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怀清 民国

沈怀清将事情与他说了,又与他说了自己的推测。


“大掌柜提了一嘴说手下做事的人里有人传贺家支撑不下去了,依我看便是想鼓动工人闹事。让他们以为血汗钱拿不到了,自然不肯,眼下家里不说没了进益,连存在行里的钱也动不了了。”


帐内贺老爷急急地咳嗽起来,间或大口大口吸着气,那声音听着实在不像了, 让沈怀清心里生了十分不好的想法。


“……我就知晓会有此日。贺家轰轰烈烈也这么久了,泓儿回来又入了官场,现下的人啊,就忌惮你有权又有财。铺子里我没那精神去打理了,你又刚接手,泓儿呢,又是个莽撞的。出事只是早晚的事。”


“照你这么说,工人闹起来只是迟早的事,到时便没法收场了,好在我给家里留了退路。仁祥,你去把我收好的东西拿出来。”


沈怀清只看得里间有人动起来了,从大衣箱里翻出了一个小包。

“给少君吧。”


仁祥果然出来,将小包恭敬地递给了沈怀清。沈怀清打开来细细翻看,竟是一整包的存款折子和房契,上面署名无一不是蔺霖。


沈怀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抬眼看向里间,想看看里面缠绵在病榻上的老人现在是什么神情。



“这原是我月月为他存的,后来……..他用不着了,我却也舍不得停,如今刚好拿来帮家里过这一遭。”


“怀清,父亲从前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愿意原谅我很高兴。我知道你能帮家里过了这一劫,只是怕往后家里都要拜托你了。说来你们母亲也是我害了她一生,她倘或做出些什么错事,泓儿那个性子怕是真的会往心中去的,也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求个宽恕。”


他寥寥几句话,却说得沈怀清眼泪都要下来,只得抖着声音应了。起身要走,就听得贺老爷在里间悠悠地叹息道



“快要见到他了,怎么我反倒怕了呢…….”


沈怀清捂着嘴被葙兰搀出了房里。



还未从情绪来抽出来,主房门口却站着一众人。打着灯在夜里明晃晃的,打头的那人穿得齐整富贵,正一下一下抚着手上翠绿的翡翠镯子,那泰然带笑的面容在灯火下似是鬼魅。


“媳妇,你拿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哪呢?”



沈怀清对上她淡然的,带着笑意地眉眼,恍然大悟。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11 15:50:00 +0800 CST  
因为这两个星期很多学科都要准备考试,所以可能要到下周末才能恢复更文。(卡在这里我也超级难受,等考试完会痛快双更的[皱眉])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14 13:37:00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


冬夜里凛风朔朔的,老夫人手下的人打着的烛火在黑夜里亮却微弱。


沈怀清没接话,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今早沈怀清还在疑惑,向来视贺泓为宝贝命根子的老太太,贺泓被押管了连个面都没露。



看来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内的,或者说,计划之中。


贺老夫人要的不过是往事重演,要他沈怀清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只不过这次她是下了狠心要一举铲除他,竟抛弃了所有夫妻母子情分。


沈怀清侧头看了看一左一右护住他的葙兰和小童,捏紧了手中贺老爷交给他的千斤重的小布包。眼中坚定凛冽。



“自然是救家中铺子,保住父亲一生心血。”



立在他对面的妇人闻言轻笑出声,抚了抚额角抬起眼,从嘴中吐出恶毒无比的话。



“要不怎么说戏子无情,**无义呢。唉呀,你说我泓儿对你也算珍重,他尚且还在水深火热中,你却一门心思只有铺子钱财。”


沈怀清感受到攥着他手臂的葙兰和小童手劲收紧,拍了拍他们的手安抚。


“母亲自己也清楚,此事一环扣一环,再说,阿泓要处于何境地不过是母亲一句话。”



“呵,我累得和你扯这些。”


贺老夫人眼色一暗,朝立在身旁的族亲挑了挑眼。



“贺沈氏,不敬父母,不顺丈夫,不安本分,作乱家产,意欲私占。现我以贺氏主母的身份,请宗族做主训诫。”



那人乃是如今贺氏族长,有些年岁,在族中威望颇高。此时恭敬地立在贺老夫人身侧,一一记下她所言,回头示意身后的人去挟制沈怀清。



沈怀清孔瞳缩了缩,未及开口说话,身侧的葙兰就急急出声。


“不行,先生有了身子,少爷交代了,谁也不许委屈他。”



沈怀清知晓这些不过徒劳,也大致猜到了贺老夫人的接下来的说辞和举动。


“听听,现下已称不得少君了,已是先生了,那往后是不是要做老爷?”



贺老夫人毒辣的目光一下扫到葙兰身上,



“不说此事还好,我本想给这个**留点面子,既然你们要嚷嚷此事,那就请族长再记上,贺沈氏不遵妇德,琵琶另抱,勾结奸夫,对贺家不轨。”



沈怀清正对上她的眸子,看她傲意自得,逍遥恣意的模样,一股寒意侵上全身。




他向来敬她是母亲,但她却为了私欲私利三番两次对他下手,如今竟是连他腹中贺家骨血都弃之不顾,甚至一厢情愿地笃信这是他不贞霍乱的结果。



沈怀清立在院中太久,周身冰冷,有些僵硬地手抚上小腹,笑着问贺老夫人奸夫是谁。


“我只问你,你是否打算拿这布包去民生行里换钱?”沈怀清豁然明了,心下感叹布局的人心细到如此,按照贺老夫人所说去设想,果然合情合理,让他沈怀清罪无可赦。



“我若不此时擒住你,只怕贺家都要改姓邓了。”


她话音刚落,沈怀清就笑出声,澄澈的眸子甚至泛起水光。


“那请问母亲想如何处置我呢?”



“自然是交于宗族,明日请众族亲来做个见证,以家法惩治后休弃,再将弃妇撵出贺家。”


在一旁立了许久的宗族管事终于上前要挟制住沈怀清。


“你们院子我是插手不进去,那就只能委屈媳妇去偏房将就一夜了,不过很快,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入你奸夫怀,做邓家主母了。如果他们还能接受一个被休弃的**的话。”



小童与葙兰与宗族的人推搡起来,沈怀清却立在原地没有动,他只是穿过人群盯着贺老夫人。



她精心打扮养护的脸在葳蕤晃动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沈怀清大概懂了父亲为何为她求宽恕。


这个被困在深宅大院,困在三从四德,被困在不甘嫉恨,被困在恐惧惊惶中一辈子的女人已经丧失理智。


她正在用她觉得无比正确的方式消磨着身边人对她最后的温情。


她因为恨,嫉,怕,所有疯狂的想要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按她的设想走,以给自己最后的安全感。


她视沈怀清为眼中钉,肉中刺。



是因为贺老爷心中永远有一个蔺霖,是因为贺泓对他珍视爱慕,是因为贺家掌控权渐渐落到他与贺泓手中,是因为他像蔺霖,是因为她自己本身被旧法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母亲,倘若有这个机会,我会帮你在贺泓那求一个最后的宽恕,但,仅仅只是宽恕。”


他转身轻声叫了葙兰和小童,安静温顺地跟着宗族的人往偏房走去。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1 18:08:00 +0800 CST  
偏房长久未有人住,没有灯火,只有一支小烛做照明。地龙也并未烧起,更别说炭炉手炉一类了。


葙兰进房就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搓了搓肩膀,更为沈怀清担忧。


小童走到里间查看了床褥,不过纱帐薄。他掸了掸积灰,尽可能的铺厚实床褥,才叫沈怀清入内。


“这么冷,先生可怎么睡啊,本就受不得寒,更别说现在还有了身子。”


葙兰进房翻了翻被子,跺了跺脚,一脸担忧地望着沈怀清。


沈怀清正因在寒风里站久了后腰隐隐作痛,连带着小腹也不怎么自在,见这状况也别无他法,轻声安抚了二人几句,和衣卧到了床上。


小童解了袄子就要往他身上盖,却被他推开,


“屋里如此冷,快穿上衣服,这不是闹着玩的。”


小童触到沈怀清冰凉刺人的手,心中伤心,执意要给他盖上袄子。


“我底子好不怕冻,少爷向来单薄,况且还有小少爷,万万不能冻着。”


闻言葙兰也解起了外衣。沈怀清只能以她若脱了他便一件也不盖了威胁,葙兰才老老实实扣回了衣裳。


沈怀清的手缩在袄子里久久回不过温,心里连同小腹都坠坠的,让他没由的害怕。


只能睁着眼望着跳动地烛火出神。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1 18:08:00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惶惶一夜,三人都没怎么睡。



沈怀清蜷着身子,怔愣地望着那红烛燃烧,烛泪一层一层堆叠在富贵鎏金的莲花烛台上。



后腰作痛越来越甚,如同针刺。总算回暖了些的手覆在小腹上,心里在算这个孩子坐下的时间,想是圣诞在小洋房有的。



又思及那之后自己大病了一场,灌了多少苦药下去,怕伤了这孩子。



又想起宝儿,今日动乱,都还没来得及亲一亲,抱一抱他。


又恐自己没有机会挽回这一切,恐自己等不到贺泓回来,恐自己守不住他们小小的一个家。



心中思绪万千,连带着胸口作闷,深深吸了两口气,沈怀清强迫自己死死地闭上了眼。


等待天明,等待对上那一群迂腐愚蠢的宗亲,等待霍乱过后向贺泓讨一个抱,也等待一个新的自己。



不过辰时,偏房老旧的缕空雕花木门就被推了开,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带着四个家丁进了来。



福了福身,倒算恭敬地请沈怀清随她去宗祠。



沈怀清未多言,平淡的应了后跟着走了出去,葙兰与小童熬了一夜红着眼睛紧紧跟在他身后。


冬天日子短,辰时府里上下用过饭了天也才略微泛起鱼肚白,已是上下点着的灯也还没灭。


一路上没人说话,沈怀清沉着头往前,眼睛盯着脚下的灰白长衫摆,随着他抬脚又落下而翻动。沿途遇上的下人似是知道的情势,碰着他们了也只是略微福福身,少有一两个开口问安。




宗祠就靠着贺府而建,是以从贺府最西的小角门就能直接进到。地上的雪落得厚厚的,沈怀清脚上穿的是乳姆新纳的鞋,厚厚实实地缝了两层棉进去,鞋底也特地请鞋匠做了花,以防他雪天摔倒。




沈怀清听着自己一下一下把雪踩实的声音,拿着布包的手攥得更紧了。



死寂着踏进了宗祠的大门,沈怀清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木门,匾额,牌位,渺渺不断地香火,和在两侧正襟危坐的宗亲,反倒勾了勾嘴角。


葙兰和小童被阻在门外,眼睁睁看着沈怀清推门进去,厚重的大木门再锁上,就见不到光,听不到声音了。



沈怀清一踏进正殿,两边就响起细细索索地议论声。沈怀清站直了身子,抬眼正视着摆满一桌的牌位,又扫过了一眼站在族长身边的恶妇,没再说话。



“今日劳烦大家前来只为了了家中小事实在不好意思,乃是堂下站着的妖祸太过猖狂。家中老爷久病卧床,昨日泓儿又不知犯了什么别政府的人带走了,府中没有主事的人了,他就闹起来,骗了老爷存了一辈子的体己钱,转头就要拿去给奸夫。”





“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去庙中礼佛上香遇到了庙中方丈,方丈告知贺家一族遇上了妖祸,族运受阻。”




“我追问之下方丈告知乃是我与老爷年轻时与一人结下的孽缘未了,如今他寻回了要个了断。我再三思索,也就只有老爷从前鬼迷了心窍被一个不知哪来的男娼缠上,珠胎暗结,妄想飞上枝头。奈何自己命道不好,怀上孩子过后没多久小产没了。如今堂下立着的恐怕就是那男娼的转世,求而不得,要拖整个贺家下苦海。”



“今日请众宗亲来不过是望大家主持公道,以族法训诫之后将此妖孽逐出府去。”



堂上坐着的人声音更响,大多附和拥护贺老夫人,对沈怀清抛弃轻蔑侮辱之词。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2 00:13:00 +0800 CST  
沈怀清目光寻到坐在稍后些一个攥着小狼毫记着什么东西的人,终于出声了。



“以上许多怀清不愿再纠缠争辩,既然今日诸位都在,那我便有些事要问问清楚。”



贺老夫人似是不愿给他再争辩的机会,转头就像族长请示要请家法。


贺家家法,女眷犯规者视其轻重,由族长判决,取三尺由皮藤编成的家鞭,在盐水中浸泡一夜,使鞭韧利,责打腰下臀上之处。 沈怀清转头看到行法的人取来藤鞭,转头只问坐在两侧的宗族众人。



“诸位如今依靠着什么生活?不过贺家百年的铺子基业。那可有人能打理支撑起贺家偌大的基业?据我所这,此代中只有父亲有此魄力。”



“诸位只会朝着窝里使劲,如今外面变了天也不知。昨夜贺家大楼铺子悉熟被查封,晚间手下工人便由人挑唆聚众闹事。如今贺家名声信誉尽失。家中积蓄被查封在行中,大批惠客闹事退货,工人罢工讨账。经商最重信,眼下一局不破,等待整个贺家的就是被整个商界虎视眈眈的别家吞并蚕食。”



“我年前受父亲嘱托逐一接管了族中生意,昨日乃是父亲找我给了我家中最后积蓄,要我挽救铺子声誉。这所有积蓄沈某可以拿出来由众宗族清点记录,必定全数用在安抚顾客工人,重整贺家旗鼓之上。”



“我房中有各商铺大楼收支往来账簿近百本,手下掌柜工人名册一箱,还有我接手后铺中每笔交易的记录册子一箱,如若在座诸位有信心代替沈某了结府中此劫,我即刻奉上账簿名册以及手中布包。自领家法后离开贺家。”


沈怀清气急,几乎未喘气说完此番话,喘息着扫过坐在堂上的衣冠楚楚的众人。 贺家不过是贺老爷一生辛苦养了这些蛀虫一辈子,这些一个个端在在大背椅之上的人不过酒囊饭袋,仗着自己与贺家本家有亲连了宗便心安理得的享受这贺老爷呕心打理操劳来的财富。



他不相信有人会站出来接过这个沉甸甸的担子,这几乎是把整个贺氏挑在肩上的重担,一有不慎,便是整个家族的倾覆和崩塌。末了还要接受这些素日和善的宗亲的羞辱谩骂。



果然,堂中静了下来。为首的几个大老爷甚至躬下了头。



沈怀清抑制不住的发冷战栗,他为贺老爷,为贺泓不值,也为自己往日的心血不值。 轻蔑地笑出声,沈怀清温润柔和的声音悠悠在昏暗闭塞的宗祠大堂响起。



“既没有人,怀清只好奋力一搏,为的是不负父亲期冀,不负丈夫信任。”



言罢沈怀清转身要走,立在上首的贺老夫人才回过神来一般叫人拦他。却只听到为宗亲之首的大老爷沉沉出声,


“夫人,您是想要整个贺家覆灭吗?”


贺老夫人说不出话了,呆滞地看着沈怀清拉开宗祠大门。


外面天色已然亮了起来,随着门缝一点一点被沈怀清拉大,那刺目的光一点一点照进来。沈怀清的背影一如当年的蔺霖,单薄却坚韧。


那光笼罩着沈怀清,在他周身虚虚的渡上了一层金边,恍若天神。



贺老夫人突然红了眼,发狂似的朝门口扑去,嘴中大叫着蔺霖。却最终只追到沈怀清被葙兰与小童搀走的背影。



向来庄重矜持的贺老夫人失了魂一般瘫坐在雪地中,发髻散乱,眼中出洇出的泪顺着脸落下,洇乱了脸上精心涂抹的脂粉。


她就如此在雪地里瘫坐了一个时辰有余,忽而大哭,忽而大笑,凡意图靠近的下人她都拳打脚踢掐打撕扯,而后渐渐安静下来,由身边一个老嬷嬷搀回了房中。



几乎沈怀清踏出宗祠大堂的同时,贺老爷贺靖因病仙逝,第二日贺府又传出贺老夫人在宗祠冲撞的祖宗,又因哀痛过度失了心智的消息。




一时恭城上下无不唏嘘。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2 00:15:00 +0800 CST  
四十四章

沈怀清几乎是强撑着踏出了宗祠大门,逃出来那个昏暗闭塞的房间,世界一瞬间亮得晃眼。


闭了闭干涩刺痛的眼,苍白细瘦的手死死地抠住了宗祠廊檐上的漆红木柱,躬起腰不住地大口大口喘起了气。



他看着从口中飘出的白汽一点一点飘散,缓缓地抬起头,对上冬日和煦的暖阳,眼却不可查的红了。




这时被拦在外面的葙兰小童才终于被放了进来,急切地跑过铺满雪的院子,一左一右揽住了他。



“少爷,少爷,怎么样?没事吧?”


小童急躁担忧地问道。



沈怀清借着他二人的力站直了,左手覆上小腹,抖着眼婕沉了一口气。



“走吧,回院子。”三人就如此沉默地,踉跄艰难地走回了院子。



沈怀清腰上的痛已压不住了,不似以往闷闷地,吃力受累的痛,反倒一下一下地,尖锐难忍。小腹也坠坠地疼,那种疼无法言说,与后腰相比甚至不值一提。



却因为太过于让沈怀清熟悉,让他无限放大了这感受,也无限放大了这恐惧。沈怀清心里知晓怕是不太好了,却不想说出来吓坏这一左一右的小孩,摈着一口气,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沉默着走完了这一道。



回到房中刚坐下,招来乳姆,屏退其他人。身上疼得没了劲,白着脸喘着气暗暗与她说了症状,看着年过半百的妇人在自己面前红了眼。



心晓怕是不大好了,只能叫她别透露风声,请了李大夫来就是。



哪晓得乳姆刚绕出去,贺庆与大掌柜进了来,只与他说主楼店面门口闹起事来了。不晓得是谁把贺家家产积蓄被封在行里,贺泓又被政府带走审理的消息传了出去。如今不说惠客,工人,以往合作的大单商家也私下暗暗找来,话里话外都是要退货拿钱的意思。



各个掌柜应付这些大商家尚且脱不开身,铺子门口又闹了起来,已然惊动了城里的督查巡逻队。眼下是虎落平阳,各方都来要说法,各掌柜把沈怀清昨日就交代了的说辞托出去,开始还好,后来竟无人再信。



沈怀清刚缓过一阵,抚着桌上茶杯的手甚至还在微不可查地颤抖。另一只手掖了掖乳姆刚给他盖上的小被,沉默了一会。



“不过是要个说得准事的当家人出面,抬了我房里存了近几月买卖明细账本的箱子去,贺庆你拿了这个小布包去找邓明和,全数换作现金。凡有记在录的,与他全数退作前。掌柜再把这个月工人的薪金结了,凡没参与闹事的再予薪金的一半作为奖金。闹事的,结了钱便辞了吧。我再写一封契书,拿去予大单商户。”



三人草草起了书,沈怀清签字落了款,便急急赶出门去。沈怀清临踏出房门时身形一晃,右手攥住小腹位置的外衣,白着脸又裹上了一件大袄,踉踉跄跄地走出的房门。



乳姆交代了人去请李大夫,转头去小厨房滚了一壶红枣莲子茶,热了一碗粳米粥,愁着脸回到房里。



却只有一杯翻了盖的冷茶,被随手丢在书案上的铜金手炉,和一份潦草凌乱的手稿,沈怀清的名字却签得端正隽秀。



想想那如细瘦文竹一般的人刚刚的面色,乳姆鼻头一酸。



“怀清这可是胡闹了……..”




攥起手稿,唤上葙兰小童,先去半道截了李大夫,再匆匆往贺家商铺主楼赶去。




沈怀清对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印象都模糊了,只记得腰腹间的疼痛没停过,身边的人却疾色神戾的,吵吵嚷嚷说着些没用的申诉与条款。



好不容易谈妥了大商户,门店口的人也一一退了钱,却突然被有心人带起了索要赔偿的势头。



沈怀清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逞强,托贺庆带他手帖去宋局长府上拜访,由掌柜搀着出去以当家人的身份压住了场面,就无论如何撑不住了。



一瞬间他觉得在眼前走动叫喊的人都成了一个个虚影,那嘈杂尖利又恶俗的话语也被无限放慢拉长,一下一下在他脑海里震荡。




他觉得头晕恶心,躲进商铺里间干呕了一阵子却没见好转,反而尝到了血沫子的味道。



这时贺庆终于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宋局长的司机,说是宋局长已大致了解的情况,想请沈怀清去他府上细谈。


沈怀清此时只想逃离这个嘈杂忙乱的地方,也在门口说话安抚民众时察觉了又人马在暗暗观察监视他,心里知晓眼下恐怕局长府上反倒最为安全,便跟着上车前往宋局长府上。



在车上抖着嗓子交代贺庆后面事宜,又要他回府里寻乳姆与李大夫,并宝儿一起带到局长府上。



苦熬了一会终于到了宋局长府上,由管家领路穿过了一个小花园,总算踏进小洋楼的门。



起身来接他的是许太太,因在室内,穿得很家常,走过来迎他便柔声问他冷不冷。



哪晓得沈怀清身形一晃,许太太见势扶住了他,只见沈怀清扯出一个极苍白惨淡的笑,细细说了声:



“恐怕要麻烦您了。”


便彻底昏死过去,许太太惊叫宋局长过来,抱起沈怀清送去客房,才看到方才沈怀清站定的羊毛地毯上一小滩深深地血色。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5 01:53:00 +0800 CST  
抱歉更得太晚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还有一章【终于要放我老贺头出来了】【哭】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5 01:53:00 +0800 CST  
四十五章


混混沌沌之中小腹尖锐的疼痛还未消散,沈怀清像是陷入了污浊无底的泥淖,那绵长煎熬的疼痛一直折磨,摧残着他的神经。



他痛得有些不清楚了,眼皮沉重掀不开,无尽的黑暗里总让他觉得是四年前独自苦熬生产在重演。



耳边却忽远忽近地传来人唤他名字的声音,沈怀清眼婕颤动起来,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捂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唤他醒来的人是谁。





贺泓一头雾水的被押到了政局,却又没有等来任何审理探视,反倒把他关到了一间挺像样的房子里,按时按点有人送来吃食,甚至是精巧昂贵的西洋蛋糕,还有他素爱的祁门大红袍,端来的是滚过之后特意晾凉了一会,刚好入口又不失醇香的温度。



贺泓越想越觉得怪异,府中母亲掌权,近来父亲又轰然病倒,怀清昨日又才传出有孕。此时把他收押,要的不过是贺府没有一个能出来正经主事担事的人。



又细细一想,一早局里的人来拿他,府中上下没有走漏一点风声,直至人家压到他院门口他才知晓,只明摆着是经过家中人首肯的。猛然后背发凉,知道自己近来对田家动作太大,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可有这么大势力且牵扯到政界的怎么想都只有田麟背后的李家。那这么细致照拂自己的能有谁呢?贺泓狠狠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答案在心中已是昭然若揭,只是他有些不太相信。



回想自己不久前坦荡地对贺庆说不必忌惮李梓君,此刻看来可笑至极。




一切了然于心的贺泓彻底坐不住了,如果他的推断成立,那怀清又处在了腹背受敌的境地,他刚有了身子,人也才大病了一场。那日李大夫诊出喜脉后细细地交代了许多,沈怀清初次有孕生产时就伤了身子,之后也没有好好调养。



此次有孕时机也不好,算起刚坐胎时沈怀清大病了一场,灌下去的汤汤药药对孩子有无害处,李大夫都没有把握。怀清坚韧却又脆弱,尤其贺泓见识过完整的他之后,只想将他藏在自己身后,拥在自己怀里,保他不受任何伤害。



可昨日自己陪伴他的誓言尤在耳,今日怀清就又被抛下一人。



贺泓开始捶门,威胁门外守卫叫来主事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在软椅上枯坐了一晚又一日,终于在被收押审理的第二日晚上获救。来的是宋局长的人和贺庆,未遭到任何阻拦,也没有给他任何解释,脸上的焦急仓皇却如何都藏不住。




胡子拉碴,眼下乌青,狼狈不已的贺泓就这样逃出生天了。在一个荒莽凄凉的雪夜,一行人行色匆匆上了宋局长的车,车上贺庆与他简短交代了两日的情况,贺泓彻底地慌了。



车子车窗紧闭,贺泓却觉得哪里开了个巨大的豁口,凛冽刺骨的风不断地灌进来。心,一下就凉了。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5 23:08:00 +0800 CST  
沈怀清勉力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憔悴仓皇的贺泓。他的温暖干燥的手紧紧地捂着他的,见他醒来眼中亮起光,凑上前来轻声问他感觉如何。



沈怀清几乎是霎时就滚下泪来,强撑了两日,他已到了极限。昏死过去前最想的就是听贺泓唤他一声,给他一个抱。眼下人终于在眼前了,沈怀清费力地想支起身子向贺泓讨一个抱。



不再装强,想他坦荡地诉说想念,辛酸与委屈。



贺泓明白他的意图,坐到床上倾身下来拥住了沈怀清。却闻不到沈怀清身上他眷恋的草木香气了,因为房中只有浓重的血腥味。



沈怀清从傍晚晕过去到如今深夜,下身一直在间间断断地淌血,李大夫办法想尽了,灌药熏艾扎针折腾到深夜也不见血止住。



刚刚红着眼与贺泓说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不如早早熬了药送这孩子去了,大人小孩都少捱些痛,少吃些苦头。




贺泓没有当即答应,而是转回房里拉着沈怀清的手沉默地坐了一会。才睁着血红的眼睛咬着牙点头了。



果然,如李大夫所说,一碗药喂下去沈怀清不多时就被疼醒。贺泓埋首在沈怀清颈项间,在他耳后颈脖上落了几个轻轻地吻,听到沈怀清闷闷地哼出声。



几乎咬碎一口牙,贺泓强撑着坐起来,哑着嗓子与沈怀清说:



“怀清,我与你说件事,你不要闹,顺着李大夫的意思了结了行不行?”


贺泓的手抚上沈怀清的脸,一下一下擦掉了他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又拨开了他因为汗湿贴在他额上的乌发。沈怀清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攥住了贺泓的手,


“你说的….嗯….是什么意思?….”



沈怀清突然明白过来,死死地盯着贺泓的眼,等着那个他已才到,让他心碎的答案。



“孩子保不住了…….刚给你喂了药,你顺着劲将他落了吧。”



就看到沈怀清突然急促的喘起气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贺泓,一顺着趴在床侧干呕起来。



贺泓心痛极了,拥住他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气,眼泪终于从他熬红了的眼中掉下来。却只能忍着强装镇定的开解沈怀清。



“孩子坐胎的时间不好怀清你知道的,李大夫都怕他被那些药害了,生下来要吃常人不必吃得苦头。”




“怀清听话好不好,再犟下去对你身子很不好。”



“我只当自己是失了双亲的人,连你也不想好好陪在我身边吗?”



沈怀清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下来,贺泓顺势扶他重新躺下。倾身托着沈怀清的头轻轻放下时却被沈怀清揽住了脖子,就听到沈怀清哆哆嗦嗦在他耳边哭,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们的…..孩子…..”




贺泓觉得这简直是要绞碎他的心了,转头虔诚地在沈怀清额上印了一个吻,站起身来,不敢再看沈怀清看着他的乌亮湿润的眼。狠狠地擦了一下鼻子,贺泓转身去请李大夫进来。




许太太一夜也不曾睡,既是宋局长一直在旁边劝导催促。



她却执意与葙兰一起,在只微微开了道缝的客房门口站着,听着沈怀清在里面痛苦的挣扎一夜,终是落掉了那个孩子。





当乳姆从房中端出一盆又一盆鲜红的血水时,从被带开的门里,她能看到贺泓坐在沈怀清身后,从他后背牢牢地包裹住他。



眼中的哀痛与心碎掩不住,却还是一下一下的在沈怀清汗湿的额发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虔诚地吻,而后一句一句不停地与沈怀清说对不起。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5 23:09:00 +0800 CST  
终于把这一章写完了,很心痛,但是是大纲之内的。

之前有人评论说算这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和番外木木出生时间不一样让我很惊慌,以为大家要猜出这个二胎的走向了。【拍拍胸口】

孩子怀上时机不对,怀清病了,吃了太多药,又经这个事激起了寒疾,操劳忧心了两日,所以保不住了。

但经过这个事之后贺泓会更加珍重怀清,珍重宝儿,珍重之后的木木。

至于我的小怀清当然要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遂心合意,万事胜意。

这章之后就皆大欢喜啦。往后甜的我能写多少也不确定,反正离完结不远啦[并不简单]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5 23:19:00 +0800 CST  
今晚没有了哦,今天过了两个考试想休息一会。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6 22:33:00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


贺泓揽着晕厥过去的沈怀清,小心地托住他的脖子放他平躺回床上。



他眉头却始终紧皱着,目光沉沉地锁在沈怀清的脸上,不知在思索什么。



乳姆捧了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放在一边的小凳上,拧干了泡在里面的帕子。入定了一般的贺泓此时才有了些许反应,转过头接过了乳姆手中温热的帕子。



“我来吧。”


乳姆也没说话,点点头沉默地把帕子递给了贺泓,才转头出了房间。


贺泓走到床尾,只略微掀开了一点盖在沈怀清身上的被子,攥着温热的帕子探手进去,细细地给沈怀清擦拭下身。


床褥下沈怀清的腿细瘦不已,年前才生病,年后就有了身子,此刻又将孩子落去,对沈怀清身子的损耗不言而喻。


贺泓沉默温柔地擦着,眼却不自觉的红了。


待擦洗完毕,一盆热水又隐隐透着血色,贺泓又要了两个刚灌的汤婆子,塞了一个在沈怀清脚下,另两个则放在他腰两侧。又在沈怀清下身处垫了一层小褥子,即为了给沈怀清疼了一宿的腰匀点力,也怕他再出血。


一点一点掖好了被子,贺泓在沈怀清脸颊留了一个吻,才转身走出房间。


他也悲伤,也哀痛,也疲惫,却没有心思,没有时间坐下歇歇。怀清为他捱过了贺家最艰难的时候,保住了贺家的基业。



贺父业已去世,贺氏一族却没有一点动静与表示,安排丧事葬礼,料理族中之事成了落在了贺泓肩上;贺母已是时好时坏的疯人一个,贺泓却如何也忘不了这个妇人连同外人残害血肉至亲的恶毒;还有妄想废了他贺泓,接过他贺家财产基业的田李两氏;还有,害得怀清差点殒命,害得他贺泓痛失骨血的蛇蝎女子。


贺泓心里一一记下,却也不急,他们没有一击打垮他,就等着收他的回礼。


贺泓出了房门,刚要招呼贺庆安排车辆回贺府,就被一个小小的人儿抱住了腿。


贺泓俯身抱起了他。




宝儿连着两日不见父亲与爹爹,吵闹要他二人之时乳姆和葙兰也只是搪塞过去,直至今日贺庆受沈怀清之托接他们过来宋局长府邸。


父子连心,宝儿已隐隐察觉了事情,却乖乖地没有闹,葙兰忙于给李大夫打下手时他就只能怯生生地捏着小童的衣角,望着自己小小的鞋尖发呆。


直到贺泓也被接来,他就随着小童站在大厅,看着自己狼狈的父亲裹挟着寒风急急地从他面前走过,小手才松开小童的衣角,伸出去想讨个抱。


贺泓却因为太忧心沈怀清直直地走了过去。待许太太发现时,小小的孩童站在椅背不知悄悄淌泪了多久。


一生无子的许夫人心都要碎了,跪在宝儿面前与他齐高,拉出帕子给他细细地擦着眼泪,柔声哄了他许久,最后招来了葙兰抱过去才让宝儿平复下来。


将近天明,贺泓才从房里走出来,宝儿也不嫌他憔悴吓人,身上又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死死地保住贺泓的腿就是不撒开。



直至贺泓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宝,想不想睡?”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9 00:16:00 +0800 CST  
贺泓望着小儿子哭肿了的眼泡,心中难过,却强压下去,哑着嗓子问宝儿。宝儿揽住了贺泓的脖子,脸猛地往贺泓肩上扎,嫩呼呼的小脸蛋擦过贺泓脸上的胡茬也没出声。



贺泓感受到宝儿的泪浸过了他的衣服,长长叹了口气,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抱着他在厅里晃悠走了两圈,才将宝儿哄睡。



问过李大夫,沈怀清一时半会不会醒,才将宝儿交给乳姆,同贺庆一起出了门。外面起了大雾,又因冬日里天亮的晚,只有洋楼门前一截笑道被门灯照亮了。



交代了贺泓一番了宋局长送他二人到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弥漫着雾气的黑暗里,叹了口气。




贺家主家之人仙逝,赖以生存的基业又发生如此大的动荡,已让众人对贺家能否复起将信将疑。



贺泓黎明时分赶回贺府,着人通知族中亲眷,说是商议贺老爷过身之后的丧葬事宜。如今贺靖已死,贺泓俨然就是贺家新的当家人,众人也没敢怠慢,紧赶慢赶着都在午前聚到了贺府。



贺府却没有人出来迎他们,也没人给他们看座上茶,让他们空腹苦等了一个时辰,贺泓才现身。



恭敬地给众人上了茶果点心,容众人歇息了片刻后,贺泓坐上了贺府主位。



众人噤了声,都望着主座上沉默却骇人的当家人。



“带上来吧。”




贺泓突然朝堂下出声,引得众人纷纷朝堂下望去。惊惧地发现被压上来的乃是贺氏一族的族长。



有人坐不住了,站起来询问贺泓此番何意。贺泓阴恻恻地笑了笑,侧了侧头,示意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仁祥说话。



仁祥站出来朝众老爷请了安,朗声说道:


“族长贺启,连同老夫人,与外姓勾结,害死主家老爷。又蒙蔽族中人,意图残害少君。”




这下堂下的人坐不住了,回想自己怎么凭贺老夫人与族长吆喝为难沈怀清的,此时坐在堂上的人分明就是要来与他们清算的。



一时没人敢吱声,堂中连吐息声都清晰可闻。



“此人害我先失父亲,再失亲生骨血,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叔伯们总是调笑我是喝过洋墨水的,如今我做了主,那便不循旧制了,直接以杀人罪名绑到局子里去,由政法局的人裁夺。”



“眼下贺家风雨飘摇,我亦无心整顿,只请大家辛苦,先帮我把父亲后事好好料理。”




“族中,生意上的事,等此事了了,我再做打算。”



当日午后,早早传出贺老爷仙逝的贺府总算有所动静,挂起了白幡灯笼,扎起了白布灵帏。


贺府当家易主,人人自危。


暗自在心中猜测,贺府,怕是要变天了。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29 00:17: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贺老爷葬礼,贺泓按规矩摆灵堂,起灵幡,请了城中有名的一派禅僧与灵堂侧小香堂中拜大悲咒,又另请了一派道士按时辰打洗业礁。



他是为重孝子,原是出入不得自由,要日夜守在家中灵堂侧的。



却在头一日收到沈怀清醒过来的消息,挪了时间,在早饭后了了 一些琐事赶回了宋局长府上。




他到时沈怀清正白着脸由乳姆扶着喂早饭,宝儿也摆了张小桌,在一旁乖乖的。



贺泓怔怔地站在房门口,望着单薄瘦弱的沈怀清,此是沈怀清也回望过来。



目光交融时,贺泓心中无比复杂,有难过,有愧疚,竟也有劫后重生的欣喜。



他想起那日自己准备去局里报道时,也是这般,沈怀清半卧在床头,他因又有子太过于高兴,躬身站在床边俯身下去亲热沈怀清。沈怀清起先还是推搡的,后来便成了迎合,抬起手来勾住贺泓的脖子,嘴角噙着笑任由贺泓亲吻他,与他耳鬓厮磨。



如今看来,竟恍如隔世。



再见面,两人都失去了些什么,也都在某些事中获得了救赎与新生。



贺泓定了定心神,抬脚踏进房里。见他进来,乳姆也就顺势抱了宝儿出去,留他们小两口说些细话。



贺泓三步并两步踏到床边,扶住沈怀清,知他腰上定不好受,给他拉了拉被子好捂着点腰。沈怀清也就就着他的手靠进了他怀里。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开始操办父亲的后事了?”


“嗯。”


贺泓紧了紧臂弯,低下头去深深嗅了一口沈怀清身上的气味,几日未得安眠,操劳思量,已有些浮浮沉沉不得力的头脑总算得到了一点点安抚。


沈怀清又没说话了。他只是靠在贺泓臂弯里,感受身后人吐息之间胸膛的起伏,觉得自己刚醒来时那种哀绝孤独找不到依靠的感觉得到了缓解。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有贺泓在,往后他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贺泓在沈怀清头顶落下一个吻,继而沉沉叹了一口气。沈怀清当前如此镇定平常,贺泓都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害怕他将所有的事压在心中,日日磋磨自己。


“怀清……”


贺泓在心中反复思忖,该如何同沈怀清开口聊那忘去的孩子之事。刚出口唤了他一声,就听到窝在他怀中的人闷哼起来,连带着还有些细细地颤动,贺泓低头果然看见沈怀清一张脸毫无血色,压在被上的手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白。



贺泓连忙唤了乳姆与李大夫,又扶沈怀清躺好。一众人折腾起来,李大夫摸脉又掀起被角看了看,说是还未落尽的淤血作怪,不妨事。



如今沈怀清吃的药就是清淤温补的,只是沈怀清先前着了寒,又兼有腰上寒疾,是以会比常人疼些。



贺泓于是默默无声地等沈怀清疼过劲,给他擦身,换垫褥,灌汤婆子,喂药。做完这些便拉了椅子坐在床边,在被褥下拉过沈怀清的一只手,看着他因忍痛虚弱而倦怠不已的神情。



“怀清,是我总对不住你,害你吃这些苦。”



贺泓嗓音低低的,其中的心疼愧疚却不言而喻。


沈怀清只是摇了摇头,并未答话。贺泓伸手与他拨弄开汗湿粘在额上的乌发,却舍不得收回手了,宽大温暖的手顺着沈怀清的脸一路描摹下来。



房中无人说话了,贺泓能清楚地听见沈怀清孱弱绵长的呼吸声。




就在贺府来人催贺泓回去主事时,沈怀清突然拉住了贺泓的手。贺泓连忙倾身过去,就听沈怀清说:


“带我回去吧,我本就一个病人,待在人家家里就触霉头,如今养病又如此麻烦,不如你接我回去休养,别在此处叨扰局长与夫人了。”



贺泓如今只想事事顺着沈怀清,巴不得他多提些要求,他一一做到了来弥补他。他既开口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转头去问过李大夫,李大夫只说道理上是不搬动得好,但他也知晓怀清得安心养个把月,在人家家里确实不好。



便只交代贺泓万万受不得风,若真想换个地方也得是个清净温暖之地。



贺泓便安排了随行过来的人先随乳姆到他那洋房里去,烧起壁炉地龙,将日前置的新被烘一烘,一切收拾妥当他再带着沈怀清过去。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31 15:25:00 +0800 CST  
等乳姆一行人走了,又去与局长和夫人道谢辞行。夫人听他们想走也是舍不得,挽留了两句,到底体贴沈怀清感受放他们走了。



只是红着眼回房里倒腾了一会,出来时手上捏着一个红封,并一个精巧的银制的平安锁。


寻来了贺泓与宝儿,蹲在宝儿身前,抖着手要给宝儿戴上,那锁下面坠着的小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怀清与宝儿并那个孩子也是可怜,你也知道我与先生一生无子,见了宝儿便欢喜亲近得很,只可惜那孩子没留住,都不知是不是我这个没有子孙命的人冲撞了。原怕我这命冲克了宝儿,不敢有此亲近举动的,可你们热辣辣说一声去,让我好舍不得。阿泓,若是不嫌弃,就让宝儿认我一个干奶奶行不行?”



许夫人说着说着眼又红了,给宝儿戴好锁后又细细地给他整掖起衣服来。



“奶奶为什么哭啊?父亲说以后还会带宝儿来给爷爷奶奶登门道谢的。”


宝儿也不懂这些,只是看着也温柔照顾了他两日的奶奶落泪舍不得,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去擦拭许夫人脸上的泪。



贺泓看了也动容,想来沈怀清一定也会答应的,就应下了,叫宝儿正正经经给宋局长及夫人磕头认了亲才作罢。




算着时间洋房那收拾好,贺泓回房里给沈怀清穿鞋袜,裹上他身上穿热了的大袄,又一层裘一层被的给沈怀清包得严严实实,才打横将人抱起,与宋家人谢别后上了车,一路送沈怀清到洋房。



因自己被家中丧事缠身,恐沈怀清长久自己恹恹地待着生了心疾,又着人去请来沈家父母并沈怀瑾。



沈家人知晓事情原委自是心疼不已,一家人都留在洋房住下,尤其沈母,日日与沈怀清炖汤药,守在他床边,只恐沈怀清伤心不适。




一连一周,贺泓几乎未曾合眼,只在每日深夜摸回洋房,洗漱一番后去到沈怀清房里。



悄悄摸上床,往沈怀清身边靠了靠,脸埋在他颈窝中,阖眼休息一两个时辰,便又在天未亮,黑暗凄冷的冬日早晨出发回到贺家。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8-12-31 15:26:00 +0800 CST  
元旦快乐!

会继续认认真真写文哒,谢谢这么多人的陪伴。

想看什么温馨番外大家评论里说说,当做一个小小的贺礼送给大家。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9-01-01 00:02:00 +0800 CST  
新年番外


这个新年贺泓过得惶恐。



怀清在十二月初被探出孕脉,一算时间,想是十月深秋坐上的。虽是李大夫首肯,说怀清身子养得不错了之后要的这孩子,贺泓却因为从前的两次心里总是坠坠的。



兼之沈怀清孕中反应太大,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脾气也有些反常,时而焦躁时而伤心的,让贺泓着实提心吊胆过了几日。



只恨不得凡事亲为,饭喂到嘴边,水端到手上,夜间更是按摩捂脚铺床一刻也不肯懈怠。



他这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逗得乳姆这类老人发笑,劝也不是阻也不是,只能由着他去,权当是给怀清的补偿。




年后这一日原是打算阖家去宋局长府上拜访的,没想到与许夫人定日子时却被回绝,说是怀清有了身子,天寒地冻的不应让他奔波,竟带着年礼夫妇两亲到了小洋房。



这一年宝儿和他干奶奶可谓亲热,自见了许夫人起就粘在她腿边,喜得许夫人什么似的,又封了个大福包塞给宝儿。



跟着贺泓进到房里,沈怀清正披着灰鼠小袄,腰上围着富贵合欢的小花被,手中捧着一盅红枣茶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的是一个贺泓刚灌的,还套上了绸面的小罩的汤婆子,唯恐烫了沈怀清。



见了宋局长与许夫人连忙放下茶盏要起身,许夫人连连摆了摆手,要他老实坐着。沈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依言又坐下了。



宝儿小孩心性,见了外来的亲人兴奋,小马驹似的往沈怀清身上扑,半途却被贺泓拦手抱了起来。



宝儿转过头,仗着有爷爷奶奶在有些娇纵地撅起嘴,小声说不要父亲,想要爹爹抱。贺泓皱起了眉,伸手给他取了刚刚去外面接宋局长与许夫人时戴上的小绒帽,捏捏了他的小脸。


“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在爹爹面前不要莽撞冲突。”



宝儿也就低了低头,不再说话了。



沈怀清看着这两父子自他有孕就冤家似的,贺泓怕宝儿不懂事冲撞到沈怀清,宝儿便觉得贺泓想独占爹爹,又觉得有了妹妹爹爹与父亲都不跟他亲热了伤心,便越来越犟。



沈怀清将手中茶盏放了,膝上汤婆子也挪到沙发上去,朝贺泓伸了伸手。


“让宝儿坐我边上来吧。”


贺泓不敢和媳妇对着来,定定看了小宝儿一眼以作警示,将他安安稳稳放到沈怀清身边。



宝儿转头便笑了,却也懂事地没往沈怀清身上赖,只是坐在沈怀清身旁,倒下身子,上身伏在沈怀清膝头。



他如此古怪精灵,逗得厅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众人围着坐了一会,乳姆便带人去准备晚饭了,贺泓也与宋局长走到一旁落地窗前,想是在聊局中政事。宝儿已靠着沈怀清睡着了,沈怀清正要将宝儿抱到膝上,想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得踏实些,许夫人忙走到跟前,伸手接过了宝儿。



“小孩睡觉不老实,别踹了肚子。我抱着睡也是一样的。”



沈怀清只能笑笑道了谢。许夫人也就温声细语问起了沈怀清身子,问近来可有食欲,夜间睡觉沉不沉,事无巨细皆问了一遍。



沈怀清也就一一答了,两人还未多聊几句,沈家人到了。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9-01-02 18:14:00 +0800 CST  
贺泓忙出去迎,一行人手中都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原来这是一早定好了的事,待沈家过年的琐事了了,便过来洋房住上几日,沈母也好多照顾照顾沈怀清。乳姆葙兰等人忙上来帮忙接东西,贺泓一个一个叫了,才把人往厅中引。



宝儿也因着众人嘈杂醒了,正在许夫人怀中攥着拳头揉眼睛,猛然看到外祖母凑到了跟前,喜得跟什么似的。


就由宝儿做中介,引着沈父沈母与宋局长许夫人认识了,众人和和气气坐满了一厅,沈怀清自然又成了目光焦点。



乳姆许夫人沈母几个聊了一会,一合计全跑到后厨去帮忙炖汤做菜去了。



宝儿呢,早就蹭到他小舅舅身边去了,沈怀清又只顾着和沈怀瑾说贴心话。



贺泓自然落到宋局长与沈父面前,晚饭前又受了好一阵敲打,是以席间对沈怀清更是殷勤。




热闹了一晚,贺泓送走了宋局长与许夫人,又为岳丈岳母小舅子安置好了房间床榻,才回了自己房中。



在浴室将李大夫备好的药包在木盆中泡开了,又反复试了温度,才端着木盆进了房里。



沈怀清晚饭后就困倦了,此刻和衣躺在床上,房中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将沈怀清姣好的面容映得更加的柔和温吞,他呼吸绵长悠悠地,细白的手也搭在被外小腹位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静谧安然。



贺泓知他晚上不好入睡,本不想扰他起来,只是衣服未换,李大夫交代的药汤泡脚也还没做,实在不能放他就这样睡去。



贺泓走至床榻旁,手握上沈怀清的手,轻轻晃了晃。见识过沈怀清孕中娇躁的脾气,贺泓也不敢大声,只柔声唤了唤怀清。


看他半醒有些清明了就扶他坐起,掀开了被子,给沈怀清将袜子脱了,又哄他挪坐到床榻边,握着他细瘦的脚脖子,先用手舀了点水浇到他脚上,待他适应了水温,才扶着他的脚泡到水中。



贺泓坐在沈怀清身边,看他困倦的睁不开眼心中微酸,沈怀清近日夜里都不得好眠,贺泓也就警着神注意他的举动,却还是不免昏昏睡过去。



昨夜外头天微微亮了的时候贺泓不知怎的突然醒了,一转头,沈怀清没有在睡觉,而是侧头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眼睛水润润的熠着光。


贺泓就靠过去揽着他的腰整个人紧贴着他,感受到被褥里沈怀清的脚有些发凉,心疼的抓过他的脚贴在他腿上捂着。柔声问怀清在想什么,沈怀清也不做声。



今日勉力陪大家欢欢笑笑了一天,现下估计是困得不行了。贺泓扶着沈怀清的头让他靠到他肩上,俯首亲了亲他嘴角。



待泡够了时间,贺泓才撤了木盆,拿来上好绵柔的布巾给沈怀清擦脚,又给他换了睡觉的衣物,仔细穿上羊绒的厚袜子,才扶他稳稳地躺回被褥中。又塞了汤婆子在他脚下腰侧。


自己回浴室飞快收拾了,轻手轻脚上了床,待自己周身暖和过来了才往沈怀清身边靠。




哪晓得沈怀清又醒了,却也不是贺泓闹醒的,就是近来都如此,渴睡可就是睡不沉,瞌睡一过去,便只能在床上枯躺着。



贺泓见他又精神了,便也不打算睡了,搂着沈怀清转了个身子,两人面对面躺着,贺泓手搭在沈怀清腰侧,小声地同沈怀清说着话。



两人悄声聊到深夜,沈怀清才终于眼皮一耷一耷地睡过去,贺泓长长吐了口气,凑前去在他因捂着被子发热发红的脸颊上亲了两下,手贴着沈怀清小腹。


“辛苦啦。”


相拥着双双熟睡过去。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9-01-02 18:14:00 +0800 CST  
番外没写完,但是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写番外了,到时候放txt里一起发出来。

楼主 雪心··菲  发布于 2019-01-02 18:18:00 +0800 CST  

楼主:雪心··菲

字数:138247

发表时间:2018-09-09 11: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2 12:59:20 +0800 CST

评论数:96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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