼并不以为意,再去看时,便觉那匣中所收的并不是两把剑,而是恶毒的蛟龙,只待摆脱剑匣的束缚,吟啸而出。
周围人来人往,多是享受着杭州美景,可到雷峰塔下,全然被这旁若无人的道人煞了风景,口中骂骂咧咧的扫兴而去。那个躺在草地上的邋遢道人,他却不在乎身边的人嘴中不停的絮叨,自顾自翻了个身,想着今儿真是个好天气,适合卸了双剑晒着太阳睡懒觉。
至于之前约了什么人商量什么事,哪有他酒足饭饱一顿午觉来的重要。
“屁股都露出来了,还在这睡大觉。”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小小做个美梦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传了过来。
“又不是小娘皮,被人看了屁股就要死乞白赖的嫁给人家。”
邋遢道人并不以为意,依旧保持斜卧的姿势懒懒的道。
“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也不知羞臊,不怕哪个姐姐看了心猿意马,晚上跑来要你负责人家一生?”
那人一边说笑道,一边坐在他身边,全然不在乎一袭白衣染了灰尘。
“小姐姐没看到,倒是看到位俊俏的官人”
他翻身坐起,看着身边这个一身素白的剑客。
“官人既然都看了妾身的屁股,妾身的后半生你可要负责到底啊。”
“去去去,谁是你家官人,你家官人还不知在哪个小角落狂吐不止呢。”
剑客一脸的嫌弃,却笑着道。
“哈哈哈!我家官人可不会吐,我家官人只会提起我的后领,对着屁股就是一脚。”
道人笑的豪气云天,全然见不到方才的掐媚露骨。
“好久不见,阿落。”
“恩,好久不见。”
来往的人看着这天差地别的二人谈笑风生,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俩人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风度翩翩,白衣款款落地,就像江湖传唱的绝世剑客,而恰好他的腰间正佩着一柄雪白剔透的剑,只看得周围女子一阵心猿意马,胆子大些的频抛媚眼,好与这剑客闲聊上三言两语,胆儿小些的,看了止不住心头小鹿乱撞,忙低下头好掩饰脸上泛起的绯红。
而另一位,则恰好相反,一身惊天泣地的怪味,十个看到十个都要绕着走,抛开那对合匣剑不说,便是个十足的落拓乞丐,以这身打扮坐在乞丐堆里,只怕九成的乞丐同行都得饿死。
因为邋遢道人却有张不邋遢的脸,桃花眼,削峰鼻,特别是眼角的朱砂痣,不觉又为这样一张脸增色三分,以至于便是厌恶他身上的味道,却也无法厌恶这个邋遢且俊俏的人。
昔年一云子还不是他的师尊,受开山祖师张梦白的剑意,下山游历三年,了却凡尘和心中羁绊,三年后,孑然一身的道人回来时,看到的不是门中兄弟夹道欢迎,而是一个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的胖娃娃,明明是个男孩,却生的比女娃儿还俊俏,便是他不愿再沾染凡尘,也还是抱起这个只知道瞎哭的孩子,而更稀奇的是,被一云子抱起来后,他竟破涕为笑,漆黑的双眼乐呵的都眯成了两朵桃花。
天道无常,修行之人向来不愿因红尘俗世而耽误了道心,以免日后生出心魔,误了一生的修行。可有些时候要出红尘便难以避免要入红尘,而一云子一番游历,早已看破,既然他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这个没爹亲没娘爱的胖娃娃,而这娃娃恰好看到他便不哭了,那么便是宿命,宿命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如果不是捡他回山的那个道人名叫一云子,早就深坠凡尘,受宿命之苦,他又怎能上山,怎能修长生之道,如果不是他有个师叔叫笑道人,也是这般从红尘中捡来,被一方下山命签决定了命运,他又怎能在千里之外的山上遇到自己的宿命,而和他师叔一般误了终生呢。
借他师傅一句话,“都是缘分呐!”
当然他师父和他说过不止这一句话,只是,这个长得俊俏的孩子性格却全然不俊俏,调皮顽劣,掌门偶尔见了这厮胡闹都会默默叹口气,无奈的对站在一旁的一云子说道,如你这般沉稳的性格,怎么就捡了这么个野猴子回来呢,天道轮回,俱是因果在其中作孽啊。
当然,如一云子那般缓慢稳重的性格,自然不会觉得掌门这是在挖苦他,更会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决定他要与这孩子相见,于是便愈发宠着他,任他瞎整胡闹,至于性子跳脱,山上的师兄师弟,后辈子弟,一个个诵经修道,整日沉静的像个半死人,没点人的生气,有这么个野猴子搅合在其中,倒也别有一番味道,修道修的连人的生气都修没了,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所以,这孩子也就愈发顽劣起来,九岁那年,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传闻中与他相同命运的师叔,笑道人,只是他认得笑道人,笑道人却并不认得他,只当是门中顽劣子弟,随意打发了下便上山寻师尊去了,可他这一去,这小破孩却不高兴了,于是半夜跑到笑道***屋里偷了他剑匣里的剑,和着师兄师弟们藏到了山后茅厕里。第二天一早,笑道人自师尊处回来,看到空着的剑匣,登时一张笑脸再也笑不起来了。
门中出了贼,这还得了,登时张师祖召集了各门人在大殿前的广场议事,此时真武一脉还不如现今这般昌盛,林林总总几十号人松松散散的围坐在偌大的广场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小九儿!?”
因为有笑道人的先例,所以一云子只是以辈分排名称呼这个无名无姓的孩子。一云子点完了门下八个弟子,唯独缺这个上蹿下跳不得闲的小破孩儿。
“你们谁看到小九了么”
“没有啊”
“大概又在睡懒觉吧,晚上跳的比猴子还欢,早上就像长在床板上一样......”
众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这个最小的师弟的糗事,脸上满是笑意。
这时,有弟子叫了一云子过去,将在山后见到的事说与他听后,他却是又气又想笑,只得悄悄走到掌门身旁,一脸无奈的将事情告诉他。
于是,掌门笑道人及他的师尊一云子到了后山,看着半大孩子抱着两柄剑呼呼的睡在长生楼的草地上,还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哼哼,一时忍不住,都笑出了声。小九儿被这阵笑声吵醒了,不耐的揉了揉眼睛做了起来,刚要叫声师父,可看到师父身旁的笑道人,登时也顾不得怀里的剑了,撒腿就跑。可他再怎么跑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怎么跑得过笑道人一身的功夫呢。于是被困鹤擒龙的功夫隔空一抓,便顺着衣领提了回来。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小九儿?”
笑道人却全然不在乎这孩子偷了他的剑,只是很好奇的看着那对桃花杏眼,看着这个被提在空中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小人精儿。
“哈哈哈,真是个活宝!”
笑道人说着,一巴掌拍在手中孩子的屁股上,笑的通澈。
小九捂着屁股,两眼闪着泪花道。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可我打的是你的屁股,又不是你的脸。”
笑道人满脸惊愕,却笑的更快活了
“师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的屁股,就是在打我的脸。”
说完,他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哭了起来,哭声惊天动地,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好好,不打你的‘脸’,不打行了吧”
说着,他摸了摸小九儿的屁股,脸上强忍着笑。
“既然师叔给小九认错了,小九也给你认错。”
说着,他把怀里的剑恭恭敬敬的捧进笑道人的手里,然后鞠了一躬。
“弟子不该偷师叔的剑”
笑道人看着手里的剑,再看眼前这个眼角尚含着泪花的孩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竟就这么僵在原地。
小九见自己道歉没得到回应,只觉得被无视了,一张小脸登时又变成了一只苦瓜。
“师叔?”
“师叔!”
喊了几次不见反应,他终于耐不住了,狠狠吸了一口气,跳到笑道人耳朵的位置,用尽力气喊道。
“师叔!!!”
一云子原本要上去阻拦,却被张梦白拦下。
“阿笑的契机到了。”
真武师祖就这么捋着白絮,看着自己门中同样身世的大小两个人儿。
“哈哈哈哈!”
似乎想通了什么,笑道人忍不住大笑,笑的很是畅快。
然后,弹指给了小九一个栗暴。
“近日叨扰师尊,让师尊挂念了。”
笑道人对着张梦白长揖道。
“悟了?”
“悟了!”
小九儿揉着脑袋,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这个突兀大笑的师叔和笑的很有内涵的师祖,哭也不是,闹也不是。
“小九儿。”
笑道人转过身,面色不善的看着面前这个不知礼数的孩子。
“干......干嘛......”
看着面前突然一脸正经的师叔,他以为又要被揍,不自觉的说话到含糊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小九儿挠了挠头。
“总不能就叫小九儿吧,这也太俗了点”
笑道人打趣道。
“弟子并没什么名字,只是门中同辈排行第九,而且最小,所以师兄们都叫我小九儿。”
看着笑道人一脸认真,他不自觉也恭敬起来。
“哈哈哈!一肚子的小九九,这名儿着实不错。”
说着,笑道人又看向一云子道。
“师兄也真是惫懒,这孩子这么大了,也不说起的大名儿,赶明儿长到你这胡子拉碴的年龄,难不成还要继续叫这小九儿不成?”
一云子看着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小九,搂了笑道人嘟囔道。
“这还不是当年有你的先例在前,我们叫你阿笑你一万个不愿意,我只好等他长大了,他自己给自己起个过得去的名儿,也免得他日再怨我这个做师傅的没学问,起了个俗套的名字。”

听到这里,笑道人再也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然后转身看着一脸茫然的小九问道。
“那么,小九儿,师叔给你起个名你可乐意?”
笑道人捡起落在脚边的双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笑却又不笑。
“师叔既然赐名,小九儿自然接下,只是别像师叔一般起什么笑的哭的,一点也上不得台面,以后行走江湖,还不得被人家笑话死。”
小九儿心直口快,全然不顾一旁一云子暗示他住口。
笑道人听到,摆了摆手道。
“哭也罢笑也罢,皆是人情,哪有上不得台面一说,若是修道到最后,你连这哭笑也都忘了,那么我们修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直不曾说话的师祖张梦白看着眼前二十余的笑道人与这九岁的孩子聊着,脸上浮起春风般的笑意,当年下山阿笑抽到一签,签上四字“道是无晴”,似已把他的一生刻在这四字中,此次回山本是找他商量道心受阻一事,可彻夜长谈,却无丝毫头绪,不曾想却从一云子捡回的孩子身上找到了答案,却也应了那四字,“道是无晴,却有晴”。
“也罢,那师叔便与你起个以后不被别人笑话的名字,怎么样?”
“真的么?师叔不骗人?”
“不骗人!”
“那笑师叔给弟子起个什么名字呢?”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0:23:00 +0800 CST  
一旁一云子本要出手阻拦,其一,若是无法遂了这孩子的个性,只怕又是一阵跳脚打闹,另一方面,他想最后这步抉择由小九儿自己来做抉择,天道伦伦,他们终归只是旁观者,局中事,当由当局者自己定夺。可师祖张梦白却拂了拂手,小声道。
“这未尝不是天意,这孩子助阿笑破了道心,阿笑助这孩子得名,皆是天命啊!”
天道无常,小九儿后来多次回想当初得名的那一瞬,想来,这位一直在笑的师叔其实早已经看破他这一生了吧,不然也不会起个如此的名字。
“剑九!”
笑道人依旧在笑,小九儿却一脸纳闷。
“剑九?师叔为什么要叫我剑九啊。”
“因为你我结缘因为这两柄剑,而你又排行第九,故然叫你剑九,当然另一层意思你以后自会懂的。”
笑道人依旧在笑,小剑九也笑了。
“剑九好!剑九好!以后行走江湖剑九也拿的出手。谢谢师叔!”
说着,他对着面前的笑道人长长一跪。
笑道人却忙架起他小小的身子。
“使不得使不得,这下跪可有讲究,对天对地对父母对师父,却不能对我。”
“无妨,阿笑,既然你助他得了个好名儿,这一跪,你自然受得起。”
一旁一云子看着这个手脚慌乱的师弟笑道。
“既然师兄说了,那么我且受下你这一拜。”
说着,顺手将手中的双剑递给起身的小剑九。
“既然你我因剑结缘,那么这双剑且赠予你,也望你他日遇到有缘人,能凭这双剑,破了道心樊篱,回归大道。
“弟子多谢师叔!”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位叫做剑九的道人,而那双剑,却并没有如笑道人期盼那般,助他突破道心,反而将这孩子就此带上了另一条路,天道雄浑,人其实也不过是天地棋盘上微渺的一枚棋子罢了,当时笑道人想不到,之后的剑九也不会想到。
至于剑九这个名字......
“所以你那不靠谱的师叔给你起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名字?”
白衣剑客斯文的夹了块牛肉送到嘴里,却被剑九这名儿的来历引的笑的直不起腰。
“我怀疑笑师叔是故意的,他明知道‘剑’与‘贱’一个音,还要我叫这个名,他一定是故意的,不然当时也不会笑的那么暧昧。”
说着,他一筷子狠狠的插进盘中最大的一块牛腱子中,脸上全是愠怒。
“也亏的你那么些年都被蒙在鼓里不自知,哈哈哈哈哈哈!”
白衣剑客依旧在笑,他想了想,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的酒馆的伙计莫名其妙,这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与自己坐在一起大笑的又有几人呢,他本已不愿再笑了,可今天看到故人不惜千里而来,却总想笑一笑,因为他怕,怕今天过后,他再也没法笑了。
“对了,阿落,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儿呢。”
他喝的有些醉了,眼前的白衣也模糊起来。
“因为我生在长安啊,家姓单名洛子,所以自然有了长安落这个名字。”
“那不该叫洛长安么?为什么叫长安落呢!?”
他觉得舌头有些木了,吐字都不甚清楚。
“为什么叫长安落?为什么呢.....”
面前的人仍旧在笑,可为什么他听来却笑的那么勉强呢。迷蒙的双眼中,白衣的男人似乎笑的很是痛苦,双眼微红,些许的闪烁自眼睑旁映着斜阳,泛着迷蒙的红色。
“长安啊...,长安啊.....”
他迷迷糊糊的一头栽在酒桌上,这才记起,长安城在黄河旁,而黄河又在北方,而北方呢,北方在胡人的手里,那里有着成群的牛羊,青青的草海自山的这边一直蔓延到海的那边,很美。
可那里却容不得汉人,也容不得侠客,因为那里是胡人的地盘,汉人在那只会有一个结果。死!


“阿落,你可曾回到了长安城,看你最喜欢看的日落?”
他沉沉醒觉,看着天上流云漫卷,身边却没有熟悉的白衣,不禁黯然,最近更多时候他都是这样恍惚度日,曾经的过往历历在目,却又那么陌生。
“海外有仙山,虚无缥缈间,苍茫不知处,昔人何时还......。”
熟悉的歌谣又一次响了起来,听着听着,他又想起了那个千百次重逢的梦
马背上,那个无比熟悉却又意外陌生的女子和他同乘,驰骋在江北青青的草原上,身旁玉带般的河水清且浅,他让座下的马儿跑的慢些,再慢些,好看清她的脸,她的脸上应该有弯弯的眉,水灵灵的眼,鲜嫩的嘴唇与翘挺的鼻。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眶只是黑洞洞的,两行血泪沿着脏污的脸蛋滑下,鼻孔与嘴角全是血沫,她为什么那么痛苦,为什么?
登时,座下的马儿如疯了一般朝身旁的河水中跑了过去,下一刻,河水汹涌如狂龙将他与那女子淹没,他紧紧的扣着她的手腕不放手,想要叫她的名字,张开嘴,却忘了她究竟叫什么,甚至忘了为什么他们会在青青的草原上漫步,只是依稀记得曾与哪个女子有那样一个约定,约定一起去漠北放牧、养马,再不管顾中原战乱,也不再管顾江湖最后落在谁的手上。
“剑九!快走!走啊!你走啊!”
“我不走,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你快走,快走!”
......
无数的回忆如浪潮般汹涌而来,他记起了那座山,那条河,那些拿着刀站在岸上狞笑的人,记起了自己那时的无力和心底狂涌的愤怒,很多人一生奋勇前行,不畏手上沾染红尘鲜血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弥补曾经自己的无能为力。
九重樱曾经和他说过,人只要或者,终有一日要和这个世界和解的。
可他还是不甘,每每想到当初策划那场阴谋的人们躺在舒适的竹榻上,喝着美酒看着歌舞欣然享乐,他的心就止不住如烈火焚烧一般。
大姐头也曾经和他说过,你杀了多少人,以后就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来偿还,没有例外。
安澜也曾和他说过,有些人死了,就真的死了,为了死人而牵扯活人的脚步,不值。
苏苏临死前,趴在他的耳边说道。
“九儿,放弃吧,我们没法和命运作对的。”
他抓起手边的双剑挂在背后,看着天边一湾明月,将一杯翠涛饮尽,自语道。
“我从不觉得忤逆命运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要这天遮我的眼,不要这地埋我的心,不要仇人苟活于世,不要自己就这么认命!”
天边,双剑矫越如龙,向着白日那人所说的地方疾奔而去,白月流转,群星看着那个决然的影子,微微颤抖。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0:27:00 +0800 CST  
一章·玄宗
世人常言侠者,可侠是什么,江湖又是什么?却从没人说清楚,也没人能说个清楚,因为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又怎能看透江湖。
前前后后江湖间来了无数人,也走了无数人,他们依旧无法说的清楚,这山这水,这江湖......。
自藏锋谷孟家血案后,不知觉这江湖上已过去十余年,十余年间,侠客们感喟一代名门就此覆灭,枭首们笑谈孟家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可这江湖似乎还是这片江湖,从不曾变过。断桥载雪,送走了无数佳人,血衣空狠,来了无数慕名的侠客,大宋的天下日渐稳固,四盟八荒日益壮大,青龙会仍旧是那个青龙会,只是江湖上已经依稀听不到一个叫燕南飞的剑客了,说到更多的,除了八荒朝廷,便是公子羽以及他身边的佳人明月心。
“话说三十年前那,我大宋天下初定,便已展露盛世之象,天下动荡总算告一段落。其时,大宋忠孝王呼延显,世代元勋,为平定天下立下赫赫战功,极得器重。”
徐海古陶镇中不大的客栈里,说书先生一扇一木,一碗粗茶,说着江湖中早已过去的故事。
一个头戴斗笠的青年人将坐下的马匹交于门口小二的手中便走了进去,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招呼了碗热茶,好整以暇的听书。
“但前朝世子柴复光欲图复国,投身呼延显之府中。此事发而天下惊,呼延显虽无叛逆之意,大宋皇帝却如骨鲠在心。朝堂震怒之下,将呼延显全家拿于天牢之中,并公告天下将不日抄斩,以定国基。”
“忠孝王自是大宋罪臣,可也轮不到你这个乡野老匹夫在这置喙,不想小爷砸了你的场子,就速速换一段说来。”
书台边一个公子哥将盖碗儿重重的陈在桌上,语气不善。
“你是听书来的,还是搅场子来的,不听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旁边一桌茶客骄横的啐了一口,白眼瞪着旁边齿白面黄的公子哥。
“你......”
公子哥刚想翻脸招呼家丁,待看清那人桌上放着的一柄携玉弯刀,瞬间便没了气势。徐海处地边远,自有不在少数的他族在此经商歇脚,但无一例外都是被禁令携带兵器的,而此人堂而皇之的将弯刀放在桌上,自然不是个闲人,更何况那头分外惹眼的红发以及地方味道浓重的口音,正是刚入中原的西夏人无疑。大宋自立天下以来,便与党项女真等蛮族交恶,多得是一言不合便血溅三尺的场面,况且此处天高皇帝远,便是大宋子民又如何呢,人家说抽刀就抽刀,临了没了的还是自己的脑袋。
公子哥怒又怒不得,气也气不过,只得将手中那柄折扇摇的愈发凶狠起来,像是农家老牛甩弄尾巴想要打死烦而又烦的苍蝇。
那西夏人却也不以为,随手摸了一锭碎银扔在说书老先生面前的书案上,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且说这忠孝王呼延显曾率船队出征海外,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沈浪之子沈沧海,更援救过沈沧海之妻王琳琅,呼延显与沈沧海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竟结为好友;两人更是相约每年端阳东海重聚,不醉不归。”
先生端起一边的茶碗抿了一口,不声不响的将桌上的银子笼进了袖口。
“就说这呼延显下狱不久,其时正逢端阳。得闻挚友锒铛入狱,岂有不救之理?当夜沈沧海便自东海奔袭数千里,以一人一剑之力,杀入天牢,欲援救好友。但等在那里的,只有这忠孝王冰冷的尸体,狱中墙上仅留‘何惜一死报太平’七字血书。沈沧海大恸之下,只得救出呼延显两子离去。”
先生语锋一转,不复之前的惋惜。
“天牢遭劫,朝堂震惊。宋皇赵光义派出十万禁军与数千高手追缉,便是那绝世大侠沈沧海,也只得携老弱家小一路逃亡,疲于奔命,终在不得已之时,祭出其父当年所传下的“尊字令”,传讯江湖来援。尊字令出,武林不得不遵。白玉京率青龙会大军,接引沈沧海于燕云大漠之中。但朝廷大军亦紧追不舍,一场朝廷与江湖的血战,眼看将起。”
老先生重重的将惊堂木掷在桌上,堂间众人这才从故事里回过神来,纷纷掏出铜板扔进堂间奉书童子的铜锣里,期待着后续的故事。
老先生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吹走茶沫,沉沉的饮了口茶,直到童子转完一圈,才又提起惊堂木一拍。
“且说这白玉京协众来援,却并不救人,竟孤身提剑上前——逼迫沈沧海与自己决斗。
若沈沧海胜,则青龙会无怨无悔,遵照诺言,为其开战,死而后已;但若白玉京赢,尊字令则归白玉京所有,青龙会大军撤退,但白玉京将以一己之力,护沈沧海一家周全。且说这南海大侠沈沧海得沈浪与王怜花之真传,平生未尝一败;而白玉京天纵才华,乃是无双之剑客。二者势均力敌,谁胜?谁败?谁也说不清楚。”
“当世两大绝对高手对决,世间罕有,青龙会大军与朝廷兵马便双双驻扎瀚海戈壁两端,隔岸观火。只等着最后的结果,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场迷,众人隔数十里之间天地风云变色,飞沙走石,却不见二人的身影。此战之后,只余空旷的瀚海戈壁,这沈沧海与白玉京竟是双双人间蒸发,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也再无讯闻。
无奈,朝廷只得宣布,钦犯沈沧海与呼延显的一对孩儿呼延鸿、呼延泰已死于大漠之中,龙鳞刺一案,就此完结”
众人听到结末皆是目瞪口呆,原本期待着这是一场何等的旷世决战,却不想竟是如此结局。脾气好的扼首叹息如此决战再也不复得见了,脾气不好的,早已掀了碗碟直向台上说书老头砸了去,只骂他坑蒙拐骗,哄了大家的银钱。
老先生却也不躲闪,任堂间汤汤水水的洒在台上,莫说是他一个游离江湖外的说书老头,便是当日在场的众人,也没有一人知道结局,倘真要说个天花乱坠,岂不是污了二人绝世侠客之名?
直到堂间诸人散的差不多了,老先生才起身拍了拍长袍,收拾家当准备回去了。此时,一直坐在堂下的西夏人却好整以暇的起身道。
“先生留步。”
说着,上前接过说书先生的行囊,将他请到自己的桌前,恭恭敬敬的奉了杯茶。
“鄙人十分倾慕你大宋朝的江湖豪侠,先前听先生将其这两位绝世大侠的事迹,甚是向往,倘先生不介意,可否前往寒舍,挑灯长叙。”
西夏人再不复先前的跋扈,极是恭敬,并使了个颜色给一旁的随从。
随从自随身的鹿皮包中取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就要递上去,却被说书先生推了回来。
“阁下既然向往我大宋的江湖,何不亲身前往,又何必从我这里听那道不清虚实的故事。”
先生笑的很是爽朗,全然不在乎钱袋子里究竟装了多少银钱,而一旁的小书童却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钱袋子,一双通透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待听得先生拒绝,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大宋有个江湖,可我大夏也有个江湖,而我只能身在一个江湖,既已入了大夏的江湖,又怎么去你大宋的江湖呢?”
他笑着,随手端起茶碗便一饮而尽。
“老朽已经老了,只知道我大宋有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却再没机会去阁下身处的那个江湖看看了。”
老先生看也不看一旁已经将手搭在刀鞘上的众随从,随手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水微凉,有些许苦涩。
“只想有生之年,靠着两条腿一张嘴,再看看我大宋疆土,便也就死而无憾了。”
说完,再也不去管顾这一帮来着不善的客人,甩袖出门而去。
小书童紧紧拽着老先生的衣袖,不时地回顾身后这一众顶着火焰的恶徒,生怕一个不小心,那精钢打造的长刀就落在了他二人身上。
看着轻描淡写走出客栈的一主一仆,西夏人摆了摆手。
“连一个说书的乡野先生也有这样的气魄,无怪乎大宋能一夺天下的霸权呐。”
他端起再次续满的茶碗,仰头豪饮,不禁眉头一皱。
“呸,真苦!”
自始至终,斗笠的青年都坐在角落看着一切,口中咯吱咯吱的嚼着盐浸的花生米,嚼的渴了,便是一口茶下肚。
似乎场间下一刻的剑拔弩张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事实也确实和他一点关系没有,偌大的天地间每天都有人死,也每天都有人出生,今天多救一个人,明天也还会多死一个人。倒不如将天地做戏场,众生做戏子,看铁刀入喉,好多看一眼人死之时绽放的死亡之花。
直到一盘花生米嚼完,也不见预料中的血溅三尺,这倒令他有些失望了,看来西夏人也没有人们传闻的那般嗜杀,而那老先生也没自己预料的贪生怕死。
“小二,结账。”
他想如果不出意外,大概能在入夜赶到藏月湾,今日天气不错,只怕能得见浅湾映月的盛景。不知百多年过去了,自己埋在那棵胡杨树下的酒坛画作还在不在,然后再画一湾新月压在坛子里,等下个百年再来这里看昔年的画作。
青年出神的功夫,桌子周围却围满了一脸不善的西夏人,他们紧紧的攥着腰间的刀柄,眼神看着这个顶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像是看一个死人。
“喂喂!放松些放松些,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你们那么紧张干吗?”
他依旧慵懒的靠在桌子上,手下意识的摸向盘中的花生米,直到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方才看戏早已嚼的一粒不剩了。
“阁下是何人?”
“不是何人,只是个无名的过路人。”
“哦?过路人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坐在这里?不知道刀剑无眼,伤了无辜?”
西夏人哈哈的笑了起来,可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少年不放,像是想刺穿什么的锥子。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天要我活,再多刀剑我也能活下来,天要我死,那我跑出十万八千里,也会有把刀来要了我的性命。”
看到身边围着的一圈人,他干脆从随身的行囊里掏出一把篦子,顺开一头乌发,细细的梳理起来。
“哦?阁下见识倒也十分独特。”
边说,便吩咐身边的侍卫取了糕点茶酒放在桌上,却是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来了兴趣。
“那么我且问你,你觉得一会儿会是他们几个里的哪把刀要了你的性命呢?要是猜对了,我不但放了你,还双手 奉上千两银票以作赔礼......”
西夏人一脸狡黠,像是猫玩弄爪子里的老鼠。
“那我要是猜错了,你就要了我这项上人头?”
不等面前人说完,他悠悠开口道。
“哈哈哈哈!少侠真是聪明,不过我可舍不得你这么一颗聪明的脑袋落地。”
只见西夏人狡黠的一笑道。
“前日府中死了一条狗,正愁从哪再弄条回来,刚好,今天就送上了门。”
“切,我还以为我这颗脑袋值千两银子呢,害我白激动了半晌。”
说着,他将一只虱子压死在指缝里,轻轻的吹在了桌上的一盘糕点里。
“大胆!”
一旁的侍卫看到这一幕,就要拔刀冲上去。却被一个耳光抽在了地上,力道之大,直打的他眼冒金星,一侧的耳朵已经渗出了血迹。
“***,要你动手了么。”
说着,还一脚踹在那人的肚子上,然后转过脸笑着看着面前目中无人的侠客。
“你的脑袋不值这价钱,可你值。”
西夏人端起酒杯将红色的酒液一点点饮尽。
“怎么样,赌不赌啊?”
青年人人却并不答话,只是靠着桌子思索了起来,似乎在算计其中的利害。
“赌!”
他终于斩钉截铁道。
“不过,我一个人值千两钱,而你那边可是有十三个人,外加一头猪,你说,若是你输了,这钱又该怎么陪我呢?”
青年狡黠的笑道,一双眼中射出明晃晃的光,像是吃定了面前的西夏人就要输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都说中原的侠客出了名的狡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西夏人猛的站起,狂傲的笑道。
青年也哈哈笑道。
“过奖过奖。”
说完,还不忘随手做了个不太规矩的拱手礼。
“都还愣着干嘛。还不砍下这个狂妄徒的脑袋给爷当球踢!”
西夏人暴怒,一脚踹开屁股底下的长凳,随手拔出腰间佩戴的绣金弯刀。
“一言不合就踢球,你是开封城里才长大的小孩么?”
青年依旧在笑,全然不顾身周已经拔刀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侍卫。
十数把漆黑的弯刀在听到号令的第一时间噌然出鞘,分工明确的直取面前之人三路,前后衔接精妙,竟是在无形中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虽然技巧不足,可十余把弯刀前后袭来袭,任他身法如何精妙,也能让他占不着任何便宜,凭着这一手,那些自视甚高的侠客没少吃亏。
他却并不在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弯刀,甚至好整以暇的闭上了眼,以至于面前红发的西夏人都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可接下来的动作,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0:41:00 +0800 CST  
青年并没有去摸腰际的佩剑,而是一拍桌面,于空中抄过弹起的两只筷子,看也不看的刺向空无一物的空中,筷只是寻常的竹筷,刀却不是寻常的刀。连握刀的打手们都觉得他这是病急乱投医,慌不择路的无奈之举。
但紧随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无理便重重的打了他们的脸,两柄竹筷插在来势最快的两只攥刀的手腕上,因为失去掌控而脱手的两柄黑刀极自然的被他空出的双手接过,然后在空中尚未围成的刀网中一划,又是两柄黑刀离手,被刀尖割开的手腕处鲜血喷薄,如花般绽放。
只一个呼吸间,原本密不透风的刀网便被破开了,于是其余的刀手们再无保留,手中的黑刀更快了几分,刀锋撕裂空气的声音呜呜作响。
而那两柄割裂手腕的黑刀却并不急于回防,他翻转手腕,顺手持刀改为反手,于毫末间,将刀柄末尾撞在两柄砍向他双肩的刀锋上,而所传到刀上的巨力则被他巧妙的用于出刀,两柄黑刀就这么插在了紧随其后而来的另外两只持刀的手腕上。
直到这时,剩余的刀手才生出恐惧,但刀已出鞘,便是害怕也拦不住他们已经砍出的刀。
剩余的四把黑刀都如兔死狐悲一般,只想用处吃奶的力气好砍死这个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不看不闻的怪物。
听着刀锋上传来的风声,他的嘴角无声翘起,空出的双手于空中攥住两只先到面前的持刀手腕,然后借着对方前倾的趋势,将两把刀带人刺向自己的身周两侧,而他则好整以暇的向后仰去。失去了目标,后置的两柄刀自然会像更深处砍去,而更深处,便是两个被他带偏方向而交错的脊梁。
于是,毫无意外的钢刀入骨和刺破皮革的声音同时响起,两柄黑刀插在挥刀下砍两人的小腹上,下砍的黑刀这双双落在两个趴在少年腿上的脊梁上,原本密不透风的刀网竟就被他这么轻描淡写的破了,破的分外写意而又危险。
红发的西夏人不敢置信的看着十位刀手就这么被他干掉了四人,废掉了六人,而那人还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屁股都没挪一下。
而下一个瞬间,两只黑刀如黑色的闪电直冲桌子对面的人。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给个面子好不好?”
这才睁开眼,只是嘴角弧度不变,他仍旧在笑,笑的很无害,只是笑得味道很不友好,如果真要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笑的**。
“你!”
被双刀刺透双胛的西夏人已经抬不起双手去指面前这个笑的**的少年了,只能以几欲杀人的眼神看着面前看似人畜无害的青年人。
“别我了,又没和你说话。”
青年白了面前已经提不起双手的西夏人一眼,像是看一个**。
“你还真当我傻不成,一会我要是猜对了,那么那把刀就招呼到我脖子边了,要是猜错了,那无非换把刀照样招呼到我的脖子边,你说我是选招呼到我脖子边的刀还是选招呼到我脖子边的刀?”
他像绕口令般说出一连串拗口的话看着面前的西夏人。而尚且活着的众侍卫则看他起身,整了整被压皱的衣服,然后踏着瘫在地上的死尸和鲜血向自家主子走了过去。
“所以,我最后选把这个问题推给你。”
他靠在西夏人耳边,左手缓缓的将插在右肋的刀抽出,顿时就有涓涓的血液从刀口的地方流出,刀身刮骨的声音咝噝作响,像是有黑色的蛇游过钢板。
“你猜是这把刀先招呼到你的脖子上?”
说着,他又用另一只手狠狠的将弯刀抽出,因为太过用力,弯刀又将创口切开了几分,原本淤积的血液瞬间找到了出口,泉水一般喷涌而出,将握刀人秀白的面庞染红。
“还是这把刀先招呼到你的脖子上?”
西夏人因为剧烈的痛楚已经发不出声了,更别提招呼身边已经傻眼的侍从们来对付面前这个既神经又可怕的少年人。
“来!选吧!”
他白净的脸庞贴在那满面戎须的青黑面庞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咧开的嘴角旁挂着暗红的血珠,一脸的人畜无害,但在被威胁的西夏人看来,他倒更像戈从修罗地狱归来的杀神。
“我...我......”
这时他才明白死亡所带来的是怎样的恐惧,本要开口,却被自己方才甩出的难题困扰的进退不得。
杀人者们总会想尽办法来折磨要面对死亡的被杀者,因为这样的虐杀总能够让他们迸发出来自灵魂的喜悦,可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死,可以看在一个人在生死抉择面前的丑态百出,像是坐在云端的神。
被杀者越绝望,他们便越能够体会到那种杀戮的快感。可当有朝一日,角色转换,被杀之人攥紧了那把捅穿心脏的屠刀,而他们躺在砧板上引颈待戮的时候,他们便会比谁都畏惧死亡。
死亡面前,没有人能豁免,而他们这些享受死亡的人更是如此,太享受那种如神般的权势,便会忘了自己还是凡人,所以,他们更加畏惧死亡,更加畏惧这种命运被攥在别人手中的杀戮。
“不要我我我的,我只让你选刀,没让你选‘我’,快!我的耐心很有限的。”
说着,他抬起脑袋,两柄黑色的到架在肥胖的脖子,倒像是屠夫拿着双刀,准备剁肉。
“去死吧!”
突兀的,脑后传来了某一个侍从的吼声,中气十足。不知是畏惧于自己也会想自己的同胞那般惨死,还是害怕其他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东西,举刀高高跃起如展翅的黑鹰。
西夏人看到青年人背后的侍卫,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自己有救了,自己终于不用死了!
可下一刻,一道黑色的雷电闪过,尚飞在空中的侍卫如雷亟一般,自空中跌落下来,带着凶狠的面庞还凝聚在即将得逞的欣喜中,只是落地时已裂成了两半,而原本在少年左手的刀已经没了踪影。
谁也没有看清方才一刀是怎么飞出去的,更没有看清楚那柄弯刀是怎么切开坚硬的颅骨而后悄然无踪的。
“杀人就杀人,能不能别吼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杀人么?智障。”
青年回头看了眼如死鱼般躺在地上的尸体,头颅的地方红白的物什搅合在一起。
而被卸了双肩的西夏人再也忍不住了,弓起背吐了起来,方才的美酒与精致的点心混杂在一起,泛起一股恶心的味道。
“喂喂!杀人的刽子手还在乎这些东西,我这个白面书生都不怕好么?别这么掉价啊!”
青年扼腕,对面前这个弓如虾米的壮汉满是失望。一脚将他踹在地上一滩脏污的呕吐物里。
他回过身,看着躺在地上已没有丝毫招架之力的诸人,有些落寞的道。
“我不杀无力反抗的人,没什么事你们可以收拾回去了,为了这么个主子赔上命也不值,对吧。”
他云淡风轻的笑道,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倒在地上的西夏人双眼怨毒的盯着那些人的身影,如寻仇的恶鬼。
“啊!!!!~”
突兀的,其中一个侍从再也顾不得右手手腕上还插着根竹筷,左手夺过身边同伴的刀便向他冲了过来,嘴中还喊着别杀我,别杀我,可手上的刀却丝毫不怠慢,用尽全力的像他劈砍过来。
他有些讶异,既然明知要死,为什么还要冲过来呢?
看着眼前的男子大开大阖的挥舞手中的弯刀,全无章法。胸前空门大开,竟如泼皮般,全是些以命换命的打法。
既然自己已言明放他们一条生路,又为什么的要如此歇斯底里的置生死与不顾,来换他一命呢,他有些奇怪,人不本就该是贪生怕死之辈么?又为何放着生路不肯走,来搏这以命换命得来的生路呢?他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就像想不通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为什么河水东流,为什么要有春夏秋冬,为什么刚好是自己长生不死。
他随手接下男子挥舞而来的弯刀,恰好在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一霎,随之两根手指轻轻的盘在手腕与手掌接洽处,借着对方新生而出的劲力,将整个左臂卸了下来。
可即使如此,那人还是冲了过来,拖着无力的双臂,大张开牙关向着他的颈项咬来,他有些纳闷,究竟是什么样的忠诚能够将一个人逼到这样的地步,明知这样的做法只能白白的搭上一条性命,明知这样的拼命依旧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随手轻抚那张几欲撕开的下颌,将那即将扣合的牙关卸下,好防备他一个不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他不反感死人,可他反感莫名其妙就死掉的人。
看着地上摊着的同伴要不然惨死,要不然离死也不远了,终于有人偷偷摸摸准备逃走了。对于他们这些把命卖给主子的人,自然不会害怕死亡,可他们却怕对手不是人,而是无可匹敌的怪物,即使是再矫健的杀手,也总会有疏忽的时候,只要自己能拖到那一瞬的破绽,那么他们就还有生的希望。可如今,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浑身都是破绽,他们却无从下手,对方就像一片深海,举手投足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带着暗涌。
终于,他们的最后的防线崩溃了,原本瘫在地上捂着手腕的众人互相扶持着站起,提着刀,攥着血,眼中全是疯狂。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成了!干掉这个突兀冒出来的怪物,大家救下主子,然后荣华富贵自然不会少。败了!也不过一死,迟早都会死,也好过如今钝刀子割肉。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0:57:00 +0800 CST  
场间的气氛在潜移默化里开始转变,再不复之前的压抑,而是肃杀,凛冽的气息从四处传来,每一个抛却生死孤注一掷的的人都是那股气息的源头,他们不再畏惧,不再木然,双眼中满是群狼看到死敌才会有的凶狠。他们提着刀一步一步的上前,看着面前仍旧在笑的男子。
“知道么?我有的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人。”
他提起身边一个桌上尚有小半的酒壶,举头豪饮了一口。
“因为你们能体会到死亡带来的恐惧,人若是连死亡都感受不到了,那他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咧起的嘴角旁渗出丝丝酒液,笑的很是辛苦。
可那些人却不会再回应他了,他们的眼里只有刀,只有血,只有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人。多年的安逸让他们忘了他们本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直到此刻,面对这个无法战胜的怪物,多年来搏命求生的本能才再次觉醒。
短暂的安静过后,黑色的弯刀被攥紧在掌间,多年握刀磨出的茧子将刀柄狠狠的扣紧在手心里,每一柄刀都指向面前年轻人身周的空门,一种打手如精密的齿轮一般扣合,刀锋所指,仍旧是年轻人的上中下三路,只是脸上再没了玩味,心底再没了畏惧,死亡所带来的恐惧被他们弃之脑后,眼中只有他的每一处破绽。
便是瘫在一旁的西夏头子也怔怔的看着这些豢养的“狗”,眼中满是恐惧。这些人中有的是他花重金从中原买来的,有的是一路逃亡追捕,投到他门下做食客的,有的则是前朝流寇,不满宋皇统治而一心复国的,但无一例外,这些人没有任何一个有为他卖命的动机,但此时,这些因为不同信仰而聚在一起的人,却因为共同的威胁而被凑在一起,收起了玩闹和戏谑,刀锋直指威胁自己的存在。
“人就是这样,生死面前,总会放下多余的情绪和感触,以为这就是认真,以为这就可以破开所有拦在面前的困难。”
他把酒壶放在桌上,如同看脚边的蚂蚁一般,看着眼前的众人。
“可只要是人,就总会有这些那些的情感,当你有意去抛却什么的时候,其实你就已经败了。”
众人并没有听他发表言论,酒壶落在桌上的一刻,六柄黑刀如春日里裁风的燕子,划出数道完美的弧度突袭而来,刀锋撕开空气的声音嘶嘶作响,刺撩挑劈,每一刀上都凝着持刀人的决意,而在他们眼里,也不再有那个笑起来有些可爱却阴险十足的年轻人,只有他的头,他的肩,他的手腕,他的心窝。
反观年轻人,他却仍旧在笑,眼看着面前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黑刀,如痴醉一般,沐浴在落日从天窗投下的余晖中,嘴角的一丝酒液终于滑到了光滑的下巴上,然后坠落。
“嘣!”
突兀的声音响起,如铁锤落在赤裸的铁砧上。
最初只是一声,可伴随着黑刀加身,便如雨珠落檐一般噼啪作响,黑刀快,可又怎么快的过他叩指疾弹,每一次出指,便有一柄黑刀应声而断,六柄黑刀,就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中断作两截,空余手中所攥的刀柄空挥而下,脸上满是茫然。
发生了什么,历来砍人如切菜,杀人如剁狗的刀怎会变得如此脆弱,只是轻轻一触便断作两截!?不可能!!!那人肯定用了什么妖法!!!绝对是那人用了妖法!!!
众人不可思议的回身,因为剧烈的活动而创口再次裂开的右臂再次传来疼痛,可他们却恍若未觉,只是如痴傻一般看着身后那个诡异的人,愤怒恐惧疼痛疑惑不甘混做一团,直到最终以木然呈现在脸上。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全是些胡诌八扯的东西,但里面有一条让我很感兴趣,那书上说,世间万物都有一颗心,因为心的存在,所以万物便无比坚强,但也因为心的存在,所以万物也无比脆弱。”
边说,他弯腰捡起那些跌落在尘埃里的断刀,向门外走去。
“活的太久了,总想找点乐子,所以我花了五百多年时间来找这个穴,而今天,只不过你们恰好遇到了我,又恰好勾起了我的兴趣,仅此而已。”
既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们听。
嘭的一声,有个人痴笑着跌坐在地上,对着透过天窗而下的余晖痴痴傻笑,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敌得过,怎么可能敌得过!
既然有人认命,自然也会有人抗争。
两个右手手腕还插着竹筷的男子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大吼着向已经走到门口的男子冲去,牙关几乎撕裂开来,他们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是真的横立在江湖之上,即便是曾经的绝世剑客白玉京沈沧海,遇到他们这十人恐怕也不会如此轻松写意的打杀了,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只不过刚刚及冠的男子就有这样恐怖如斯的身手,他们至始至终甚至没有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人就是如此,越是想不通什么,便会向那个牛角尖不断的钻进去,直到脑袋削尖,头破血流。
听着惨烈的嘶吼,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然后......
狂怒的长啸如狮吼一般突兀而起,原本还在镇上集市买卖的百姓农户们听到突兀的吼声竟直接吓的扑在地上,两只手掌紧紧的捂着耳朵,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恐惧甚至令他们连头也不敢抬起,屋顶茅草上的积灰被震的簌簌下落,甚至厅堂中那几十只酒坛都在他的吼声中寸寸龟裂,浑浊的酒水沿着龟纹四下流泻,空气里一片酒香。
巨大的声音甚至惊到了远处山岭中的鸟雀,古陶镇旁的枯树上,两三只傻鸟起飞不及,竟硬生生被震傻在当场,如木鸡一般从枝头跌落,而更远的山岭中,群鸟如临灾厄一般,向更远的远方飞去,叽叽喳喳尽是惊慌。
而客栈大堂中,瘫坐在地上的众人两眼翻白,竟直接被震晕过去,双耳双眼满是血污,只怕救回来也要傻了,至于方才向他冲过来的两人,仍旧维持着向前扑击的姿势,但七窍流下的黑色血污却不是作伪,他有些怯怯的上前探了探,早已没了呼吸,这不要命的两人竟就这么被他怒气上涌的狮子吼生生的震死在当场,甚至连死都未曾意识到,依旧维持着生前的姿势。
“啧啧,这年头的人咋都这脆弱,碰一下就死了”
他有些无趣的絮叨道,却没事人一般,掸了掸身上淋到的灰尘,然后踏着满地斑驳的酒水和断刀,蹲下来看着已经被声音震的痴傻的西夏人。
“喂喂!前面叫的那么欢,这会怎么不跳了,起来啊,再跳啊,让我看看西夏人的江湖里走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绝世高手。”
可对方已经听不到了,方才那一声兴起而来的狮子吼,早已使他浑身的血脉沸腾,更因为双肩被斩开,他更是没法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了。耳膜便如同脆弱的竹纸一般暴露在激荡的空气里,自是碎的不能再碎了。
看着面前双眼如死鱼一般翻起,嘴角流着口涎的西夏人,他一脸戏谑。
“连我这么个江湖无名小辈都应付不来,还想去大宋的江湖搬弄是非,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养老去吧。”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懒得被自己一番瞎整搞得乱七八糟的大堂,收拾了行李就准备起身去藏月湾。
走到马厩的地方,才发现自己骑来的劣马和着几匹难得的骏驹竟然都口吐白沫的躺倒在了食槽旁,他挠了挠头,一脸的无奈。
这事真不怪他,要怪,就怪那西夏人狗眼看人,冲撞了自己这个江湖小辈。
这么想着,他也就心安理得了些,靠着两条腿向着藏月湾的方向走去。
直到少年人走远,镇中的住民们才心有余悸的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看着古陶镇唯一的客栈,眼中皆是惊恐,谁也不知道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胆大些的猎户攥紧了平常猎兽用的硬弓和农户们缓缓的摸向客栈的大堂,看着碎裂成片的桌椅与断刀,以及已经傻掉的西夏人和他的仆从们,眼中尽是惊恐。
谁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突兀传来那样怪异的吼声,既不想狮,却也不像虎,于是人们纷纷议论,也许这西夏人惹怒了镇子的守护兽,这才自招灾厄被那守护兽的吼声生生震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怪异的吼声也就在人们的风言风语里有了定论,以致今后很长一段时日里,都鲜少有人敢在这镇子上生事,人们在镇里建起了兽祠,来祭拜这位守护众人的神兽,直到很久以后,不再有古陶镇这个地方。
至于它的始作俑者,早已消失在驿道枯草中。
而另一头,古陶驿站处,一路风尘已经有些倦了的清冷女子,听到那一声突兀的狮吼,皱了皱眉眉头,也顾不得坐下的马儿还能不能再撑下去,紧了紧缰绳向古陶镇的方向赶去。
有些人的相遇也许便是命运吧,尽管会有无数次错过,但总会在峰回路转处再次相遇,那时的她尚不曾明白,远走藏月湾的他也不曾察觉,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扣合,向谁也不曾看到的未来发展而去。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1:00:00 +0800 CST  
@ 还和你名字一样
@ oO雪o莲Oo
申精,感谢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01:09:00 +0800 CST  
由于卤煮是工地党,白天要搬砖吃砂,所以消息回的不及时还望见谅,诸位看官放心,不会太监的!以6楼那个gay佬的贞操保证!ヾ(o・ω・)ノ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0:59:00 +0800 CST  
接下来,今天的二三章,诸位客官,请慢用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00:00 +0800 CST  
三章·天暮
襄州,云海苍茫。
自长生楼楼顶看去,浩瀚广袤,偶有山头突出重重云层的突围,却也只是露出小小的山尖,映着升起的朝阳,璀璨如仙山。
年轻的道人迎着流云看朝阳出云海,脸上尽是肃穆与平静。
他迎风吐纳,一息起而长舒,一息落而紫意,,云海翻滚流转,隐隐所蕴天地之势落在眼里,令他胸臆大开,只觉又有所得。
真武门中的早课向来这么随性而散漫,从不做过多要求,于是山野云海之间,总能看到一两真武弟子或醉心于花,或醉心于露,或醉心于朝日,或醉心于流云,感悟着其中的天地,是为道法自然。
真武立派并不比其他派系一般稳固,自师祖张梦白偶遇仙人扶摇子,至如今气象蔚然却也只不过是百年间的时日,一切门规武功确实沿袭初建之时,所约束要求甚少,教授之法更是肆意而张,多的更需自己去领悟,然而,只有修习心法一脉,因得仙人真传,故而需循循而习,如开山,如填海,无捷径可言。所以武道一途,师祖张梦白鲜少过问,皆由门下弟子随心而行。因此,相比八荒别派,真武反而悠闲,甚至说有些散漫,时常见门中弟子或依山而行求道,或卧松而眠悟道,或者干脆和同门聊天打趣,也当做悟道。但看似散漫的门中却鲜有散漫无矩之人。前有笑道人离渊不破,百川成海,后有月顷道长和光同旭,离盈飞霜,竟是在短短百年间,先后出了十余名尊师般的人物。于是张梦白渐渐也不再管顾弟子们的修行,让他们随心随性,追寻自己的道。
而齐浩便成了其间最大的收益者,却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齐浩的师傅叫文秀山,是真武门中少有的端正派,之所以说端正,因为在一家子游山玩乐的真武中,他的门中早课不辍,晚课不断,修文习武,丝毫不曾有所懈怠,他还记得有一次门中一位叫龙衍小师弟随着偶来山上的一个叫什么小叔的丐帮小兄弟出去吃了野味饮了酒,因此误了晚课,第二日,便被罚到藏经阁抄了五十遍道德经此事才算作罢。
所以入门弟子都以分到文师傅门下为惧。也正是如此,文秀山门下的弟子少之又少,几乎都能坐的上名,排的上号,可一日为师,便没得选择,所以他们也愈发勤勉,白日抄书习道,晚上背课默诵,风雨不辍。
齐浩作为第一位弟子,自然更得文秀山垂青,更多的时候都被师傅带着一起前去真武大堂议事,见到过下山游离难得一见的笑师兄,也见到过那个从不收徒的一云子师叔祖,和他那个唯一的徒弟,剑九。
随着时日愈多,齐浩与剑九也愈发熟稔起来,偶尔两人也会在真武广场上演武对练,偶尔下山尝尝新鲜事物,偶尔走走万仞石梁,擒只山鸡或者黄羊打打牙祭,而每到这时,剑九总会从他想不到的任何地方摸出一个羊皮酒囊,带着尚且年幼的他尝尝鲜。当然这事直到某一次早课未到作罢。他本酒量不错,可谁知那日剑九带回来的却不是寻常的果子酒,而是难得的双蒸酿,酒清而冽,他俩都喝了不少,剑九本就是门中少有的随意子,随意到在偌大的真武里都能排的上号,而齐浩却不同,作为文秀山座下的首席弟子,却率先逾矩越规,于是自上山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了师祖的怒不可遏以及对自己的失望,文秀山看着这个早课迟到,满身酒气的弟子,狠狠的甩袖出门,责罚伦过都只字未提。可越是如此,齐浩的内心便愈发的不好受,于是他把自己关在藏经阁中,挑灯抄习门规经文,一抄就是三天。
三天之中,剑九不止一次来看望过他,可每次看到那个青灯前伏案抄书的身影,他都只是远远把盛饭的篮子放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黯然离去,齐浩看着那个孤单离去的身影,想说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
直到三天之后,他带着抄写妥当的经卷门规前去找师父领罪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院落的一角扛着斧头劈柴,汗水沿着尚且稚嫩的脸庞滑下他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只一只的将柴火劈细垒好,这些原本是他的活计,可这三天中,他埋头抄书自罚,竟是忘了。
“他说是他这个做师叔的不好,带坏了你,所以三天里都按时来我这劈柴挑水,真想不到,天天上蹿下跳没个正形,对你倒是真的上心。”
不知什么时候,文秀山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两只处理干净的兔子,竟是要下厨。
他回头看着准备下厨做饭的师傅,一张嘴张的老大,在他的印象里,师傅从来不会做杀生下厨这类事,而如今,他编起袖管,左手拎着菜篮,右手提着兔子,怎么也没法和那个不苟言笑的师傅对上号。
“还愣着干嘛,放下东西帮忙去。”
边说,文秀山拎着一众物事向厨房走去。
晚上时分,一云子拎着半坛子酒也来到了文秀山的小院里,二老二少就这么就着新鲜的野菜和兔肉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不算简陋的便饭,有说有笑,分外和睦。
自此以后,文秀山对于齐浩反而松了管束,但他却再未随着剑九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行止从容,规矩方正,而剑九也罕见等抱着书卷去看去学,两人相互探讨,相互成长。
山中无日月,两个辈分相差悬殊的同龄人就这么互帮互助一直到下山的年岁。
日后剑九坐在长生楼顶看着眼前云海漫卷还舒的时候,回忆起那一段相伴在山中成长的日子,依旧会嘴角上咧,忍不住笑出声。人生一世,艰难困苦,那些平凡淡然的日常,只有在失去之后方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04:00 +0800 CST  
真武门中子弟下山有个惯例,就是抽签,签子上写着什么,那你一辈子就和签子分也分不开了,前有剑九师傅和自家师傅,后有笑师叔和太一师叔,所以他俩不敢不信,但又不能不摇,不摇就下不了山,所以他俩只能抱着偌大的签筒摇啊摇。


剑九摇的很快,很猛,甚至用上了平日里他最擅长的太极功夫,可签子如同扎了根一般,直到他再也摇不动那签筒了,一枚暗红的签子总算蹦了出来,上面以细笔描了再显眼不过的四个字。

“生死为疆”


剑九有些纳闷,他也很纳闷,至于一旁剑九的师傅一云子,却一点也不纳闷,随手抽在剑九的脑瓜顶道。


“出门了小心些,就你这么莽撞又爱搞事,这四个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云子大笑着,将摆弄整齐的签筒递到了他手里。


“小浩,到你了”


他接过签筒,有些惘然,剑九的签让他有些后怕,都说一云子师叔的签出了名的准,他恐怕摇到什么不得了的签子,更怕那一柄小小的签子便定下他云雾般缥缈的一生。

于是,堂间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再看着这个迟迟不出手的同门小道士。


终于,小道士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求饶道:


“师叔,能不摇么?”


哭腔深重,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噗”


剑九没他师傅的定力,一下笑出了声。


一云子看着面前的小道士两行泪水,忍住笑庄重道,


“天道雄浑,岂是一枚小小的签子就能参透的,你信,它便有,你不信,自不用管顾,摇就是了。”


“平常不是挺有本事的嘛,怎么这时候畏畏缩缩的,活像个小娘皮。”


说着,剑九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直拍的他握着签筒的双手抖了几抖,就这样,一枚签子很不争气的蹦了出来。


齐浩看了看签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剑九。


剑九看了看签子,又看了看身边的齐浩,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一云子捡起地上掉落的签子,看着其上四个字,一头雾水。


二人干脆也不看对方了,也凑了过去看签子上的四个字。


还是细笔描就,但笔锋潇洒写意,全不似剑九签子上的凝重。


其上书“浮云流电”四个字。


齐浩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讪讪道:


“师叔,这是什么意思啊。”


“恩......”


一云子盯着签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道。”


终于,一云子不好意思道。


“师父!这签子不是你写的么?”

“谁告诉你全是为师写的”


“那是谁写的。”


“我哪知道,当年你家师祖觉得好玩,就让当时门中一人写了一签扔进筒里,我怎么知道这签子是谁写的。”


......


看着面前争论不休的二人,他总觉得搞错了什么,这不该是自己的签子自己的命运么,为什么他们两人却要争论呢?真是奇怪的师徒俩。


想着,他接过一云子手中的签子投在筒里,随性的又是一摇。


这次他的心中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顾忌,只是想大概自己该放下那些不必要的东西。


几次之后,一枚签子掉了出来,还是面前那个地方,以及那几个熟悉的字


“浮云流电”


他看着那枚签子看了良久,看着看着竟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打断了在一旁仍在争执的二人。


“多谢师叔,我明白了”


齐浩恭敬鞠了一躬道。


师徒俩像看傻子一般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傻笑又莫名其妙明白的少年,一脸纳闷。


“你明白了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


剑九抓了抓脑袋,不解的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明白了什么,可是我确实又明白了,我也说不准。”


“傻子”


剑九道。


“你才是傻子”


“傻子骂谁?”


......


看着眼前瞎闹的两个人,一云子眯起了眼睛,天道雄浑,命运天定,这一切的一切,大概就是命吧。
一云子想到了天命雄浑,可他却决然想不到以后的路真的就像那枚命签上说一般深重。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08:00 +0800 CST  
直到日出渐盛,在无法直视,他才平息收势,缓缓运气回到丹田。

“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看齐浩终于完成了早课,他才幽幽开口道。

相比十年前的青涩,如今他俩都长大了很多。


“怎么都逃不开你这双眼睛。”


说着,他接过剑九递上的方巾,拭了拭额顶微微凝起的汗珠。


“不来一口?”


说着,剑九将腰间的酒囊递了过去。


“大早就酗酒,难怪老的这么快。”


看着面前一脸胡茬道袍邋遢的道人一脸不屑,他随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囊。


“人生苦短,自然要醉生梦死才是潇洒,不然哪天不小心嗝屁了,还要惋惜少喝了一口好酒。”


“凭你逃命的本事,真难想到你嗝屁的那天该是个什么德行。”


酒如冷刀,割喉穿肠实难入口,可饮过之后却自有一股豪气自胸腑而生,让人不禁想要将那种感觉维持下去。


“我嗝屁那天你是不会见到了,因为我会先看到你嗝屁,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一手抢过齐浩手中的酒囊灌了一大口。


“仗着得了师叔祖三分真传就堂而皇之倚老卖老,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小心哪天阴沟里翻了船,到时候不还得我来帮你收拾这百十斤烂肉,倘我死在你前面,谁又来帮你收尸呢?”


剑九拍了拍齐浩的肩膀笑着道。


“我逃命的本事很好,你只管放心仙去,后面的交给我就行。”


“去去去,你这张乌鸦嘴。”


他也笑着道,全然不在乎对方一双脏污的手在莹白的道袍上留下了个黑黑的手印,之后,便相继无言,自是酒囊来回递过,眼看一囊美酒就要见底了。


“前日阁中探子来报,只怕......”


齐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别怕,都是老熟人,不至于拼个鱼死网破。”


剑九仰头将最后一底残酒饮尽。


“你不准备动身?”


“我跑去掺和干嘛,那里面的破事和我早没半文钱的关系了。”


他起身,将空了的酒囊随手掖进怀里。


“你问我动身否,安澜问我动身否,连八竿子打不着的秦歌都问我动身否,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关心我会不会动身去救那个傻娘们,可我真的和她没半点关系。”


看着眼前的云海漫卷还舒,他抿了抿嘴唇。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我只是个浪迹江湖的野道士,既不想和醉梦长生的那帮家伙扯上关系,也不想和整天白日做梦的一帮二傻子扯上关系,我只想安心走我的路,然后送她走。”


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像张面具。


“我也很累的,懒得管那档子破事。”


齐浩看着面前这个自小混大的同门,终归还是忍着没有戳破。


“天下何其大,独我不得出......”


他突然的想起剑九曾经烂醉在青螺山上吟唱的这首词,曾几何时,他们还是无名小辈,偌大的江湖上鲜有人能记得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八荒小辈,后来,入了一心还天下公道的天羽轩,自觉持一身本事,必能还天下一个公道。可后来呢,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亡的亡,最后甚至被冠上了贼寇的帽子,被青龙会与朝廷双双绞杀,直落了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昔年阁中挚交只能落到如今见面不相识的地步,何其心酸。


如今看着昔日故友赴死,怎能不让剑九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担忧在心头,可他却没法去千里援救,因为这江湖到处都是他的事迹,昔年的雄心让他在这片江湖上出足了风头,如今这些风头却成了负累,所到之处总有人心心念念着他的踪影,或等他寻找空隙找他寻仇,或看着他被仇家追杀惨死,而他曾经救下的人们,已经不敢来找他报恩了,只余下身后万千的仇家天天看着他,盼着他惨死,盼着无葬身之地。


“去不去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我就想改天找个机会和笑师叔打声招呼,就起身带着蔚兰去江南找个茶园隐居。”


他并没有说假话,招呼已经打了,茶园也买下来了,细细积攒的木炭堆在江南小屋的角落,一切都准备停当,只等他的主人回去。


“那你还不去还呆真武干嘛,马上就到八荒论剑了,你不赶紧跑路难不成还等着师叔提着你的衣领去会会各门派的新人?”


剑九卸了剑匣坐在一旁,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是想去,可蔚兰她......。”


“那个傻妮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改天见了面收拾她。”


齐浩不禁脸上一红,不再说话了。


“啊!!剑九你这儿二傻子!你是不是又带这我家齐浩偷喝酒!就知道你俩凑一起准没好事。”


女子的声音从阁中传来,银铃一般响亮好听。


“要不你也来尝尝,你锦墨姐姐酿的酒,一直都不舍得喝。这不难得回来一趟,带给你和齐浩两个解解馋。”


“谁要喝你带来的酒。”


说着,她翻身来到阁顶,手弯上挂着的篮子稳稳的放在屋瓦上,食物的香味袅袅的透篮子而出。


“每次见你都是一身的酒臭,哎呀!臭死了,把我家齐浩都染臭了!”


说着,来人捂着精致的鼻靠在一边齐浩的身旁。


“啧啧!几年不见翅膀硬了,敢批评你家九叔,招打。”


“切,你也就嘴上说说,要是我家安澜姐姐在,哪有你嚣张的份?”


蔚兰一脸的不屑,把盛着饭食的篮子放在脚边。


“挨千刀的安澜,明儿我就回东越找他算账去。”


嘴上说着,他的手却悄悄的摸向脚边的篮子里,蔚兰的手艺很好,他向来知道,所以相比那个喜爱酿酒的天香小妹子,他更喜欢蹭在齐浩身边,一饱口福。


“切,你找她算账?她找你算账还差不多!”


说着,两指一并,向剑九手腕上的内关穴点去。


剑九却不以为意,他手腕随之一软,轻妙的接下疾速而来的擒拿指法,随后手腕顺翻而上,以手背撞在对方的手腕上,两只一并,将篮子囫囵提了过去。


“哈哈,小丫头心机倒不小,可姜还是老的辣,终归逃不开我的魔掌。”


剑九如其名,一脸得逞的笑容,**,很是讨打。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13:00 +0800 CST  
可蔚兰打不过他,齐浩也打不过他,相比他一生浸淫的杀道,他们二人在他面前确实不甚够看,真武功法讲求阴阳互济,与世无争,可剑九却反其道而行,与人争,与天斗,好不快活。


“九师兄你知不知道你笑的**啊。”


“知道啊,可我就是喜欢看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真舒服。”


他的嘴里塞着一个还透着热气的炊饼,囫囵道。

“没事,我们才懒得干掉你,走,浩浩,咱们去吃饭,不理这个臭乞丐。”

蔚兰咯咯一笑,牵了齐浩的手就要下楼。

“笑师叔祖昨晚刚回山门,有要事相商,就知道你在这,所以我特意来通知你。”


看着剑九一脸贱笑僵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她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要是让笑师祖叔知道你偷偷跑回来,看他不打折你的腿。”


“你九叔别的本事没有,就逃命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他要打断我的腿,再过二十年吧。”


他强忍着恐惧,将炊饼囫囵塞进腮帮子,一张胡子拉碴的连被顶的老高。


“蔚兰,既然师叔传唤,那就赶紧走吧。”


说着,齐浩转身,作势就要下楼,却被剑九叫住道。


“齐浩,别去,不管师祖他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要去。”


他突兀的收起了一如既往的贱笑,一本正经的令人有些不适应。


“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你就不怕?”


“不怕。”


“我怕!”


齐浩听到他的话本想反驳,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的回头看那个坐在身后的道人。那些丝丝缕缕的悲戚迎风而散,突然有些不忍。


“不会。”


说着,便再不回头,提气向演武广场御风而去。


“蔚兰,你的饭篮子!”


“送你啦!”


小姑娘的声音穿透清风,满是得意。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捞起一个炊饼狠狠一口咬下。对于此次的一役,其实齐浩心里一清二楚,说是聚四盟八荒后辈历练,可这又何尝不是四盟八荒与青龙会共布的一个局呢,局中人或许还不清楚这一切背后的图谋,可他们站在局外,又怎么看不透彻,一面剿灭,一面筛查,四盟筛选精英,青龙会借刀弃子,岂是一箭多雕能概述的。如今虽寄身江湖之外,再不顾凡尘,可昔年那些回忆却做不得假,要他不去管顾,心不痛楚,又怎么可能。


“我早说过,没用的。”


空洞的声音从道人的背后传来,像是穿越空谷的迷雾一般使人难以捉摸。


“可我也说过,放不下。”


三两下将手中的炊饼嚼各个干净。


“可有些事是你我都左右不了的,又为什么一定要执着其中呢。”


“不是执着其中,只是不甘。”


朝霞渐盛,太阳的光芒已经无法再用肉眼直视了,山间腾起的雾气正在日光的缓慢作用下消磨殆尽,葱茏的灌木丛闪烁着暗绿色,偶尔很够感到散步的同门师兄弟们从山道上疾驰而回,铜钟的声音响彻整片真武山门,那是早课的提示。多年以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直到很多事情突如其来的发生,将他的命运推向了无可揣测的深渊。


“苏苏,你可曾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廿五,自然记得。”


“是啊,三月廿五,三月廿五月当头,月当头兮血可流,我们该回去了。”


却再没有声音回应他,簌簌的风声从广袤的云海远处而来,将长生楼附近的云吹散开来,青衣的道人乘风而起,信手将背后重剑扔向远处的云海深处,如电光般闪烁而去。正殿门口,回来参加议事的笑道人看着长生楼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却终是没有说一句话。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18:00 +0800 CST  
余暮缓缓抬起头,亭外漫天大雨如天河倒悬,不曾停歇,狂流的雨水将四方笼罩,形成白色的幕,视野之中全是一片茫然的白,像是明璃纱围城的帐子,将天地笼罩的严严实实。


青色的屋瓦上,螺珠般的雨滴先后砸落其上,绽开细碎的雨花,然后顺着檐口,复又汇聚成细小的水流从四边落下,如汴梁城中那些贵妇悬在厅外的珠帘。


他不自觉的向腰间摸去,却抓了个空,平常随身携带的短刀并没有在熟悉的地方,甚至身上的衣服都不是他平日里喜爱的蜀锦,而是粗麻缝制的短衫,如树皮一般咯人。


可他记不起这是哪里,也记不起谁给他换过身上的衣物,只是觉得浑身发冷。
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令他已经下意识的将杀人变成了一种习惯,也将随时的反击变成了一种本能,那些藏在身周的凶器令他安心,而如今,这些东西都消失不见了,柔顺的蜀锦变成了粗麻的布衣,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手无寸铁的可怜男孩儿。


他不自觉地慌乱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满天大雨,紧绷的神经听什么声音都像是利刃撕裂空气,要取他的命。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很多人以为江湖上满是风流倜傥的侠客和绝世独立的侠女,为了道义光明正大的决斗,为了信仰而行侠仗义。可那都是不在江湖中的俗人们风传而已,既入江湖,生死为疆,总有人在等你那一刻的疏忽,而将不知何处而来的利剑刺在你的心口上。


他知道自己杀过许多人,也知道要找自己寻仇的仇家能沿着杭州断桥一直排到雷锋塔下,那些旧年的血债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淡去,只会一层一层的渲染,最后变成血海深仇。


可他没得选择,从第一次出手杀人开始,就决定他已经跳不出这个局了,就像那个人所说的一般,“江湖是个洗血的地方,没有老去的侠客,只有横死的痴人。”


所以他一直都在杀人,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有朝一日自己不会死在自己的疏忽下。
而现在,天地间只有瓢泼大雨,和这间小小的亭子,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找自己寻仇的人会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你的小命。


但多年在血肉里摸爬滚打的本能让他强自镇定下来,忍着内心的恐惧开始思考。
如果真要有人对自己怀抱杀心,那么就不至于如今被扔在这个亭子里缴械换服,如今大雨磅礴,掩盖乐人声,可也更容易暴露雨中之人的行迹,所以姑且还算安全,自要自己十二分的警惕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一边扬起耳朵听四周的动静,一边细细地环顾这个醒来的亭子。
但充耳只有该死的雨落声,便是方才那些呜咽的风声都消失了。


他不断的安慰自己,真有人要取自己的性命,那么刚才收走自己兵器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


可他还是没法放下戒心,努力的张起耳朵听着身周漫天的雨声,努力的辨别着那些也许隐藏在暗处的动静。
咚咚的声响从心口传来,血液流动的声音沿着身体的骨骼一直穿到耳边,像是冉冉的细蛇游动在干枯的竹叶上,又像是江河奔流不息。生命的声响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感受到血脉在肌肉里蜿蜒跳动,能感受到亭子外绽开的雨雾从四面八方将他围攻。


他只得作罢,那种生命的声音是会把人逼疯的,活着的人从来不会在意自己心跳有多么沉重,只有濒死的时候,那种来自灵魂的颤抖才会无限放大,像是幽冥的宣告。


他这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亭子。


其实这个亭子并不大,四边的柱子将这山腰不大的平坦都圈在其中,地上以大块的青石铺底,正中的位置,一个青石圆桌,相对的两只青石雕花凳,能在这山里建造一个如此写意的亭子的人,肯定是比杨桓还要风骚的人,因为也就他们那些捧着书下饭的酸书生才会热衷干这些附庸风雅的闲事。


杨桓说起来其实是他的前辈,只不过总是执着于一些类似文人风骨的东西,迂腐处引人捧腹。读书要读细,道理要讲通,喝酒要品,喝茶也要品,居住的草庐周围种满了萧瑟的箭竹,每每风起,屋外总会发出飒飒的声响,如同鬼啸。余暮每次去拜访,都会笑着说他这草庐可比离魂峡的乱葬岗渗人多了,可杨桓总会笑着骂道,“不呆就滚,又没请你来。”,虽然是前辈,却一点也没有前辈的架子。


而如今,听着身边的漫天大雨,他才体会到了那个人为什么要在屋子前后种满茫茫的竹子,那种空洞的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真的很压抑,几要把人逼疯,只有听着这些嘈杂的声响,才能稍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好不至于下一刻就会断掉。


说起来,选择他们那条路的人似乎都不会有善终,那个几乎能独立江湖的唐斩仙如此,那个一剑荡天云的沈轻寒也是如此,曾经豪气云干的许下了千般豪言壮语,可如今却如过街老鼠一般,每日提心吊胆的隐藏在坊市的阴暗里,全然没有杨桓所说的风骨。


可没有风骨又能如何呢,那个女人不是一直在坚持自己的风骨么,可如今她就要死了,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自己是没有风骨,可此时过的却比谁都快意,双月湾的宅子里堆满了酒肉,什么时候回去,都会有人站在门外恭候他,递上洗尘的方巾,有人牵过他坐下的白马,有人递上近日的供奉折子请他过目。那种权与力的感觉不是坚持那些无用的风骨就能得到的,适当的时候要学会放下。


下意识的,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手掌向着熟悉的位置靠去,却扑了个空,桌上并没有他用惯的杯子,也没有人给他递上用来擦手的湿巾,粗麻的衣服靠在他裸露的颈子上,如同锉刀。
他想要咆哮,可生怕惊动了那些藏在雨里的怪物,他想那些人肯定藏在什么地方看着他偷偷发笑,就像猫捉到老鼠不会把它们杀死,而是先放任它们折腾,直到玩够了,让对方体会到绝望了,再一口吃掉。不同于霜堂的果决狠辣,影堂素来都有这样的习惯,而他更是用这样的方法解决过许多的叛逆,看着对方眼中的怒火和凶狠一点一点的熄灭,然后将刮骨的刀从心口的位置一点一点刺入,那种感觉是那么美好,就像神明站在云端执掌凡人的生死一样。


可此时,他成了那个被玩弄的老鼠,他才明白,那是如何的绝望。


余暮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两腿间,好不让这些危险的想法侵蚀自己的理性,可他越是不去想,那些东西就愈发的向他靠拢过来,漫天的雨声停在他的耳朵里像是万马嘶鸣,雨打树叶的声音像是那些要找他寻仇的冤家们狡黠的笑,一时间天地都成了刑场,而他被套上了绞索悬在刑场中央,任粗粝的麻绳折磨他的颈。


他终于忍不住了,撒腿向大雨中跑去,梳理齐整的头发被大雨洗过后,像是僵硬的毛毡贴在脸上。
山路崎岖,很多地方都因为雨水长久洗刷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泥潭。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在近乎没有尽头的山道上,几乎变成了一个泥人儿。任谁也想不到,曾经那个阴狠傲绝的影堂香主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大雨滂沱,漫眼只有无数的雨丝从天而降,走出几丈开外,便看不清来路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想到那些恐惧处便御起身法无休止的向前奔去,直到内息枯竭,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可即使如此,这茫茫的山道却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他曾经和某人比试轻功,一路御风自野鹤湫奔袭至闵越旧城,沿途林木如走马灯一般无休止的退后,那时,他觉得即使是天边落下的太阳,都可以逐上一逐,可此时,面对这茫茫的山道,他却绝望了。


以前剑九和他说过,天上的雨就像是一片湖,湖再怎么大,也终归是有尽头的,跑到尽头便是万里霞光,云开见日,可此时,他却觉得,这片雨并不是湖,而是一片海,湖可以穷人之力跑到尽头,可海不一样,海你只能看着它无限的延伸,延伸到你一辈子也跑不到的地方。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21:00 +0800 CST  
此时他坐在大雨中,就像是坐在那片他跑不出去的海里,他只能等雨停,却等不到靠岸。


雨打树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之中似乎有人在嘲笑他的无用功,可是嘲笑又怎样呢,其实也不过是一死,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便是现在死了,也不亏。


想到这里,他反而释然了,是啊,人不过一死,只是一直在杀人,却忘了自己也有被杀的那一天。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咧开,扬起一丝微笑。


“来啊,来杀我,来取走我这条狗命啊!”


他狂笑着对茫茫的天地呐喊,潇洒而疯狂。


可回应的他的,只有茫茫的雨声和偶尔的炸雷,既没有刀锋穿过心脏的冰冷,也没有沥雨的剑架在他的喉上。


“哈哈哈!”


笑声孤单而又绝望。


雨声依旧,只是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掺杂在其中,像是人语,又像是夜莺轻啼。


可这么大的雨哪来的夜莺呢,他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起。


循着那时断时续的声音摸索着向前,溅起的泥水将麻衣的下摆染成了泥土的颜色,复又被瓢泼的雨水洗净。
随着不断的向前摸索,泥泞的山道上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石阶,有的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碎成石块,有的布满龟裂的纹。


随着他的摸索,那个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只是仍旧听不真切,像是闺阁里的轻笑,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低声的哭诉。


石阶循着山势向上,渐渐的,泥土褪去,露出青灰色的岩石,依山而修的石道偶尔在中途断裂,枯木插在断开的山壁里,显露出岁月的沧桑,他提气从上面跳过,避免一个不慎跌下山崖去。此时山岩嶙峋,一边是如斧削一般的山壁,一边是看不到底的深渊,茫茫大雨从九天而落,再葬到另一旁的深山底,余下白茫茫的一片。
随着他不断的攀登,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种哀婉的笑声,时候又变成悲痛的啜泣,所以他才觉得如同夜莺鸣啼。


随着山势渐高,山风也逐渐强劲起来,雨丝随着山风向另一侧的深渊卷去,有几次因为山壁湿滑,他几乎要跌进万丈深渊去,可硬是凭着那双养尊处优的双手扣着山壁坚持了下来,直到登顶的时候,他的一双手几近血肉模糊。


此时,他才看清面前这个地方,这里像是一处陵墓,又像是一个祭坛,依天然的山势而建造,很多地方的建筑已经坍塌,原本林立在此的石柱因为岁月剥蚀倾倒在地上,石柱上的雕刻已经不甚清晰了,可那些深深蚀刻的云纹和金兽却依旧留下了轮廓,即使多年过后,依旧能从依稀里品味到其中的鬼斧神工。
山顶并不大,但残垣断壁堆作一团,让他看不清里面的事物,而那个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时而高兴,时而哀婉,而声音的内容不住让他惊恐,因为那个凄婉的女声一直重复着一个人的名字,而名字的主人,正是循声而来的他。


穿过已经碎裂的石像,绕过破败的回廊,漫天的雨水顺着石板地面开裂的缝隙向四面八方汇聚,形成无数条小溪,而小溪的源头,那个古旧的祭坛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风貌,林立的石柱绕着祭坛围做一圈,石柱巨大的底座上雕刻着蜿蜒的骊龙和狂暴的凶兽,柱顶的位置,以无数云纹装饰,形成了一个象征天穹的石圈,完全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物在此处建造了如此奇伟的建筑,而祭坛正对的西方,竟是掏空了山石而建起的巨大的石门,八尊兽首人身的石像颔首对立,如同王座下拱卫的臣子。而那个哭泣的女子,便跪在石门前,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全然不在乎这个陌生的来者。


他也见过很多类似气势恢宏的建筑,太白的剑阁,真武的演武广场,唐门的碎星楼,无不是令人惊叹的存在,可在这样大巧不工的建筑面前,却是如此的平庸,就像是街头画家的得意之作遇到国学大师的泼墨一般,高下立判。


本着敬畏,他拍了拍已经被雨水浸透的衣服,一步步的向着那个背影走去,此时他已不在乎对方的目的是否是他的性命,他只想知道远处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不住的念他的名字。


“你,是谁。”


距离还有几十丈的位置,他看着远处那个素白的背影喝问道。


可等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女子依旧念着他的名,不曾间断。


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听说过云滇五毒一脉曾有一只分支,那些隐藏在山岭深处的毒裔并不以身法和巫术为重,而是修行一种早已失传的秘术,一种闻所未闻的蛊,但相比那些普通的蛊更甚百倍,他们只需要将要人的姓名和八字刻在一方非金非石的牌子上,然后以五虫的丝线缠系,并辅以独门秘术献祭九九八十一日,然后在一个特定的时日,择良地不断唤那人的姓名,那么随着不断的呼唤,那人的气运,魂魄,乃至九世的命运都会被吸取到持此物之人的命格里,若此人的命格高贵,有九龙之相,自然会改变持牌人的命格,可若是此人一生命格飘零,孤苦伶仃,那么对于持牌人无疑是一种诅咒,而这种诅咒并不会在当世了结,而是随着转身直到其中任何一人魂飞魄散为止,所以这种至阴至邪之术被当世还被称作五仙教的教主强令血洗,宁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若不是因为曾经机缘巧合从青龙会内门听说到此事,只怕世人永远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邪术。
而如今,面前的这一切却令他惊怖异常。他不怕死,可他怕死后也被人永世纠缠。


“你到底是谁!!”


他再也忍不住了,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持兵器,便一个纵步冲了上去。


直到这时,那女子才缓缓站起,慢慢的转过身来,面向这个向自己冲来的陌生人。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27:00 +0800 CST  
女子一身白衣,欣长的发在脑后整齐的束好,白色的缎带将长鬓缠绕,直垂到腰间,因为大雨的缘故,那些轻薄的纱衣紧紧的贴在女子的身上,勾勒出令人着迷的曲线。她的手中并没有什么牌子,也没有什么诅咒的阴物,脸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沿着细嫩的脸蛋划过,娇媚而使人心疼。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只觉得三魂七魄从天灵盖直接飞出,脑中如炸雷一般变成一片惨白,原本奔行的双腿因为脱力,竟直接跪在了面前的石板地上,鲜血沿着撕开的皮肤涌出,将他身周的一片石板都染的殷红。


“余暮。”


女子拂了拂眼角的泪,笑着道。


随着笑意渐起,便是天边那些浓云都散了,露出温润的天光来。


“师...师父......。”


他痴痴的望着眼前的人儿,唇舌早已麻木。


那些曾经令他不忍回顾的过往如同沧海滔天的潮水席卷而来。


那天也是如此的雨夜,也是如此的祭坛,也是如此自己跪地不起,也是如此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这里,为什么你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你不带我走!!”


他哭诉着,卸下了所有的狡诈与伪装,再一次变回了那个在凤凰集被救下的傻孩子。


可女子只是笑,她笑的那么美,睫毛颤动着,未落的雨珠闪烁着七彩的光,如谪世的仙子。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不想你死,真的不想你死啊,可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把剑递到我手里,你死了我活着还又什么意思啊。”


情感如同卸闸的洪水一般倾吐而出,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候,而余暮的闸,便是面前的女子,他的师父。
女子缓缓蹲下,将他搂在怀里,那些丝织的衣物轻薄的若禅的羽翼,细微的花香和着温软的暖扑在他的脸上,是那么的令人安心,这样的日子曾经让他厌恶,每天都是背书练武,然后陪着师父种花,照顾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宠物,他曾经很是厌烦的扔下锄头对着那个女子吼道,“天天就这样栽花修树,我什么时候才能闯荡江湖啊!”可女子只是笑笑,也不说话,继续低头做她的女红。


直到他远赴巴蜀求学,入门唐家堡,他才恍觉自己就要里师傅而去了,驿道奔行的马车里,他看着那个人招手的身影渐渐变小,渐渐消失,竟不自觉地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为什么要对她又吼又叫,没了自己,她的那些花又有谁来松土施肥,没了自己,她身后那些大大小小的跟屁虫又有谁打草剁肉,熬汤喂食。


直到秦川万雪窟一战,为了彻底消灭青龙会的势力,他们不惜引动地脉,腾起滔天怒火,要和“智绝”先生百晓生同归于尽,可直到最后,他们才知道,那还是是一个局,千算万算,他们还是百晓生手中的一枚棋子,那里没有青龙会,也没有他们还天下一个太平的抱负,那里只有无数的火石和斩不尽的傀儡,和眼看着昔日故友在眼前化作血肉的绝望,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兄弟朋友反目成仇,这偌大的江湖成了杀伐不决的修罗场。


也是那天,他用手中的细剑把面前的女人穿透,屈服于明月心的裙摆之下,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作为师父,她却从来不给自己传授杀人的技艺,而尽是些救人的本领,因为这个江湖上掌握着生杀的人太多了,可能救人的却寥寥无几,有时候,这帖药需要的只是少许的付出,而有些时候,便是人命。


那时候,也是一场大雨,黑色的灰烬和着融化的雪降下了一场如泼墨般的大雨。


他并不在乎面前的女人是不是他那温婉而可怜的师父,他只想有个人能听他说完这些话,然后向那一天的杀戮赎罪。


女子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余暮。”


“在的,师父!”


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如同望着一泓秋水。


女子仍旧笑着,只是原本娇媚的容颜渐渐变成了腐肉,嘴角开裂直到耳根,将面前泣泪未歇的人一口吞没......。


“不!!!”


他猛张开双眼,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眼前是酸枝木撑起的帐子,床边的衣架上还挂着他白日所穿的锦服,但眼前却仍旧停留在被吞噬的前一刻,心魂悸荡。


手掌歪开,漆黑的楞刺沿着小臂上的机括弹出,触到那熟悉的冰凉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梦。


距离那天已经是整整五年了,无数的人葬身在那片天火下坠的日子里,无数的过往也随着那些日渐积攒的冰雪深埋在时光之下。


窗外街上,天波府巡街的职当们步履散乱的慢慢踱过,偶尔传来远处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也不甚清晰,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闲适,全然没人注意到方才有人经历了什么样的凶险,也全然没有管顾这江湖上暗流涌动下所潜藏的腥风血雨。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听着打更人从街道一侧走到了另一侧从,才滚动喉咙


“说”


夜风呜咽,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窗外才传来人声。


“龙首有命,辅助秦川。”


“滚。”


话音落地,再无声息。


影堂向来如此,悄然而来,无声而去,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些隐藏在夜色里的幽灵。
影堂不同其他几堂一般潇洒,专司影袭暗杀诸事,全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而堂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条例,弑上夺权,谁有本事,谁便是影堂说一不二的人物,谁的手段狠辣无常,那么谁就能在这个组织里长久的活下去,与其说这里是青龙会最残酷的组织,倒不是说这里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地狱,而如今他所作的香主之位,便是从前代香主手中强抢过来的,如今他依旧记得前代香主死在自己倒戈一击下那一脸的不可思议。谁也不会想到手下的人什么时候就悄声无息的取了自己的人头,即使那只是个传令的探子。


而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饱受这其中的折磨,总有一天,自己恐怕也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可那又如何呢,自己早就是个死人了。


他起身更衣,从碎星楼带回来的暗器被擦拭的雪亮,映着窗外透进来的皎洁月光如碎雪落地,床边站着一个僵硬的人影,虽然已叛出唐门,可傀儡之术却一刻也未曾落下,相比手中的刀剑,有时候傀儡之术反而更加好使,而相比那人,自己的傀儡术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想到这里,他暗自苦笑道,曾经真庆幸那人是自己的朋友,恐怕便是死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可如今倒好,自己最畏惧的事终于要来了,无论躲到天涯海角,他还是要面对那个怎么都不愿意面对的人。


屋内漆黑,却不碍视物,他对着在桌上的铜镜静静的梳理完散发,细致的用发扣束好,插上一柄细簪,整理腰带,收束控制傀儡的影丝,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直到一切收整妥当,却也不见他任何动作,便闪灭在了这偌大的客房中,床头的茶几上,突兀出现的几枚碎银锭落下,响起两三声哐啷哐啷的声响。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34:00 +0800 CST  
西八,纠错!上章节为二章!二章!神游物外,脑子拉家里了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38:00 +0800 CST  
三章·闻故




秦川浩土,虽然远离南疆,终年积雪,但相比江南水乡的妖娆,反而有着不一样的风味。


关中草海上,浑身漆黑的骏马罕见的有一匹红鬃,疾驰如电,蹄掌扣在新积的雪上,几欲腾飞,马鞍以黑色为主,辅以红色的缎带和金色的流苏,远远看去,犹如冬日中燃烧的火焰,而马背上的人则与坐下的马匹如出一辙,漆黑如夜的斗篷将整个身段笼罩其中,只余两段小腿露在外面,鞣制上好的羔羊皮靴稳稳的落在硕大的马镫里,纤细的脚踝与冷硬的金属对比,生出令人惊艳的美,骏马颠簸,一律欣长的鬓发垂在冰冷的风中,如生漆炼束。


来往的行商们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绝尘而去,说不出的惊艳。


秦川不比杭州城的莺歌燕舞,十里繁华,这里鲜少有人的踪迹,更少那些爱行走江湖的侠客了,此时突然有这样一位素美的人儿出现在漫天冰雪里,着实算得上一番胜景。


且不说那一身凸显身段的貂皮裘绒,便是坐下那匹在雪中飞奔如闪电的宝马便不是凡物,如这样的侠士,便是他们一辈子跑在通商的路上,也难得见到几位,更何况还是位俊逸的女侠。


因此,便是那些已经入了年龄的老镖头们,都要停下马车来看看那消失在雪雾里的美人儿,轻佻些的后生们,更是摘下手上厚厚的懒皮套子,夹起手指吹起了哨子,好有幸得那女侠回眸,得以看看女侠的尊荣。可那人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几个呼吸间,已经消失在漫天冰雪中了。


“爷爷,我以后一定要娶那样一个女侠做妻子,真好看!”


行商的队伍里,一个半大的小子看着远处已经不见踪影的侠女痴痴的出神。


“半大的娃娃懂啥叫好看,你娘亲都和村头你铁牛叔家说好了,等你再大些,就把他家的椿儿嫁给你做媳妇,你呀,就好好的跟着我熟熟咱们走的路子,以后等你长大些,这些事儿就都交给你了!”


头发霜白的老人捋了捋胡子上结的冰棱子,笑道。


“不嘛不嘛,我就要那样的女侠做我的媳妇,椿儿是漂亮,可哪有那个女侠姐姐漂亮。”


小孩子耍起了脾气,干脆一咕噜扑在铺着软毛皮的车厢底里,无赖的打起了滚。


“看看,多大的孩子,就知道美丑了。”


通行的一个中年大叔看到这孩子耍皮,也笑道。


“牛愣子,咱回去了我带你去杭州城看你女侠姐姐好不好哇?”


另一辆牛车上的小伙子笑着道,


“好哇好哇!还是阿复哥哥好,不像我爷爷,臭爷爷,臭爷爷!”


小孩从车上翻起,二话不说就翻到叫着阿复哥哥的车上去,还不忘给自己的爷爷拉了个鬼脸。


“阿复,别惯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媳妇,长大了还不得成了杭州城外没皮没脸的花痞。”


“根叔,没事,愣子也不小了,领他见见世面没坏处。”

这边两个相差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们还在玩闹,那边的牛车上,老人却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几天真邪乎,平常连个人毛都见不着,如今三天两头来一波,只怕,这秦川的天要变咯。”


说着,挽了个响亮的鞭花,瞅着拉车牲口的臀上。


“那些江湖客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真要变了,和咱这些平头老百姓也没什么大的干系,咱只要这趟回去全部出了手,这一年的银钱也就不差了。”


“但愿如此吧”


......


那一骑绝尘而去的女子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出现会引的沿途的平民百姓们瞩目,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所有活在这个江湖上平民百姓们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近距离的看看这些整日飘在天上的侠客们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每个武斗的地方都会有数百人围观,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畏惧着这些飘在天上的侠客们,因为他们的剑那么锋利,他们的脸那么冷,那些挥刀撒血的场面使他们恐惧而尖叫。


可侠客也是人,侠客们也有自己的悲欢离愁,所以更多人都一人一骑流浪在没有终点的旅途上,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完成他们奋勇而孤独的一生。


如今,她又要奔赴千里去看看那些曾经和自己荡剑江湖的人们了。自天羽轩解散以来,他们这些人似乎再也没有相聚过,更多的只是加了密的书信,交流的也不过是那掰着指头就能算得过来的二三事,恍惚还记着众人在天羽阁中把酒言欢,邀杯对月,转眼间,却只剩下他们零星的几人,如今又有人要离开这片江湖封剑归隐,她又怎能不来相送。


很多时候她其实也在怀疑,怀疑自己如今选的这条路究竟是不是对的,阁主已经不在了,虽说苍生疾苦,可新晋的朝廷却也没有当初自己这些人觉得那般没用,青龙会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做梦的人而停下脚步,朝廷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干涉而变得贤明。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喋血万雪窟一役,她已经失去了太多朋友。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舍不得这片江湖,身边陆陆续续有人走,有人就那样消失在漫天的霜雪中再也不会出现,可她却还是留在天羽阁中,留在这片动荡的江湖里,只是,忘了还呆在这里的意义。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43:00 +0800 CST  
一个月前,有商会的人找到她,敬上一份请函。


“诸君拜启,九月初八将与内人于太白故地沉剑池封剑归隐,斗胆相邀,还望赏光......”


她曾多次听说二人要封剑,要归隐,要远离江湖恩怨,可没想到这一切的都来的这么快,昔日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做过挽留,可如今,她却期盼他们能顺利的摆脱这片江湖,去寻找属于他们的幸福,一入江湖,生死为疆,又有几人能做到善始善终呢。


接到书信,她便一路向东往秦川而来,徐海万马堂之事据说已在朝廷掌控之中,那么她便也没有什么可担心得了,徐海本在八荒之一的神刀门管辖之内,如今朝廷做出表态,便是青龙会想要横生事端,也要掂量掂量,但却有一事她怎么也无法释怀。


即使远在古陶驿站也能听清楚的莫名狮吼无论怎么想都绝非偶然,她当然不会真的像那些愚昧的人一般以为是什么守护兽震怒,声音中气十足,闻者神魂激荡,非修为高深而难以发出,但百年江湖间,能有如此造诣的又有几人,而这些人出手,又其实一声狮吼功能摆平的。


越像便愈发混乱,迎面而来的霜雪如刀,脸上雪融带来的丝丝寒意也令她渐渐冷静下来。神刀门自然不会在自家地盘如此,朝廷高手虽众,但名副其实者寥寥,况且皆是登记在册的“熟户”,天波府又怎会任他们肆意妄为呢,而青龙会就更不会了,天羽阁之事早已令他们焦头烂额,更不说萧四无倒戈,万马堂易主,燕云动荡,又怎会有多余的心思来顾虑徐海这片地方呢。其中干系曲折,却绝不是她两三思虑便能解决的,其中所需情报风闻精力巨大,非一朝一夕之功。可这些事再重要又怎样呢,她最好的朋友就好走了,.从此太白沉剑池里就要多出两柄叫做“伯琅”和“百央”的夫妻剑,而剑的主人们便会终老与天边的某处,此生不复见。


大概还会见到吧,只是她要能活到那一天。


座下的马儿有些不耐的甩了甩响鼻,发出哼哧哼哧的喘粗气的声音,将她的胡思乱想打断。


便是如烛龙这样的良驹,跋涉了一天一夜也难免有些疲倦了,脚下的步子也不如从徐海而出时那般稳重,偶尔还会故意长嘶两声告诉他,老娘跑不动了,老娘要休息。
她笑着松了松缰绳,拍拍那线条姣好的脖子,给她心爱的松子以鼓励,好让她安静些,早些到歇脚的地方,松子是这马的名字,就像那匹叫桃子的鹿一样。


松子准确说并不叫烛龙,烛龙只是西域人引进中原时给这种名驹起的绰号而已,取名句“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以投中原人所好,烛龙原本产自天山雪脉,因为此马极度耐寒而性烈难驯,从生下来开始便奔行在天山的雪原里,遇到野狼便提起硕大的马蹄狠狠的扣下,以至于狼群听到烛龙马的嘶鸣都会下意识的夹尾巴奔逃,就这样,它们年复一年的奔跑在满是积雪的天山高原上,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而火焰再繁盛也逃不过人的魔掌,他们的蹄掌可以砸碎群狼的铁颅,却砸不碎驯马人的马索,于是一辈一辈的野马从极北的寒原牵到徐海荒野,那些不愿意屈从在金鞍白羽下的马儿们或被捕后便绝食而死,或忍受不了寄人篱下的困苦饮恨离世,或干脆死在了从极北到徐海的遥远路途上,只有很少的一些,艰难的挨过了所有的苦难与辛酸,在新的家园上苟且生存,不断的繁衍出下一代为那些渴望“火焰”的人们服务。


遇到松子那次,她本在追查一处黑金矿场,西夏人为了获得那些埋在山中的黑金,便掳了周边镇子的人去充当苦力,而且有去无回,看着老人因失去儿子而哭瞎的眼睛,她又怎么会不闻不问,于是一人一骑便沿着山脚的松林寻觅踪迹,那时尚且年幼的松子津津有味的嚼着树下掉落的松子,毫不在意这个停下来看着它的人,也不在意会不会就这么被掳了卖给哪位达官贵人,更不会在意那个长的高大的同类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它脖颈上的红鬃。


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如果那日她不曾沿山林寻觅,不曾好奇于野外一匹长相古怪的小马驹,那么她就不会捡到这只小馋鬼了,如果那日它没有趁牧马人不注意,逃出圈笼来找零食,如果那日牧马人没有因惫懒而忘给它上了笼头,那么它也就遇不到这位命中的主人了,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写在了无形的纸上,等着那些命运的旅者在转角的地方相遇。


也许因为年幼吧,它从祖辈血统中继承下来的血性并没有被清水草食消磨殆尽,发起狠来亦如那些传闻中颈上燃着烈火的祖辈一般,不死不休,她冷,它同样冷,她凶,它也同样凶,多少次凶险都是在这一人一马的狠厉下安然化解。


是以,这些年一人一马仗剑江湖的日子才会过得顺意许多,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些发生在她身边的血雨腥风令她疲倦,可每每看到松子撒欢向她跑过来的身影,她便又能够继续坚持下去,忘却一切的悲伤与痛苦继续上路,就像多年的故友,只要看到他还在原地等着你,那么前路一片晦暗,也挡不住前进的脚步。


难得的几天放晴,随着四周暮色四合,零星的雪片又落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终于,她们看到了模糊的火光和那些伴随夜风传来的依稀的人声。那里正是秦川少有的有人居住的土地——鹦歌镇。

楼主 源溯流  发布于 2017-10-24 21:45:00 +0800 CST  

楼主:源溯流

字数:217454

发表时间:2017-10-24 08: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08 04:42: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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