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对她行为的种种不理解，在此刻，我全都明白了——她只是想成为别人的挚爱。
“就为了这句话，值得么？”我问道。
“值得。”W小姐目光空洞的回答：“如果我做了那么多，连这句话都得不到的话，不就是重蹈了童年的覆辙吗？

我忍不住把她抱了过来，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想抱抱她。
“昨天，我在朋友家玩了十多个小时的桌游，但你知道吗，玩到最后我们全都死了，没有赢家，”我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很好，没必要为了那样一句话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
W小姐哭了，这次她没再忍耐，在我怀里越哭越伤心。此时，天色已经渐亮，黑暗终于被驱散。

下车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H先生还没有对你说过那句话，”我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
还没等我说完，W小姐就笑了。
“所以，我还留着他的微信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开门下车，她又叫住了我。
“朱诺，你会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吗？”她在车里问。
“会吧，”我弯腰探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写的时候，别给我胡乱起什么名字就行了。”她嘿嘿傻笑着说。
“那我该叫你什么呀，总不能用你的真名吧？”

“就叫我W小姐吧。”

《W小姐的魔咒》完

@姜德青 2017-11-07 16:49:32
下车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H先生还没有对你说过那句话，”我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
还没等我说完，W小姐就笑了。
“所以，我还留着他的微信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开门下车，她又叫住了我。
“朱诺，你会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吗？”她在车里问。
“会吧，”我弯腰探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写的时候，别给我胡乱起什么名字就行了。”她嘿嘿傻笑着说。
“那我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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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us8851 2017-12-06 13:38:10
好看，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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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第五个奇谭即将到来，这次还有神秘嘉宾登场，敬请期待！！

第五个奇谭：《谁杀死了何绮慧》

"何绮慧死了，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陆本的开场白瞬间被吸走了似的，没留下一点回响，幽暗的空间再度沉寂。这里四面八方都悬挂着落地猩红色天鹅绒布，完全找不到出口，像个迷宫。正中央的巨型长条木制餐桌上，七盏烛台微光闪烁，绒布上的人影都在颤抖。
大家身穿黑色长袍、戴着遮住眼睛鼻子的乌鸦型面具围坐桌边。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迅速相信了这里就是凶案现场。而身在其中的我却在使劲暗示自己进入规定情境，尽量忘掉眼前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游戏。
突然响起的雷鸣声吓得坐在我对面的女人不禁惊叫，瓢泼雨声随之而来，房间里的气氛更显阴森，就连天花板上精致的花纹都像是要渗出血来。然而无论怎么吓唬自己，我依然难以入戏，因为外面并没有打雷下雨，那些声音来自悬挂在墙角的音箱。
"从现在开始，到雨停下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这里，"陆本稍作停顿，拿捏着节奏继续说--
"直到找出杀死何绮慧的凶手。"

十分钟后，我晃悠到另一个房间，这是游戏的第二个环节：找线索。我刚进屋就看见小豆在翻箱倒柜，我凑了过去冲她小声嘀咕：
"你玩的还挺认真啊。"
"黄侦探，你严肃一点好不好，"小豆扬起嘴角说，"哼，我倒要看看陆本是怎么编死这个'何绮慧'的。"
"黄侦探"是我扮演的角色。这是一个"沉浸式推理游戏"，今天是开业前的最后一次试运营。和那些常规桌游不同，这个新兴事物最大的卖点就是"角色扮演"，玩家在一个封闭空间内边演边玩，也就是所谓的"沉浸"。每个角色名都是一种颜色，玩家穿戴着与颜色相对应的面具，我是"黄侦探"，小豆是"绿同学"。

很久以后，我和小豆才意识到当时无法"沉浸"的原因：死者的名字也太实实在在了，如此寻常的名字和整个游戏的氛围格格不入。更何况三个月前我们还见到过这名字的主人--何绮慧。

事情还要从这个游戏项目的制作人陆本说起。
我喜欢玩桌游，也通过桌游结识了不少有趣的朋友，陆本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小说作家，在网络上颇具人气，最有名的作品莫过于那部《心理学才是最危险的专业》。然而他本人却对此不以为意，甚至对"作家"这个名号都十分抗拒，"姑且算是个写东西的人吧"--他如是定义自己。
陆本和我年龄相仿，身材高大，眼神却透着温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气息，这点倒是和我气味相投，一来二往，我们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去年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我和小豆去陆本家做客，我就是在那第一次见到了何绮慧。
其实在前一天晚上，陆本就发微信和我通过气，"跟你说一声，有个朋友最近住在我家，希望你明天别介意。"我倒是不介意见到陌生人，只是好奇--陆本独身多年，平时又高冷的很，还有轻微洁癖；即便他性格再随和，也不会轻易让什么人住进自己家里吧。另外他微信里的话又含糊其辞，只说是"朋友"，至于是何种朋友、关系远近、男的女的，一概没提。

那天上午，天阴沉沉的，到陆本家楼下时已经落起了雨点。我冻得直哆嗦想赶紧上楼，可小豆却一把拉住我，接着给陆本打电话，谎称忘了门牌让他下来接我们。
我点了根烟不解道："干嘛呀？"
"问问陆本住在他家的人是什么情况啊，"小豆一脸嫌弃我智商不够的样子说，"直接上去了还怎么问？"
"问什么呀？"到了这会儿傻呵呵的我居然还没明白小豆的真正意图。
"我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直觉--这人应该是个女的，"小豆眯缝着眼睛说，"而且她和陆本的关系，肯定不同寻常。"
后知后觉的我这才想起来，小豆是对陆本有好感的。虽然还没喜欢到要表白的地步，可但凡我和陆本见面，她都会找机会跟来，包括这次。
雨点儿把烟都打湿了，我刚抽了一半，便看见陆本从楼里出来。
"我正做饭呢。"他笑着朝我们走来，没刮胡子，身穿一件笔挺的白色双排扣厨师服，乍一看都有点不认识了。
我不禁问："陆大厨，你平时在家做饭都穿这个？"
"是啊，干什么事儿都得有模有样嘛。"
"朱诺你别打岔，"小豆问陆本，"赶紧说说，住在你家的那位是谁。"
"我就知道你们叫我下来肯定别有用心，"陆本笑着，随口说道，"我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小豆对他的态度比对我不知好了几百倍，"说说嘛，说说嘛。"
"咳，没那么神秘…"陆本抬头看了看天，雨有下大的趋势。他领着我们躲进楼里，等电梯时他做了简单介绍：
待会儿要见到的这人是他高中同学，女的；最近刚辞职，因为这事和家里闹翻，走投无路就搬到这来住了。到目前为止，她已经住了一个多月，而且并没有会在短期内搬走的迹象…
陆本说的轻描淡写，可在我听来简直疑点重重。并非我不相信他的话，只是…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此时，"叮"的一声，电梯来了。
"没地方去就住到你家来？"进了电梯我问道，"还赖着不走，她和你很熟？"
"唉，说出来你们都不信，"陆本苦笑道，"我和她，得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我和小豆惊愕的说不出话。十年没见过面，还能否算是朋友都未可知，更何况这个人还要住进自己的家，这种事发生在陆本身上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小豆的直觉一点都没错，他们的关系肯定不只是所谓"高中同学"这么简单。
"她赖着不走，是对你有别的意思吧？"小豆试探着问道。
"我不知道，"陆本的回答非常坦荡，"反正我只把她当成客人，她怎么想的，我不在乎。"
电梯到了，我还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估计小豆也是一样。然而我转念一想，见到本人，很多疑问可能就迎刃而解了吧。

陆本的家是一间复式LOFT，整体面积不算大，可也没有局促感。东西多且杂，但都归置的井井有条。
"家里的东西不怕多，重要的是它们都各安其位，对吧？"小豆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这么说。
陆本眼睛一亮，深以为然。
从此，他们俩就暧昧上了，可从来也没单独约过。小豆确定两人之间是互相吸引的，但又说她和陆本一样，单身太久了，生活里就很难容得下第二个人。
"那我在你生活里算啥？"我腆着二皮脸自讨没趣的问。
"你是'拖油瓶'啊，烦都烦死了，"小豆愤恨的说，"所以那个何绮慧到底是什么鬼？！"那天回家后小豆越想越气。
"你不是很擅长让人说出秘密的嘛，"我讥讽道，"你又没问人家。"
"我不问，也不想问，"小豆直截了当说，"我讨厌她。"

我们出了电梯跟着陆本刚进家门，就看见一个短发女人正在一楼的开放式厨房切东西。她皮笑肉不笑的冲我和小豆点了点头，搞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我客客气气说了两声"你好"，她也没什么回应。这臭脸是摆给谁看的？我隐约明白了陆本为什么非要在昨天晚上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来介绍一下，"陆本冲我们双方说道，"这是朱诺和小豆；这是何绮慧，你们叫她'何妈'就行。"
何绮慧略显夸张的干笑了几声，像故意在配合陆本似的。我趁换鞋的功夫偷眼观瞧她--中等身材，精瘦，肤色铁青，尤其是脸，给人一种乌云压顶的感觉；比寸头长不了多少的短发，眉眼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劲儿，就好像一根旧橡皮筋，虽然没了弹性，可你仍能感受到它崭新的时候嘣在手上会有多疼。
"肉块切成这样行吗？"何绮慧回头问陆本，语气就像老夫老妻唠家常。
"你切的太小了，红烧肉得稍微切大点儿，要不一会儿就炖没了。"陆本的音调没什么感情色彩，明显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他接过刀切起肉来，而何绮慧就站在旁边看。
"你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了。"陆本尽力掩饰着不耐烦，何绮慧却又不想闲着。
她忙活起来，自作主张泡上了茶。茶叶茶具放在哪她一清二楚，这架势可不像是老妈子，倒像是女主人。
客厅的落地窗前有一张躺椅，就是心理医生给病人用的那种，每次来这我都要在上面躺一躺，因为实在太舒服了。我也是每次看到这躺椅才会想起陆本当年学的是心理学。他毕业后并没有从事心理医生（或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连资格证都没考，这张躺椅只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谈及放弃心理学的原因时陆本曾说，他大概是个悲观主义者，看到的越多就越不相信自己能医好谁。
"而且大部分看心理医生的来访者，无论国内外，到最后其实都要依靠药物治疗，"陆本一边切着肉一边和我闲聊，"所以我对心理学就更绝望了，不抱任何幻想。"
这时何绮慧泡好茶端了过来，我不得不从躺椅上坐起来接。接茶时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个纹身，很显眼。
"你们可别信陆本说的，他就是怂，"何绮慧毫无来由的说起了风凉话，"治不好别人，还怕把自己搭进去。"
她似乎并没觉察到自己的话已经让屋里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今天还有什么菜啊？"小豆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凑到陆本那边，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看何绮慧不顺眼，据我观察应该是后者。
陆本和小豆说说笑笑聊上了，把何绮慧和我晾在了一边。何绮慧看陆本的眼神，透着一股怨气，虽然她在极力掩藏。
"这茶好香啊。"我尝试着和她聊几句，没想到人家只是冲我笑笑，根本没搭茬，坐到沙发上玩起了手机，脸上的表情像是全世界都欠她二百块钱…
当时我有点后悔来陆本家。

"你们也太歹毒了，"我低声抱怨道，"就让我一个人受折磨？"
"我都被折磨一个月了，"陆本笑不可支，"你也感受一下。"
"小豆，要不咱们…"我"撤"字还没说出口，转头看，雨早就下大了，大到窗外已经模糊一片…
"我这可不好叫车，"陆本往我的茶杯里添水说，"再说你们大老远过来一趟，多坐一会儿再走嘛。"
说完，他幸灾乐祸的嘿嘿笑了起来，小豆也憋不住仰头大笑，我被他们气得牙疼。
"那你得想想办法啊，"我哀求陆本，"老这么听她叨叨我都要疯了。"
大概十分钟后，何绮慧打完电话回来了。
"我们玩大富翁吧。"陆本在桌上摆着棋盘冲大家说道。
大富翁…这居然就是他想到的办法…当时我是真的后悔了，这种阴冷的下雨天窝在家睡觉都比这强。然而为了让何绮慧安静一会儿，我宁可一直玩到天黑…

天黑了，雨终于转小，可淅淅沥沥的还是不停。
稍微熟络了一点，何绮慧没那么膈应了，但那股"非要挣吧一下"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等我缓过神时，发现棋盘上的地皮几乎都被她买走了。她攥着大把"钞票"和"地契"，还在思考下一步应该在哪"建房子"…
我心想，她老大不小的，辞了工作、和家里闹翻、跑到朋友家住，沦落到这步田地竟还能全情投入的玩大富翁…？真不知道她是乐天派还是缺心眼。可是看到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起码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应该还是个蛮单纯的人。
此时，倒霉的陆本走到了何绮慧最贵的地皮上，交不起过路费直接宣告破产，我和小豆顺势投子认负。
"还没完呢，你们俩不是还有钱么？"何绮慧依依不舍的说。
"我们也交不起过路费，"我礼貌的说，"你肯定赢了。"
"就这样吧，"陆本敲着肩膀理所应当的说，"收东西。"
何绮慧一脸不情愿的收着桌上的东西，那一刻她从一个坐拥无数地产的大富翁瞬间又变回了无家可归的"何妈"。

午饭吃的太饱，加上莫名其妙玩了这么长时间大富翁，我们都没胃口吃晚饭，集体瘫倒在了沙发上。总算把这漫长的一下午熬过去了，我和小豆交换眼神准备回家。此时陆本突然起身说前两天有个朋友送了他两瓶不错的红酒，他要拿出来分享。我本想说算了，可是他看起来兴致很高，估计是不舍得我和小豆现在就走吧。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不该决定留下来。
倒好四杯酒，陆本调暗灯光，播放起电影《猎鹿人》的原声"Cavatina"。我们围坐在地摊上碰杯，客厅里的氛围顿时变得矫情了。秋雨过后，房间里温度骤降。我刚喝了半杯红酒，身体竟在打颤，不得不穿上外套。然而并没用，我越喝越冷，指尖有些发麻，意识也开始出现断点，明明看见他们的嘴在动，可又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是明显的失温状态，因为我肯定自己没醉，只是冷。而陆本确实醉了，他面色温红，精神亢奋，给人感觉他是故意想要喝多。
"跟你们说个秘密，"他笑呵呵说道，"其实我有一个证书。"
"心理咨询师？"小豆听到"证书"，马上就想到了陆本放弃的专业。
"不，"陆本晃着酒杯得意道，"催眠师。"
原来陆本毕业后无所事事，晃了半年膀子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干嘛。有一天他在家闲得乱翻书，竟被一本讲催眠原理的小册子吸引住了，从下午一直看到后半夜。从此以后他对催眠产生了浓厚兴趣，因为上大学时多少接触过，和心理学又触类旁通，所以经过半年的自学，他就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催眠技巧。
毕业第二年，陆本开始写小说，同时系统学习催眠。他上了一个美国催眠治疗师学会在国内开办的课程，最终通过了考核。然而在中国，催眠师是不被官方承认的，所以那证书也不过是张废纸。
陆本喝光剩下的一点酒说道："承不承认的，我倒不在乎。我感兴趣，付出努力，学到东西，就够了。证书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他就当何绮慧不存在一样，笑着问我和小豆，"怎么样，想不想试试被我催眠？"
小豆马上摇头，"我在网上看过，不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人，很难被催眠，是吧？"
陆本点头。
小豆接着说："所以我肯定不行。"
我心里很清楚，她其实是怕万一被催眠，就可能会在陆本面前说出自己内心的秘密。同理，我也没有接受陆本的邀请。
"来催眠我，"何绮慧一下来了精神，跃跃欲试道，"肯定很好玩。"
"你确定？"陆本的笑容逐渐在脸上消散，"这可不是玩大富翁哦。"
何绮慧拨浪鼓一样点头。我以为陆本会拒绝，没想到他同意了。
"那…你去躺椅上躺着吧。"

何绮慧在躺椅上就位，陆本关掉音乐，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此时，外面的雨完全停了。夜已深，灯光昏暗的客厅里再听不到半点声响。
"闭上眼睛，放下所有的负担，达到一种最轻松的状态…"
在陆本的引导下，经过几分钟的时间，何绮慧的呼吸越来越平缓了，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脸上终于不见了那股"非要挣吧一下"的劲儿。
"好，现在根据我的提示，请你想象一下--你正躺在一片草地上，草地很大，一望无际；你的周围鸟语花香，那些声音和气味并没有打扰到你，反而让你很舒服；湛蓝的天空飘着棉花糖一样洁白的云彩，阳光不刺眼，也不阴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陆本说到这里，何绮慧原本合十在肚子上的双手瘫软下来，她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到了陆本所描述的情境之中。这么容易就被催眠，看来她果然很单纯，我心想。
"好，你在草地上缓缓睁开睡眼，坐了起来。你观察周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何绮慧仍然闭着眼睛没说话，她应该正在想象的世界中观察着。
"你看到了什么？"陆本再次发问。
"镜子。"何绮慧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好像都变得柔和了。
陆本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看来何绮慧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一面什么样的镜子呢？"陆本继续耐心的问道。
"一面全身镜，和我一样高，就立在那，很亮，阳光晃在上面很刺眼。"
"好，你现在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朝那面镜子走过去，它离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你走到镜子面前时，请你告诉我，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自己…"说到这，何绮慧渐渐露出了微笑，"17岁的我。"
陆本一下怔住了，他没有继续发问，呆坐在那。我看看小豆，她也觉察到了气氛诡异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陆本再次发问。
“好，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
然而他的问题，竟吓得我魂不附体。

“你到底是谁？”

那一刻，陆本就像是电影里举着十字架驱魔的神父，只有让魔鬼说出自己的名字，才可以把他从人的身上驱赶走；那一刻，陆本居然在问一个已经相识二十多年的人她是谁；那一刻，我汗毛倒竖、脊背发凉，旁边的小豆也被吓得面色惨白，一动不动；总之，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那一刻，都恐怖到了极点。

此时，躺椅上的何绮慧竟开始抽泣，她没有回答，只是哭，虽然没有发出悲鸣，但已经无法自持，泪水顺着她的脸不停流下来。
她哭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在这期间，我们三个没说过一个字。我看着陆本，他闭着眼睛摇头，似乎非常悔恨。他长舒一口气说道：
“好，你现在慢慢转身，走回刚才的地方，草地还是那么暖，你情不自禁的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困意袭来，你逐渐睡去，睡得很沉，很香。”
何绮慧渐渐停止了抽泣，呼吸又变得平缓了。
“当听我数到3时，你就会醒来。1，2，3。”
何绮慧睁开了眼睛。她从躺椅上坐起来，真的就像刚刚睡醒一样。
“我怎么睡着了？”当她摸到脸上的泪水时，有些不知所措。
陆本投了块热毛巾递给何绮慧，回头冲我们低沉的说道：“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我送你们下楼。”
电梯里，我和小豆都没敢说话，陆本的脸色非常难看，比刚才更加懊悔。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就发烧了——重感冒，后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摸到脸上的乌鸦面具，我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扮演着“黄侦探”。
事隔三个月再次回想起那个“催眠之夜”，我依然心有余悸。于是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眼下正在调查的“案件”之中——
在陆本设计的游戏里，死者“何绮慧”是美术学院的一个天才少女，所有人都相信她日后会取得极高的艺术成就。然而在毕业舞会的那晚，她被人从楼顶的天台推了下去。她的老师、闺蜜、情敌、男友（也就是其他玩家扮演的角色），每个人都有杀人嫌疑。作为侦探，我要在下一个环节说出自己的推理供所有玩家判断，每个人也都要为自己做无罪辩解。最后的环节，大家通过投票找出凶手。
剧情和游戏规则其实都不复杂，这是陆本有意为之——他觉得推理只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彻底满足玩家的表演欲。
“表演型人格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陆本笑着说，“理论上讲，他们都是我这个游戏的目标客户。”
心理学还是被他派上了用场，我想。
重感冒好了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约陆本出来聊天。他就是在那天第一次跟我讲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沉浸式推理游戏”。
“等过了新年，就要开始试运营了。到时欢迎你和小豆来玩，也帮我提点宝贵意见。”

服务员过来上咖啡，我们都没说话。陆本望着窗外，应该是在准备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吧，他不可能猜不出我此番的目的。
“生病的这一个礼拜，我每天都在想，”服务员走后我说，“那天晚上，你最后问何绮慧的那句话——‘你到底是谁？’——是什么意思？”
“吓着你了吧？”陆本望着窗外出神，就好像在玻璃窗反光中看到了那夜的重现。
“都把我吓病了。”说完，我们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陆本叹了口气。
“那天我是真的喝多了，犯了大忌。催眠师是不应该问那种问题的。”
他向我解释说，催眠的目的是让来访者完全放松、卸下心防，进而找出其心理病灶的一种手段。催眠师要做的只是引导和观察，而不是发问。
“何绮慧被你催眠之后，说她在镜子里看到了17岁的自己，这就是你所说的‘心理病灶’？”
“没错，”陆本唏嘘道——

“17岁，大概是她的黄金时代吧…”

高中的三年，何绮慧一直被所有人仰望着，是学校里的明星。她成绩好，还有美术特长，是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别的同学都还少不更事懵懵懂懂，她却早已锋芒毕露。
“那股劲儿，当年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酷’吧，”陆本笑着说，“那时的她，真的很酷。”
何绮慧虽然成绩好，可绝不是个“乖孩子”，而是离经叛道——她手腕上的那个纹身当时就有了，传说是她某一任校外男友纹的；她经常迟到，上课看闲书，每逢大考却又名列前茅，老师也拿她没办法。
有一次，她用教室里的椅子打伤了一个经常欺负女同学的男生…因为这事遭到处分，她竟然去大骂教导处主任和稀泥不作为。主任气得想要开除她，可校领导还想留着她这个尖子生出成绩为校争光，最终不了了之。
“她长得不算好看，可追她的男生前赴后继，都排到下一个年级了。”
“你也是其中之一吧？”我不厚道的问了一句。
“我确实也喜欢过她，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陆本淡定的回答，“可我没追过她。”
当时陆本在学生会负责校刊，何绮慧又是文艺部长，所以两个人有很多机会接触，可他只是暗自喜欢着，从没开口表白。
“但是她当年肯定感受到你的心意了吧，不然她现在也不会毫无顾忌的搬到你家里住。”
陆本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随后，他陷入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沉默。他眼神里尽是虚空，似乎到了另一个领域，他守在“那个地方”，却没等到答案。

在陆本的记忆里，关于何绮慧的事情好像都是从高考开始出错的。
参加美术学院艺考那天，何绮慧突发阑尾炎。考场里她疼得笔都拿不稳，画出来的东西完全不成样子。她一蹶不振，后来的文化考也发挥失常，连一本分数线都没有达到。
老师本来已经帮她选了一所北京还算说得过去的大学，然而她一气之下竟填报了西南一所不知名的美术大学，远走他方。后来的高中同学聚会她再也没出现过，从此杳无音信。
“她把自己放逐了。”陆本的总结陈词有些悲凉。
“直到她最近住进你家，你们才再次见面？”我仰头算了算时间，“这当中可都隔了十五六年了吧？”
陆本笑着摇头说道：“你忘了那天在电梯里，我说的是‘我和她得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十年？”我已经有点算不过来了，“那应该是…”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见过何绮慧，”陆本说，“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其实我当时就想问她了…”

十年前，收到何绮慧的短信时，陆本正在上催眠课。
“陆本，好久不见，我是何绮慧。”
看着短信，陆本有些恍惚。高中毕业已经六年，他原本以为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何绮慧了，没想到她突如其来，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因为她的出现心跳加速。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小说，写的太棒了。”
那时陆本因为连载小说，已经在网上小有名气。何绮慧因为看了小说所以联系上他，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可陆本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是个极度孤傲的人，高中三年我就从没听她恭维过谁，”陆本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像个正在推演犯罪侧写的警察，“‘写的太棒了’，这根本就不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两人在短信里寒暄了几句，至于何绮慧身在何处、做什么工作，她都语焉不详，只是说自己现在很忙。
“下星期我回北京，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这么久没见，我请你。”
回北京？她大学毕业后也没回北京？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这些疑问搞得陆本心神不宁，他答应何绮慧一定会赴约，不见不散。
一个星期后，终于要见面了。出门之前，陆本刮了胡子，身上的衣服也精心搭配。站在镜子前，他不禁失笑，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般幼稚。
“果然还是喜欢她的吧。”陆本在出门的那一刻确认了内心的想法。
他们约在一家胡同私房菜见面，6点钟还没什么客人，陆本一进门就认出了坐在靠窗位置的何绮慧。
可一切都不对了。

“坐在那的人肯定是她没错，但那张熟悉的脸看起来竟无比陌生。”
“你是说，她的面相变了？”我回想着何绮慧那张面色铁青乌云压顶的脸问道。
“从表面上看，可以这样说，”陆本皱着眉头，连他自己都很困惑的说道，“可我当时的感受绝不仅仅是这样。怎么说呢，她确实是何绮慧，可我总觉得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有另一个什么附在了她身上。”
“所以那天你问她到底是谁，”我喝了口咖啡压惊道，“你是在驱魔。”
他没说话，只是点头。那一刻很奇妙，我竟然觉得自己成了陆本的心理医生。
那顿饭陆本吃的非常别扭，因为他完全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他偶尔想说说高中的事，试图用二人的共同记忆找回曾经的何绮慧，然而她总是避而不谈。
“最近的美剧都不好看，我现在改看英剧了，”何绮慧没头没脑的自顾说着，“《皮囊》还挺好看的，你看了吗？”
“你不挺忙的么，”陆本笑着说，“还有空追剧？”
“忙里偷闲呗，我也是上个月去纽约的时候在飞机上看的，”何绮慧故作姿态的说，“在太平洋上飞十几个小时太无聊了嘛。”
“你经常飞美国？”
“嗯，我太喜欢大都会博物馆了，只要有休假我就会去。”
陆本立刻就听出来她在胡诌，经常飞纽约的人都知道，那条航线穿越的根本不是太平洋而是北极。这还是一个做空少的朋友讲给陆本听的航空小常识，何绮慧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生活好惬意啊，”陆本羡慕道，“那你现在的工作肯定不错吧。”
“还行吧，在一个广告公司，”何绮慧假惺惺的说，“打工而已。”
陆本向我描述完何绮慧吹牛逼的过程，不禁慨叹：
“怎么可能有什么附身、驱魔呢。我的意思是，岁月流逝，每个人都会变，无论变好变坏，这都很正常。可我从没见过变得像她那样彻底的人，简直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