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100个邪邪的小故事,给你——《红酥手二更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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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直觉(上)


金博士,您一定听我把话说完!您也相信一个母亲的直觉吧?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诞,我是一个教高等数学的大学教授,我还是个老党员,我当然也是个无神论者。可是这件事我实在不能用我自己的方法去理解它。

金博士,您别挂、别挂,我没喝醉!我知道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是失礼了!唉,用一句话说,好,就是——我感觉这次回来的,好像不是我的女儿!

不,回来的是小融——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是说,是她的样子,她的身体,但是好像不是她这个人了。跟她说两句话就能感觉到。她好像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整个人都变得奇怪了。

不不不,不是精神有问题,是一种——我也不能特别贴切地形容出来,就是感觉很奇怪。让我心里发毛。

明天您来一趟?啊,太好了!我要怎么谢您呢?

我听见金博士挂了电话,还拿着听筒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听筒里面“咯噔”一声,我心里顿时又发了毛——小融果然在偷听我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小融金博士要来,她却说约了同学出去玩。

好几年没见了,就让我去吧,求你了!妈妈!小融撒着娇。我感觉到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这孩子是从来不撒娇的。

就陪金伯伯坐几分钟,然后你就出去玩,好吧?我也跟她讨价还价起来。面对这个陌生的小融,我突然很难说出以前常说的“不行”、“不许”之类表示否定的祈使句了。

那……好吧!小融泄气地说着,拉开冰箱门。她打开一盒冰淇淋,先挖了很大一块塞进我嘴里。我只好吃掉了。

——这个人真的不是小融,小融是从不吃冰淇淋的。

从六岁就再没吃过。那时候李元去了国外,我一个人带着小融,又要晋升考试,忙得焦头烂额。就这样,我还是在周末抽出时间带她去了游乐园,还给她买了个蛋筒冰淇淋。

结果她一口没吃,就被一个小胖子撞掉在地上了。我那时年轻火气大,就推了她两把,说了她两句。她就在那么多人跟前哭了,真丢人,我气得又踢了她两脚——当然是轻轻的,谁舍得真打孩子,我就是让她不许哭。

可这孩子气性更大,哭了整整一天,回来还给她爸写信告状。让我两下把信纸撕了——小孩子怎么能给她惯这种毛病?


过了几天,我下班给她带回来一个蛋筒,让她吃,她别过头,还在生气。那时候家里还没有冰箱,眼看蛋筒要化了,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能糟蹋了,我就掰开她的嘴往里面塞。我以为尝到甜味她就会吃了,可给她一口口喂完,她转身就跑到厕所全吐了。

我随口说:你这辈子都别吃冰淇淋了!

小融瞪着我说: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这孩子是真倔,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唉,早知道会发生后面那些事,还不如当初不要生她!继续说冰淇淋这事,从那以后,她真没吃过一口冰淇淋。不单冰淇淋,冰镇饮料她也不喝,甜点、零食,她都不爱吃。

李元总说这孩子这么挑食,都是让我惯得。我可不敢苟同——他没管过这孩子,结婚二十八年了,他在国外就待了有二十七年。

说到挑食这事,我真是一肚子气——没见过比小融难养的小孩。是,我做饭可能不那么好吃,可我总是每顿都辛辛苦苦做好了端到桌子上。看看对门的王老师家,他们家儿子可经常在外面吃路边摊。一碗米线一顿午饭、一碗炒粉一顿晚饭。跟他比,小融过的就是天堂的日子!再说,我是一个学术工作者,又不是一个家庭妇女。

小融这孩子就是个闷葫芦。问她菜好吃不,她就说好吃。你要真想知道她爱吃不,得看她的筷头。一口不夹的菜,就是不爱吃。有次我故意做了几个她都从来不动筷子的菜,这孩子就低头扒白米饭,气得我想把桌子掀了。在教研室受主任的气就够可以的了,回家吃个饭还要看你这个小孩子的脸色?吃我的、穿我的,还给我脸色看?

眼前这个姑娘真的不是小融——小融从来不会看肥皂剧,也不会咧着嘴傻笑。她是个淑女,这一点我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一个女孩子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小融底子并不好,小时候爱疯、爱闹。我就准备了小竹竿,她一得意忘形就打手指的关节。

为了扳她这轻佻的毛病,我是下了苦功夫的。她七八岁的时候,最喜欢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我们说什么她都来插一杠子。刘教授指出了她这个问题后,我特别重视,反反复复地说她。可她还是没记性。最后还是小竹竿管用。大家也可以试试,孩子该打还是得打。

爱看电视这事,也得从小扳正。小孩子可不能看多了电视,对眼睛不好,还分心,影响学习。特别是现在电视里那些乌七八糟的内容,很容易让没有分辨是非能力的小孩子学坏。

小融刚上学的时候爱看“大风车”,开始我没说什么,一个少儿节目,看就看吧。可是,家里两个人吃饭,一个在饭桌上,一个端着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像什么样子!我想来想去,编出来一个理由,告诉她:你一看大风车,妈妈的运气就变差!她真信了!再也不看了!

对了,我的经验是,到了十一二岁,就别再打孩子了。打没用,还是说服教育有用。记得那时候她买了个带锁的日记本,还锁在她抽屉里,让我一看就来气。开始我打了,她还挺聪明,学会藏日记本了!藏在鞋盒子里,写的时候拿出来。我不动声色,等过了一个月,吃饭的时候,拿她日记里的小秘密羞她。她马上就不写了,也不藏了,日记本放在桌子上,锁子也没了。我翻开一看,写过的都撕掉了,剩下的都是空白页——这就对了嘛,一个小孩子哪能有瞒着她妈妈的秘密!

小融又给我喂了一口冰淇淋。说实话,感觉挺好。不过,看到她穿的衣服,我的心情又多云转阴了。前天她回来洗了衣服以后,我看到她晾在阳台上的内衣裤,就很不高兴——太妖里妖气了,不像个淑女。成套的,上边又有蕾丝、又有花边,还是半透明的,海绵垫子死是个厚。穿这种内衣是要去勾引谁啊?她在国外肯定是胡来了!不知道给多少人占了便宜!

唉,当初真不该送她出去!再看看她现在的打扮:小背心恨不得把领子开到肚子上,又短得盖不住屁股,小短裤就齐着大腿根,白花花的大腿就那么露着!对了,金博士来的时候,我可不能让她这么穿!

妈,你看啥呢?小融问我。

你冷不冷啊?我问。

妈,这么热的天气,你不让开空调,还问我冷不冷!小融把手放在我额头,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打掉她的手:小融,你们那个地方在全国可是艾~滋~的高发区,你一定要小心啊!

小融不笑了,她说:妈,你到底想说啥?我怎么小心啊,得了艾~滋~的人,又不会在脸上刻着“我有病”!哎呀,妈,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一直都做好安全措施的!

我呆住了:她这么轻松地就承认了她已经发生了婚前性行为!她都没告诉过我,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小融的注意力又被肥皂剧吸引走了。不,这个姑娘绝对不是我的小融!我的小融跟我说话,我不表示结束话题,她怎么敢转移注意力呢?这个毛病她十几年没犯过了!当初我可是饿了她三天,她才彻底改掉的!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6 15:44:49 +0800 CST  
母亲的直觉(下)
我觉得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金博士要是现在就能来多好!小融青春期的时候,谁也治不了她,只有金博士出马管用。

那时候她早恋,跟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还不是两个人谈恋爱,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她同桌,两个人争那个男孩子。你说我们小融长得也不难看,怎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果然报应就来了,被她的同桌把她写给那个男孩子的情书贴在了校门口。

我让她跪了一整夜,可她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不吃不喝跪得笔直。

还是金博士来了,让我出去逛一圈,他跟小融谈。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等我再回来,小融就开口认了错。


后来过了一年,居然让我发现,她跟那个男孩子根本没有断!可巧金博士那段时间出国了,我们教研组的刘教授自告奋勇来跟她谈。不谈不要紧,一谈这孩子就彻底完蛋了——拿刀片把两只胳膊都划得一道一道的!刘教授吓得再不敢来我家了。

中午我做好饭,留心看小融的反应。每道菜她都吃得很香,我再次确定了这根本不是我的小融——我做的都是以前她从来不吃的菜!

大概三点钟,金博士来了。小融果然像不认识他一样,金博士和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我看见他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小融出奇地话多,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看见金博士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果然又让我出去转两个小时。


等我回来,小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金博士说一定等她自己醒,把录音笔留给了我,让我自己听。但是让我一定对内容保密,也不要跟小融讨论。我答应了,等他走了,拿着录音笔进了卧室。

兹兹的电流声中,两个人说着话。

小融:金伯伯,您说的话我一直记着呢,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妈,才能找到我自己的生活!我现在感觉好极啦!

金博士:先不说这个。小融,你是不是参加了保罗冯特的心理学实验?

小融:您怎么知道?我是作为志愿者参加了选择遗忘实验。

金博士:我是看你的症状,想到的。

小融:症状?我还没好吗?

金博士:应该说,抑郁的症状是好了。不过这个实验现在争议很大。

小融:有什么争议?

金博士:关于疗效的持久性。这样吧,我们现在做个实验。

小融:什么实验?

金博士:你看着这里啊,眼神跟着我这根手指走。

后面是长达三十分钟的催~眠过程,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金博士终于说:小融,你现在睁开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小融:啊,我看到了我妈妈!

金博士:她在干什么?

小融:她在骂人。

金博士:在骂谁?

小融:骂一个小女孩。啊!那是我,她在骂我。

金博士:她为什么在骂你?

小融:我想不起来了。啊,是因为我用刀片划破了胳膊。

金博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融:因为……因为……

金博士:不要怕,你是安全的。说吧,为什么呢?

小融:因为刘伯覃……他……他强暴了我。

……一阵沉默,小融的抽泣声传来。

金博士又问:你有没有告诉妈妈?

小融:我告诉她了,可她说我胡说。

我听到这里,生气得一下把那只录音笔摔得粉碎。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融这胡说八道的毛病还没有改!那次刘教授来过,她就诬陷他,说对她动手动脚,让我一顿骂,终于承认自己说谎了。为了不被管着,竟然这么给人泼脏水!

刘教授能强暴了她!想象力真是丰富!刘伯覃没有性~能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们夫妇的孩子是抱养的,连那孩子自己都知道!

——看来这金博士的催~眠也是假的!小融这孩子一定是在跟我装!

想到这里,我冲下床,推开门。小融还没醒。我使劲摇醒她,劈头盖脸地问:你跟刘伯覃到底有什么仇?你这孩子怎么本性这么不好?你这坏心眼是遗传谁呀?

怎么了妈妈?谁是……刘什么?她睁开眼睛,茫然地问。

刘伯覃!你为什么要诬陷他?我问。

刘伯覃?小融坐了起来,装作在极力回忆着,有好几分钟。突然她的瞳孔缩小了,她捧着脑袋叫了起来:啊!!!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

我冷眼看着她继续装。

她突然一跃而起,鞋都没穿,一把拉开家门就冲了出去。我返身拿好钥匙穿好鞋,再下了楼已经找不到她了。


小区远处闹哄哄地,围了一圈人。我挤进去一看,是小融,还有已经退休的刘伯覃夫妇,他们怎么会突然回来?

小融正撕打着他,还一边叫着:你毁了我一生!你这个畜生!强奸犯!

白发苍苍的刘伯覃被小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正要拉开她,刘伯覃的爱人突然也发了疯,跟小融一起打他:你不是发誓只有那一个吗?那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你说啊!

刘伯覃跪了下来,他仰天长叹:我是个罪人!上天已经惩罚我了——我得了癌症!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冲着小融磕起头来,磕得梆梆响。

我腿一软。小融站起身来,她的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了。我想伸手帮她整理好,她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她指着我的鼻尖问我: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到一阵阵头晕。突然小融推开我,从窃窃私语的围观人群中挤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小跑着,可她跑得太快了。我喊:小融,别跑那么快!

她跑得更快了,可她怎么能跑得过门口那辆小轿车?这孩子,我说什么她都不听。

我眼看着她被小轿车撞飞了十几米。我扑过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帮她把衣服整理好,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啊!

——瞻仰遗容的时候,我可不许她这么穿!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6 15:45:56 +0800 CST  
@大眼糖糖 2017-05-06 19:35:17
控制欲太强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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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这篇从母亲的角度写感觉写得能更有意思些~第一次尝试~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7 16:40:09 +0800 CST  
@凱云2013 2017-05-07 08:48:00
好可怕,就是有这种母亲这种家庭才会冒出那么多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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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种家庭很多很多~唉~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7 16:41:3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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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书(上)

高能预警,略恐怖!

我们章家找一本书,找了有一百多年。

还是从我曾曾祖父章玉卿老先生说起吧,毕竟这书是他弄丢的。

宣统帝刚逊位,曾曾祖父就败了家。他从京城汉军旗的大官摇身一变,成了个拖家带口的乞丐。

据说事发那天下午,曾曾祖父去了载沣大人府上,被留了饭。等他带着七八分酒意回到家时,只剩了一片狼藉。他耄耋的老母和一个家生的丫头杏香被反绑在院子里他练功用的木人桩上。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他顾不得解开老母的束缚,赶紧钻进祠堂。

他也顾不得散落一地的祖宗牌位,连忙转动机关。

一面墙徐徐转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室。

一个锦匣郑重其事地摆在里面。

他顾不得焚香净手,一把抄起了它。

空的!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那本书就是这么丢的。

据说曾曾祖父就是那时候渐渐迷了心智。不知自己是怎样安抚吓得失禁的老母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召回留洋的幼子的。他因为子息艰难而讨的三房姨太太去了哪里,他漠不关心。恶仆究竟勾结了什么歹人,他也不想深究了。

我十九岁的曾祖父章春亭从英国被叫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坐得还是大渡轮最好的甲舱,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张罗卖掉祖宅。败家子的殊荣最终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不久我们家就搬到了后来我出生的那个京郊的老宅里了。宅子不大,我的曾曾祖父在银子到手后,只准用很小一部分重置家业。

他说,必须找到那本书。

他说,那本书可以保我们家万世荣昌。

他说,春亭,你不要只看着眼前,我们章家的根基在那本书上面!

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他甚至给儿子改了名叫章归。

我的曾祖父章归是个孝子。他出发去找那本书,去了十年。其实用在找书上面的时间也就一天不到。他出了门,先是被抢了银子,再被抓了壮丁,打了十年仗。

等他拖着一条残腿,终于回到京郊的宅子时,曾曾祖父几乎认不出他了。待确定了他就是十年未归的章归,曾曾祖父的第一句话就是:书找到了吗?

章归茫然地摇了摇头。曾曾祖父一个耳光,架势十足,打在脸上却并不疼——他实在是老了。

杏香端来水伺候章归洗漱。曾曾祖父的目光就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几日,我的曾祖父章归依命娶了杏香。那年,他三十岁整,杏香二十五岁。

杏香不辱使命,第二年就生了我的祖父。曾曾祖父给这个新生的三代单传的男婴取名叫章蓦,取的是“灯火阑珊处”的彩头。

我的祖父章蓦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那本书的故事。后来这些故事也伴随了我整个童年。说一两个我记忆最深刻的吧。

第一个肯定是这本书的来历。光我听到的版本就有十几个,普遍是说,我们家祖上,做过侩子手。这点祖父深信不疑,他一直把我们家子息艰难归咎于这一点。总之这位刽子手老祖,他有个绝活儿,就是凌~迟。谁也没有他的活儿漂亮。据说他的刀薄的像雪片,侧立着不仔细看竟看不到刀锋。

凌~迟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一刀刀割肉,三天三夜,3357刀一刀不能少,割完最后一刀,犯人准时断气。另一种就是先一刀毙命,但人的反射弧还在,每刀下去还有反应,这种方法对于技术的要求极高。稍微有点银子的受刑前,都会打点我们家这位老祖,选择第二种方法。

那天又有个打点他的,拿的是一个锦袋。我家老祖掂了掂,不是银子。他就漫不经心地往外掏。

打点那仆人吓得赶紧说:爷您轻点、轻点,这宝贝可经不起这么揉搓。

老祖瞪了他一眼,打开一看,是本诗集。上面还标了好多数字。老祖气得要一把撕了,那仆人死命拽住!

老祖说:你敢笑俺不识几个字?

仆人说:岂敢岂敢!这是一本命书,并不是诗集。不知爷您是否听过诸葛孔明马前课?

推演时辰吉凶,是刽子手的看家本领。杀人,一定要在凶时,煞气才能跟着时气跑了,不会反噬持刀的人。如果行刑的时辰不对,刽子手还有一整套的补救措施。马前课是每个刽子手的必修功课。

见老祖点了点头,仆人又说:我们家主人的“好时辰”在后日了,您信我,立时三刻我就让您见到这本书的好处!说完,他就给老祖排了一课。排出了月份、日子和时辰这三才,他就对着书查查算算,然后找了三首诗出来。

老祖听他念过,马上傻眼了。诗都是很粗浅的,只认识几个字的他也完全听得懂。那三首诗告诉他:和他相好的小娘子,她的夫君今晚会突然归来,让他千万不要露面。可字面上,不是当事人根本听不出这个意思。老祖立刻信了七八分。

据说这就是我们家那本书的用法。三首诗看似毫无关联,合在一起就能泄露天机!不论是寻物断事、求财求官,还是治病救人,都屡试不爽。

老祖马上问,这么灵的书,怎么救不了你们家主人?

仆人就叹息着说,我们家不幸,我这主人生的时辰不好,从小就三灾八难。这书已经续~了我家主人二十几年性~命,因此而无辜丧生的人不计其数。我们家也因此彻底破败了。我家主人说了,如此活着他还不如死了,可一心寻死却想不到寻到了一个凌迟!

仆人又说,陌生人一生只能用这本书算三次命。要这书认主人,除了血亲的传承,只有亲手杀了它之前的主人,再把自己的血和前主人的血混合了滴进书里。

当晚,老祖躲在暗处,果然看到跟他相好的小娘子把夫君迎进家门。

到了后日,老祖守信,给了那家主人一个痛快。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干这见血的勾当。他割破自己的手指,把混合过的血滴进书的扉页,那书吸了血,黄黄的纸页也不见泛红,就像滴上去的是水一样——小时候每每听到这里,我就毛骨悚然。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7 16:52:09 +0800 CST  
找书(下)
再就是发家的故事。据说不到三年老祖就发迹了。做皮货、贩牲口,再是开货栈、起商号、建银楼。起码有一百个不重样的故事。总之我们章家的原始积累就是这位老祖完成的。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书有个秘密。他先后把这书的机巧告诉了自己最钟意的两个儿子,并赠送了他们抄本。不久两个儿子都暴病而亡,连带抄书的、磨墨的,甚至偷偷背了一两首的小厮都无一幸免。渐渐地他弄清了那仆人没说出来的这书的规矩——不能临、不能抄、不能背,只能传给一个人。

再后来,这书就被传给了我们这一支后人。据说老祖除了死去的两个儿子,还有七八个儿子。当时为了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上演的故事简直能讲三天三夜。总之,我们这一支后人幸运地拿到了这本书,其他后人则分到了他的万贯家财。

我问祖父,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祖父叹息着说:是金箔做的纸张、镂玉的封皮,掐丝的小楷,里面记着九九八十一首诗。我想象着这样一本书,捧在手里该有多重!我们家那位老祖怎么会觉得没有银子重呢?我想把疑问告诉祖父,他却已经靠在摇椅上打起了呼噜。

我的祖父章蓦,可能是我们这个家族里对于找书这件事最不热衷的人了。他出生在战火连绵的岁月,没有感受过祖上的无限荣光。养活他老糊涂了的祖父和残疾的父亲,是他人生的最大主题。不过,他这辈子还是跟书有着不解之缘。他在图书馆做着修复古籍的工作,从解放前一直做到了解放后。退休后,在运动中他被挖出了祖上曾经的辉煌,这辉煌就要了他的命。

对了,我差点忘记交代我的父亲了。他叫章杏,是我们家的第四代单传。这个名字其实来源于派出所的笔误。我的父亲出生于1957年,时年我的祖父25岁,一年前他在图书馆领导的关怀下,娶了一个本馆的女工,也就是我祖母。祖父给父亲取名叫章杳,很有几分自嘲的意思。不料祖母抱着我父亲去上户口,递过父亲写的纸条,粗心大意的小户籍大笔一挥,我父亲就叫了章杏。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我,章浮,章家的第五代单传,我找到了这本书。现在它就在我手里,除了有点受潮、有点霉味儿,跟我之前捯饬的其他古籍没什么两样。我怎么能确定就是这本书呢?其一,它是一本诗集,上面却全是些“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之类的作品;其二,在每一页的书角,都标着干支数字;其三,我们家几代先~人特有的印章都印在上面。

我克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古玩贩子:这玩意儿多少钱啊?

贩子抬头打量了我一下:两千!

我放下书,视线却没离开。装作转了转,我又回来:一百我拿走了!

贩子头也不抬说:行!

于是我就这样找回了我们家找了一百多年的书。

此刻这书就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已经洗过了手,还擦了护手霜——这应该算是焚香净手了吧!

父亲在外面敲门,问我大白天的锁什么门。

我手里拿着打火机,犹豫着。

母亲也来敲门,问我房间里是什么味道。

绿色的火苗舔舐着书页。我看着慢慢变成灰烬的那本书,任由他们敲着门。

刚卜的那三首诗还在我脑海里回荡,卜出的竟是一首藏头诗:

人间多涂炭,

天机不可语;

奇物多在途,

五代噬其主。

若问怎化解,

焚之速速速!

我卜的正是这书。

父亲终于踹开了我的门,他马上给了我一巴掌:小崽子你在屋里烧什么呢?

母亲也说:今天可是七月半,儿子你这也太不吉利了!

我看着最后一点火苗熄灭,长舒了一口气。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7 16:52:53 +0800 CST  
@良川姑娘要减肥 2017-05-07 18:52:07
留爪,楼主可千万别弃坑,最喜欢这样的小故事了,就是有些故事隐藏有点深邃,不是很能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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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鼓励~我不弃坑~555~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8 16:44:21 +0800 CST  
@大眼糖糖 2017-05-08 11:42:51
俺觉得这书烧了挺可惜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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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觉得~不过有借有还啊,借来的好运道用起来心慌哦~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8 16:45: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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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上)




小小的擂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奋力挤进去,胳膊上腿上不免就挂了彩。人们都互相推搡着,对于比赛迟迟不开始越来越不满。

——给!我终于挤了上去,把牙套递到大师兄手中,他咧嘴一笑,然后胡乱地往嘴里一塞。不待我钻下去,咚咚咚三声,比赛就开始了。裁判老K向我打着手势:小丫头,快下去!擂台很逼仄,人们围得很近。我已经被挤到一角,来不及下台,只好蹲下护住头。

是的,这是一场黑拳赛,此刻我们正身处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边上有人认出了大师兄,说,这不是那个XX五省的冠军吗?他怎么也会来打赏金赛?还有人说:看着是挺像,不过肯定不是啦!那个人可是拳王。

大师兄的对手是个铁塔一样的人物——这种比赛是不分公斤级的。说是拳赛,其实更像自由搏击。不过“铁塔”一看就是练拳击出身的,他的双腿除了走步,就没见抬起来过。两个人的拳峰上都套着护腕——不带拳击手套,使得比赛更具有观赏性,也能更快分出胜负。

铁塔一开始就不停用组合拳,左右左,直摆勾,大师兄摇晃着一一躲掉。围观者对于这种鸡贼的打法十分不满,发出阵阵嘘声。

突然大师兄垫上一步,然后一个鞭腿,重重踢在“铁塔”的头上。铁塔顿时重心不稳了。

大师兄继续出招。三两个回合吧,铁塔已经倒在了地上。大师兄攻击的,都是教练严禁攻击的部位:太阳穴、后脑和下体。这种拳赛是没有这些规矩的,它唯一的规矩就是——打倒对手。

——10、9、8、7……老K开始计时,铁塔狰狞着一张脸在地上翻滚。

我终于瞅个空子,一翻身下了台。

——3、2、1!没什么悬念的赢了。下了台,老K递过二十张新崭崭的五十元票子。大师兄把钱塞给我,然后攀上梯子。等到了地面,就甩甩头,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把一卷钞票握在手中,慢慢感觉汗涔涔的。

半年前,我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

露露一开始说的是,带我去开开眼界,我就去了——她是我下铺的师姐,常常带我出去“下馆子”——不过带我去那种地方还是第一次。

一个巨大的灯球在高高的房顶上飞速旋转,怪里怪气的音乐声里,照出一堆不停甩头的人,好似群魔乱舞。我要走,露露就飞给我一个白眼。她说:土包子,不玩就滚吧!说完转身就淹没在舞池里了。

我左转右转找不到出口。一着急,就冲到一个包厢里去了。几个染着黄毛的家伙正围在一起烧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说了句走错了,就转身,还没关上门,一只大手已经搭在了我肩上,一个哑哑的声音逼近我:你tm想死?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自己都没太弄清楚,那股奇怪的味道熏得我头晕得厉害。我似乎是反手把肩上怎么也甩不掉的那只胳膊拆了骨环。那胳膊的主人怪叫一声,所有黄毛都围了过来。我急得大叫:露露!露露!声音却淹没在嘈杂中。

猛然间我看到了墙角立着一根钢管——后来发现其实是立式麦克风的支架——我就拿它当了武器。一开始并没有想把那几个人打伤,我的本意是赶紧从这儿出去。我挥舞了两下钢管,退到了门口。不料一个黄毛捞起桌上的酒瓶,敲碎了瓶底,向我逼来。

短棍对长枪,在逼仄的走廊里,我很快落了下风。

我大叫:露露!露露!没人理我。

改叫:救命!救命!这下好多人都涌了出来。

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偷偷溜去报了警。

我刚把黄毛手中的酒瓶打掉,警~察就来了。整个大厅里顿时灯火通明。一阵嘈杂中,露露终于出现了,她死命拉着我的手,弓下腰一溜烟从后门跑了。

一个礼拜以后,人家找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黑胖子,除了脸上,哪哪都是纹身。堵住的是露露——起码有一百个人听见了我喊她的名字,而她又是那里的常客——正好我和大师兄都跟她在一起,就全被截住了。

胖子们说他们的场子被封了,还被罚了钱,让我们看着办。

大师兄问清了原委,又找人去谈,谈到最后,要赔两万块钱。

露露翻着白眼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大师兄说:你不带小丫头去,她能闯祸?

露露说:我带去的人多了,就她走到哪儿都惹事,能怪我?

大师兄说:这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露露就哭了,她说:有你这样的人吗?我要跟你散伙!

露露算是大师兄的女朋友,不过,从吵过那架,就变成了前女友。露露还是睡在我的下铺,可是跟我一句话也不说了。她靠着不说话成功地躲掉了两万块钱的债务,这件事就全落在我头上了。

大师兄终于跟黑胖子们谈好:每个星期还一千。

我回了趟家,吃着外公给我做的红烧肉,偷偷哭了。外公的退休金是每月三百多块,要给我交一百五十块的住宿和伙食费。到离开家我也没有把自己惹上了每月四千元债务这件事告诉他。我抱着满满一饭盒红烧肉,靠着公交车的窗户,一边哭一边认真的思考怎么赚钱。

等大师兄开始用手指捞起红烧肉狼吞虎咽的时候,我还是没想好。他口齿不清地说:小丫头别愁了,你大师兄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打黑拳赛。这种比赛,大师兄偷偷带我去看过,当时我俩还很是嘲笑了一番那两个全无章法的选手。没想到大师兄有一天也会站到这个擂台上去。他一共要打二十场,今天打完的这场是第十九场。

这半年来,我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黑胖子二人组每个星期定时在校门口出现,已经引起了教练的注意,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我两次。还有一次大师兄被打破了嘴唇缝了针,教练盘问了半天,他一口咬定是不小心摔的,教练就罚他跑了五公里。

大师兄一直是我们体校的第一号人物。他没有小峰高,也没有军军壮,可是黑黑瘦瘦的他在人群里一站,就莫名有一种主心骨的意思。他说话带着一点跟我们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南方口音,整个人就有了特别的感觉。

那时我不过十四岁,时不时还在蹭着打少儿组的比赛。现在回想一下十四岁的我,那幅尊容着实可怕:头发剪得跟男孩子一样短,四肢细长又晒得黝黑。露露就不同,她已经十六岁了,长发披散下来,看上去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露露不是我们散打班的,她练的是套路,参加的都是表演赛。露露是个美人胚子,她自己也知道。她玩得很疯,跟我不说话以后,有时整夜都不回来。尽管她再也不带我下馆子了,可生活老师来查寝,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一次次给她打掩护。

打第十九场黑拳那天,是个星期天。第二天正上体能课,教练找到我,让我跟他出去一趟,吉普车在门口等着。大师兄还以为东窗事发了,跑过来打探消息。

教练说:去哪?当然是把小丫头拉去卖掉啊,回来给你们加顿好的!

大家一阵哄笑。

听到教练还能开玩笑,我和大师兄都长舒了一口气。他冲我挤挤眼睛。

我们去了省城。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场地,几个陌生人坐在那里。在他们的示意下,我跟一个高个女孩随便打了一场。都穿着厚厚的护具,可她下手很轻,好像就是为了碰到我,我也就留了分寸。几个陌生人就窃窃私语,还不断点头。

从那天起,我开始练跆拳道。这是一种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得分制的比赛项目。我一向为人诟病的细长的四肢,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顾我的反对,教练把我留在了省城。

新队服、新被子、新毛巾,还有新室友——就是那个高个女孩。教练给我留下了一百块钱,我问她哪里能去打电话,她一改赛场上的风度翩翩,恶狠狠对我说:不知道!

我走到校门口,被告知不能出去。我问黑着脸的门卫,哪里能打电话,他同样恶狠狠:封闭训练,不许打电话!

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在省体校那巨大的操场上转悠了无数圈。两米多高的墙头插满碎玻璃,而且这个学校连个后门都没有!

一直到三个月后,我才有了打电话的机会。我拿了女子42公斤以下的冠军,在我的新室友樱子的掩护下——高个女孩已经卷铺盖走了,因为我顶替了她的名额——成功地从赛场后台溜走了。

电话打到办公室,是军军接的,这个师兄我并不是很熟悉。我让他叫大师兄来接电话,他就支支吾吾。旁边有人说:千万别告诉她!是小峰的声音。我一下子急了: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可是电话啪地被压掉了。再打就一直占线。

我坐在回小城的大巴上,瞬间就想出了一万种可能性,每一种最后都倒向最可怕的结局,我甚至想到了以后给大师兄上坟的情形,又赶紧给自己几个巴掌。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8 16:46:47 +0800 CST  
大师兄(下)

等我回去了,发现大师兄还活着,那种心情真是无法形容。

大师兄的脑袋上裹着好多纱布,还套着个塑料框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里,据说已经躺了两个多月。一堆管线从他的身体连到各个机器上。露露守在那里,她又跟我说话了,她说:都是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你这个扫把星!你滚!

我心底有点疑惑:前面十九场都打得那么顺利,怎么第二十场会一下子输得这么惨?就去找老K。不料停车场竟被贴了封条。我好死不死地跑去派~出~所打探消息,这下撞在了枪口上。跟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被关了一整夜,教练才把我保了出来。

他生了真气:你完蛋了你知道吗?留了案~底了!

我快哭了:我什么也没干!

教练压低声音说:你让大宝去打黑拳!你还什么也没干!

我说:教练,你知不知道大师兄最后那场是跟谁打的?怎么会——

闭嘴!教练打断了我的话,他粗暴地将我推进车里,骂道:你是不是没长脑子?要问不会等上车了再问?

别哭了!教练一边开车,一边胡乱扔给我一个护腕,我拿起来擦了擦眼泪。仔细一看,是大师兄的护腕!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吧!我哀求道。

怎么回事?你惹了大黑,为什么不来找我?教练说,问你几次还都不说!大黑小黑那俩小子是我侄子!为这么点事你就把大宝一辈子搭进去了!你知不知道打了黑拳,要终身禁赛的!

我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希望:大师兄还能醒过来吗?

怎么不能?他就是颅骨骨折了,几个月就好了!教练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教练直接把我送回了省城,我怎么抗议都没有用,说去看趟外公也没有用。教练许诺我再打个冠军就接我回来休个假。于是回到了省体校,我就偷偷穿了一副沙袋去报比赛。队友们窃窃私语,认为我偷回了一趟家就重了五公斤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

等我站在46-49公斤比赛场上、面对肉山一样的对手时,不是不后悔的。可一想到大师兄躺在那里的样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还是赢了。兜里装着奖金,省城的记者来采访我,镁光灯照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登在报纸上的我笑出一嘴白牙,傻极了。

终于又回了小城。教练没食言,他亲自来接的我。我们全班在校门口的川菜馆包了三桌给我庆祝,教练破天荒允许大家每人喝一杯啤酒。可大师兄不在,露露也不在。教练说大宝今天刚出院,还不能见风。

吃了一半,我偷偷溜了出来。

大师兄靠在床上,刚点着了一根烟,过了一会儿,两个鼻孔都冒出烟来——奇怪,他以前是从不抽烟的,抽烟影响肺活量。

我还没敲门,就哭了。他慌忙把烟掐灭,见是我,就骂道:死丫头敲什么门,在省城待傻了吗?——别哭了,越哭越丑!

他剃了光头,看上去很是陌生。

对不起!我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一直重复这句话。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偷偷顺出来的菜,一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两年后,我在省城见到了刑满释放的老K,那时我跟几个队友在撸串,他和大黑小黑在邻桌喝啤酒。

他说:这不是小丫头吗?

大黑说:真的是啊!现在是大冠军啦!

小黑说:真是失敬失敬!

几个队友站了起来,我不想惹事,压住他们,坐过去跟老K碰了几杯,他们说是来省城进货的。

老K说:你们那个大宝怎么样了?听说现在给王局开车呢?

大黑说:唉,可惜了!

小黑说:你懂什么!打打杀杀能搞多久?给局长开车,这么好的差使哪里找去?

我说:你们谁能告诉我,大师兄那次到底是怎么被打伤的?

他们就很惊讶:你不知道?是露露联系的那个黑人啊!

我更惊讶:黑人?不是说最后一场还是跟王XX打吗?

他们回忆了半天。老K说:老子为什么进去的你真不知道?大宝不是帮你打的那场,是帮露露打的!

我噌地站了起来,揪住老K的领子:你说什么?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知道了所有人费尽心思要瞒着我的一切:大师兄打完二十场,全胜。可无论老K怎么鼓动,他却都不再打了。老K就想到了露露,让她说动大师兄,事成后给她分成。

露露答应了,找到大黑和小黑,演了场戏,说欠了他们的钱,只能去陪酒。大师兄果然答应帮她再打几场。

可是大师兄不知道,露露联系的黑人是吃了药上场的。大师兄感觉到不对劲,举手要暂停,可是黑人把他打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流着口水不停地打他的头。七八人人跳上去也拉不开他。有人报了警。警察用麻醉针才让黑人安静下来。

老K讲完,我傻在那里好久。露露的话一直像十字架一样压在我胸口两年多:你这个扫把星!你滚!

我又想起一年前大师兄的最后一场比赛。教练想出了瞒天过海的法子——改了他的户口。他又一次从头打起,一直打了十几场。那场是五省晋级赛,在省城的灯光球场举行,我第一次坐在看台上看着大师兄打比赛。他换了发型,看上去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他打赢了,等着颁奖。

突然一个人拿着高音喇叭叫嚣:这个人不是XXX,他叫大宝,他是个打黑拳的!

“打黑拳”三个字一出口,全场哗然。揭发的人又拿出了几张照片,正是大师兄在黑拳馆打比赛的时候,被人拍下来的。

大师兄和教练被从天而降的矿泉水瓶砸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以后大师兄就退役了,教练也辞职去了南方。

我满世界找露露,终于找到了她。她也来了省城,在一家夜总会上班。我以为她是保镖,没想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翻白眼的动作才让我确定这就是露露。她说:你毁了我一辈子还不够?来看笑话?

我语塞了,一个人怎么能永远都这么理直气壮?我憋了半天,问她:你为什么要害大师兄?他对你那么好——

一阵娇笑打断了我,她把烟圈吐在我脸上:我喜欢,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突然间她就哭了起来:他对我好?小丫头,你还真是缺心眼!他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真不知道?

她咆哮起来:我就是要害他!因为我生气!我tm到底哪点不如你!

我呆在原地,连她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又一次回了小城。大师兄见了我,很是高兴:太好了,我正愁联系不到你呢!

他把气氛弄得这么热烈,我一路想好的话,一句都没法儿说了。

大师兄继续说:我这几天就在想,不请谁都行,你这个小丫头怎么都得来,我得好好宰你一笔啊!

说着笑着,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喏!

一张请柬。

一张婚礼请柬。

我回到家,趴在桌子上哭得昏天黑地。

外公买了肉回来,絮絮叨叨地说,你们那个大师兄要结婚了你知道吗?到时帮外公多随一个份子哦,这两年你不在家,买面买油换煤气,全都多亏了他!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8 16:48: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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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上)




我和文山还没有孩子。

这话刚结婚的那几年是带着一两分窃喜脱口而出的,慢慢就有了三分遗憾,再后来就成了七分抱怨,如今我已经十二分难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能确定是谁的问题,一切结果都指向我们是两具完全健康正常的雌雄成体。这十多年来,到处检查看病就花了我们积蓄的大半。我们夫妻俩常自嘲,也算是游遍了大半个中国了。不同的是,别人一到目的地就发朋友圈狂拍照,我们一到就找黄牛排专家号。

文山不说,其实我知道,没孩子这事,受影响最大的是他的仕途。秘书处分成两个小圈子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其中七八个元老基本都是他的同龄人,另一个小圈子是几个自诩新鲜血液的小年轻。

当初文山可是元老圈的核心人物。那时大家都刚结婚,聊的话题也差不多,搞文字工作的,也都喜欢诗词,还经常搞一些笔会。那也是文山最春风得意的几年,提了科长就是那几年的事。

可是慢慢的,大家都有了孩子,话题也从风花雪月变成了奶瓶尿布,文山渐渐感觉到吃力了。他在半夜浏览母婴论坛,为的就是那么一点谈资——那时我年轻沉不住气,还闹得满城风雨。等元老们开始聊学区房和补课老师哪家强,文山就很少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慢慢地就被挤出了圈子。

小年轻们闻风而动,想要趁虚而入——毕竟文山怎么说都是秘书处的第一支笔杆子。可是文山跟着他们混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毕竟快四十岁的人了,混酒吧、熬夜看球打游戏什么的真的吃不消,偶尔为之还可以缓过来,天天这样恐怕要折寿。

渐渐的,文山就成了个圈外人,他自嘲是秘书处的民主党派。这话不知被哪个好事者传到了他们老大耳朵眼里,不知怎么就很不中听。

三十九岁,副处。文山说,就这样吧。

我倒没有什么。我们杂志社六年前就给我分了单间的办公室,毛玻璃一隔,什么闲言碎语都被隔在了几光年外。没孩子也不是没有好处。怀孕产假林林总总,其他女同事总比我少了一两年的时间。签名从“实习编辑周”到“编辑部主任周”,我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很稳,一步也没踏空过。

我比文山还长一岁。谈恋爱时,文山的母亲不是很中意我。她说,这女子眉目太寡淡,是吸福的,不是个送福的。那时我还有一两个追求者,听了这话,倒让我定了心。起码这个婆婆我没了刻意讨好的必要。她临终时,摈开众人告诉我,让我抱养个孩子。她说,不是为了小山,是为了你。我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哭过一场的。

夫家的压力,我感受到得并不大。许是文山用他薄薄的肩膀抗下了大半吧。文海只说过一次。那时国家还没放开政策,而弟妹不小心怀上了二胎。文海说,梅子不肯打,要不生下来过继给哥哥嫂子吧!我还没来得及皱一下眉头,文山就马上拒绝了。

后来小灿灿还是生了下来,交了十万元的罚款,文山给出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出了钱的原因,文山特别喜欢灿灿。因为这个孩子,我们两家来往也多了起来。

办公室的章姐说,女人到了一个年纪,看到别人的孩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我可不喜欢灿灿。那孩子两三岁时就破坏力惊人,尤喜撕书。我后来重金换了带锁的实木书柜就是因为她。

而我的娘家——我并没有什么娘家。母亲早已再嫁,父亲早已再娶。我从十来岁跟着外婆,外婆如今早已西去。婆婆说我寡淡,我很难否认。我爱听戏、爱焚香、爱喝茶,还爱侍弄花草,我十几岁的时候过得就是退休老干部的生活。

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文山说,要不,这辈子,再不想这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躺在他的肚皮上——这一两年他终于胖了起来,全胖在肚子上——晃了晃脑袋,一颗眼泪就滑到他的肚脐里了。他捧着我的脸说,人一辈子,太短,只要我们俩快乐,就够了。

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件事就算彻底尘封了。

一直觉得,除了这件事,我们的感情是完美无瑕的。

我跟文山去了海边,不是景区,风景却好极了。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度假,不是什么寻访高僧神医。可不是景区也有弊端,景色太好,客房太少,都住满了。前台说,只能拼房了,收半价。我犹豫了,我习惯每天洗澡,拼房的也是一对夫妻,怎么洗呢?拖着行李走了一圈,发现这是唯一一家酒店,只好又回来。前台说:还有个等着拼房的,现在得原价了。总之搞得很不愉快。

进了房间,是个套间,先到的那对夫妇还没放行李,等着我们先挑里外呢。在前台那里受的气顿时就消了大半。后来几天都和那对夫妇结伴而行,再后来就成了朋友——原谅我现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他们的名字,就叫丈夫A,妻子B吧。一聊之下,AB夫妇竟然跟我们是同一个城市的,B还跟我是老乡,A是机关干部,B是产科主任,年龄比我们小一两岁。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也没有孩子!

从海边回来后,我们保持着一个星期一两次的聚会频率。B还去我单位找过我,托我办了一点小事。A为了答谢我,还给我和文山拍了一套艺术照——他是个业余摄影师。

其实那时并没有对A有过别的想法。婚后我就很自觉地把男人分为:文山和其他男人。“其他男人”在我眼中几乎没有了性别。这不是假惺惺的说辞,而是我这样一个古板的或者说寡淡的女人最真实的想法。

AB的家离我们家很远,我们和AB都互相留宿过。A偶然落下的一瓶须后水什么的,我都是放在那里不动。慢慢地,界限这种东西就模糊了起来。我们的浴室、衣柜里都出现了很多AB夫妇的东西,反之亦然。有一次,半夜A偷偷喊醒文山,要借什么东西。文山摊摊手说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客房那边微微有着动静。我笑了半天,想要跟文山讨论一下,他翻个身又睡着了,我却睡不着了。

过了几日,A给我发邮件,混在堆积如山的稿件里,我差点错过了。原来是之前他拍的那套写真,有一张我的人像得了奖。他问我可不可以把这张照片放在摄影网站的首页展览。我回复,当然可以!端详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妆太重,完美主义的倾向就冒头了。我又加了一句:要不重拍一套吧,这次化淡妆。点了发送才觉得有些过分了。

A一整天都没有回复我。

我点开A在摄影网站的页面,发现了另一个他。他的鸟、鱼、虫、蛙。还有他的人像。很多模特,有朦胧美的,也有诱惑美的,几百个作品。再看他的配文,用文采飞扬来形容绝对不为过。不知怎地,就有些自惭形秽。四十岁的女人。想了想,又有些别的想法。

第二天A终于回复了,他道歉说前一天被领导抓了壮丁。热情地跟我约了时间,说这个季节XX地方的XX花开得正好(原谅我不能说得太细,这个地标太明显了),适合拍外景。

后来外景就拍了,非常成功。A连框子钱都不要。照片在我们办公室传阅,一群女人争着要A的联系方式。A说,才不给她们。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就像一潭湖水投进了一颗石子。

过了几天,和文山拌了几句嘴。买了件新衣服穿给他看,他看了说:不好,别穿。我就问为什么。他一边改着稿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顺口说:太年轻了,你穿不合适。说完空气静了,他一抬头,才发现失言。

就是那天给A发邮件说,想拍套室内的写真。A没回复,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约了地方,是个四星的宾馆。等周末去了,发现他还带了个灯光师。他解释说室内得调光,说这灯光师是个第一等的好手,我看过的XX、XXX的片子都是他的手笔。于是我们在里屋拍,灯光师在外屋等。拍完一组,灯光师再调光。尺度也就到内衣。

拍出来特别美,照片里的我找回了二十几岁的感觉。A还用软件帮我修了图。相册送来,我却犯了愁:不知道能放在哪里。放在家里当然不行,文山看到就什么也说不清了;放在办公室被人看到,更是可怕。拍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如今倒变成烫手的山芋了!A说,不如我帮你保管吧,你要想看,随时来我家。反正B是从来不动我摄影的东西的。

后来A就带走了我的相册。之后的三个月吧,我忙、文山忙,A忙、B也忙。聚得也少了。慢慢地我觉得自己心里又波澜不惊了。

可有一天下午,A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混饭。那几天文山出差了,我就买了三个人的食材。但是来的只有A,说B回娘家了。A还提着两瓶红酒,说是人家找他办事,送的,直接从办公室拎来了。我打趣他:当心被抓了典型。

A坐下,我炒好一个菜端出来,发现他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哭。我吓得差点把盘子扔了。A抬起头,说:我辞职了。

我这才发现,他还带着一个巨大的公文包。

见我没说话,他又说:B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还是没说话,他再说:我一刻钟也不能在那个办公室待下去了。肮脏、恶心、令人发指!

给我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不待碰杯就一饮而尽。

他说:我还是想当摄影师,我不信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说完看着我,目光炯炯:你说我还能行吗?

我说:你一定行。

他笑了,说: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信了。

那天菜没吃多少,酒喝光了。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9 15:10:37 +0800 CST  
麟儿(下)

醒来的时候头很疼,除了婚礼那晚,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这般醉过了,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

我向着身旁转过头去:还好没有人。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睡袍。

A换了身衣服,在浴室刮着胡子。见到我,他放下剃刀,笑得一嘴白沫。

A走后,我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在床上、浴室里寻找着蛛丝马迹,一无所获。

可是,我的身体告诉我,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心慌了好几天,上班路上就跟前车追了尾。下来个金链子大哥,哐哐哐地拍我的车门。我锁紧了车门报警,半天按不对键。突然A长枪短炮地出现在我车前,挥舞着他的三脚架,三言两语,金链子竟然同意和解了。

A上了车,笑了,说: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当次骑士。

我在停车场待了很久很久,A陪着我沉默着,慢慢地我终于停止了颤抖。

很久,一抬头,发现文山举着手机站在我的车头前面。原来我慌乱中没拨出去的报警电话,竟拨给了他。文山一下飞机就接到了我的电话。

五十八分钟的通话时间。我已经想不起一路上跟A说了些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晚上我睡着了,文山突然把我弄醒,动作异常粗暴,我喊着弄疼我了他也不管。

之后他又沉默了七八天。终于他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没什么。这事儿就翻篇吧,不过这辈子就这一次,你能答应我吗?

我使劲点着头。

车修好了,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我想,我的生活应该也可以这样。

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不相信,跑去药店,把所有种类的试纸都买了回来,一条条试。又偷偷跑去医院。

——确实是怀孕了。

整个孕期,我成了太阳,文山就是那飞速旋转的唯一行星。我并没有撒泼耍赖,可是文山也小心翼翼得实在过了头。

文麟。麟儿。是个男孩。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取得过了,这样夸自己的孩子,脸皮的厚度也令人堪忧。

文山不管,他激动得手舞足蹈。

满月,请了三十几桌。

百日,又请了一次。

文山红光满面,文山兴高采烈。

我久久地端详着麟儿,这孩子长得不像我,也不像文山,最重要的,也不像A。

和AB又慢慢热络起来,还是他们两次出现在我们家的喜宴上之后。A给麟儿拍了无数照片,B整日抱着他不撒手。

终于发现我实在是个凉薄的人。我对于麟儿的热情似乎还不如AB这对陌生人。后来认了干亲,我就没有反对。AB搞得隆重极了,又是仪式又是晚宴,请了几百人。

你一定以为故事要结束了,对吗?不,我要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三个月后,文山入狱了。受贿,数目大得惊人。他一直说是被冤枉的,坦白说我一直以为在他那个职位,想有点灰色收入都很难。

隔着玻璃,文山说,有了麟儿,想得就多了,也远了。

出庭回来,我就病倒了。

B向单位请了长假照顾我,麟儿也几乎是AB在照看。他叫出的第一声妈妈不是对我,而是对B。

那种又感恩又介意的心情,非当事人真的很难有分毫体验。

随着我病得越来越重,我就想到了很多。麟儿跟着AB我是放心的,就是十几年后文山出来时,这孩子就跟他成了陌生人,这对文山不公平。

还没有再跟文山见一面,我就不能下床了。B请了专家来家里,说是她老同学的哥哥。专家语焉不详地安慰我,于是我知道了——我是要死了。

我背着B,流着泪写着遗嘱。

如果不是我多年未见的母亲突然来访,这个故事就真的要结束了。母亲的本意是要炫耀一下她还有个当主编的大女儿,在她们医院的一帮返聘专家中间找些存在感。不看动机,母亲真的救了我的命。她把AB支开,一针见血地告诉我:你是中毒了,不是得了绝症。

在ICU住了七天。母亲和几个老同事的放松之旅又变成了大小夜班。

终于活过来了。AB跪在地上求我不要告发他们。

他们说,愿意把一生积蓄都给我,然后远走他乡。

我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的麟儿?你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

AB支支吾吾,最后说:这孩子是B和文山的。

我彻底傻了。

A说,他患有一种遗传病,从十几岁发病就饱受折磨,而这种病是百分百遗传的。一开始他瞒着B。而B有着习惯性流产的体质,根本不能生育,一开始也瞒着他。两人绝望了。

B说,他们把目标盯在那些想要玩刺激的都市游戏的夫妇身上。

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A说,交换~伴~侣~的游戏。

B说,在文山之前,他们已经找了好几对夫妻,最后都因为各种条件不满足而放弃了。文山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B轻易地就怀上了文山的孩子。而那个红酒之夜,AB在麻醉了我之后,把B的受精卵放入了我的子宫内。

我就是——一具容器。

我说:我不相信,文山不在,你们才这样污蔑他。

AB说:你可以亲自问他。

我就去了,坐着轮椅。

隔着玻璃,我告诉文山:我准备把麟儿交给AB夫妇,我还要跟他离婚。

文山激动得要跳起来:麟儿是我的孩子,我验过DNA!

他痛哭流涕:我不在意你跟A的事!求你不要把我的儿子给别人!

我最后一次隔着玻璃附魔他的脸:麟儿的确是你的儿子。

我并没有告发AB。我还保存着他们认罪的录音,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一遍了。

我最后一次抱着麟儿,对他说:虽然我们是没有血缘的,但怀胎十月,哺乳半年,也算是一场缘分,我不告发你的父母,是不想让你一生孤苦伶仃。我自小没了父母,深知其中滋味。

我把他交给了B,看着他们转身走远,走到我的世界之外去。

别了,麟儿!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09 15:11:26 +0800 CST  
@凱云2013 2017-05-09 21:27:32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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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感觉越写越长啦~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0 18:14:10 +0800 CST  
更新一篇~



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上)



电话响了好久,我才接起来。是片~警小钱,他说,阳姐你来一趟吧,小辉找到了。

我颤抖地问:在哪找到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来了再说吧。

我就去了。他们把尸袋拉开,让我辨认。

我说:是小辉。

一个眼生的老警~察问:是叶汶辉吗?

我说:是他。

老警~察不依不饶:是谁?说全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眼睛里满是憎恶,还有几分兴奋。

小钱跑过来,说,盛队,你干嘛呀?阳姐是省报的记者,还采访过咱们王局呢。

盛队高声说:天王老子,她也是通~缉~犯的家属!

我拉住小钱,对盛队说:是叶汶辉,我可以把他……我可以把尸体领走了吗?

小钱说,现在还不行,还有程序要走。

小钱把我扶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一时间头晕目眩,我扶住门口的柱子好半天才缓过来。



小辉出生那天,也是一个艳阳天。十二岁的我端着奶奶熬的鸡汤,挤公交去医院。过马路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撞翻了我的保温桶,鸡汤撒了一地。我蹲在地上看着珍贵的、油汪汪的鸡汤缓缓渗到干裂的土路中去。

到了医院,我对妈妈说,鸡汤撒了。妈妈说,傻丫头,别哭了,来看看你的小弟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辉:粉扑扑的婴儿,黑亮的眼睛和头发。我接过这个手舞足蹈的婴儿,对于他的柔软还是缺少估计,差点把他给摔在地上。

爸爸将我叫到门外,说:你这丫头真没有分寸,平常偷吃也就算了。你妈等着这汤开奶,你偷喝了,你小弟弟一辈子吃不饱!

我一下急了:我没有偷喝,是撒了。

爸爸说:汤撒了,肉呢?

我说:肉掉地上了。

爸爸说:你手也断了吗?不会把肉捡起来?冲一冲还能吃的!

我拎着空空的保温桶,一路跑到撒汤的地方。鸡汤早晒干了,鸡肉也不知去向。地上还有一点肉渣,一些蚂蚁正齐心一力地搬运着。我想哭,可是口干舌燥得连眼泪也挤不出来。



妈妈还在坐月子,计生办的人就来了。他们搬走了电视、柜子、沙发和自行车。

然后厂领导来了,他们对妈妈说,她已经被开除了党籍,也不能再当会计了,出了月子就要下车间。

这些人都走了之后,爸爸就把我的作业拨到一边,然后坐在茶几上喝酒。小辉哭了起来,爸爸说:赶紧让小丧门星闭嘴!

奶奶听不下去,从厨房钻出脑袋骂:你个孽障,也不怕闪了舌头!

谁都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执意要生下小辉。怀上小辉的时候,她还是厂里的明星人物,先进工作者。所有人都劝妈妈打掉他。妈妈上了手术台,却突然跳了下来。谁劝也不听了,她说,一定要生。

过了几天,爸爸厂里又来人,说要把我们的房子收走。爸爸拿着菜刀追出两条街,终于保住了我们的两居室——妈妈厂里本来给她分了一套大三居,她却“发扬风格”让给了一个老职工。私下里,妈妈说,她想等下一批房子,她已经看过了设计图纸,房型更好。

后来我们家再也没能搬离这个两居室。那时,爸妈一间,我和小辉睡上下铺,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睡厨房。

妈妈出了月子,再没有回厂里上班。她卤了茶叶蛋拿到厂门口去卖,把领导们都逼得只能从后门进出。后来大家发现妈妈的手艺其实还不错,她就正正经经做起卤味的生意来。

两三年后,我们家还清了债,爸爸就更是天天在家里喝酒。

我爸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十岁那年,他坏了手,对于一个技工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他从生产标兵变成了锅炉房大叔,这个心理落差我觉得他到死都没调整过来。他是个很差劲的锅炉房大叔,大家洗着澡,发现水变冷了,总会在锅炉房的一角找到已经醉倒的他。三番两次,厂里就让他回家待着了,发一半工资。

没坏手的时候,爸爸是个很温和的人。记忆里他总是在星期天扛着我去动物园看猴子。其实猴子有什么看头呢?我闹着要去,不外乎能吃到棉花糖——爸爸的柔情,小辉从来没感受过,他感受得最多的,是爸爸的拖鞋和皮带。

爸爸手也很巧,家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打的。我对小辉说:你写作业这个桌子,是爸爸最花心思的,全卯榫的,跟老师傅要的图纸——小辉每每听到这里,就大脚踹那写字台。

小辉从小就很漂亮。这样说一个男孩子也许不太合适,但上学前,妈妈给他穿的,都是我以前的小裙子。为了配合这个造型,还给他留了长头发,编两个小辫子。而我小时候却被忙碌的爸妈剪了短发,爸爸还老给我买一些气手枪、小兵人之类的玩具。

那时候我很喜欢领着小辉到处逛,逢人就说这是我的小妹妹,听人家夸赞一番,小把戏百玩不厌。我们甚至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娜娜,天天乱叫一气,笑得要发疯。

小辉是奶奶带大的,没上过幼儿园。等要上学了,妈妈领他去剪头发,他又哭又闹,死也不肯剪掉辫子。

第一天就被请了家长。白老师打量着我妈说:再喜欢女孩也不能让小子蹲着尿尿啊!还给他留小辫儿!一群小朋友听老师说一句就哄笑一番。

小辉被推了个寸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问我妈:老有人搡我怎么办?

我爸醉醺醺地接话:揍他啊!

第二天又被请了家长。两个香喷喷的猪耳朵塞在白老师的手里以后,她一下子软了。等小辉再把小朋友打哭时,她就装作没看见。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小辉已经打遍学校无敌手了。白白净净小姑娘一样的一个人,出手却狠得不得了。他截了六年级同学的钱,被人家家长追到家里来。我爸把皮带都抽断了,在那儿喘粗气。小辉梗着脖子说:咋地,累了么?跟挠痒痒似的!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了省城的报社。小辉拎着行李,磨磨唧唧去车站送我,塞给我一个报纸包。我要打开,他按住说,别。

等上了火车,我偷偷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整整齐齐一沓子钱,后来数了数,三百块。火车开了,小辉跟着窗子跑,喊:姐,再别回来了!没钱了就给爷们写信,爷们有的是钱!

我真三年没回家。跟一群皇亲贵胄们竞争了很久,我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背景却留了下来的幸运儿。用对桌那位武~装~部长千金盛雪的话说,就是:叶炆阳你把你们家祖宗八辈的运气都用光了!这话听着像骂人,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省报的风格。果然,我被派到新疆去了两年多,回来又被送去上海学习。

三年后,我回到家,奶奶已经去世,爸爸瘦成了人干,还是整日地喝。

远远就看到妈妈正在给客人切着肉。她的砧板还是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小巧好用,是爸爸的发明。突然有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小子跑到妈妈身边说着什么,手就往钱箱里伸。妈妈打掉了他的手。我赶紧跑过去护住妈妈,问他:大白天的你要抢劫啊?

那小子瞅了我一眼,笑了,他叫我:姐!

我呆住了:十三岁,这小子就长了这么大的个子!看上去像个大小伙子了!

晚上我躺在上铺打趣他:你不是有的是钱吗?

他在下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答应过奶奶,再不干坏事了。

过了两天,我看见他把一个小姑娘堵在巷子里动手动脚。那小姑娘也不反抗,还咯咯直笑。我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小辉是长大了。

想来想去,没有姐姐给弟弟上生理卫生课的。我就只告诉他:不管怎么作,成绩不能差。他考一次第一名,我就给他寄20块钱。

小辉高兴地问:真的?

我说:当然。

这句当然以后,成绩单不断寄过来,我几乎每个月都给小辉寄过去几十块。也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0 18:19:21 +0800 CST  
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中)
再回来已经又是两年后。小辉刚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正在度过人生最幸福的几个暑假之一。他的头发留得老长,披散着,一天到晚背着把吉他。身边的小姑娘几天一换。那时还没有“人生巅峰”这个词,我妈说他是“臭德性”。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带小沈见家长。他是我大学教授的儿子,我们谈了五年恋爱,还没见过我爸妈。那时也没有“见光死”这个词,不然就能准确地说出我的担忧了。

特意提前写了信让我爸配合一下,这几天别喝酒了。现在我的信就被放在茶几上,我和小沈坐在沙发上,我爸在对面最后一把幸存的椅子上穿着拖鞋晃脚,大拇指正对着小沈。

我爸一口下肚,然后对着我喷出酒气:小阳越来越出息了啊?狗不嫌家贫,你难道连狗都不如了?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吱溜一声,把酒气喷在小沈脸上:我们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啊,帮不了你们,也不会拖累你们。丫头要攀高枝,我也拦不住,只是以后摔下来别叫疼!



小沈陪着我听了我爸一个多钟头的训话,出了我家门,眼泪就下来了。

我说:委屈你了。

小沈就把手放在我肚子上,说:小阳,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们得赶紧结婚,是因为我已经怀孕了。

突然小辉从暗处出来,他揪住小沈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说,你tm是驴啊?管不住爷们帮你剁了?

我难堪极了,连忙拉开他。

刚才的训话会小辉不在,小沈整理着衣服问我:这是谁?

小辉说:小阳是我姐,你说爷们是谁?



回到省城没几天,小沈就跟我说了分手。

他说给我五万块了结这件事。

他说他家里人不能容忍他娶一个酒鬼的女儿。

他说酗酒的基因是会遗传的。

他在我们单位旁边那个全国著名的大桥上跟我说分手。

我把那厚厚的报纸包接过来,看到他舒了一口气。

我扬手把它扔进了江里。

我冷眼看着他徒劳地想扑出护栏去。

没等他转身,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辉突然来了省城,我去医院的计划只能一搁再搁。他说是来倒腾几把琴的,赚个差价。说完问我:沈驴呢?

我一直很讨厌小辉给他起的这个外号,现在听他叫出来却十分解气。

最后是小辉陪我去做的手术。大夫以为是他闯得祸,很是给了他一些脸色,说:怎么这么大了才来?还是个带把的呢!

小辉要收拾小沈,我拦住了。我说,不值得。

休息了一个星期,再回到报社,我在门口又一次见到了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的小沈。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就对他说:你还是走吧。他没理我,等我们新闻组的盛雪走进来时,他露出笑脸,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把我买给他的那个饭盒递到了她手中。

中午,盛雪在我对桌吃着米饭和梅菜肉。她说,小阳你想开点——你这种人反正也嫁不进他们家的!

我头都没抬。

她继续说:你别光吃榨菜啊。诶,我不吃肥肉,你要吗?

我抬起头,看到她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我。还有很多双眼睛也瞅着我。再看到她拨弄在饭盒外面的一堆咬去了肉皮和瘦肉部分的扣肉片。我终于忍不住了,把那个花了我五块钱的饭盒扣在了她头上。

小沈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扬手打了我一巴掌。我被打懵了,连还手都忘了。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正在这时,我看到小辉冲了进来,他扬起手中的吉他,砸在了小沈头上。

小沈头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盛雪踢了他一脚说:起来啊,打这个酒癞子家的小杂种!

小辉指着她说:爷们从不打女人,嘴太贱的除外。说完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小沈一下子爬了起来。他抄起前台的一盆文竹,向着小辉砸去。

小辉一躲,文竹的盆子砸在了盛雪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有人报了警,小沈和小辉都被带走了。沈教授来到派出所,所长小跑着给他敬烟。沈教授对我说:小阳,你曾经是我最好的学生,如今看来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你那个家了!

——后来我满怀恨意地回想那一刻,如果他知道我一周前才杀死他们沈家最后一点血脉,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趾高气扬!

小沈跟着沈教授走了,小辉被关了半个月。

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的伤,嘴唇、眉骨都缝着针。他想咧嘴笑笑,可是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他对我说:爷们这下得有日子没法儿泡妞了!

他说:姐,回家吧,省报是好,可这么天天上班怄气,何必呢。

我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能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会点头,一定会抽身。那样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那样……

可是当时,年少气盛的我回答说:不,我凭什么走!

过了一个月,小沈和盛雪结婚了。他挨个桌子发请柬,大家拿了请柬都面面相觑。

要好的同事后来偷偷拿给我看,上面备注着:可带随宾一位(叶炆阳除外)。



那天是8月31日。报社发了大米,小辉说帮我搬回宿舍就去赶火车。可是他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小沈。他给盛雪送了水果来,两人正在互相喂着水果。

领导已经把我和盛雪的座位调开了,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尖。

盛雪说:你们看啊,有人一袋大米也要搬回老家去!

小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盛雪拿着一只美工刀走了过来,把小辉刚背起来的米袋子划了个大口子,大米哗地撒了一地。

小辉看了看我,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盛雪继续说:哎呦,酒癞子家的米怎么撒了!她用美工刀指着小辉。

小辉卸下米袋子,伸手把刀刃抓在了手中,一用力,刀就脱了盛雪的手。他把刀收好,揣在自己裤兜里,然后问我:姐,要不要帮你扫一下?

盛雪还在接话:当然要扫起来啊,够一窝杂种吃几个月呢!叶炆阳可就指着白饭下榨菜了,不然她会饿死!扫干净点啊!对,喏,这里还有!

小沈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辉把米扫干净倒掉,然后,走到盛雪面前。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美工刀瞬间就划开了盛雪的颈动脉,血喷得整个办公室到处都是。小辉反手又划开了另一侧,这时血喷得没有那么猛了。

小沈这时才想到了跑。他被小辉两步追上,美工刀插进了他的后背、胸口、大腿、肚子,一刀又一刀,直到他彻底不再挣扎。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0 18:20:23 +0800 CST  
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小辉跑了好久我才想起追上去。

小辉站在大桥上,风吹动他的长发。他说:姐,爷们只能帮你这最后一次了。

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转过那么快。我浑身摸索了一下,只有一份废稿在身上。我咬破手指,在大风中给我在新疆的干爸艾力写了一封短信。

我说,小辉,你去新疆。找这个地址,我救过他们儿子的命,他们一定会收留你的!

小辉笑了,他说:姐,算了吧。

我攀上护栏说:小辉,答应我!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我的水性不好,小辉是知道的,以前带他去游泳的时候,我都是远远站在岸边看着他扑腾。

小辉终于接下了那几张纸。他最后抱了抱我,转头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警察盘问了我半个月。终于他们把我放了出来,我又马上得知了一个消息——爸爸去世了。

据说爸爸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都知道小辉杀了人跑了,正在被通缉,生怕沾染上我们家的不祥之气。妈妈还在机械地做着卤味,只是已经白了头发。她说熟客每天都等着,生意不能断。

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没敢联系艾力爸爸。悬赏已经从一万提高到了二十万。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上班下班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所幸报社终于有个选题要派个人去新疆出差,山高路远,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我还没说话,就有人说,让小叶去,她不是去过新疆嘛,她熟。我不敢表现得太兴奋,就故作木讷地答应了。

临行前,妈妈已经病得很重。我始终没有告诉她,我让小辉去了新疆。我不敢说。妈妈说:我去下面找一圈,找得到我们母子就团聚了!



我终于见到了艾力爸爸。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扯着嗓子招呼着一个女孩子:阿娜尔!娜娜!快来给客人倒茶!

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弯腰走了进来。毛毡帐篷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我一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种逼人的美还是扑面而来。她把茶递给我,行了个礼——原来是个哑巴。我一边还礼一边奇怪起来,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女孩子没走,也坐了下来。艾力爸爸介绍说这是他的远方侄女。我敷衍地点头,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不敢开口问艾力爸爸小辉的事。外面一个小伙子正在张罗着宰一只绵羊给我接风,他就是我无意中救过性命的哈利肯。

艾力爸爸操着发硬的汉话,不停地东拉西扯。直到手抓肉和熏马肠上了桌,我还是没有机会发问。人越来越多,邻居们都跑来了,围坐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聚会。阿娜尔忙着伺候大家吃喝,续着奶茶,还不停把肋条肉放在我面前。我机械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心里越来越慌——看样子小辉根本没有来,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呢?他还活着吗?

很晚了,人们终于散去了。艾力爸爸安排我跟阿娜尔睡小毡房。他说,那里暖和。

我躺下了,阿娜尔熄了油灯。

黑暗中,突然一个声音轻不可闻地叫我:姐!

我腾地跳了起来——叫我的是阿娜尔。

黯淡的月光下,我的手拂过她、不,是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是小辉!没错!

一瞬间我就对艾力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什么法子能比这样隐藏得更好呢!小辉笑了,他的笑已经是一种哑女特有的腼腆的笑。海娜草描绘出一对细细弯弯的眉毛和一双飞扬的眼线,配上原本浓密的睫毛,这是一张典型的哈族少女的脸。他还留了长长的头发,编了两只大辫子。

万无一失。

艾力爸爸后来说,盘问他的人起码来了十几拨,都知道我救过哈利肯性命的事。有几个还强行搜了他的帐篷。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告诉小辉妈妈病重的事。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小辉执意要回家。他说:姐,我只要见妈妈一面,跟她说一句话,就走!

我说:你要说什么告诉我,我来告诉妈妈。

他说:不,我要亲口告诉她。

怎么也拦不住他。

小辉果然回了家。那天我正在给妈妈喂罐头汤,一个人轻轻地敲门。我打开门,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黄色连衣裙的高挑女孩闪了进来。

女孩一下扑到妈妈床前。妈妈就在那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几乎一眼就透过这个女孩的身体看到了小辉。她有气无力地哭道:小辉,我的小辉!

小辉附着妈妈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妈妈几不可见地笑了,然后头一歪,喉头一阵响动。

小辉一边把墙上那张全家福取下来揣进怀里,一边说,我要回艾力爸爸那里了。姐,隔两年能来看看我吗?

我点点头。

可小辉一推门,就被两只抢顶了回来。

小辉是在押解的路上跑掉的。据说被他夺了枪的那个小便衣在医院躺了半年多才缓过来。他的通缉令变成了A级。

三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他已经回到了艾力爸爸那里,还在抓耳挠腮地盘算着怎么再去一趟新疆。可是,他现在就在我面前。他瘦得像一具骷髅一样,穿得还是三个月前那条裙子,污渍、血渍早已覆盖了鲜黄的颜色。他的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青紫的、血肉模糊的。他的一只眼眶里没有了眼睛,一个血窟窿就那样瞪着我。他的长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我想帮他整理一下,盛队喝退了我。

据说出动了省队全部的警犬才抓到的他。盛队刚想要大谈抓捕的细节,被小钱拉走了。



小辉被我葬在了爸妈的坟脚下。

他的墓碑上“叶汶辉”三个字刻得笔力遒劲,我满意极了。

我久久地抚摸着那几个字。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0 18:22:06 +0800 CST  
@凱云2013 2017-05-10 21:10:44
讨厌,咱们能不那么煽情吗,快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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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下一个就不煽情啦~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1 18:44:35 +0800 CST  
@大眼糖糖 2017-05-11 11:09:58
那该死的计划生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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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哦~赶上的都是命啊~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1 18:45:42 +0800 CST  
更新一个~~


此生擦肩而过(上)


咳咳,我不是故意要起这么文艺的标题,本来我想给自己和小云这点事儿起名字叫“阴差阳错”,正想着呢,一个人迎面走过来,撞了一下我的肩膀。等我回到家,发现钱包没了。这下倒给了我灵感,一辈子没文艺起来的我,也终于能风雅一回了!

不过,你说我那个瘪瘪的钱包里连一张粉色的票子都没有,这小蟊贼也太没眼光了吧!那么点儿钱估计也就够他挥霍个五分钟,可是给我惹了大麻烦了——我身份证在里面呢!我只好又跑到派出所去。

小云的女儿见了我,抿嘴一笑。这丫头真是不会长,既不像爸,也不像妈:眼小嘴大,还爱笑!她说:征叔,你难道又把身份证丢了?

这下好,不用我开口了。我点点头,她就抿着嘴开始低头打字。这个角度看,她到有点像小云的意思。我琢磨着小云这么好的胚子,就生了这么一个丫头——当然不是说这丫头不好,丫头热心,是个好丫头——总感觉很是遗憾。

说句不要脸的话——如果脸皮一年长一层,到我这个岁数肯定比老牛皮有韧性——我觉得我要是跟小云有个孩子,特别是有个女儿,肯定是一等一的人物。我征通途是什么人?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个风云人物!

算了,这么云遮雾罩的说,把我自己都弄糊涂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要问我从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她,这个还真不好说。我们是邻居,自打他们家搬来,大概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天天混在一起了。当然,我是说我光屁股,她爸妈是不会让她光屁股的。尤其是她妈——她爸是个书呆子,倒不太管她——她妈管她可严了!不过这也难怪,她小时候差点让人给抱走,还是让我给拦住的。

这可能是我老征这辈子最早的光辉事迹。那天我们蹲在院子门口的地上玩土——现在说人不上进,就说尿尿和泥,我们那时候真是这么玩的,没办法,那时候条件差,没有别的玩具啊!总之,她的尿炮弹从尿坦克里飞出来,打垮了我的尿炮楼,我一气之下就跑了。

跑到墙角偷偷探出脑袋,一看她没追过来,再看有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正跟她说话呢,女的好像还在给她糖吃!那可是做饭要数米下锅的年月!这等好事居然没有我的份儿!可还没等我冲过去,就见她被抱了起来。她刚哭出声,一只大手就捂在了她嘴上。两个大人一溜小跑,就要拐过墙根了。

我一下子傻了!昨天晚上奶奶才给我讲过拍花子的故事,没想到第二天就碰上了!我想要回屋叫奶奶,可是考虑了一下她的战斗力完全被束缚在一双小脚里,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使劲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可是他们跑得比我快多了,都快拐到另一个小巷子里去了。

正在这时,我看到了我们巷子的一个大哥哥叫小军的,正跟他的几个同学躲在屋檐底下抽烟呢!我连忙跑过去。几个人扔了烟就追,我跟在后面扬起的尘土里疯了一样跑。

大哥哥们终于把那对男女拦了下来,扭到派出所去了。

晚上小云她妈给我们家端来一大盆鸡肉,我、还有我爸妈、我奶奶都吃得肚皮溜圆。大家夸得我飘飘欲仙。

后来小云她妈就不让她出来玩了,天天把她锁在家里。我找她去玩,只能爬到窗户上隔着玻璃跟她说话——不是我爱跟小姑娘玩,实在是我们那个大院子里,小屁孩儿就我们两个,其他孩子都是已经上了中学的大哥哥、大姐姐,我没得挑啊。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窗子说话一直到了上小学。这期间,我妈又给我添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就带着大道和坦途一起趴在窗子上跟她玩。我们发明了好多可以隔着窗子玩的游戏,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笑。

天天盼上学。可真上了小学,没想到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第一次考试我跟小云就都是第一,不过我是倒着数的。在我有限的学生生涯中,我和小云都没下过前三名,当然,我还是倒着数的。不过我爸妈也不太在意。我爸在钢厂炼钢,我妈在纺织厂织布,这种男炼女织的生活里,儿子的学习好不好不过是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

我说的好日子没了,是慢慢地我爸就不让我跟小云一块儿玩了。他说:她家里是反动份子,是坏人。虽然我没怎么看到她爸妈使坏,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对她家使坏,我还是装作服从了我爸——不服从也不行啊,我爸打我可是真打——不去她们家串门了。

不过,到了学校就没人管得了我了。那时候小云她爸妈都让人给关起来了,她天天吃不饱饭,我就天天给她偷家里的窝窝头。有几次都让我妈发现了,她也没说什么,再蒸窝窝头的时候总会多蒸几个。

以后我就正大光明地拿了,还拿咸菜。我是眼睁睁看着她从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狼吞虎咽地吃,到梳起了两条小辫儿细嚼慢咽地吃。也不知道她吃了我们家多少窝窝头!奶奶说,等于养了个小媳妇,我妈听了笑笑,我爸却说:咱家跟人家可不是一路人呢!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以后是一定要娶她当媳妇的!

后来小学毕业了。我和小云考完试,约好了第二天去公园玩。可是晚饭桌上,爸妈情绪都不好。我正想着这下不好偷吃的了,就听见妈说,小云以后就可怜了,叹息了半天。

我插嘴问为啥,我十岁的妹妹征大道说:反动学术权威和反动地主婆儿都上吊了呗!反动小崽子没爹没娘啦!

——我这个妹妹一生跟我不和睦,她总是说我把应该给她的兄长之情都给了小云。

我撂下筷子就往小云家跑。拍了半天门,一看铁将军在那杵着呢。又过了几天,她们的房子里就搬来了一家陌生人。

那个暑假,我把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转遍了,还是没找到她。

奶奶心疼我晒得破了皮,她说:这都是命啊!你命里没这个媳妇!我气得好久没理她。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再见到小云已经是三年后。招飞行员的来了,我背着家里去报了名。那时候当飞行员是很了不起的事,比现在的明星都要火。我想着,当上飞行员,我开着飞机找她,比我这几年骑着自行车瞎转,效率应该要高上不少!

体检的时候,我觉得登记表格的女兵挺眼熟,一看,好像是她!可是名牌不对。

我心直跳,试探着问她:同志,你长得特像我一个熟人。

女兵翻了个白眼给我:一边凉快儿去!说着眼风一扫我。突然她站了起来,喊道:征通途!是你吗?

没想到她不但改了名字,连姓都改了!我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云说自己是被一个远方亲戚接走了,说着那个亲戚就来了。是个老爷子,穿着笔挺的军装,听说我是小云的老同学,马上给我批了,让我去体检。双喜临门,我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弄昏头了。

我当上了飞行员,一时间成了方圆十里内的风云人物,我爸妈高兴得要发疯。可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发现我跟小云根本不在一个部队,想见一面太难!而且班长告诉我当了兵就不能娶媳妇了!

我闹着不当飞行员了,被我爸一顿打。入伍的时候,我屁股上的紫印子还没消掉!

我跟小云写了三年信。突然有一天,她的信就断了。我顿时慌了神,请了三天假去打听,得到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她要嫁人了!

嫁的还不是别人,是她远方爷爷的战友!一个老头子!给人家做了填房!

我不顾违反纪律,跑到她的婚礼上去。那新郎官牙都没剩几颗,说话直漏风。我一拳就把他仅存的那几颗牙都打掉了。

可是小云还是嫁了。我回到部队,拿到一纸开除令,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1 18:46:44 +0800 CST  
此生擦肩而过(下)

有一两年我都没想通。我爸托了十万个人,才让我顶了他的班。我拿起钢铲,发现比摆弄仪表盘要累得多,可是,我一点儿也没后悔!

我想不通的是小云。听说她过得不好。那老头子虽然是个首长,可是个泥腿子,动辄打人。特别是我去闹过婚礼之后,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我跟她好过,她嫁人的时候就不是姑娘了。我听到这话,马上想去找造谣的人对质。我妈却说:这种事,哪里说得清,你躲远些,恐怕对小云还有点好处。

我妈又说:给你介绍的那几个,你到底有没有满意的?

我一梗脖子:没有!

好在四年后,那老头子终于蹬腿儿了!小云跟他也没孩子,这下我终于有机会了!

可是没想到,我爸死活不让我娶她!说我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娶个寡妇,我们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我说:那不是别的寡妇!那是小云!

我妈劝我:漂亮姑娘有的是,咱为啥非得娶个寡妇?

我又说了一遍:那不是别的寡妇!那是小云!

我偷了户口本跟小云说:他们不同意也没办法!

没想到小云居然死活不愿意嫁我,她说她这辈子再也不嫁人了!

我说:你不嫁,我也不娶,咱俩看谁耗得过谁!

回到家,我气得大病一场。你问我最后结婚了没?当然没有!咱老征是那种说话像放屁的人吗?倒是小云,结了三次,离了两次。当片警的这个丫头就是她最后一个丈夫的产物,那人长得歪瓜裂枣,不害臊地说,连我一个脚趾头都比他强一万倍!可就这么一个人,小云给他生了女儿,还伺候了他三年,给他送了终。

过了一个礼拜,片警丫头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取新身份证。我取上了,顺口问她:你妈好着没?

没想到她一下红了眼眶:我妈快不行了。对了,她让你去见她一面,说了好几天了,我给忘了!

我跑到医院,在特护病房见到了小云。她见了我,笑了。她的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我心里怪着片警丫头虚张声势。可是,我再仔细一看,就倒吸一口冷气:她只有半张脸在笑,另外半张好像融化了一样耷拉下来。我要跑去叫大夫,小云拉住了我。

我还没来得及哭,她说:征通途,我有个人要托付给你。

她那女儿说什么也不该托付给我啊!这叫什么事儿!可我还是说: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她皱了皱眉头,说:我还没说是谁呢!

我说:你那丫头啊,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口齿不清地告诉了我一件事,不,应该说是很多件事。

她说她从小就想嫁我,她这辈子唯一想嫁的人就是我。可是,她配不上我,也不能嫁我。

她说,跟老头子结婚的时候,她确实不是姑娘了,可夺走了她贞操的,不是别人,是她那个远房亲戚!

我傻了。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找谁报仇,两个老头子都已经化成灰了,难道让我把他们从坟里扒出来揍一顿?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他嫁给他的战友吗?

我摇摇头,她继续说:因为那时候我要救我妈!

我更混乱了,小云是不是病糊涂了?她爸妈如果我没记错,在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就一起上吊死了!

小云继续说:那时候我爸已经在监狱里让人整死了,我一定要救我妈出来。老东西跟我谈条件,我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我问:小云,你爸妈不是——

小云说:别打岔!你认识的,那不是我爸妈!我是被他们偷走的!你见过只生一个孩子的吗?我说的是我真正的爸妈!

她说着抓住我的手:征通途,这事我没办法拜托给丫头,只能跟你说!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存折来,说:我妈现在住在市郊的第二养老院,不,她已经不认人了。你帮我按月把钱交上,其实就是去一趟,让他们知道还有人管着,不虐待她。这是二十年的钱,我妈八十多了……应该也活不了那么长了!

我还是一头雾水:她到底哪里又冒出一个妈来?我接过存折,打开一看,上面的数字吓了我一跳。我说:你有一百个妈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她又笑了,说:你还是没正行。剩下的,就当我……害了你这一辈子的补偿吧!

小云走了。

参加完她的葬礼,我找到片警丫头,把存折给了她。帮小云养个妈,我还是养得起的。

丫头接了存折,愣愣看了一会儿,哭了。她说:虽然我妈不是亲妈,但她是个好人!这钱是给您的,我不能要。

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好好的妈,怎么就不是亲妈了呢?

丫头说:我妈生不了孩子,征叔你真不知道?要不怎么她离了两个丈夫呢?

我呆呆地看着她。难道这就是小云说的配不上我?小云啊小云,你太傻了!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丫头哭了一会儿,又说:征叔,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妈让我瞒着你,可我觉得你得知道!

我声音发抖地问:还有什么事?

丫头说:征叔你记不记得我妈小时候差点让人拐走的事?

我说:记得啊,两个人贩子给抓起来了,判了无期嘛!

丫头说:那两个人不是人贩子,他们是我妈的亲爹和亲妈!
楼主 红酥手贱  发布于 2017-05-11 18:47:55 +0800 CST  

楼主:红酥手贱

字数:71

发表时间:2017-04-13 09:42:18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25 10:57:3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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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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