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颜如舜华




放上YY版双颜谪凡形象~别处见过请忽略~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12 22:28:00 +0800 CST  
<伍拾叁>
岚祭归家时正值春末夏初,道旁随风微拂的古柳上镀了点点金辉,她从帘里伸出手去,鞠一捧日光在手中,从未有过的暖意自指间滑落,逐渐蔓延过全身。
她的神思未定,轿辇却缓缓地一停一落,似乎已抵达了木府正门。隔了厚厚的帘幕,她听见近处有稚嫩的童声高喊“姊姊!姊姊!”
岚祭记得,终试那日她纵身拦住巨钟时,高台下仿佛也有这么一道声音在唤姊姊,只是那时她因踏步出界而心内沉重,未曾多加留心,现在想来,应当是父亲携了几年前添的弟弟前来观战。
她并不晓得,彼时应岚睁大眼睛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小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这个姊姊好厉害!”父亲笑着摸摸他的头:“那便是你的姊姊岚祭。”“姊姊?”应岚连忙扭头,岚祭脚尖在空中一点,白绫送出,素衣翩飞,宛若出尘仙子,待到众人俯身下拜时,应岚喜滋滋地趴在父亲的怀中,有点儿骄傲地扬起了小下巴。这些人会晓得那是他的姊姊么?他觉得他们应该会晓得,父亲并未下拜,他趴在父亲的肩头,显得那样地高,他们一抬头便能发现,台上的圣女和台下的小娃娃眉眼生得如此相似。
穿了一件鹅黄衫子的应岚开心地唤了两声姊姊后,便伸着双臂直往前奔,他的娘亲将他截住:“不可造次。”小心地往轿辇旁立的几个神宫侍卫处看一眼,低下头叮嘱他道:“这是圣女殿下。”
应岚不死心地手脚并用扑腾了几下,娘亲依然用手将他紧紧抱着,他只得闷闷地松了力气:“可是,可是那就是我的姊姊啊……”
一阵裹着青草香气的风经过,应岚不由得眨了眨眼,似乎就在眼皮开阖的瞬间,姊姊便从轿辇里缓缓步出,笑吟吟地立在他跟前,俯下身向他伸出双手:“应岚。”
那个趴在她膝上听她念书的小娃娃,他还那样小。
因他从头至尾不曾相信她,不相信她果真会愿意入无尽城换下容雪姒,他下令将她满门屠戮殆尽。
无数个不成眠的夜里,她起身在院中烹煮母亲为她制的茶,她就着月光写信同父亲讨论一个字究竟能有多少种用法,她步下轿辇的那一刻,他们彼此扶持着落泪,却又显得那样地欢喜。
她的家人何辜,千百年来无数枉死神宫的女子何辜,被四国神宫下令征收的苛捐杂税勒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何辜?
她始终小心翼翼,不敢对命运有丝毫怨怼,担忧上天恼怒她不够恭谨,将她身边仅存的一点美好收去。她隐忍,退让,放弃,强迫自己真正地成为一个为天下思虑的天女,以为自己给自己的亏欠多一些,上天给的怜悯便能多一些。但即便如此,上苍的好生之德竟从未沐浴到她的头上,她所拥有的,珍视的,守护的一切,终究都毁灭了。
可笑的是,十余年的自相逼迫过后,她竟真的如一个无欲无求的天女一般,没有了怨和恨的感觉。
此刻她终于明白,四国千年来献祭的天女为何都无一丝挣扎地甘愿被献祭。
她们年纪轻时大抵总有一些昏昏然的自信,自以为掌握了所谓灵术,能与天斗,与地斗,对不公的天命,亦然可以做出些什么改变。但争取过的,最后无一例外地认了命,她们被尊若神祇,但她们终究不是神,她们同所有凡人一样,心有所系,身上结了难以了结的尘缘,上天轻轻地一弹指,便能令她们在意的所有灰飞烟灭。
她也认命。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同自己的命运辩驳,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梳理这一世的爱恨纠葛。
岚祭手中的绫带第一次凌厉地贯入人的胸膛,四国驻在神宫的精兵四下里涌出,她握着染上血污的白绫,微微地仰头。

我手中一个不稳,端着的瓷碗在谢孤栦微凉的目光里径直坠了地。
折颜,折颜他竟是礼曦?
谢孤栦一副百事了然于胸的淡定模样:“你果然很吃惊。”
我的确很吃惊,身为一个小孩,他居然也能够摆出这么东华的一套表情。
再者,我在凡世时的确不怎么争气,简直就是蒙了一层人皮的朽木,而且还难得地又兼具了一副圣母个性,是以天命欺我没商量。若放在当下,除了少绾东华墨渊,顺带上白止和折颜,谁若敢在他颜舜爷爷头上动了一颗沙粒,我都非得让他重新投回胎不可。
总之,本来我是该在救雪姒出地牢的途中遭遇军队围剿,最后死于非命,四国亦在期年之后覆灭,但折颜代我赴了这个死劫,于是我便在救人后一派心如死灰地径自动手将自己关进了禁地,扎在一颗老树上过了三十年,终混得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随即被提上界来。
思及此地,我不禁感慨万分,彼时脑袋究竟是被门夹过了多少回,才非得如此执着地去救一个三番四次要弄死自己的人啊。身为一个上古化生的猫妖,途径黄泉时无需被按着灌两碗忘川水,因此之前的记忆还保存得颇为完好,犹记得我拖着血淋淋的一根绫带踏进地牢的底层时,饱受酷刑面目全非的雪姒姑娘那凄厉的笑声:“我就是要让你晓得,即便我做了天女,也还是不必死的!因为有你!”
现在想起来,她为了要作为一截朽木的我明白这件事情,付出的代价也还是颇为惨重。估计先时脑袋也是被门夹得不轻的。
总之,折颜因为我重入了轮回,再怎么着,我还是得下到凡世去陪他一回罢?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13 23:47:00 +0800 CST  
<伍拾肆>
“这是什么?”他惊奇地瞧着自她手心缓缓游出一线红光,细细地绕上他的手腕,旋即光芒渐黯,似隐匿在了那片肌肤之下。
几年过去,她的声音不似往常全然不带声调地生硬,至少在他的面前,她会稍微有一些活人说话的语调,嫩白的指尖落在他腕上轻轻一点:“红线。”
他愈发疑惑:“红线?”因为是红色的线么?
“唔,修到我这个阶的穗女身上都有一根,嬷嬷说日后一定要给顶顶重要的人的。”
她将面具微微掀起一些,在他专程带来给他的糖葫芦上脆脆地咬下一口,忽地倒吸一口凉气,眯了眯眼:“嘶——”
那应当算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里,她最活泛的一个动作,虽然她的脸仍挡在面具下,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嘶完过后,她一本正经地问他:“我刚刚那是什么感觉?咬了一口之后,不由自主地……”说着手伸到面具下揉了揉腮,“好奇怪。”
“……应该是酸到了。”他瞥一眼她手中被咬过一口,微微泛青的山楂肉,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我去得太急,可能顺手就拿了一串酸的,很难受罢?”
她偏着头:“酸?”默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酸。”
他的手错过她的面具,将她鬓边几缕脱出来的碎发理了理:“下次会挑很甜的给你。”
她摇摇头:“嬷嬷悄悄给过我糖,我晓得甜是什么味道,但是酸还是头一回尝到。”将糖葫芦重新举到自己跟前,“我们的膳食都是只用水煮过的,很难得尝到别的味道呢。”
说着轻咬一口,又是嘶的一声。半晌,她一边揉着腮帮,一边艰难地与他道:“下回还是带甜的罢。”
寂梨轻笑出声,从她手里接过糖葫芦,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干脆地咬下:“好。”
细细的暖风拂过,垂落的日光被头顶巨大的树冠摇碎了柔柔地洒下,落在肌肤上,是正合人意的温度。她伏在他的膝上,懒懒地打一个呵欠:
“寂梨,明年就可以见到我摘下面具了。”
他轻拍着她的背:“好。”
那时他以为他们就能这样下去,只需再多几年的时间,他自会取代家中嫡子的位置成为家主,届时他将拼尽全力让她自蒹葭宫中脱身,天女,献祭,四国,宿命,这些统统与他无关,他所求的唯有她而已,即使四国倾覆,他们相拥着存世的光阴只有一瞬,即使今生来世都被褫夺,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只要她最后在他身边,他亦是在所不惜的。
他不会让她以天女的身份枉死,只要能换她活着,他怎样,都是无妨的。
但她口中的明年竟然那样长,似一个冗沉的绵长的梦境。他握着细心挑选过的糖葫芦在约定的地方等她,那天的天空阴沉昏暗,似乎早已预料到二人的终局一般,降下倾盆的骤雨。他立在锋利如刃的雨中,带来的伞垂落一旁,身上渐渐地没了温度。
他缓缓抚过左手手腕,她埋下的红线在那里,她说过,她身上只有一根,要给顶顶重要的人。
“原来我是你顶顶重要的人。”
“我也不认识旁的人。”
“……”
“唔,我忘了说,线绑上过后,你若死了,我也是会死的。”
“啊,那若你……”
“我若死了。嗯,红线就断了啊。”
“只是线断么?”
“嗯。”
他不晓得怎样才算是红线断了,他只晓得她没有来,她没有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白衣少年仰头立在暴雨中,脸色苍白如新纸。
逐渐剥离的意识里,恍然间似乎有一片白色的衣角飘进视线,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含着些狂喜的。
会是她吗?
会是她吗?
会是她吗……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16 00:42:00 +0800 CST  
幽暗的地牢底层,以咒文封印的门被轻易打开,被来人的脚步声惊动,蜷在牢房一角的女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脚步逐渐靠近,女子忽然抬头厉声道:“谁,是谁?!”
浓重的血腥气迫近,借着一点昏暗的光线,女子似乎终于看清了面前立着的人的面容,不禁凄厉地笑出声:“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木岚祭。”斑驳地印了数条血痕,面目全非的一张脸上透出些疯狂的笑意,“我就是要让你晓得,即便我做了天女,也还是不必死的!因为有你!”
她一直都晓得她。
在地宫里,她永远是受罚最少的一个,连最严厉的教习嬷嬷,都在私底下说,浣衣司的那个御使家的女儿,很有天女的样子。
她原本一直表现平平,品阶停留在白穗的,可是有一年年假过后,她竟三岁三晋,成了同进地宫的众人中位阶最高的一个,于是又有人说,真是很厉害啊,虽然同晋的另一位也很不错,不过相较之下,终是要逊色一些呢。
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家中虽无力阻拦她进地宫,却千方百计地以各种门路托人照拂她。她貌美,气韵天成,又兼具天赋,是天生的天女。
有时她会想,哪怕她生得丑一些,笨一些,或者早些死在地宫里也好。但是没有,可悲的是,她不丑,也不笨,一路从地宫里到蒹葭宫,她始终是天女第二,她活在她的阴影里,原本已经无处可逃,却还要被强迫着,一遍又一遍抬起头,笑着看她被万人称颂,看她的光芒遮掩住自己的光芒,看自己艰辛铺就的一切因她而不断被否认,看自己被无情地作为对比,然后她被越捧越高,自己则堕入无望的深渊。
天命,向来是不公的!她如何拼命努力,终究抵不过她的弹指一挥,上天已经给予她很多,却还在源源不断地赐予她更多,她原本不在乎这些的,是她让她明白,有些悲哀是注定的,是会蔓延在命里,荼毒人的一生的。
天命将她化生出来放在她的前面,让她明白了这些道理,那么她会亲手将她毁掉,再还给上天,作为回礼。
她们都没有错,是天命疏漏,要将她们生在一起,世人拜高踩低,她一早便注定坠落。
她若不想就此认命,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修正。
她喂她的心上人蚀忆。她习灵术,她修医道,可笑的是,受四国景仰的第一天女竟瞧不破这个小小机关,轻易地放任她将他攥入手中。
终试时,她晓得她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怎么能允许她就这样以天女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前去献祭?于是她将巨钟推落高台,她飞身搭救万民,踏出场外。百里寂梨会因此恨她,逼她前往无尽城交换。
临行前夜,百里寂梨前来探望她时,她在香炉中焚了催情的香料,将自己交给他。雾列国只培育出两位圣女,一位失贞,另一位无论自愿与否,都是会作为唯一的祭品被献祭的。
她的计策一环嵌着一环,只为了要万无一失地,让木岚祭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让她对她的境遇感同身受罢了。
或许当初她为她担下藏私罪名的那日,她就该被神官司严刑处死的,那样她便不用将自己的一生陪葬给报复,她也不必受尽一切的苦楚。但是她没有死,这就是活该。
当她和她的血混在一起,谁还分得出哪些是从谁的身上滴落?
当她和她的骨葬在一处,谁还辨得清哪枚是由谁的身上摘下?
岚祭俯视着她,良久。
“爱我的人即便身死,仍旧念着我。这便是你费尽心机替我得来的印证。”被血污浸透的白绫绕上雪姒瘫软的身体,早在抵达无尽城的当日,礼曦便下令将她打入地牢,每日施以酷刑。姣好的容颜覆盖在层层伤痕之下,一身灵术被悉数废去,双手亦被切断筋脉,曾经高贵圣洁的天女,被囚禁在地牢的最底层受尽折磨,又因连日不曾梳洗,周身散发出腐朽的恶臭。
岚祭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人彘,眼前雪姒的样子就像人彘。
于是她不再看她。
容雪姒由岚祭的白绫裹着,被渐渐送出地牢的时候,只听见她毫无悲恸,愤怒,甚至还带着些怜悯的一句:
“你只是很可怜罢了。”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16 00:44:00 +0800 CST  
瞧到结尾处请吐我一脸…具体方式可参照这个表情
所以最后还是没有写出结局吗!是的~
但是一个强迫症怎能允许即将画完的一个圆落一个小缺?!
17号,年前最后一更,干脆利落地小剧场收刀,回归双颜正题,约约约~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16 00:48:00 +0800 CST  
年前更新全面收尾~
预祝伙伴们新年快乐呦~
过年过年,伸手要钱,不给红包,打成熊猫~!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18 00:37:00 +0800 CST  
蹭便车提前返校了三月一号开网日及早更新~愿伙伴们新生活有新气象~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2-26 14:12:00 +0800 CST  
学期课表今日放送,阅览完后…发觉不能赶上日更进度了放上学期的预告如无意外,每周一,三,五晚11点左右更,周末…周末看有木有约吖感谢伙伴们一直以来对我盖楼的支持,早睡好梦~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02 23:56:00 +0800 CST  
<伍拾玖>
令人昏昏欲睡的理算课上,我以手撑着额头,未被发带收拢的鬓发缓缓地斜下来,将脸盖了大半,我就借着这个作为遮掩,脑袋一低一低地打起了瞌睡。
神思朦胧间,旁边有人用手肘轻轻捅了我一下。
由于先前已有过被夫子抓住打瞌睡,从而叫起来答问的前例,我立即警惕地放了手臂,挺直腰板,在头脑还未完全地清醒过来之前,身子已然轻车熟路地摆出了一个认真听课的姿势。
停顿片刻,我郁郁地哎出一口气来。
我果然受墨渊影响颇大。
要搁在魔族,且不提根本不会有胆子肥到抓我睡觉的夫子,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畏强权的,也早被我一双拳头收拾得服帖。这个水沼泽里,撇开父神,全部的夫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现在我却如一个神族的孝义学子一般,为了维护夫子那颗炙热的传道授业之心,明明打了瞌睡,却强迫自己装出一副精神极好的形容。
当然我这么做,也不全是因了近墨渊者黑,毕竟假如夫子告到父神那里去的话,我是不大可能揍得过父神的。诚然我是一条好汉,但是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听课这个方面,我跟东华属一个德行,一上课就想睡觉,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东华他即使上课睡觉,即使不巧被夫子瞧见了,也是定然不会被提起来刁难的。
大约夫子也晓得,凭东华那个智商,要想点办法为难他,还是颇耗神的一桩事情,不如就假装没看见,反倒省事得多。
而我虽有墨渊坐在旁边不时提点,也总有那么几次不能及时地反应过来,而被夫子抓了现行,叫起来解题的。不过我明明不会,每次却是怎么混过去的来着?哦,好像都是靠了墨渊那手写得快又好的蝇头小楷,几乎在我站起来的瞬间,墨渊下笔如有神,将正解写在搁在我们桌子当中的演算簿子上,我将视线略略地放低,再放低,然后底气十足地将答案念出来。
墨渊这个好心的举动,我原本以为,大约只是出于作为同桌的一点情谊,不过那么一次两次而已,未料他竟是做了长期的打算,一再地将我从夫子的手中从容不迫地解救出来,是以往后凡有他在旁边的课上,我睡得愈发猖獗。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04 22:41:00 +0800 CST  
今天试写了一点墨绾的,略手生,周五补上第五十九章完整的~
再叨一句,阿渲本期课业略繁重,所以改为每周一三五更新呦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04 22:43:00 +0800 CST  
教理算课的老夫子有副十分好使的脑子,只可惜,这位夫子长得颇为别出心裁,皮相长的欠缺远远盖过了头脑上的发达,大约是为了弥补这一点,上天又赐给他一双对题熬夜万万年仍旧十分雪亮的眸子。凡是他到的课上,我都会借了墨渊的一摞书,加上我乱七八糟扔在凳子脚边的一堆,齐齐码到桌上,借此将夫子敏锐的视线遮挡一二。
但今日,我眯着眼打面前这堵书墙的缝隙里往讲台上瞧了半天,未见得夫子有要下来捉我打瞌睡的趋势。
难不成先前自旁边来的分外真实的一捅,竟然是我在做梦吗?我疑惑地将脸偏过去,不出所料,墨渊他果然坐得十分端正地,握了笔在听讲,面上挂的一副神情淡得如同奉行昨日熬的那锅稀粥,且始终目不斜视,不过自我第一日坐到他旁边,他就是这个样子,没甚特别的。目光错过墨渊肩头,越过几个不大认识的神族学子,斜斜地往下一瞥,不出所料,旁边空了一个座位的东华果然也坐得十分端正地,趴在课桌上会周公。
墨渊再次用手肘捅了捅我,这回的力道较先时大些,我立即收了目光,腰背往上挺了挺。
我余光里瞥见夫子依旧十分规矩地待在上头,便侧过去直截了当地问墨渊道:“你谎报军情作甚?”
听见我发问,墨渊听课的姿势没什么变化,眼光淡淡地往我肘边落去,略微一停,复转回去继续望着讲台。
意简言赅。
我随着墨渊的目光亦往两张课桌的拼接处瞧了瞧,点点头,会意地将手臂微微抬起,往墨渊那边缓缓移动,宽大的袖子覆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出动如电,将他方才用手肘顶过来的东西拿住揣进了怀中。
我昨日向墨渊提出借他家的一样东西,但这个东西颇有些特殊,一向是父神收着的,我晓得一定不怎么好借,因此不过是趁着课间休憩时,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但他竟真的将它借给我了。
我将手拢进袖中,细细地抚过掌中物什的繁复纹路。出尘镜,传闻能看尽四海八荒每一寸土壤,阅遍九天十地每一处风景,独步六合的上古神祇。而我借它来,是看中了它能洞悉万重凡世里任意一处的风吹草动,方便我随时照看着颜舜。
之所以想到它不大好借,听奉行说,这个镜子似乎是碧落的一件遗物,父神很是珍视,一向轻易不肯示人的。这个人里就包括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思及此地,我略狐疑地往身旁瞧去,墨渊白衣墨发,一切如常,瞧了半晌,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捅了捅他:“喂,这个怎么来的?”
墨渊的身形仍然未动,几个瞬息过去,我正打算放弃这个交谈的念头,却见他微微侧了脸,十分罕见地开了口:“自然是父君,”
目光淡淡地落进我的眼中:“那里偷来的。”
说完便继续转回去听课,神色如常到令人怀疑他方才其实根本没跟我说过话,一切都是我在做梦来着。
我维持着这个瞧着墨渊的姿势僵了一会儿,还是不大能反应过来。
脸颊处传过来一种微凉的触感,我仿若梦醒地抬眼,毫无预兆地对进墨渊的一双沉静的眸子,悬在我右脸侧的手微动,手指贴上我的面颊,将我的脸轻轻摆正,停了停,又伸手扶住我的肩,将我转到自家的课桌前,面朝我砌来防御夫子的书墙。
末了,耳中落进一句凉凉的:
“听讲。”
我有些怔怔地坐着,神思一时不能完全地顺利归位。
今日的墨渊有些不大寻常,我坐了一会儿,感觉仍旧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便有些迷迷糊糊地转过头,若有所思地对着墨渊片刻,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轻轻地,往他脸上戳了戳。
这个举动,简直可以说是我历回脑子被门夹过后做出的错误抉择里,最最离谱的一个,戳完墨渊的脸后,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令我立时觉得有些后悔,便将手缩回袖子里,想了想,又揣进了怀里,紧紧地夹在臂间。
然而被戳的墨渊竟似全然不在意一般,不见有半分动作。
一只手臂绕过后背,落上我的左肩,掠过我的脖颈,轻轻抚上面颊。
在我被那只手柔柔地带着,缓缓往墨渊的肩上靠去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好像这个事就如同日头东升西落一般,是盘古开天辟地过后便长存于世的自然道理。
席卷而来的困意里,我乏力睁眼看清墨渊的神情,只隐约听见他的凉凉的,好听的嗓音,低柔地对我道:
“你还是睡觉罢。”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06 22:51:00 +0800 CST  
<陆拾>
我神思朦胧地往身旁墨渊的肩上靠过去,浓重的睡意似驻扎进脑中的迷障,一阵一阵地掀起困乏的烟澜,渐渐漫延过全身。我微微合了眼,随着墨渊的手一路倒过去,即将触上他肩膀的一瞬,眉心处忽地传来一阵灼灼的刺痛。
“喂。”这个淡淡的腔调听着颇熟悉,墨渊……还是东华?
我伸手护住额际,本能地想睁开眼,未料一双眼皮竟像齐齐与下眼睫约好了一般,实在坠沉的紧,要将这双眼皮掀开一点,简直比拿着薄脆木片去拨动千斤石板还要艰难。
“醒醒。”刺痛感加深了几分,七窍相联,五感相关,借着这个疼的劲儿,我脖子上一颗灌满了浆糊的脑袋似乎轻松了些许,渐渐地有了些清醒的意头。唤我名字的这个人,唔,这个人,应该很沉稳,很淡定,属墨渊和东华这个棺材脸型的,不过他唤得这么低沉,还含了些隐隐的担忧,好像我倒了什么大霉一般,我不过是要靠着墨渊小憩片刻罢了,又能出什么状况呢?
方才出声的那人似乎顿了顿,接着道:“再不醒就扎眼睛了。”声音依旧透着懒散,却令人无端地胆寒心悸,连带着眼睛都有些瑟瑟地发凉,不过我觉得,这个话虽然听着极有威胁力,但我向来是一个不断被人威胁,不断用拳头将威胁化为和谐的人,四海八荒里意图威胁我的大概能从魔族老家一直排到西天佛地,但真正能威胁我的,估计……
冷刃破空之声乍起,凛冽剑风疾速迫近,却在离我不足寸余之处止息。
我瞥了一眼立在我桌前,面上没甚表情,一头银发散乱地披在身上,明显刚睡醒的东华,再瞥一眼被我左手两指及时夹住的苍何剑剑刃,虽然以往经常臣服在他的拳头之下,但他拿着兵器砍我,并且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拿他那把切人如切菜的苍何砍我,实实在在地,还是头一回,我将涌上心头的一股讶异强压回去,酝酿了片刻,状似淡然地抬头问东华:“你这是作甚?”
东华往我手上看了看,示意我将手指松开。
东华将苍何收回去,以手弹了弹剑身,反复察看了几回,方捏诀将它收了回去。抬眼瞧见我仍保持着这个提问的姿态将他望着,便简单地丢过来四个字:
“扎你眼睛。”
在我开口之前,东华悠悠然坐到我旁边,继续丢出四个字:
“眼睛还在。”
我决定先保持缄默。
不过有一点,东华他就这么坐到我旁边的位置,那么墨渊人呢?我记得,方才我是在课堂上,被墨渊带着往他肩上靠的,难道我竟一直睡到了放学?
话说回来,我睡便睡了,作甚要靠着墨渊睡呢?按理说,早在他对我伸出手的瞬息之间,我就该将他揍趴下的,难道先前是中了什么邪吗?
我怀着满腹的疑问侧过脸,打算就这些个问题请东华解释一二,甫一动作,东华忽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眉心,罕见地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少绾。”
被他手指点住的地方微微地有些疼,我蹙起眉,眼前东华的眼中含了几分讶异:“你还记不记得,方才入睡之前做过些什么?”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09 23:07:00 +0800 CST  
我懒懒地支起头,解决囤在腹中的这些个挠心挠肺的疑问固然重要,但此刻即便它们悉数加起来,也不如面前的东华令我感兴趣,相识数万年,眼下他这个疑惑不已的模样实在罕见。
东华右手食指仍凉凉地点在我脑门正中,眉心微蹙,似在沉思。颜舜曾感叹说,若哪一日东华或者墨渊换了脸色,那简直就是四海八荒的一道奇观,我对着面前的奇观瞧了一会儿,渐渐地反应过来,今日这个事情,有些不大对头。
自课上被墨渊以手肘捅醒为始,后边发生的似乎都不怎么合乎逻辑,盘旋在我脑中那股令人无力抵抗的睡意,墨渊反常的言行举止,种种异象,虽似梦境般荒诞,但东华方才那么问我,显然不是我在课上一时兴起,打了一个非比寻常的瞌睡,而应该是一时不察,中了什么术罢?
盏茶的功夫,东华将神识收回,面上疑色不减,低低地道了一句:“奇怪。”
在言谈这个问题上,东华向来吝惜词句,即便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他也有本事摆出那副不紧不慢的淡然模样,在寥寥数语间,将人撩拨到一个急火攻心的极点。不过熟悉东华脾性的人就会晓得,除了钓鱼和批注佛经,他平生实在找不出什么多余的爱好,因此在某些时候,他也会觉着有些无聊,而在东华感觉无聊的时候,他做出的一些言行,其实没怀什么坏心,不过是想存心为难为难别人罢了。用一位曾数度被东华气得吐血的旧识的话来总结,东华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句奇怪,不晓得包藏了多少要紧的消息在里头。
我不打算立即追问,面上摆出一副不大关心这件事情,但听见他开了口,又不好不给个回应的模样,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我抛出这个状若不经心的回应后,东华他果然及时地上了钩。正所谓抛砖引玉,大抵就是这个效果。东华将我上下打量过一回,带着些赞赏的神情道:“你果然不大担心墨渊的安危。”
墨渊的安危,这五个字听着莫名地令人心慌,我不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回:“墨渊他出事了?”
成功连本带利地扳回一局的东华挑了挑眉,倒也没有要为难我的意思,只以手撑着下巴,淡淡道:“我睡醒的时候,正好瞧见这边有些变故,便施术将四周障住了。”
意思是我的异状全然没被旁人给瞧了去?我不明地望向东华,只见他一头银发凌乱地披在身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桌上某处:“那个时候,墨渊已然消失。”
墨渊失踪。
我抬手抚了抚眉心,东华将我唤醒之前,墨渊是在我旁边的,由此看来,我果然是中了幻术,但究竟是自哪一刻起入了幻境,一时不大可能寻出端倪,对了,东华他为了省事,是生生将我戳醒过来的,我瞟了瞟正在沉思的东华,话说回来,他是拿什么戳我脑门来着?脑中蓦地回想起他方才手持苍何的一幕,我默默将眼光收回来,这个问题,反正也不大要紧,还是不要想了罢。
沉默良久,我开口问东华道:“想到什么没有?”
东华仍拿手支着头,声音里透出一丝倦怠,是他一贯思索事情被打断的反应:“方才我没探出什么究竟,也许是你今日触碰过什么东西。”
碰触过什么东西,我下意识伸手入怀,摸出墨渊自父神处拿来的那面镜子,翻来覆去地瞧了瞧:“或许是这面怀中镜的缘故?”
东华自我手中接过出尘镜,凝神望住镜面片刻,眸中忽地闪过一丝清明,随即随手闲闲地将镜子丢还回来。
我双手接了个猝不及防,东华打了个呵欠:“我可以将你送进去。”
“你的意思是,墨渊可能着了这面镜子的道,陷在了里面?”我将镜子举到面前,没有旁人的术法驱使,这么拿在手中瞧着,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铜镜罢了,“碧落是神族诸位始祖之一,她的东西,怎会无端端地将人吞噬进去?”
“神族?碧落不是神族。”东华换了只手撑住下巴,不紧不慢道。
我有些惊讶,八荒里虽鲜少有与碧落相关的记载,但就存世的一些文献,以及数十万年来后继众生的口口相传来看,碧落其人,确然是作为一位始祖尊神而存在,备受世人崇敬瞻仰的,算着辈分,也仅仅只比盘古始神低一些罢了,怎么……
脑中思绪一时烦扰,碧落遗下的铜镜,我所中的幻术,以及墨渊的失踪,究竟会有着什么联系呢?
“喂。”耳听东华忽然出声,我下意识抬头,但眼前东华的脸仅仅一晃,竟渐渐地模糊了,确切地说,是我手中的铜镜蓦地绽出数道刺目的白光,镜面如幽湖徐徐拂动,层层涟漪荡漾开来,将我整个儿吸了进去。
意识溃散之前,依稀听得东华说了一句:
“速归。”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11 22:47:00 +0800 CST  
<陆拾壹>
时值凛冬,瑞雪纷飞。天与地染着茫茫的一片白,凡目光所及之处,皆覆了厚厚的积雪。
园中数千株品色各异的梅树难得地一齐开了花,料峭寒风过处,有幽香浮动,分外醉人。
园的正中,坐着一座石亭,裹了一件银狐斗篷的年轻女子斜倚在扶栏边,忽地转过头来,声音里含了几分幽怨:“我说,这个风吹着,还是有些冷的……”
一旁持着一杆笔,正伏在铺了宣纸的案前涂涂抹抹的小童闻言抬头:“冷?”
女子点点头:“冷。”
小童“嗯”了一声,爬下凳子,往一旁半解开的一个包袱里寻了半天,然后颠颠地跑到女子跟前,塞给她一个汤婆子,口中鼓励道:“快好了,你坐着别动。”
唔,声儿倒是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只是这个语调,我咬着食指想了一回,莫名地有些耳熟。
女子低头瞧了一眼揣在怀中的汤婆子,向面前梳着一个小辫、将将高过她膝盖的小童抗议道:“你这是虐待孕妇……”
“我娘亲怀着我和弟弟的时候,还跟着父君四处打架……征战来着。”小童说着转回案前,对着女子瞧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提笔往纸上落去,墨迹方晕开几朵,手中画笔却忽地一顿。
娘亲怀着他和弟弟的时候。
大眼睛一眨一眨,慢慢地攒出了亮晶晶的泪花,小童赶紧垂下头,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眼前拢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住,女子俯身捧起他的脸,轻柔地将他眼角的泪花拭去:“我早已想好了,此时我身子笨重不便,待我生下肚子里这个,就求着女娲将你弟弟救过来。”
小童仰起小脸,眼睫上还悬着细细的泪珠,眼睛里却霎时焕发出了神采:“真的吗?”
“自然。”女子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童分外欢喜地一笑,忽然又像记起什么似的,撇过头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骗我说,你是父君专程捡回来送给我的媳妇。”
女子有些无奈地摊开双手:“我其实只是想着先跟你套个近乎,但我又没当过姨娘,因此没什么经验……”
小童继续哼了一声,头撇得更外了。
女子正要开口,方才还气鼓鼓的小童忽地转回来,皱着眉问道:“话说,你怎么跑过来了?”
女子一怔。
白嫩的小手抬起,往扶栏处一指:“坐回去,坐好。”
“……”
此时,园中蓦地掀起一道寒风,一株枝桠上积攒了厚厚一层冰粒子的乌枝红梅被这个风带得微微晃动,飒飒风声过,树枝上的积雪齐刷刷地落下,正灌进彼时正扶住树身蹲着的,往亭内窥探的,我的衣领中。
但置身于此凶镜中,一切情势尚不分明,要寻的墨渊也全无踪影,在这种隐匿为上的情形下,莫说是衣裳里撒了一把冰沙,即便是打天上掉了一个东华,也是要憋着不能出声的。
憋了半晌,冷彻心肺的寒意似乎削减了些许,我默默伸手往脖颈处摸去,残存的冰渣子果然都被我身上的一层魔焰烤干了。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13 23:24:00 +0800 CST  
PS:后边的一篇没怎么写好,明日修一修,接着发上来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13 23:26:00 +0800 CST  
<陆拾肆>
这句你不要死说得极轻,但由于之前发觉颜舜为自己受了伤,心绪已然脉脉牵动,因此虽有尽力克制,总抵不过女儿家天生带着的一种柔弱,声音里头终不可避免地含了几分哽咽。
声音压得这样低,大约是担心将我扰醒过来?颜舜乍然被小心地扶着躺下,且还枕在了在她面前一向刁蛮不可理喻的殷泠然的玉腿上,此时熟悉的桃花香气馥郁地在鼻翼处徘徊,这个异常温柔的举动令颜舜一时不大能适应过来,眉头下意识浅浅地蹙起。
颜舜这个皱眉皱得很轻,而二人所处的地坑已然被浓重的夜色填住,唯有一层寡淡的月光遥遥地凫在头顶,是以令这个原本程度很轻的皱眉更加地难以见得,但一颗芳心早已化成一汪碧水的泠然美人却十分敏锐地发现了颜舜面上的细微变化,因先前哭过,声儿里便仍带了未尽的鼻音,低低地,似嘲似嗔地一句:“叫你逞强。”
口中虽这样说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捧住颜舜的脸,纤长手指的力道放得柔柔地,一遍一遍抚过颜舜的眉心,将细微的褶皱一点点抚平下去。
颜舜眼角微动,原本阖着的双眼悄悄打开一线,往正对着的殷泠然面上瞧去。
这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唔。颜舜不动声色地将眼皮合拢,挺惹人怜爱,只是不晓得折颜回去后记起这一段,会不会郁闷得拿头撞墙?
其实她心里头真正有些在意的是,自己不幸见证了折颜这些个不能为外人道的时候,假以时日他们返回水沼泽去,折颜会不会,会不会就不大愿意搭理自己了?
不,不对,在上一世里,在生离死别的紧要关头,自己还主动亲了折颜呢,比起那个,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应是不足以成为什么障碍的。被人瞧见了窘态,因此断绝往来的,是脸皮薄且心胸窄的表现,而折颜么,折颜是很有气量的一个人。再者,论到在脸皮厚这一途的造诣,折颜之于东华,虽然是望尘莫及,但之于其他的很多人,还算得是小有所成,因此,折颜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个,跟自己生出什么隔阂来的。
颜舜自觉这个思路很清晰,很正确,便撤了神思回来,不打算再往下深究了。
难得被女折颜这么温柔地对待一回,简直可以说是久被压制后的一次大赦,颜舜觉得很是惬意,原本是打算假装睡着,以此多赚得一些耳目清净的时间,但被殷泠然柔柔地抚摸着额头,加之身上受伤失血,无术法傍身助以回复,阖着眼假寐的颜舜静躺了一会儿,感觉脑中渐渐生出几丝困意来。
“颜舜。”
“颜舜?”
耳听颜舜原本轻浅的呼吸渐渐趋于均匀绵长,殷泠然停了手上的动作,试着唤了几声,并未见得颜舜有何反应。
略微思忖了一回,殷泠然眸中含着一丝促狭,抬手刮了刮颜舜的鼻子。
怀中人似觉微痒,拿手往鼻尖擦过几回后,嘟了嘟唇,侧过脸往一旁睡了。
确认颜舜是如假包换地睡着了之后,殷泠然眼帘微垂,轻轻松了一口气,显出几分放心的模样。
目光掠过怀中那张令人莫名心安的睡颜,不由噙了一丝笑意在唇角:“你啊。”
被人毫无来由地这么欺负,还能拼了命去保护,还能在冤家怀里睡得这么沉的,究竟是蠢笨,还是心宽呢?
终日离得这么近,却似什么都察觉不到一般。殷泠然低头瞧着颜舜,面上的一点笑意渐渐敛了下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约确是笨得出奇罢,这样的人,今生得以遇见的只这一个了。殷泠然将颜舜的衣襟合拢一些,忽然抬头往上冷然地一瞥,凝神监视了片刻,方缓缓收回了视线。
自方才起,她便觉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似被人暗中窥探一般。
但毕竟是不可能的。自己与颜舜落进这里,实在是事出偶然,如此荒僻少人烟的地方,即便是殷家的人也不能轻易寻到。
殷泠然思虑片刻,自觉有些疲乏,便倚靠住微润的土壁,将颜舜抱紧一些,缓缓闭了眼。
黯淡的月光似无意地投下,闭了眼渐渐陷入沉眠的美人容颜如玉,几许泪痕尚在,面上的神情却与先时对着颜舜的那种娇蛮不同,虽是沉静地阖了眼坐着,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全然不同于平日的,犹如蓄势待发之冷刃的气势。
东华单手支着头,淡淡地往镜中最后瞥了一回,似是在确认折颜怀中的颜舜的确尚有一口气在,不至于折在天坑里头。瞥完过后,随即反手闲闲地将镜子扣过来,镜面与桌面相触,发出嗒的一声响。
自己造的妙华镜功用如何,这面由碧落信手打的怀中镜功用又如何,其实已经很可以见得分晓。东华半阖着眼,长而卷的眼睫随呼吸轻微颤动。
比起这个,修长的手指搭在镜上敲了敲,碧落其人,倒是更能令人感兴趣一些。先前少绾对碧落不是神族这个事颇感到讶异,他之所以晓得,并非是对碧落有了深于旁人的了解。先天造化出的生灵,本身便不用被种族一类圈着,所谓一念入佛,一念成魔,他本人就是一个例证。何况碧落的降生仅比女娲晚了一步,年龄上实在要超出现存的远古生灵许多。
而少绾不清楚这一点,并不因为旁的,只是单纯地因为没文化罢了。
东华换了只手撑在桌上,出尘镜静静地扣在一旁,方才被他认为是没文化的少绾的声音却蓦地打镜中逸了出来,颇有怨气地:
“我说东华,你瞧够了没有?”顿了顿,继续道,“瞧够了就搭把手。”
东华挑了挑眉,镜中少绾接着补充道:“我现在不大方便。”
东华抬了抬手指,出尘镜便由术法带着浮至半空,待到镜面转至少绾身处的地界时,东华的眉不禁再挑了挑:
“你们……”仍是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模样,声音里却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果然不大方便。”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20 22:39:00 +0800 CST  
<陆拾陆>
当下入得眼界的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明月高悬,笙鼓齐鸣,几乎每家都高高地挑了大红的灯笼在外头,做各式营生的小贩将摊户挨着街边一水地摆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于街头巷尾走动穿梭。
这副情景在凡世也算得常见,想来是正当什么节日罢。我往镜中瞧了片刻,没寻着颜舜的身影,便问一旁的东华:“你说颜舜出了事,却给我看这个作甚?”
东华手里握着一卷批注了一半的经书,听见我发问,周身上下仍维持着纹丝不动的端正形态,只眼皮略抬了抬,凉凉地瞟我一眼,复低首提笔继续往书上批注:“往后看。”
这就是不打算同我详说的意思。
我有些无趣地再将眼光往悬在石桌上方的出尘镜里投了投,蓦地发现,方才还车水马龙的一副节庆盛况,不晓得何时已转至了另一处,仍是上佳的月色,仍是被灯火烛光映亮了半边的夜空,依稀听得有喜庆的乐声细细飘过来,但眼前这座二头都种着垂柳的拱桥却尤其寂静,四周并未见得有什么人影,月光亮晃晃地泼下来,桥上一人正挥剑将围拢过去的黑衣人挡开,瞧上去是场以一敌众的苦战。
待到一群人渐渐地打近了,我才有些觉察出来,这场以一敌众的苦战当中,那个敌众的一,使的一套剑招颇眼熟,似乎是我一贯打架时的路数,而四海八荒里,按着这个路数来打架的除我之外,唯有一人。
我胸膛内原本跳得颇稳的一颗心不由得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前凑去,这才瞧清楚,握了一柄长剑,正同这群黑衣人交手的颜舜身后,原还掩着一个人。
我对着那道袅娜的身影研究了半晌,按理来说,颜舜是为了报恩而下的这趟凡世,因而被她这么小心地护着的,除了折颜,不作他想,我再往镜前凑了凑,但这身颜色粉嫩的装束,这个纤弱娇小的身量,这个簪着桃花的朝云近香髻,再怎么瞧,都是个姑娘家么。虽说作为一个手上有些功夫的人,途遇不平之事时挺身而出,确然合乎情理,但瞧着一众蒙面人的身手,眼前显然不是十分该出手的时候,失了术法的颜舜作甚要拼死护一个不相干的凡间女子?
这场架打得颇艰难,颜舜却仿佛很紧张那女子似的,自始至终都将人掩护得极好,凭着这个镜子的角度,根本瞧不清她的面容。我低着头兀自疑惑了一回,耳畔却蓦地响起了一声分外令人不安的惊叫。
“颜舜!”
再抬头时,方才那场架已然散了场,先时被颜舜让在身后的女子此时跪在地上,双手扶住颜舜的肩,正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二人四周围了乌压压一片身着一式服饰,带了兵器的男子,大约是才赶到的护卫之类的。
但比起这些不大相关的,我的视线落到昏迷的颜舜身上,察看了片刻,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昔年教颜舜习武时,我便有察觉,她虽有心向学,但对刀剑之流的冷刃兵器其实并无太大兴趣,择了剑,不过是因了我惯用剑罢了。虽有刻意的苦练,但缺了一些兴趣在上头,总归难以取得什么成就。
以颜舜的剑术,即便禁了术法,在凡世原是不至于受困的,但方才那些刺客的身手已称得上是一流,一攻一守亦配合得十分默契,加之颜舜还护了人在身后,因此落败是料定的。
指尖微凉地触上镜面,颜舜的脸色瞧着还正常,虽是抵近心口的地方中了一剑,所幸方才那帮人倒不算真正地下作,剑上并未曾抹毒,只是……我叹了回气,回头望向东华。
只是我先时趁颜舜不备安置在她身上的符,这就被这群凡夫生生地拿剑给戳坏,彻底地失了效用了。
说起来,当时脑袋究竟是被门夹过多少回,才想起来要把符放在那样没有防备的一个位置的啊。我沉痛地扶住额,眼下里颜舜已然恢复成了女身,幸而是在夜里,身上的变化不大明显,但是,但是……
东华自余光里瞥见我这个悔且痛的眼神,只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既然你是女子,那便也没什么妨碍了。”坐在榻前的女子自袖中取出一根绢子,细细拭去颜舜唇角的几星药渍,眉眼间仿佛含着一丝笑意,“自今日起,你便跟着我睡罢。”
“我跟几位长辈们商量过了,由你做贴身护卫,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双凤目狡黠地眯了眯,榻上微阖着眼,毫无察觉的颜舜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大约是觉得反正都要将这个报恩做到最后?眼瞧着面容与折颜生得别无二致的美人俯身为颜舜掖了掖被角,旋即颇神采奕奕地推门出去,我再次回过头对着东华:“且不论折颜为何投成了一个女子,他方才那番陪睡的话,却是个什么意思来着?”
东华闲闲地将经书翻过一面,没抬头地答了一句:“字面意思。”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25 23:36:00 +0800 CST  
我是爬上来放通知哒⊙ω⊙今天部门出外聚餐,回去会稍晚,而我是一只木有存稿的人≥﹏≤明日补更,向伙伴们鞠躬~
阿渲上。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27 20:18:00 +0800 CST  
是夜,我睡得正迷蒙间,一道细细的女子声音伏在我耳边,有些犹豫地唤道:“颜舜公……姑娘。”
走兽身上带着伤情时,警觉往往比平日要强出数倍,这声弱弱的颜舜姑娘入耳后,我极快地睁开双目咻地坐起,声音颇重地问道:“谁?!”
“颜舜姑娘,是奴婢……”面前的小侍女似受到了些许惊吓,连忙出声应道,“奴婢曾服侍过公……姑娘的。”
我涩着一双眼略瞧了瞧,这位仿佛确是我被泠然美人捡回来时曾照料过我的粉裳姑娘,唤作苑儿的。不过脸上这个掩饰不住的失望神色,唔,看来我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先前倒是挺招小姑娘喜欢么。
苑儿见我有些茫然的模样,便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公……”意识到自己连番错口,苑儿低咳了一声,立即改道:“颜舜姑娘,你没事罢?”
我摇了摇头。
苑儿福了福身,恭敬地将我身上的锦被掀开来,做了个请下的手势道:“小姐房中的上下都归置过来,那么便请姑娘跟着奴婢,这就搬过去罢。”
我顶着个没睡醒的浆糊脑袋想了想,白日里似乎是答应过泠然美人,要搬去她房里贴身保护她,只是未料到她原是这么个讲求效率的人,今日便要令我过去过夜。不过无论如何,总归是应了她,过去便过去罢。
这么想着,我便从善如流地下了榻,略略将衣裳整理过后,抱上我枕惯了的一个枕头,趿上鞋自跟着苑儿姑娘去了。
到了泠然美人独居的小院,苑儿将门打开一扇,引我进到外间后,以手势示意我进去里间,我有些渴睡,便对她略微点头道了声谢,随即便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撩了里间的帘子。
榻上半身盖着丝被的泠然美人握着一卷书,于烛光盈盈间抬头望了我一回后,以手轻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我怔了怔:“这个……怎么睡?”
泠然美人闻言,疑惑地挑了眉看过来,对上我茫然的一双眼。
默了小片刻,纤纤玉指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她身旁的位置:“就这么睡。”
见我仍抱着枕头未动,泠然美人偏着头,面上似有所悟:“哦,你这回受了重伤,头几个晚上是我守着的。”不紧不慢地将丝被掀开一角,眼光示意我过去躺下,“觉得你似乎惯睡外侧。”
我有些不安地将枕头抱紧了些:“我以为,你说的同睡,是与你同房睡的意思……”据我的理解,所谓同房近侍,不是应该在里间当中放一盏大屏风,将寝居隔为两半,她照旧睡她的床,只在屏风外侧置一张榻与我吗?
泠然美人托了腮,似就我说的话思索了一回,少顷,微蹙了眉看我:“对,是同房睡啊。”
我吞了吞口水:“那个,呃,我其实不大习惯这么……这么睡……”
“哦。”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想睡里侧的意思吗?”说着往外挪了挪:“睡罢。”
“……”
最后我背对着躺在里侧的殷泠然睡下,大约是身上带了伤,所以精神不大好的缘故,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出奇的是,我这么被馥郁的桃花香气包裹着,竟睡得十分地安稳。
难得一次黑甜绵长,连梦都未曾做一个的上等睡眠,翌日却落得一个被人捏着鼻子叫醒的惨淡终局,我朦胧地张开眼,只见殷泠然一张脸蓦地抵近:
“喂,折颜是谁?”
这么乍然地被折颜以质问的口气问折颜是谁,我愣了愣,一时没怎么反应过来。
“是你的心上人?”泠然美人皱着眉,往我跟前凑了凑,再凑了凑,眉眼间有些不明的情绪,“嗯?”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28 22:39:00 +0800 CST  
我只是过来小小地放一对扒来的头像~



楼主 澶渲  发布于 2015-03-29 23:11:00 +0800 CST  

楼主:澶渲

字数:335459

发表时间:2014-11-30 03:4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25 13:10:46 +0800 CST

评论数:1232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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