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么冷血多疑的人，注定一生孤苦，晚景苍凉。”那个女人在小朗墓前，这样给自己下定语。
杜旅宁甩了甩头，自己真的错了么？不！自己多疑冷血，是因为自己亲近的人偏偏要背叛自己！

刘云普看看慕次，又看看高磊，翻翻白眼，“真佩服你们，还睡得着啊！哎呀……”刘云普还没有感叹完，就被铁索落地的声音打破。
杜旅宁把他们三人带到刑讯室，让他们挨个去审讯时雨。
慕次心底透凉，安静地坐着。很快，刘云普出来了，一头的冷汗，脸色发青，显然被这个时雨，吓得不轻。
高磊看着刘云普，轻蔑地笑笑。走进刑讯室。
游冉！时雨居然是刘云普手下的小游冉，怪不得刘云普吓得脸色都白了，是怕牵连自身吧。
游冉已然被用过重刑，并没有用铁索锁住。
高磊笑笑，拿起一根鞭子，用手柄拍拍游冉的脸。
“小游冉，原来你就是时雨啊！呵，可把你揪出来了。”高磊对着游冉喷了一口烟，呛得游冉直咳嗽，“说吧，谁是你的同伙，谁是飘风，你可得认清楚啊！”高磊温柔地理了理游冉垂落的乱发，将嘴贴上游冉的耳朵，“是不是杨慕次。”
游冉心里一惊，一口咬上高磊的耳朵。
“啊~”高磊惨叫，“臭婊子！”高磊退开游冉，抬手就是一鞭。
坐在监视室的杜旅宁，怕高磊下重手，把人弄死，连忙让人把高磊带出去。

杨慕次心里有些忐忑，他特意要了一只烟，他推门进来。
游冉！
慕次和游冉，一句话都没有说，杨慕次把烟叼在嘴里，左手拿起烧红的烙铁点燃烟，右手闲适地斜插在裤兜里。
游冉目不转睛看着杨慕次，握在一起的手指纠结着。她泪眼盈盈。
杜旅宁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杨慕次在等游冉开口。平日里，游冉对杨慕次的爱慕毫不掩饰，不管是不是做戏，这都值得利用。
果然，游冉开了口，“杨部长，你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我想侦缉处的女人都被你吸引。我……”游冉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惜，我们不是同路人。您……”游冉抿了抿嘴唇，“您能抱抱我么？”游冉的尾音有些发颤，她衣不蔽体，血迹斑斑，更加楚楚可怜。
杨慕次皱皱眉，上前拥住游冉，游冉抬手勾住慕次的脖子，靠近他耳朵，“飘风同志，我是时雨，可惜我没能传出情报，你记得通知南京的同志千万不要来上海，圈套重重！”
杨慕次一句话也没说，默然拉开游冉的手，站起身。
杜旅宁和高磊、刘云普悉数入内。杨慕次对杜旅宁点点头，淡然说道，“相信处座会有英明的抉择。”
杜旅宁看着游冉冷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飘风是谁！”
游冉的目光飞快扫过高磊，落在杨慕次身上，转念一想，“高磊！”
高磊心里一急，上去就是一脚，踢得游冉蜷起身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突然杨慕次发现不对，快步上前。
“你别动！”杜旅宁喝住杨慕次，上前翻开游冉的身体，七窍流血，已然死绝。
“处……处座……”高磊也被吓了一跳。
杜旅宁气得一耳光把高磊掀翻在地。
“处座！”俞晓江快步走来，“那个陆先生已经出院离开了，骆雨晖被医院开除，现在失踪了！”
“什……什么？”高磊惊道，“不……不可能！”
杜旅宁一脚踢上高磊的面门，生生踢掉了高磊一颗牙。“别再演戏了！呵，嫁祸然后自污！呵，共齤产党真是高明啊！明明一开始，游冉谁都不认，是你给她暗示，咬阿次。最后装作被我看到，又来一招自污，洗清自己。呵，真是高啊！”杜旅宁冷笑。
“可是，时间太过匆忙，她比不上你，根本没有想清楚如何嫁祸。明明是飘风给时雨的情报，她却画蛇添足地告诉阿次情报内容！”
“处座……不是……”高磊满嘴的血，又情急，连话都说不清楚。
“飘风同志，呵，您真是苦心经营良久啊！如果没有春和医院这件事，我或许还只是怀疑。你一开始就积极争取监视春和医院，监视？呵，其实是保护吧！我在春和医院的内线骆雨晖，呵，在你开始监视春和医院后，我只见过她一次面，她才告诉我你对我隐瞒了陆先生的存在。呵，手脚真快啊！现在那个陆先生跑了，而骆雨晖也被你们除掉。”

“不！不是的……处座！”高磊大叫着，“我没告诉您陆先生，是想等我把他底细都摸清以后，再告诉你，那个什么骆雨晖，我……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您的人啊。”
“不要狡辩了！证据确凿！”杜旅宁狠狠地说。
“处座！处座您想想，您是今天去见骆雨晖的，你一回来，我就被关了起来，我怎么通知？怎么通知啊！”高磊血泪满面。
“呵……您说呢，高组长。”俞晓江冷笑道，“处座，在您回来的同时，高组长，派出了一名外勤，而现在，这名外勤也离奇失踪了。”
“是么？”杜旅宁问高磊。
“我……我……”高磊哭喊，“陷阱！陷阱！我冤枉！冤枉！”
“有谁看见过这么外勤么？”俞晓江问道。
刘云普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着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处座，您回来的时候，我的确看到高队长在训斥一名小外勤，不知道……”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杜旅宁吼道。
“刘云普！”高磊震惊地看着刘云普，他抬起手指，痛恨地指着刘云普，“你就是一头蠢猪！”
“你……”刘云普郁闷地扭过头。
“哈哈哈哈……”高磊仰天长笑，“处座啊处座！总有一天您会明白，谁才是对您，对党国忠心耿耿的！”
高磊血红地眼睛瞪着慕次，“杨慕次！杨慕次！你厉害！好……好狠啊！”高磊突然暴起，一把掐住慕次的脖子，慕次没有防备，被高磊得手。
高磊的身手本就不输杨慕次多少，加上现在他内心对慕次恨到极点，几乎是殊死搏斗。慕次被高磊死死地压住，脖子被一双钢钳一般的手卡住。慕次用下巴往下使劲压住高磊的手，用力掰高磊的手指，抬脚狠狠地踢向高磊的小腿骨。
杜旅宁一把抓向高磊的肩。谁知高磊，掐着慕次的脖子，带着慕次一翻。慕次的背被狠狠地撞上铁椅子的一个尖角。慕次只得松开一只手，猛然戳向高磊的眼睛。
“啊……”高磊的双眼成为两个血洞，血水带这残破的眼球，流了一脸。但他掐住慕次脖子的手却收得更紧。慕次的脸憋得通红，长大了嘴，颈骨被猛烈挤压，发出声音。慕次觉得自己快要脱力。
“啪~”清脆的枪声。高磊的额头赫然出现一个血洞，血溅了慕次满头满脸。高磊沉重的尸体压在慕次身上。
“啪~”一个同样清脆的耳光，开枪的士兵被杜旅宁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
“阿次！”刘云普和俞晓江赶紧上前，掰开高磊的手指，把他的尸体推开。
湿冷的空气陡然涌入肺里，慕次不住地呛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云普想把慕次架起来。
“别急着拉他。”杜旅宁快步上前，让慕次平躺，轻拍他的胸口，帮助他顺气。慕次的咳嗽渐渐平复，不再上气不接下气。杜旅宁和刘云普慢慢扶起慕次，把他驾到椅子上。
“哇……”一口血吐出来。
“阿次！”俞晓江吓得赶紧齤掏出手帕，擦掉慕次唇边的血迹。
“没事，没事……”杜旅宁安抚道，“刚才撞到了背。”杜旅宁帮慕次按揉背上刚才撞上椅角的地方。
过来好一会，慕次喘匀了气，低声说道，“没事……”慕次皱皱眉，揉着自己的脖子，几处乌青的指痕交错着。
杜旅宁松了口气，看了看地上高磊和游冉的尸体，皱皱眉。“晓江，云普~你们送阿次回家去。”
慕次想张口说话，杜旅宁抬手制止，“现在你别急着说话。”杜旅宁拍拍慕次的肩，“好好歇两天。”

第三十二章
杨公馆杨慕初看着慕次脖子上乌青红肿的勒痕，一句话都没说，脸色越来越沉。
阿初完全没理刘云普和俞晓江，上前扶着慕次坐下，开始细细检查慕次的伤。俞晓江倒是很淡然地上前帮忙。刘云普找不着事干，干站着，主人没招呼，他也不好意思坐着。再加上杨慕初强大气场，他额头又开始冒汗。又不干自己的事，紧张个什么劲啊！刘云普暗骂自己。
慕次看到刘云普的尴尬，试图开口，“大哥……”
“你闭嘴！”阿初突然喝道。
三人都被惊得一愣。
阿初深吸了口气，放软口气，“你这种伤，不要多说话。”
阿初看了一眼刘云普，一边帮慕次上药，一边下着逐客令，“刘先生，请先回吧。”
“啊……”刘云普愣了愣，看了眼一如既往淡定地俞晓江。刘云普咽了口唾沫，对着面无表情，专心上药的杨慕初说，“也好，那我先回了，不打扰了。那个，阿次啊，我走了，你好好养养。”刘云普干笑两声，转身走开。
“刘先生！”阿初叫道。刘云普一愣，转身看向杨慕初。
“舍弟多谢您的照顾了。”阿初居然带着笑容对他点点头。
“哈哈，应该的，应该的……”刘云普赶紧走出杨公馆，俞秘书，阿次，你们自求多福吧。我先撤了。
阿初上完药，拿出纱布给慕次裹伤。
“陆先生？！”俞晓江看到陆仲涵从内室走出来，站起身来，她明白为什么阿初要支走刘云普了。
慕次听到俞晓江的话，回头看向陆仲涵。正想开口招呼。阿初手里微微一紧，把慕次给拉回来。
“你不要说话！”阿初吼道。怎么？陆仲涵出来了需要隆重欢迎么？
陆仲涵对俞晓江点点头，走到慕次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慕次本想开口。被阿初一个眼神制止。
慕次皱皱眉，咳了两声，唇色不正常地泛红。
“怎么？”阿初赶紧问道，抬手摸摸慕次的额头，温度比较凉，不会是伤到了内脏吧！
慕次勾起嘴角，拉拉脖子上的纱布，低声说道，“大哥，我没被掐死，都快被你勒死了！”
“紧了么？不舒服？”阿初赶紧松松慕次脖子上的纱布，难道自己没有把握好力度和松紧？
阿初的眉宇皱成一个川字。
“没……”慕次看着大哥一脸认真，赶紧摆摆手，“我开个玩笑而已”
“……”
阿初狠狠瞪了慕次一眼，“一点也不好笑！”
“大哥……”
“闭嘴！”
“……”
房间里，一阵沉默。杨慕初没有搭理俞晓江和陆仲涵，只是处理着慕次的伤口。俞晓江和陆仲涵倒是完全没有刚才刘云普的不自在，安静地坐着。
阿初的余光扫过俞晓江和陆仲涵，挑挑眉，又看看慕次，知道他们有话要谈。叹口气，站起身来，“有人需要讲一个完整的故事。”
阿初拍拍慕次的肩，“听故事，听着就好，少说话！”阿初说完转身离开。
“杨先生！”陆仲涵喊住杨慕初，“其实无妨的！”陆仲涵倒是很希望杨慕初能够成为组织的一员。他有财力，有势力，聪明，老辣。如果能够吸收这样的人物。
“呵！”杨慕初笑笑，“你们慢聊。”

陆仲涵叹一口气，看着杨慕次和俞晓江，“游冉同志的牺牲我很惋惜。”
俞晓江眼睛微微有些红，“游冉……上海风雨雷电小组，除了惊雷夏跃春，全部潜伏在敌人内部。游冉就是我们从未蒙面的冷电！”
当时，杜旅宁首先把慕次三人关在会议室，就是要让飘风有机会，传递情报，他可以顺便抓获时雨。慕次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情报却不得不传出，虽然冒险，但这时候唯一机会。慕次想用香烟传递情报，于是向刘云普要烟，最后却是拿到高磊的烟。慕次借此激怒高磊，转移注意力，趁机在香烟上留下了情报。
游冉发现了情报。但是侦缉处现在戒备森严，连俞晓江都被密切监视。如何才能传递出情报呢。游冉以关心自己的上司刘云普之名，找到俞晓江，袒露冷电的身份。
那个时候，游冉已经决定牺牲自己，传递情报，并保全时雨俞晓江。
于是冷电游冉便担上了时雨之名，想外传情报的“时雨”被机要秘书俞晓江当场抓获！

杜旅宁审问了游冉，杜旅宁回想着丛慧的每一次参与的行动，确定游冉是共齤党无疑！
她在抓捕丛慧的时候，假意行动冒失，放走与丛慧接头的共齤党。而在教堂里，一定也是奉命假扮修女的游冉向夏跃春发出了危险信号。
而在俞晓江在奉命通知家人的时候，给杨慕初打电话时，轻轻敲了敲话筒，虽然阿初不是特工，但是阿初很聪明，他接到电话，知道慕次有危险，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紧急任务。于是阿初立马通知了夏跃春，夏跃春请阿初派人立刻保护陆先生安全转移，并让阿初给阿次传递一个消息，“嫁祸高磊。”
于是阿初便以送药之名，传递信息。而这个信息，就在给慕次的药碗里。
阿初挑了一个家里最最常用的碗，但这个碗又有一处不同。慕次很熟悉这个碗的花纹，青花勾勒的花鸟竹石，只是这个碗，在碗底多了三块石头的花纹，三块石头即为“磊”。

慕次闭了闭眼睛。游冉的眼睛印在他心底。当时慕次走进刑讯室的时候，便看到游冉的手指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慕次恍然大悟，游冉就是自己的下线。
杜旅宁已经肯定了飘风时雨的存在，于是游冉便担上了时雨之名。慕次心里一阵发苦，他把烟叼在嘴里，左手拿起烧红的烙铁点燃烟，右手闲适地斜插在裤兜里，悄然动了动右手手指。慕次传递了一个信息，“嫁祸高磊！指认我！”

慕次抬手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开口，“陆先生，这盘棋您布置了多久？”
“从我抵达上海开始。”陆仲涵说道，“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华南地区情报的泄露，所以我的确是为了审查而来。丛慧同志是共产国际的特使，与各个小组没有直接关系她能够相对客观的判断，本来她是我的第一联系人。可惜……”
慕次想起丛慧的死，闭了闭眼。
陆仲涵笑着摇摇头，“选择跃春，是我在冒险。而选择相信你们，我更是冒了天大的险。”
“呵”慕次笑了笑，“可惜你并没有真正相信我们。”
陆仲涵沉默了一会，“是，一开始并没有完全相信你，我大范围的沉睡了人员，可是没过多久，杜旅宁有所行动，更换了密码。他逼我必须开始选择，于是我选择相信时雨，而时雨也给过你暗示吧。”
慕次点点头，那次俞晓江来看望自己，就是给自己已经被信任的暗示。
“那高磊？”慕次哑声问道。
“高磊是我一早就想除掉的，他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我。那个骆雨晖是我们的人，她的弟弟犯了法，杜旅宁以救她弟弟为条件，让她提供情报。现在她已经秘密前往后方。”
“她弟弟……”
“死了！”陆仲涵叹口气，“她弟弟的牢饭里面，被人下了毒。”
“呵……”慕次冷笑着点点头，“您真是果决。”
陆仲涵看着慕次发白的脸色，说:“这次能够这么顺利，还得谢谢杨先生。没有杨先生的关系，我的人进不了法租界的大牢。也是杨先生派人把我从春和医院秘密带出，并且他除去了高磊派出的一个外勤，才让这局棋走得这么完美。”
“……”慕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能够尽量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大哥是无党派人士，如果他不愿意，请您们不要事事捎带着他，我希望我的家人远离漩涡。”
“……”陆仲涵笑笑，“这样的时代，没有人能够远离漩涡。而且，你大哥……”
“陆先生！”俞晓江打断了陆仲涵，她看出来了，这个人比跃春还积极地想拉杨慕初加入组织。
“……”
三个人一阵沉默。慕次开口打破僵局，“陆先生，杜莫春是自己人么？”
陆仲涵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慕次，“你为什么这么问？”
“咳咳……”慕次咳了两声，“上次在棋院，她出现的时间，位置都刚刚好。而且……咳咳”过多的开口说话，慕次开始呛咳，“她和我亦师亦友，她的笔迹我太过熟悉……咳”
慕次想起，上次跃春让大哥带给自己的密码的密钥，熟悉的字迹，连写字母的习惯都一模一样，都是微微向左上飘起。
俞晓江赶紧递了一杯水给慕次，拍拍他的背，帮他减缓咳嗽。
“是的！”陆仲涵点点头，“杜莫春就是金陵十二钗中的妙玉。”

俞晓江看着慕次咳得没那么厉害了，对陆仲涵说道，“说起这个，后天就是她们要到上海么？”
陆仲涵点点头，“为了让杜旅宁认定已经揪出内鬼，她们依旧会按时抵沪。”
“可是……”俞晓江皱起了眉。
“你们放心，我们自然已经做好了掩护。当时候杜旅宁带回去的不会是我们的金陵十二钗。”
“你是说偷梁换柱？”俞晓江问。
“是的。”陆仲涵点点头，“假的登场后，真的自然可以暗度陈仓。”
“她们是同时抵达么？”俞晓江问。
“当然。”
这么多人，慕次觉得冒险，“目标太大吧！”
陆仲涵笑了，“谁告诉你们金陵十二钗是十二个人了？金陵十二钗是六个奇女子，负责破译情报和秘密行动。每个人两个代号，一个代号用于情报传递，一个代号用于行动。”
“……”
俞晓江笑笑，“我对这个还真有几分好奇。”
“妙玉对的是？”慕次问道。
“呵呵。”陆仲涵笑了，“其实两个都是她们自己随意组合的，哪两个为一组，我还真不清楚。”

杨慕初端着药走过来，刚好听到他们最后几句话，笑笑，“自己的故事讲完了就行了吧，金陵十二钗还要讲上一讲么？”
阿初把药递给慕次，“喝完了赶紧去休息。”
俞晓江和陆仲涵自觉起身。
“陆先生，您不能住在杨公馆。”阿初突然开口，“我派阿四马上把您送到梅花巷五号，那里既偏僻，交通又很方便，四通八达。”
陆仲涵点点头，“杨先生费心。”
“杨先生，阿次，我就告辞了。”俞晓江说完抬脚离开，突然俞晓江有回转对阿初说道，“杨先生，阿次撞到了背部，吐过血。还辛苦您照拂。”
阿初脸色沉下来，看着慕次，“俞小姐客气了。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当全心照拂。”
俞晓江点点头和陆仲涵离开。

“我看看撞到了哪里。”
慕次觉得一点都不严重，俞晓江和阿初是过度紧张，“大哥，其实……”
“我让你少说话！”阿初厉声说道。
“……”

在接下来，杨慕次被自己大哥，关在家里休养的一周里，侦缉处抓到了他们见过的史上最风情的“共齤党”。
杜旅宁冷眼看着刘云普带回来的一群花红柳绿的十二个极具风情的女人在侦缉处里自顾自地玩闹，脸比墨水还黑。
“处座，她们的身份都确认过了，真是那个从南京搬到上海的秋月楼里的姑娘。”刘云普擦擦一脑门的汗，“还……还也叫金陵十二钗。你说她们会是共齤党么？”
“蠢货！”杜旅宁骂道，“真正的共齤党早跑了！”杜旅宁黑着脸离开，“把这些给我解决掉！”
“哎哟！”一个一身黑底大花旗袍的女人倚到刘云普身上，“军官哥哥，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姐妹出去啊？”
女人抬手捏捏刘云普的肥脸。
“呵……呵呵……”刘云普干笑着推开女人。
“妈的，死共齤党！”刘云普一脚踹向自己的一个下属，“干看着干嘛？啊？放人！一群蠢货！”

第三十三章
杨公馆
草坪上，雅淑带着爱中爱华在荡秋千。
小楼二层的阳台上，阿初和慕次对坐棋盘。兄弟二人两人闲适地下着棋，懒懒地落子。看着草坪上那对可爱的双胞胎滚做一团，直到两人的小脸粘上了灰，像两只肉努努的小花猫。雅淑摇摇头，一手夹住一个，给两只小花猫把脸擦干净。
阿初看着自己的一对宝贝儿子，笑着摇摇头。“阿次，我发现你们这群人不仅是疯子，也是赌徒。”
慕次笑笑，“是，我们是在赌，陆先生赌得是我和俞秘书对组织的忠诚，我和俞秘书赌得是处座对我们的信任。”
“……阿次，”阿初落下一枚棋子，“你想过么，将来总有一天，你要和杜旅宁兵刃相见的。”
“……我梦见过。”慕次低声说道，“但是我看不到结局，最后都是一片黑暗，无穷无尽地黑暗。”
“阿次~”阿初念着慕次的名字，如同一声喟叹。
“……”
“吃炮！”慕次笑起来，“大哥，这盘棋，你可以小心了！”
“切~”阿初见慕次避开话题，也不再问，专心思考棋局。
“不过……”慕次抬眼看着阿初，“你最近可是动作不小啊。你逼得佐藤想破腹自尽了吧！”
“哼~日本人妄图掌控上海商界，哄抬物价。我自然要让他认认清楚这是谁家天下！”阿初淡然落子。
慕次对着阿初比了比大拇指，“不愧是我哥！”
“呵。”阿初笑着瞟了慕次一眼。
“不过，你要注意点。”慕次有些担忧，“别让阿四离身，佐藤一直对你怀恨在心，加上这次……”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阿初翻翻白眼，“你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爸爸~爸爸~”
“叔叔~叔叔~”
爱中爱华两个宝贝拉着手，跑向阿初和慕次。手里拿着两个柿饼。
“给~”爱中爱华一人握着一个柿饼，爱中递给慕次，爱华递给阿初。
阿初摸摸爱中爱华的头，表扬道，“真乖！”
“来，叔叔亲亲”慕次赶紧蹲下身，亲亲两个宝贝侄儿。
阿初拿过慕次手里的柿饼，“这是凉性食物，你不能吃。”
慕次无语地看着大哥把柿饼递回给爱中爱华。
“叔叔伤没好全，不能吃这个。这个爸爸给谁啊？”阿初看着爱中爱华，显然两个宝贝有些为难。
“恩，”爱华突然拍拍小手，“我有办法了！”
“我也有办法！”爱中拿过阿初手里的柿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弟弟爱华。
阿初看着两兄弟的样子，笑了，儿子这么小就懂得兄友弟恭，阿初表示很欣慰。
阿初摸摸爱中爱华的头，“好了，去玩吧！”
慕次看着爱中爱华小手拉着小手，骨肉兄弟本就该这样相依相长，永不分离。

“阿初，阿次。”雅淑走上来，对慕次笑笑，“那个杜莫春杜小姐来了。”
“杜莫春？”杨慕初皱起了眉，他对这个杜莫春并不怎么喜欢。
“大哥。”慕次，“我们下去吧。”

杜莫春一袭灰红色包身连衣裙，妆容精致得体。
“杨先生，杨夫人，阿次。”杜莫春打着招呼。

阿初和杜莫春寒暄了几句，抬手看看表，“哎哟，快到点了。”
“什么？”慕次问道。
“佐藤先生约了我和雅淑去看魔术表演，说是什么英国著名魔术师贾斯帕·马斯基林的高徒，韩天笑回国首演。”阿初对杜莫春点点头，解释道。
“你别去！”慕次皱皱眉，“我才给你说了……”
“哎！行了！”阿初摆摆手，“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不去？倒是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
阿初和雅淑安置好了爱中爱华，对慕次和莫春点点头，出门去了。
慕次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但阿初的决定从没有变过的。

杜莫春看着慕次目光担忧地看着兄嫂的背影，笑笑，“阿次，你怎么样。”
慕次回神，笑笑，“我很好啊。”
杜莫春微微叹了口气，“阿次，你果然还是你，一点都没变。”
慕次微微愣了愣，“莫春姐，你想说什么？”
“没事啊。”莫春抬手揉揉慕次的头发，“你要是我弟弟该多好。”
“哈。”慕次笑笑，“原来莫春姐没把我当弟弟啊？”
“呵。”杜莫春眼眶微微有些红，“阿次，我很高兴，我们是同志。”

“……”慕次笑笑，“今天，我怎么不怎么听得懂，你说话。”
“你已经猜到我了吧！”杜莫春笑了，“你的字迹我可是看了整整一年。”
慕次知道杜莫春就是破译密码的人，而自己留在资料上的字，杜莫春恐怕已经认出。
“你的字，我也同样很熟悉。”慕次说道。
“哈~”杜莫春笑了，“那你还跟我装糊涂！”
“莫春姐？”慕次偏头问道，“我很好奇，妙玉的另一个代号是什么？”
杜莫春皱皱鼻子，“你猜猜！”
“湘云？”
莫春摇摇头。
“那是谁？”慕次问道，“我不知道了！”
“是惜春。”杜莫春说道。
“惜春？为什么？”
“妙玉本非俗人，皎然如云。可怜最后，金玉质陷淖泥中。惜春呢，本是绣户侯门女，最终勘破三春，伴青灯古佛。”
“……”
慕次愣了愣，“我……不怎么明白？你……”
“阿次，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莫春沉声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像他。”
杜莫春没有再说话，慕次也没有再追问。

上海大剧院。
英国著名魔术师贾斯帕·马斯基林的高徒，韩天笑今晚上海首演。
上海名流济济一堂。
佐藤明介冷着脸看着一袭杏色西装的杨慕初携夫人和雅淑了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起身迎向杨慕初。
“杨先生！”佐藤笑得很灿烂，“真是很久没见了，在下甚是想念。”
“佐藤先生。”杨慕初伸出手和佐藤握了握。
“请，杨夫人，杨先生！”佐藤明介领着杨慕初走进的雅座。阿四被挡在门外。
“让开！”阿四推攘着拦住自己的人。
“阿四！”杨慕初皱皱眉，“懂点规矩！外面候着。”
杨慕初转头对佐藤笑笑，“阿四不清楚大剧院的规矩，佐藤先生见谅。”
“呵呵。”佐藤摸摸小胡子，“无妨，无妨。”

表演很快开始了。韩天笑表演的是逃脱术。
韩天笑被粗壮的麻绳捆绑，倒吊在舞台高处，绳索的尾部垂在地上。韩天笑的助手点燃了绳索。火慢慢吞噬着长绳，台下观众发出惊呼。
“啊~”雅淑被吓得叫出声来，依进阿初的怀里。
阿初笑笑，安慰地拍拍雅淑。
火已经蹿到韩天笑身上的麻绳上，突然，韩天笑的双手已经挣脱，他居然一手捧着一个小火球。
韩天笑突然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默默地瞄准了杨慕初。韩天笑皱眉猛然将手里的两团火扔出，砸向杀手！阿次眉头一挑。
“啪……”一声枪响。
阿初死死地护住雅淑。
大剧院陡然一片黑暗。
“啊……”观众都惊声尖叫起来，纷纷乱蹿。
灯火突然亮起来，舞台上的魔术师已经消失。
“阿初！”和雅淑尖叫，枪响的时候，
魔术师韩天笑突然出现，他一步冲过去，死命按住杨慕初的伤口。
“杨先生！”佐藤右手翻出一把刀，妄图上前给杨慕初最后一击。

哗，刘阿四带着一群持枪带刀的黑衣人，走进雅间。
佐藤脸色一沉，杨慕初！居然还是被杨慕初掌控了局面。

刘阿四把车开得飞了起来。
“阿初！阿初！”雅淑带着哭腔。在她的心中，阿初是神一般的男人，保护所有人。
阿次冷汗涔涔，原来子弹穿过身体是这么的痛么。
阿初费力地抬手，拍拍雅淑，以示安慰。韩天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初的脸色，手死死按住的阿初的伤口，血水从指缝里冒出来，他的手微微发抖。
阿初皱皱眉，费力地拉了拉韩天笑的手，“上面一点……按住……这里。”
“……哦，哦哦。”韩天笑心中满是愧疚，刚才都怪自己发现得晚了些，还是迟了一步。

杨慕次听到阿初中枪的消息，差点没厥过去。
“杨慕初，你这个混蛋……”慕次冲向门外。
“阿次！”杜莫春没怎么搞清楚状况，一个电话居然让阿次吓成这样。她来不及多想，快步向慕次。
“阿次！”杜莫春追出门去，看着慕次一脚油门，车像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开过。

春和医院
手术室的走廊上，和雅淑身上沾上了血迹，她有些瑟缩，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她目不转睛地看手术室的灯，灯光依然明亮，手术在进行。

慕次一阵风似的跑上楼。
“阿次！”雅淑看见慕次，站起身来，“阿初他……”，雅淑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慕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手术室的灯，心里一阵闷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哥！大哥！
夏跃春取出阿初身体里的子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苍白的，无力的阿初。
阿初虽然温文尔雅的，只是书生一介，但是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强悍的，每每能挽狂澜于既倒。直到今天，他似乎才意识到，阿初毕竟不是神，他也可不能事事算无遗策。
子弹穿过了腰侧，还好没有伤到内脏，但失血不少。
手术室的门被一把推开，夏跃春看着慕次，上前拉过慕次，“你放心，没大碍，只是失血过多。”
慕次一把拉起袖子，“抽血！”

慕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大哥。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微微蹙起的眉，失了血色的唇，额际细密的冷汗。他突然明白了当自己身处险境时大哥会有多担心，多愤怒。
杨慕次看着自己的血顺着输血管慢慢流入阿初的身体，自己的血和阿初的血再次互相交融。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吧！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死丧之威，兄弟孔怀……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阿初被推进监护室。
慕次脸色惨白，脚步有些飘。夏跃春扶住慕次，“冷么？”
慕次摇摇头，“还好。”
雅淑知道阿初已经没事，微微回了点神。雅淑看着慕次惨白的脸色，想着慕次的伤也没好全，又输了那么多血。
“阿次~你快去休息吧。如果你们两兄弟都倒下了，我就真是六神无主了！”雅淑关切地说道。
慕次眼前一阵阵发黑，觉得自己的确快要支撑不住，由夏跃春扶到隔壁病房休息。
阿初伤得不重，很快就醒了过来。
“夏跃春！”当阿初听说慕次给自己输了血，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踢上夏跃春两脚。
阿初和慕次的血型是Rh阴性A型血。阿初是学医的，他知道他们兄弟的血液属于稀有类，所以，为了预防万一，他在夏跃春的血库里，预存了自己的血浆。
“他伤没好透，你干嘛让他给我输血！”阿初吼道。
夏跃春淡定地推推眼镜，“阿初，你是学医的，不会忘了，新鲜冰冻血浆的保存期为一年吧！你这血浆快过期了！ 血浆蛋白可能已经开始变质了，作为医生，我当然为患者选择新鲜的血液了。”
“你……”阿初无语。
“放心，我是很有分寸的。”
夏跃春笑笑，“还要多亏你真是运气好啊。子弹见你虽然没回头也拐了大弯了。子弹穿透腰侧，腹部脂肪相对比较多，虽然你血流得比较多，但一点没伤筋动骨。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快就有力气和我讨论医学问题了。”
夏跃春再次感叹地拍拍阿初的肩，“运气真好，比你弟弟好多了！”
阿初瞪着夏跃春，觉得他眼镜片的反光非常之刺眼。

第三十四章

阳光从窗缝挤进来，杨慕初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家弟弟跟一只苹果搏斗。
“喂喂，我说。”阿初实在忍不住开口，“我要吃的是苹果，不是苹果核。”
慕次看了看手里被削到小得可怜的苹果，愤愤地仍进垃圾桶。重新拿出一个苹果，把小刀也一并递给阿初，“嫌弃，就自己动手！”
阿初无力地翻翻白眼，接过苹果。毕竟是外科医生，阿初削得飞快，薄薄地一层皮，完整地一点都没断。阿初把苹果分成两半，递给慕次一半，“恩，像爱中爱华学习！”
慕次接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初看得好笑，“我说，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慕次瞪着阿初，“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要让阿四离身的！你居然还让他站到外面！”“唔，其实这都在我安排之中的。”阿初解释，“魔术师韩天笑是我在英国认识的朋友，我暗示让佐藤选这场表演，带上雅淑以及让阿四在外面都是为了降低佐藤的戒心。”
“你真是急着找死！”慕次翻了个白眼，狠狠咬苹果。
“嘿！”阿初瞪起眼睛，“臭小子！怎么跟大哥说话的！”
“……”
“佐藤不仁，我自然不义。我可以借此鼓动大批同行，一起抵制佐藤。让他彻底血本无归！”阿初带着笑咬了一口苹果，“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我稍稍高估了自己的身手，慢了那么一点点，本想着只擦破点皮，谁知道留了两个洞。”
“切~还高估了身手？”慕次嘲笑道，“你根本武力值为零，好不好！”
“……”
“阿次，佐藤明介不是普通商人。最近我对他打压得够狠，但是他放弃一切都要护着他在闸北的一处药厂。”
“你怀疑……”慕次皱起眉。
阿初点点头，“32年，日本就在满洲建立细菌实验工场。我看了佐藤进口的货物，我担心是佐藤是在研究细菌武器。但是我的人没能找出研究的实验室。”
慕次站起来，叹了口气，“这件事恐怕得不到政府的支持的，上海政府不是亲日派的，也对日本人抱有幻想。这件事情……”
阿初冷冷笑道，“那就江湖事江湖了。”
慕次愣了愣，勾起唇角，“是，血本无归太便宜他了！”

佐藤明介府
“巴嘎！”佐藤明介一脚踢飞矢野一郎。
“矢野君！你就是这样帮我打理生意的！”
“佐藤将军”矢野一郎捂住肚子，“那个杨慕初大大的狡猾！他就是中国人说的比狐狸还狡猾的。明明是我们出资，最后全部被他收入腰包！”
“废物！”佐藤明介眯起来眼睛，“这次刺杀也失败了！还让杨慕初借此机会联合上海商会一起反对我！”
佐藤明介仰头长叹，“悔不当初啊！杨慕初与我们的合作就是个阴谋！早知道我就听小山君一言，早早除掉他！”
“我无颜啊！没能在皇军进军上海之前成功控制上海商界！愧对大日本皇军！愧对天皇陛下！”佐藤明介含着泪，抽出日本武士刀，“我只能用武士的血向天皇忏悔！”
“将军！”矢野一郎一把拉住佐藤，“将军慎重！当务之急，是不要让杨慕初发现我们在闸北的实验基地，如果没有保住实验基地，我们是几世也赎不完的罪啊！”
“佐藤君。”艺妓安纪子走进来，“小山大佐的信。”
佐藤明介皱皱眉，打开信，老泪纵横，“杨慕初！杨慕次！”

“阿初！”夏跃春走进阿初的病房，“阿次呢？”
阿初挑挑眉，“你又找他干嘛？”
“我不找他，我找你！”夏跃春摸出一封信，“高树优子的信。”
阿初脸色变了变，赶紧打开信。
……
阿初无力地靠回床头，抹了一把脸。
夏跃春皱眉想了想，“暂时不要告诉阿次。”
“他总会知道的”阿初低声说道。
“我们需要先摧毁闸北的实验基地。最好不要……”
“他会恨我的！”阿初吼道。
“……”
夏跃春沉默了一会，“不会，阿次不会的，你是他的亲大哥。”


杨慕次闲适地靠在墙上，阳光很灿烂。
“呲…”一辆轻型卡车一个漂亮甩尾，停在自家门前。杨慕次眯起眼睛，看着一把勃朗宁手齤枪在杜莫春手里漂亮的转动，杜莫春撩撩头发，嘴角噙着笑意走过来。

杨慕次欣赏地吹了声口哨，对着杜莫春比比大拇指。
“漂亮！杜大小姐！”杨慕次由衷赞叹。
“切~”杜莫春甩他一个白眼，“姐姐的东西更漂亮。”
杨慕次随即打开车厢里看——
波波莎冲齤锋枪、马克沁重机齤枪、11.43MM汤姆生M1921冲齤锋枪、MP18I冲齤锋枪、7.9MM捷克ZB-26式轻机齤枪、30节重机齤枪、勃朗宁M1910、M1900手齤枪、毛瑟系列手齤枪、日本军刀，机齤枪子弹链，弹鼓，手雷手榴弹。
杨慕次眼睛愈发地亮，再次对杜莫春竖起大拇指，“杜先生够厉害！”
“切~没有姐姐的面子，老爷子能这么大方么！”杜莫春一踮脚，拍了拍慕次的头。
“是！是！谢谢莫春姐。”慕次转转眼珠，“我的大惊喜呢？”
“1899年海牙公约就明文规定了，不得使用达姆弹！”杜莫春一本正经地说。
“哦！”杨慕次焕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杜先生和杜小姐这么遵守公约啊！那那个……”
杜莫春赶紧抬手制止杨慕次的话头，“诶诶，服了你了。”
“喏！”杜莫春拉出一箱子弹。
“阿四！”慕次喊道，“叫人搬家伙！”

闸北佐藤明介药厂
两个日本守兵端着枪站在门口
杨慕次对刘阿四点点头，两人匐低身体，悄无声息地潜到药厂门口。
刘阿四黑色的风衣下拜旋起，黑色的军刺从一个日本人脖子上掠过，“噗”一声轻响，鲜血飙射出来，滴血不沾衣。
杨慕次抬手齤一枪，解决掉正准备回头的日本人，一步冲上前，用脚勾住那人倒向地面的尸体，小心地放下。消声器效果很好，飞鸟不惊。
慕次对身后金龙帮的弟兄一挥手，机齤枪火力全开，药厂守兵全部被瓦解。日本人无力反抗，杨慕次的人很快控制了整个药厂。

慕次舒服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手下的人把药厂的负责人矢野一郎带到自己面前。刘阿四走到慕次身边，弯下腰，“二先生，佐藤跑了。我们翻遍了闸北，实验基地也没找到。”
慕次点点头，半点不着急，脸色一点没变。他端着一把柯尔特1911式点45口径勃郎宁手齤枪对准矢野一郎，带点笑，“实验基地在哪里？”
“……”
“杨慕次！”矢野一郎冷笑道，“你别妄想了，你们找到实验基地也没用，佐藤将军已经带着实验资料回国了！马上我们大日本皇军就会带着这些细菌武器杀光所有支齤那人！”
“啪~”一枪打穿矢野一郎的肩膀
“啊~”矢野一郎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二先生！”陆良成走进来，“我把佐藤明介带回来了！”
慕次点点头，“干得很好。带进来吧。”
佐藤明介被一把推倒在地上。“杨慕次！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基地的！”
“呵~”慕次笑得一派天真，“佐藤君急什么？我没打算问您啊！”
“把他给我吊起来！”慕次陡然变色，佐藤明介的双手被吊在门梁，脚尖刚刚能碰到一点点地面。上衣被剥去。
慕次抬手一连串子弹发出，每一发都穿过佐藤腰腹部的皮肉。佐藤的腰侧被一连串子弹扯烂皮肉，鲜血淋漓，腹部中间一块烂肉被血肉牵扯着，没有掉落。
“啊~”佐藤惨烈地痛呼着，声音嘶哑到消失。

“矢野先生想起来了么？基地在哪里？”慕次微微勾勾唇角，他慢慢蹲在瘫软在地上的矢野一郎面前。
枪口慢慢划过矢野的脊柱，矢野觉得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起。

“杨慕次！”佐藤明介破口大骂，“要杀要剐你尽管来吧！你和杨慕初一样都是混蛋！”
“啪~”刘阿四一个耳光打得被吊着的佐藤在空中转了几转。
慕次知道从佐藤明介口中难以得到基地地址。所以他没有理会佐藤，专攻矢野一郎，矢野虽然担着军衔，却是一介文人，比佐藤好对付得多。

“看来我给矢野先生的提示还不够！”慕次皱着眉，“阿四，这里的人还有多少活着的？”
刘阿四点点头，手一挥，把所有人押了上来，排成一排。
“都是你害死他们的！”慕次好像很惋惜，很沉重地叹了口气。
几挺枪架起，对准被俘的一排日本人。
一排枪声响起。凄厉的惨叫声不断。

刘阿四也觉得有些冷，他偷眼看杨慕次，脸色分毫未动。

一地的血水侵到矢野一介脚下，“你……你……”矢野抖成筛糠。
“矢野！”佐藤吼道，“他们都是大日本的武士，为天皇牺牲是荣耀！你不能背叛天皇！”
“哈”慕次笑了，手里一柄锋利的刀轻轻拍拍矢野的脸，刀锋在矢野的咽喉上磨蹭。
“杨慕次！都是军人，你给个痛快吧！”矢野硬气地说道，但裤子上的一片水渍深深出卖了他。
慕次神色平静地凑上去，手上一寸寸送力，刀一分分卡进矢野脖子的皮肉。
慕次低声说：“告诉我，基地在哪里。就给你痛快！”
矢野眼睛一瞠，“你……”

佐藤目色赤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杨慕次吼道，“杨慕次，你个没良心的畜生！你看着你大哥把你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送给我！她疯疯癫癫的，小山君细心照料她，但她却只记得你这个所谓的哥哥！现在她失踪了！她自己跑了！你高兴了！哈！”
“她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会死在外面的！”佐藤狠狠地瞪着杨慕次，“都是你害的！是你和杨慕初害死她的！”

下一刻佐藤右膝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是达姆弹，轰掉了佐藤右边整个小腿。
“啊……”佐藤痛得双眼翻白。
慕次的胸口猛烈地起伏，但是现在矢野正是动摇的当口，杨慕次扔掉刚才从陆良成腰间拔出的枪。左手的小刀一划，矢野脖子上的一块皮肉被剌下来。
“啊，啊啊啊……”矢野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说！基地在哪里！”慕次厉声问道，“你不想你脖子上的血肉被我一片片割下来，裸露出你的气管来看看吧！”
“还是你更想看看自己的眼珠？”慕次的刀尖映入矢野的瞳孔。
“说吧！”
“……湖底下”矢野抵不住这种绝望恐惧，茫茫然地吐露出三个字。
慕次笑笑，用刀锋拍拍矢野的脸，“呵，真会藏。很好！”
“阿四！”慕次站起来。
刘阿四点点头。

刘阿四带着人来潜水到闸北的湖底。果然，湖底已经被挖空，基地就在这里。诡异地带着些幽兰的火焰从水里燃起，日本人的秘密基地被烧毁，连同所有的细菌武器和资料。

刘阿四很快回来了，对慕次点点头，示意一切已然解决。

佐藤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在上海四年的心血被杨氏兄弟毁于一旦。

“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刘阿四猛然抬头看向慕次，他的声音像是从头顶撞进自己的耳膜。
慕次一步步走到佐藤面前，“思桐怎么了？”
“哈~”佐藤笑了，杨思桐居然是杨慕次的软肋么。
“你还关心她么？回去问你的好大哥啊！问他是怎么把你妹妹卖给我的！”
“啪！”慕次手里的枪狠狠砸向佐藤的面门。
佐藤血流背面，他疯狂地笑着，“杨慕次，你和你大哥通通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支齤那人通通不会有好下场的！大日本皇军的铁骑马上就要侵吞整个中国！哈哈哈~哈哈哈~”

慕次抬手齤一枪，佐藤凄厉的笑声停止了。慕次挺直着脊背，走向门外。
“二先生！”陆良成叫住慕次，“这里？”
慕次脚步顿了顿，“通通解决掉！”

闸北大火，佐藤药厂被焚，老板佐藤明介也死于火中。警齤察局局长韩齤正奇发出秋季预防山火的布告。

第三十五章

杨慕初把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他抬起左手捏捏鼻梁两侧，右手手指微曲放在膝上，拇指磨拭着食指。
“呼~”杨慕初深深呼吸了一下，拿起电话。
“喂，跃春。我杨慕初。高树优子回信了么？……恩，我知道了，没有，好的，回见。”
阿初闭了闭眼睛。

脚步声惊醒了阿初。
“阿次！”阿初看到慕次走向自己。
“你……脸色不太好。”阿初走过去拉着慕次坐下。
“大哥……”慕次看着阿初，轻声问道，“高树小姐，最近有来信么？”
“啊？”阿初愣了愣，“哦……”阿初点点头。
“她说什么？”慕次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阿初闭了闭眼，“阿次，你听我说……”
“她说什么！”慕次声音大了一些。
“……”
“杨思桐失踪了。”
……
慕次深深地吸气，思桐！思桐！佐藤说得没错，她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会死在外面的！
慕次死命抓住自己的头发，胸口剧烈的起伏。
“阿次~”阿初有点慌，想安慰下慕次。
“信呢？”慕次猛然抬起头，一把抓住阿初的肩膀，“信呢！高桥优子的信！”
“……”阿初默默把信递给慕次。
慕次赶紧打开。
“阿次啊，因为是寄给跃春的，这信是用德文写得，你……”阿初说道。
“那你就翻译给我听啊！”慕次一把把信塞回阿初手里，“一句句念给我听。”慕次努力放缓语气。
阿初抿了抿嘴唇，把信念给慕次听。
高桥的来信说杨思桐的病时好时坏的，她已经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曾经告诉过高桥，她想回中国，找哥哥。在上个月，小山家的一次户外野餐时，杨思桐失踪了。高桥和小山家都尽力寻找思桐。但是高桥表示很抱歉，面前还没有消息。

“阿次~”阿初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一声长叹。阿次会恨自己吧，毕竟当初是自己把杨思桐送到日本去的。
慕次猛地站起来。
阿初吓了一跳，“阿次，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思桐。”慕次声音从阿初头顶撞进他的耳膜。慕次抬步，往外走！
“阿次，你不要激动！”阿初赶紧一把拉住慕次，“我已经拜托高桥小姐了，她……”
“思桐是我妹妹！”慕次转身对阿初吼道，“她一个女孩子，又疯疯癫癫的……”慕次眼睛微微发红，“她可能会死在外面的！”慕次咬着牙说完，扭头就走。
“你站住！”阿初吼道，“你能去哪里找她！”
是啊!自己要怎么去找思桐？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慕次心底一片茫茫然。大哥当年没有说错，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怎么照料思桐，如果可以，当初自己就能够阻止思桐被送往日本。
……
“你冷静一点，阿次。”阿初拉着慕次，慢慢把他摁回沙发上。“阿次，阿次……”
阿初闭了闭眼，“你别太担心了，高桥小姐很了解当时的情况，也了解杨思桐，她会找到杨思桐！你不要太着急了！”
慕次没有说话，垂下眼睫，没有看向阿初。
阿初的双手摁在慕次肩上，极力放软语气，“杨思桐不会有事的，我……”阿初看着面无表情的慕次，喉咙一阵哽咽，他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吓到什么，“阿次~对不起，我当初不该把杨思桐送走，我没有想到……”阿初停了口，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一起解释都只是徒劳。

慕次默然地摇了摇头，“呵~”慕次笑了笑。
“阿次~”阿初有点慌神。
“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慕次抬眼看着阿初，“是我没用，保护不了思桐，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你送走，被人带到日本。”
慕次说得很平静。阿初心里一阵发慌，“阿次……”
“呵，我自己都寄人篱下，还能怎么保护思桐？”慕次低声说道。
“阿次！”阿初以为自己听岔了，寄人篱下！“你刚才说什么？”
“……”慕次皱皱眉，拍拍自己的额头，他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哥是这样的表情？
慕次浑浑噩噩地抬脚往门外走。

“杨慕次！你给我站住！”阿初一声暴喝。
……
“你要去哪里？”阿初声音发颤。

“我……”慕次觉得自己现在一片混沌，“我……我要去江户，我必须找到思桐！”
“阿次……阿次！你冷静一点！”阿初急道。
“你要我怎么冷静！”慕次吼道，他死命咬住嘴唇，“我和思桐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到日本人手里，你要我再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么？”
“……”阿初心里一片苦涩。
阿初看着慕次渐渐离开的背影，他感觉自己的弟弟在一步步离自己远去。

“阿次！”阿初冲上前一把拉住慕次，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你听着，我和跃春已经联系了高桥小姐和所有在日本的朋友，拜托他们帮忙找杨思桐。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给你所有在日本的同学朋友写信，特别是江户附近的，你把杨思桐的照片或者画像寄给他们，让他们留意帮忙。而不是冲动地跑去日本找她！”
“你那样是没用的！你明白么！”阿初摇了摇慕次。
“……”慕次一言未发。
“阿次啊……”阿初闭了闭眼，自心底发出一声喟叹，“我知道，你对杨思桐的感情。你不能失去杨思桐。兄弟如雁行，我也同样不能失去你。你是我至亲的亲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阿初眼里泛起泪光，“你没有寄人篱下，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寄人篱下！阿次啊……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是手足兄弟！手足不分右左，兄弟不分你我。你不要，你也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家。”阿初从来都没有这样，带着点恳求的语气。
“阿次……阿次……”阿初喊着慕次的名字，收拢手臂，紧紧拥抱住自己至亲的弟弟。
慕次僵了半响，终于抬手回报阿初，“大哥……”慕次喉头哽咽。

“老板！老板！”刘阿四冲了进来，“老板，二先生！昨晚日本人炮轰宛平城 ，北平，危险了!”

1937年7月7日，日军制造卢沟桥事齤变，北平危矣！中华危矣！
1937年　7月29日，北平沦陷。
1937年8月13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扬言“３月亡华”，淞沪战争爆发。
1937年8月14日，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宣布中国绝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
1937年8月15日，日本海军航空队悍然轰炸南京。
1937年9月22日，国齤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齤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第二次国共合作正式开始。

1937年的初秋，上海闷热得紧。人们都说那时候，上海的月亮都带着血色，乌云遮不住它。
那是一场最惨烈的战役，一场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血肉战。
中国部队每天一个师又一个师投入战场，但战场像一个大洪炉，填进去就溶化了。
为了使日本军舰无法行驶进内陆，上海很多拥有轮船的富人，沉船堵住日本军舰。
利发船行老板杨慕初击沉了整个船行的货船，杨慕初站在黄浦江边，看着江口一艘艘被击沉的航船，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炮声已侧耳可闻，十里洋场的繁华已然虚无。
战乱的上海，百姓流离。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涌入租界。
夏跃春的春和医院已经装满了受伤的百姓和抢救下来的伤兵。
雅淑也日夜去杨氏出资的收容所，照料那些在战火中与父母失散的孩子。
慕次……那小子，在战争打响的那一天，就没怎么回过家。杨思桐至今毫无音讯，虽然慕次没说什么，但是……
杨慕初长叹一口气，昨日与杜月笙，黄三元小聚。战火纷飞，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撤离上海，远渡香港。

上海郊外一处墓园，已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
一个女人茫然地走在断碑残垣中，想寻找自己丈夫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一地灰土碎石。
女人凭着方向感，摸索找到自己丈夫的墓地，只有一地的碎石。女人用一双干瘦的手，奋力刨开泥土，半截墓碑显露出来。
杜天朗之墓 妻 杜刘雨惜，另一个立碑人的名字已经不全， 只看得到一个“旅宁”两字。
女人继续疯狂地挖着，她要带走丈夫的骨灰盒。
几个黑衣男子谦恭地蹲在地上，帮着女人一起用手扒拉着泥土。“小姐~要不用铲子吧！”
“不！”女人声音嘶哑。
……
终于，骨灰盒的一角露出，可是盒子是被炮火掀起有掉落的，灰白的骨灰混进了黑色的土壤里。

“啊……”女人痛苦地嚎哭。天朗，天朗，果然，我连什么都留不住！
这条路我走了三年，已然不知对错，不知道自己在何方。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理想和信念是对的，我只是尽我所能保护我关心的人们。可是，我无论对谁都是一个彻彻底底地罪人！

杜旅宁站在窗前，握在手里的信，一点点被揉皱。他愤愤扔掉信。抬手捂住眼睛，小朗居然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么。那个女人，要离开就离开吧，她终究只是个女人。

“处座！”杨慕次走进来，眼睛血红。上海警备司令部侦缉处负责战争情报的收集上报，战事紧急，全处的人都昼夜不分地熬着。
杜旅宁揉揉额头，站起来。“阿次！你把这里的资料拿走。赶紧电报南京！”
“是！”慕次抱起一大摞资料，回到自己办公室。

一张揉皱的纸落下，慕次眼眸收紧。这个字迹好熟悉。
只是一封寄给杜旅宁的普通告辞信，可是留名处，却是一个数字，50 。
50？上次潜入杜旅宁的办公室，慕次发现的一封杜旅宁没来得及销毁的电报，最后留名也是50，那副电报的内容就是金陵十二钗抵沪的消息。这个50就是组织里的叛徒。
这封信完整了慕次所有的推论，慕次闭了闭眼，心里一片苦涩，叛徒真的是她。

10月26日，国军奉命开始撤退，是溃退！大溃退！数十万大军一溃千里！上海城一片慌乱，
日军攻进上海城区，推到了孙中山的塑像，到处都是悬挂的太阳旗。
租界里的所谓名门贵胄也感到战火一步步逼近，上海大户也开始陆续离开上海。

法租界愚园路的杨公馆
杨家客厅里的老式留声机里传来“咿咿哑哑”的平剧唱腔……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金酋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哪一州？”

杨慕初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雅淑带着爱中爱华安静地坐在一旁。
“阿初~”雅淑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走！”
阿初睁开眼，抱抱雅淑，“，上海太乱了，满街都是日本人的烂膏药旗，就算是租界也不怎么保险，孩子们太小，你带爱中爱华先去香港，荣儿在香港待了两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有荣儿在，不会有事的。”
“阿初！”雅淑拉住阿初的手，“那我们一起走啊！”
阿初笑笑，“你们先走。南京杨家祠堂被毁，我必须前去打理。我去南京把萧老接着，就来香港。”
“阿初！”雅淑忍不住泪流下来，“我……”
“好了！听话……”阿初紧紧抱住雅淑，又抱着儿子，狠狠亲了两口。“良成！送他们去码头！”
“阿初！”雅淑被推进车里，爱中爱华也感受到大人的离愁，瘪瘪嘴哭了起来。
“阿初！我等你！我等着你！”雅淑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但是她知道，如果阿次在上海一天，阿初就不会离开!

慕次走回杨公馆，很安静。大厅空无一人，慕次皱皱眉，自己几天没回家而已，怎么？
他立马快步上楼，看见收拾东西的大哥。
“您这是干什么？”慕次站在门口问道。
阿初回头看到好几天没见着的弟弟，上前拍拍慕次的肩。
慕次疑惑地问道，“嫂子和爱中爱华呢？”
阿初直起腰，“我把他们送往香港了，今夜的轮船。”
慕次愣了愣，是了。嫂子和爱中爱华去香港最好，上海如今战乱，租界也不怎么安全。国军已经开始撤离，很多有钱人，都往着香港走。再者荣初已经在香港待了两年，也能很好照料他们。
“那您……”慕次看向阿初。
阿初对慕次笑笑，“我得马上动身去南京。”
“什么！南京？”慕次皱起眉，“南京的日本兵也不少，也是经常轰炸，你……”
阿初笑笑，“别担心，祠堂毁了，我得去修葺。何况叔公还在南京，他是我们杨家的恩人，不是他，金龙帮早没了。我必须亲自去接他去香港。”
“可是……”慕次皱皱眉。
“放心！再怎么说，南京可是中华民国的首都，国民政府还在南京呢！”阿初笑笑，以示安慰。
“哦！那天高桥小姐来信了，你一直没回来！”阿初快步走向书桌，把信递给慕次，“日文写的，我看不懂。”阿初耸耸肩。
慕次打开信，眉头皱成个“川”字。
“怎么？”阿初也蹙起眉头。
慕次摇摇头，“思桐还是没有消息。”
“……”阿初叹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
“行了，白天仗打得紧，我得连夜走。”阿初整了整衣服，向门外走去。
“多带些人上……”慕次跟着阿初下了楼。
阿初笑了笑，“放心，南京也有金龙帮的！你别送了，赶紧回屋歇着，看你这眼睛红的，快赶上爱中爱华养的那只兔子了！”
阿初坐进车里，“进屋吧！阿四开车！”
“大哥！”慕次喊道
阿初回头看着慕次。
“您千万千万要当心！”慕次心里隐隐地担忧。
“恩。”阿初点点头，“你也一样！”
“阿四！开车。”
慕次站在路灯下，看着车渐渐开远。耳边还有隐隐地炮火声，城北的天空被映得一片暗红。

慕次疲惫的走回大厅，瘫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一阵敲门声。
“谁？”

“后来我就去了日本，早稻田是我的母校，我便留下任职，后来就遇到了你。”莫春笑了笑。
“民国二十三年我回了国，杜旅宁联系到我，要我打入共齤党。我便在南京，我入了共齤产党，以杜月笙干女儿杜莫春之名，老爷子对你们的支持也不少，所以我的审核还算好过。再后来……呵，你都知道了。”

慕次笑了，“其实，我还得谢谢你，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处座。”
杜莫春红肿着眼，看着慕次，“傻阿次，我怎么能够再次看到那样残忍的一幕。只是……如果有一天，你和杜旅宁……”杜莫春闭了闭眼，“我不想看到你们兵刃相对。如果……你放过他，他也是个可怜人，毕竟他曾经是那么疼天朗，是他一齤手把天朗拉扯大的……”
“……”慕次沉默了，大哥也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和老师……他不知道，不知道答案。
“这三年，我好痛苦，好矛盾，我的信仰摇摆不定。我想拯救所有我关心的人，可是……我想你能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杜莫春看着慕次，期望他能够把自己的心从苦水里面捞出来。
可是慕次也无法回答，他也同样无法摆脱这样的痛苦，只是不一样的是，慕次的信仰无比地坚定。
“其实，我不明白国共两党为什么要这样针锋相对。不论三民齤主义还是共产主义，难道不都是为了拯救国民于苦难么？”杜莫春问道。
……
“你走吧。我会把信交给陆先生的。”慕次淡淡开口。
“阿次？”杜莫春有些疑惑。
“你感到痛苦不是么？”慕次笑笑，“那就彻底远离这样的痛苦吧。”
莫春点点头，“是，我明天就和老爷子去香港，离开这里所有的烦忧。”

慕次送莫春走出杨公馆。
“阿次！”杜莫春回身紧紧拥抱住慕次，“阿次，你一定要保重！要好好地活下去！”
“莫春姐……”慕次深深地叹息。

杨慕初的车行驶在京沪公路上，一路都是逃难的难民和被迫撤离的军队。公路上人很多，阿四的车开得很慢。阿初默默地看着一队队溃退的步兵。
那些士兵的脸大多都很年轻，身上用草绳扎着两件单薄的外衣御寒，脚上穿着一双破烂草鞋。一身军装和着泥和血，黑红发灰的颜色，很多人还带着伤，步履艰难。他们都垂着头，沉默着，没有人又心情说话。失败溃退，上海沦陷已经可以预见，身为军人却没能守护住国家的土地，没能保住万千同胞，只能溃退，一溃千里的士兵，以保存实力之名，撤离上海。

杨慕初一路沉默无语，直到天空已然泛起青冥的光亮，杨慕初的车才驶进南京城。
南京，南京，曾经的帝王古都，曾经的乌巷堂燕，曾经的王谢风流，同样笼罩在日本人的阴影下，风声鹤唳。

阿初揉揉眉心，不知道现在雅淑她们的船走到哪里了，不知道爱中爱华那么小就第一次坐船远行，会不会哭闹。想起妻儿阿初心里既是甜蜜也是酸涩。
“嗤……”汽车猛烈地刹车，阿初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座椅。
“怎么回事？”阿初问道。
“老板，我去看看。”阿四愤愤下了车。

汤姆眼神涣散地倒在地上，没有比自己在中国混得更差的美国人了吧，败光了父亲留在中国的产业。只有天天买醉，借酒消愁。所以，干脆就这么死了吧，汤姆摇摇晃晃地迎上迎面驶来的汽车，手里的酒瓶打碎在地，暗红的酒液流到地上，和上了泥沙，像弄脏了的血。
汤姆迷迷茫茫地看着天空，灰青的天空，一点点向自己压下来，突然天旋地转。
汤姆被人拉起来，看到一个清逸俊朗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您没事吧？”男人的声音清亮好听。

阿初看着那个被阿四拉起来的男人没有反应，皱皱眉用英语问道，“Are you OK? ”
那个一身落魄的美国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揉后脑勺，“对不起，先生，我没事！我是上帝都不要的可怜人，哈……有比我在中国混得更差的美国人了么？”汤姆摇摇晃晃地走开。
阿初看着他的落魄的背影皱皱眉，突然想起威廉说过的一句话。
威廉：“不论骚乱有多么严重，仅凭我的肤色，就足以在我周围筑起一座“安全岛”。”

“阿四！”阿初对唤了声阿四，对汤姆的方向抬抬下巴。
阿四点点头，几步上前，扶住汤姆，“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阿初到南京这一个月的时间，忙得昏天黑地。南京的杨公馆已经毁在战火之中，叔公萧逸秋的秋水山庄也没能保全，连叔公也受了些伤。叔公的刚刚16岁的小孙女玲玲也在忙乱中走失。
杨慕初收留了美国人汤姆，散尽杨氏在南京的产业资助了一座快要倒闭的儿童医院，挂在美国人汤姆名下。医院收留了南京城很多流离失怙的孩子、妇女和老人，也想着能找回萧逸秋的小孙女。
日本人在南京城各种猖獗，到处收集当龄女子，作为“战略物资”调去慰安所，专门“慰劳”大日本皇军。所以医院已经基本成为一座孤岛，和外界的联系几乎中断，处于封闭状态。由于汤姆曾经是国际红十字会成员，又是外国人，日本人也没敢到医院放肆。但是阿初的人只能趁夜色出去寻找玲玲。

杨慕初一身西装有些皱皱巴巴，下巴一片青愣愣地胡渣。阿初穿梭在医院，心痛地看着那些瑟缩在一起的孩子，本是最天真无邪地年纪，却饱受战火离乱之苦，痛失亲人，骨肉分离。
“呜呜呜~”一个小男孩一直哭闹着要出医院，“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找我弟弟！”
男孩大概六七岁，很瘦，脑袋大大的。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其他人也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这个当口谁敢让他出去，他这么小，出去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阿初看着这个大概只比爱中爱华大个两三岁的孩子，快步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温言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你告诉叔叔，你弟弟在哪里走失的，叔叔去帮你找好不好？”
“唔~”男孩擦擦眼泪，“真的么？叔叔？”
阿初抬手擦掉男孩小脸上的灰迹，勉强带点笑容，点点头。
“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别人让我带弟弟躲到这个医院，就是那天我们遇上了一群日本人，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我拉着弟弟跑，可是……”男孩开始哭起来，“我把弟弟弄丢了……呜呜。”
阿初的眼里含着悲伤，他抱抱男孩，揉揉他的头发，“好了，叔叔去帮你找弟弟。你是小男子汉，不要哭哦，要给弟弟做榜样的。”
男孩止住哭声，点点头，期盼地看着阿初，这个好看的叔叔收留了好多人，在他心中，这个叔叔几乎无所不能，他答应找弟弟，就一定会找到的。
阿初看着男孩安静下来，默默松了口气。一只苍老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带着点怯意，拉拉阿初的袖口。阿初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
“唉……”老者还未言就深深叹了口气，“杨先生，您不要冒险去找这娃儿的弟弟了。那天我是和这娃儿一起逃到医院的。他弟弟已经被日本人杀死了。”
“……”阿初锁紧了眉。
老者回忆起那天的惨案，昏黄的眼里已经流不出眼泪，“日本人的刺刀划开了那孩子的肚皮，青黄青黄的肠子流了一地，惨啊！要不是我死命按住这个娃儿的嘴巴，缩进一个狗洞里，我们也没命见到您这位活菩萨了！”
老人的不住发出一声声的叹息，“这娃怕是骇得有点不正常了，总以为他弟弟还活着。”
阿初沉痛地闭上眼睛，苦涩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波由心底泛起，猛力拍击着心壁，好痛！

“先生！”汤姆走过来，瘦长的脸上泛起难得得一丝笑容。“电话终于修好了！”
阿初对老人点点头，赶紧向办公室走去，医院与外界的联系完全依赖着这一部破电话，上周莫名其妙坏掉了，汤姆号称自己什么都能修，鼓捣了一周，终于弄好了。阿初小跑着走进办公室，拿起电话，本来每天都有跟慕次通话，自己好及时知道他的状况，也让他知道自己平安。
“喂，阿次，是我。”电话一通，阿初就赶紧说道。
“杨慕初！”慕次激动的声音传来，让阿初有点发愣，这小子，胆子这么大，敢直呼姓名了！
“大哥！你还好么？我这一周都没打通电话！”慕次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没事，你怎么样？”阿初听到慕次的声音，一点点心安下来。
“我还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南京情况怎么样？”
“唉~”阿初悲悯地看向窗外一片灰蒙蒙的金陵古城，“南京也到处都是日本人了。还好有保护区，可以保得一时平安。我……我现在怎么走得开。”阿初知道医院只是暂时的收容所，但是如果自己离开，这些老弱妇孺又该怎么办？但是这样下去……阿初不敢想，阿初深吸一口气，平息道，“上海情况如何？”
“上海，上海……上海已经沦陷了。”慕次的声音微微发颤，所有的言语只是一声悲绝的长叹，“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第三十七章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

在10月28日，全国各地的部队从上海陆续撤离后，上海城只剩苏州河北的八百孤军，誓死捍卫疆土，死守上海。政府下了死令要求王晋仁死守上海的最后阵地，吸引日军，掩护闸北地区的其他国军部队撤退。由于上海警备司令部在中立区的英租界，杜旅宁接到命令，支援留守上海的王晋仁部队。

飞机压得很低，头顶上一阵轰鸣声呼啸而过。一颗炸齤弹从天而降，与空气激烈摩擦，发出如同鬼啸的尖叫声，炸齤弹坠落，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杜旅宁带着侦缉处的人挤在本地人，各国记者中间，在租界这边，隔着苏州河，看着对面的连天烽火。杜旅宁沉痛地望着对岸，自己在这一个行当混迹多年，深谙“三十六计”之绝妙，第一次觉得“隔岸观火”是痛得这么得深刻。
“刘云普！”杜旅宁声音暗哑，“给对面打旗语，问问他们需要什么，我们一定满足！”
杨慕次咬住唇，看着刘云普朝着对岸一遍又一遍的打着旗语。很久都没有回应，慕次的心一点点下沉。终于，对岸回应了！
“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面国旗！”刘云普低声对杜旅宁说道。
“啊，国旗！”很快，市民们就找来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可是怎么送过去，前方一片枪林弹雨，要送过去，只能横渡苏州河，可是天上到处是日本人的飞机，就算孤帆一片，也同样显眼。
慕次一言不发，拿过蓝色的国旗，扯过一块油布把国旗一包。慕次回头对杜旅宁说，“处座，我送过去！”
杜旅宁看着慕次敖红的眼，沉默地点点头。
“阿次！”刘云普想说什么，但又住了口。
慕次对他们点点头，将国旗揣在怀里，猛地跳下河去。

冰凉的河水飞快地透过衣衫。慕次想起慈云寺的深潭，想起东北的浑河，都是那么冷，冷到心里去。但是慕次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他的心是火热的，他的血是滚烫滚烫的。
杜旅宁站在彼岸，专注地看着慕次的身影。
“噼里啪啦”一梭子弹打在水面上，激起老高老高的水浪。杜旅宁心一紧，不自觉前行一步。
……
“哗……”慕次从苏州河里冒出头，攀上泥泞湿滑的河堤，终于来到了四行仓库。
这时候太阳已然落山，一场激战也刚刚结束。

“什么人？”一个战士利落拉开保险，用枪对着慕次。
这个战士的脸还很稚气，大多和慕次差不多年纪，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破烂的军装，满是血污灰尘。他是88师524团的一营营长张瑞福。
慕次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中国人！”慕次慢慢摸出揣在怀里的国旗，一把抖开，蓝色的旗帜在风中舒展，那么鲜艳耀眼。
张瑞福看着招展的国旗，慢慢放下枪，眼里的泪差点滚落。
“团长！团长！”张瑞福嘶声喊道，由于激动，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国旗！国旗送来了！”
很多战士都跑了过来，团长王晋仁是个精瘦的汉子，他的军帽斜斜地扣在头上，身上的军装已经脏得看不清楚颜色。他走过来，看着慕次手里的青天白日旗，忽然站定，并脚，抬手，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然后用慕次手里接过国旗。
“去，全团集齤合！升旗！”王晋仁吩咐道，“上海不能没有中国的国旗。”

这是慕次平生见过最简陋，最悲壮的升旗。没有旗杆，临时用了两根竹竿连接扎成；没有音乐，只有一两声冷枪声；没有壮观的场面，只有余下的不足百的军人肃立敬礼。在数万日军的围困中，上海唯一的一面中国国旗冉冉升起，在夜风中招展。慕次望着国旗，默默期盼上海能早日再见青天白日！

慕次和几个战士窝在一个战壕里，沸腾的热血渐渐平静。明天还得再次面对凶残的敌人，混乱的战局。夜凉如水，泅水过河的慕次开始感到了冷。风吹透被河水侵湿的单薄衣衫，冷一点点侵进骨头里，膝盖的痛开始一点点肆掠。
张瑞福看着慕次发白的脸和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有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这仗打得辛苦，虽然这仓库里有粮食，大家都不敢生火，饿了就吃的生米，渴了就用枪筒子装一点水来喝。不敢弄火，一有烟小鬼子就找到目标了。所以……”

慕次点点头，对王晋仁和张瑞福笑笑，“阿次明白，阿次只盼明早能跟着您一起打鬼子！”
王晋仁看着慕次叹息一声，敛去了笑意，站起来，“明天一早，你就回去吧。守土开疆，与国土齤共存亡这种事当然交给军人来做的，这是我们的使命和责任。”
“我也是军人！”慕次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得宛如天上的星辰。
慕次站起来，挺直了脊背，“王团长，上海警备司令部侦缉处上校杨慕次，向您报到，我请求参战！”
“侦缉处？”张瑞福冷冷笑了声，“戴笠的学生？”
“是！”
王晋仁也皱起了眉头，他对那些个特务都没什么好印象，但是这个杨慕次敢孤身泅水送国旗，王晋仁也必须得赞一声好。
慕次看王晋仁没有吭声，看向对面一面墙壁，上面是王晋仁用木炭写下的遗书，慕次想了想，朗声读到，“我们是中华民族的子孙，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我们存在一天，决于倭寇拼命到底！”
王晋仁回头深深地看着慕次，默然良久，“留下来可是要准备送死的！”
慕次笑笑，“死有何惧？即使肉体陨灭，我的灵魂也要与国土同在，守卫山河！”
“好！”王晋仁朗声大笑。中国之所以不会亡，因为永远有他们这样誓死守卫的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日军开始了波浪式地攻击，生死搏斗再次拉开。

慕次被王晋仁派到侧边的一个战壕和7个战士一起。“嗒嗒嗒……”耳边全是炮火的声音。慕次的手和肩膀已经麻木，只是机械地扣动扳机。
靠！子弹没了！慕次愤愤丢开枪。突然一颗炮弹在他身旁爆炸，飞溅的泥土劈头盖脸扬了他一身。因为在东北还算有点战地经验的慕次知道会有第二颗炮弹射来，他立刻卧倒，侧滚翻，避开了第二颗炮弹。
炮声隆隆，战场上硝烟弥漫，尘土蔽天。张瑞福冒着弹雨从过来，一把揪住慕次的衣领，把他提起，对着他耳边喊道，“走！跟我到这边！你这里的人都死完了！”
慕次一惊，被张瑞福拉得一个踉跄，他回头一看，刚才的连番轰炸，自己所在战壕的7个弟兄已经全部殉国!
张瑞福用牙齿拔掉手榴弹的引线，猛地向敌人的坦齤克扔去，慕次和其他人也赶紧跟着张瑞福掷出手榴弹，他们必须封锁敌人的冲锋线路。但是那个铁铸的庞大的坦齤克怪物，仍旧冲破火线，向前方推进。
“妈的！”张瑞福狠狠地骂道，“只有炸断履带才能让坦齤克停下！”他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给慕次，“帮我给团长！”
慕次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瑞福抱起一个炸齤药包，冲向坦齤克。
“掩护！”旁边的战士大喊，慕次回神，端起枪扫射试图射击张瑞福的日本兵。
张瑞福俯下身体，奋力一滚，把自己的身体放到坦齤克下面，沉重的坦齤克碾过他的身体，张瑞福口中不断冒出血水，他望着战火中那面飘动的国旗，带着最后一丝笑意。
“轰……”张瑞福怀里的炸齤药包炸开，一团灼人眼球的白光！坦齤克被毁，钢片和着人体的肉块横飞
……
“啊……”慕次含着泪，无意识地扣动扳机，火舌舔上日本人的身体。
在这样一个腥风血雨的保家卫国的战火中，慕次在一阵厮杀声中，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活生生的张瑞福变成一块块残破的肉块。
这样残酷！这样血腥！所有人血脉贲张，怒红了眼，冲向敌人杀出血路。
一片爆炸声中，一阵冲天的火光撕开了多少生命之花！慕次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强大的气浪抛起。就这样终结了么？就这样结束吧！化作战火中的一缕烟，一抷土吧！融入我挚爱的土地，和山河化作一体……

慕次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天旋地转。熹微的月光从仓库残破的屋顶漏下。好痛！慕次勉力支撑起身体。
抬眼四顾，一群伤兵稀稀拉拉的坐在仓库里。个个挂彩，战士们沉默地抱着枪，彼此依靠着，没有人说话，只有伤者隐忍的低声呻吟。
团长王晋仁脑袋上潦草得裹着已经乌七八黑的纱布，沉默地靠在一角。
慕次挣扎着站起，扶着墙壁，走到王晋仁身边。
王晋仁默默抬眼看着慕次，“醒了？”
王晋仁沉痛地闭了闭眼，开口说道“是我们的剩下的全部士兵了。了了不足半百。”
湿冷的夜风刮开仓库只余下一半的铁皮门，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潮湿冰凉的空气挤进来，如同附骨之蛆纠缠进身体，慕次肺部一阵刺痛，忍不住不住地呛咳，他举起手压在嘴边想抑制咳嗽，却越咳越凶。
王晋仁把头靠在墙上，“呵，古语说‘男儿当死在战场，马革裹尸还’。可惜，我的这些个弟兄哪里有马革可以来裹尸！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缺医少药，疼痛至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弟兄们的遗体遗留荒郊野岭，最后……可能分食于狼枭……”
王晋仁声音低沉，像是说给慕次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慕次低低叹息，多少战士战死沙场之后英魂不散，孤苦飘零于沙场上的墟里孤烟啊。
慕次闭上眼，眼前慢慢是张瑞福牺牲的场景，满满是横飞的血肉。
慕次抬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王晋仁。
王晋仁接过信，他知道这是张瑞福的遗书。他默默打开遗书。

父母亲大人膝下跪禀者，男因抛弃家业而外出……现在日本帝国主义进攻吾国，我辈身为军人，必然誓死为国，奋勇抗敌。书信回家问安，父母身体强健，福寿安康否？儿在上海耳闻四川受天灾荒淫，父母亲是不能勉被的，唯有抗战，驱逐日寇，才能勉被灾荒，男不知下年收割，可能供家支销否？父母勿挂怀儿子，儿在前方，自当男 张瑞福叩上

王晋仁沉默无语，细细折好信，揣进怀里。“阿次，你是侦缉处的，会发用电台吧？……我们的通讯员……牺牲了。”
一个士兵把藏得好好的电台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这是他们与中央联系的唯一脉系。
“发什么？”慕次暗哑地声音问。
“弹尽，粮绝，人无，城破。职率88师524团共余五十官兵死守四行仓库，各营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88师524团全团士兵均已立下遗嘱，誓与四行最后战地共存亡，生死不惧，只求死得其所！”
……
几天几夜，战士昼夜不休铸造工事，准备与日寇做殊死决战。
10月30日，慕次紧张地接受统帅部的命令。
“嘀嘀嘀”的电声让王晋仁的心收紧，电报接受完整，慕次停下手，沉默，一言不发。
王晋仁等了很久，仓库里的士兵都眼巴巴地看着慕次。王晋仁有点急，一把拉过慕次，“你哑巴了!说话啊！统帅部怎么说？”
慕次咬牙道，“统帅部命令停止作战，全军退入公共租界。”
“什么？”王晋仁仰天长叹，“为什么？为什么！”慕次含着泪，咬着唇，“租界找到了南京政府，说是战斗距离租界太近，可能伤害租界的利益……”
“……”王晋仁无语，暴喝到，“这是中国人的土地，凭什么这些个洋人来指手画脚！”
“……”慕次喉头一阵哽咽，“统帅部说战争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要求明日必须退兵！”
1937年10月31日凌晨1点，团长王晋仁组织部队含泪撤出了坚守四天四夜的阵地，退入公共租界。自此，上海守军全部撤走。

1937年10月31日凌晨1点，团长王晋仁组织部队撤退。
王晋仁眼角含泪看着手下的兵，他们都血污满面，没有一个人不带伤，但是他们眼神坚定。
“没事，弟兄们，我们先退入租界再整装再战！”王晋仁声音嘶哑。
“我们只有2挺机齤枪，那个枪法好的？跟我留下，掩护弟兄们冲出重围，退入租界。”
“我来！”慕次抢先答道，“我……军统特务，专搞暗杀。”
王晋仁有些犹豫，毕竟慕次不是他的部下。
慕次自嘲地笑了两声，“阿次不敢说百发百中无虚弦，至少这么多年我要他死的人，还没有活着的！”

……
“好！好气魄！”王晋仁捡起一挺轻机齤枪，扔到慕次怀里，又递给他几个手榴弹。“走！”
第一股破门而入的日本兵是在凌晨3点左右，慕次和王晋仁藏身在仓库顶层。
其余官兵从仓库后门悄然撤退，不能让日本人走到仓库后门，必须给他们制造仓库里面，守兵众多的假象，分散日本人的注意力。
慕次微微偏头，从瞄准镜里观察着闯进仓库的这一小股兵力，他的心怦怦直跳。
“呯~”慕次开了枪，当头的一个日本人迎声而倒，慕次扣动的下一秒，已侧过身，然后扑向一侧断裂的矮墙，眨眼间已落在墙后，利落地抬手开了第二枪。
慕次的身手让王晋仁微微有些吃惊，但他反应也很快，他目光扫过慕次和底下的日本人，牙齿咬在手榴弹的导火线上，他要让这点炸齤药一点儿不浪费。慕次精准的枪法让日本人以为仓库里四处都藏着守军，他们背靠在一起，端着枪，指着各个方向。
当慕次开了第四枪的时候，他轻轻把手榴弹扔出去。
“轰”几个日本人被掀翻，此刻的王晋仁和慕次都浑身兴奋，被迫撤离的窝囊感也少了几分。
王晋仁对慕次比了个手势，示意向守军撤退的反方向走。慕次点点头，抬手又是一枪爆头。立马扑向窗口，窗口有一棵大槐树，是慕次早就看好的。他纵身一跳，膝盖的旧伤让他的力道稍稍不足，慕次极为惊险地拉住墙外的大槐树。
但日本兵毕竟也是训练有素，几个没被炸死的日本兵很快冲出仓库。抬枪对着慕次扫射，慕次一惊闪身避开。枪弹在树杆上、墙壁上打出花来。 还好王晋仁倚着一堵断墙，对日本人猛烈开火，解决了这几个日本人。
慕次踩着树干上的累累疤结，飞身下树。
“走！”王晋仁上前拉了把慕次，王晋仁估计着自己的兵已经退入租界。两人在大批日军进攻之前，飞奔离开。王晋仁把这一带的地形摸得及其清楚。他领着慕次绕过大批日军。
两人暂时藏身在苏州河的一座桥下。两人剧烈地喘息。王晋仁坐下来，看着被弹片划伤的大腿，一把撕开自己的裤管，从挎包里拿出紧急救护包。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挣扎地走到靠着桥墩，闭目养神的慕次身边，才发现慕次的左胁挂了彩。
“妈的！臭小子！伤了不吭声啊！不要命了！”王晋仁骂骂咧咧解开慕次的纽扣，拉过紧急救护包。慕次有些恍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肋下，没有感到痛，他完全不晓得自己中了弹。
王晋仁用手指试探了一下慕次的伤口，刹那间他已是鲜血洗手。慕次的衣服被血湿透，在冷风里成了冰冻的铁板，又冷又沉。不过还好里面没有子弹，王晋仁看了眼慕次，还算清醒，把最后的一小瓶白药和一卷纱布递给慕次，自己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紧紧裹住伤腿。
慕次看着王晋仁，知道自己的伤更加严重，也不推辞，利落地把伤口包扎好，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痛和冷，痛，痛到骨头里；冷，冷得牙齿磕碰得要碎了。
两人处理好伤口，大概喘了几分钟，“走！去和弟兄们汇合！”两人互相搀扶，前往公共租界。

从四行仓库退下的部队渡过新垃圾桥，退入租界。他们疲惫地瘫坐在地上，原地休整，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的团长，等待团长来带领他们整装再战。
可是当他们看到慕次和王晋仁的身影的时候，英军指挥官马洛克也带着一对英军赶来。
马洛克浅绿的眼睛扫过眼前的这群中国士兵，“谁是你们的长官！”，他的中国话很标准。
王晋仁挺直脊背，上前一步。
“您就是王晋仁王团长?”马洛克对王晋仁行了个军礼，八百孤军的英勇值得全世界的军人敬仰。
“王团长，我非常抱歉，你的士兵恐怕会影响租界的秩序，我们不得不请你们卸下武器。全员集齤合到胶州路。”马洛克的语气很诚恳。
“什么！凭什么？”士兵们愤愤地喊道。
……
马洛克挥挥手，示意手下解除中国士兵的所有武装。
“出尔反尔就是贵国的秉性么？”慕次厉声问道，“你们是和南京政府有协议的！让孤军安全撤离，返回部队的！”
马洛克看向慕次，这张脸他很熟悉，杨慕初？不是前任大齤使馆长官威廉的好朋友么？马洛克皱皱眉，没搭理慕次，转身对王晋仁说。
“王团长，你不希望看到再起冲突吧，你的士兵已经很疲惫了。”马洛克礼貌地微笑。
王晋仁沉默良久，扔下手里的枪。
“团长！”士兵们愤怒地喊道。
王晋仁沉默不语，其余人明白团长是想抱住全团这最后的一点兵。他们也只有默然扔下武器。
马洛克满意地点点头，“全部带走！”
“慢着!”王晋仁喝道，他转身看着慕次，抬手指了指慕次，“放了他，他不是我的兵！”
“王团长！”慕次喊道，“我已经向你报到了，誓与全团弟兄共存亡！”
王晋仁上前，拥抱了一下慕次，对他说道，“阿次，记着！你还有你的责任！”
王晋仁慢慢放开慕次，说道，“你不算我的兵！”
马洛克看着慕次的脸，皱皱眉，放就放吧！也算卖给威廉的人情。他对王晋仁点点头，挥了挥手，“把他放了，其余带走！”

慕次落寞地站着，茫然地看着王晋仁的背影，被斜阳拉得老长老长！不！我怎么能够让你们，让和我并肩作战的弟兄就被人这样带走，说好同生共死的！，
慕次想冲上前去，突然被人一把拦腰抱住。
“阿次！”杜旅宁沉痛地看着孤军的背影，死死拉住慕次。“王团长说得没错，你还有你的责任！你的战场！”
想起那一幕幕的血火拼杀，想起张瑞福不惜性命炸毁坦齤克，想起那一封封遗书。慕次再也受不了了，他仰天长啸。“啊……”这样悲壮，这样屈辱，这不是英雄的归宿！
杜旅宁把慕次摁进自己怀里，慕次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杜旅宁没有安慰，他也无法安慰。终于，筋疲力竭的慕次晕倒在杜旅宁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