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记事》(原创系列小说·不定期加续)

(续昨)好的音乐是一种最能激发人们感情、陶冶情操的东西,它通过自身或潜在或张扬的艺术感染力打动着人们的心。雄壮激昂的交响乐,催人奋进;浪漫抒情、旋律悠扬的乐曲,给人无限遐想;委婉柔情、节奏优美的歌声,令人轻松愉快。
其实不用郭参谋说,很有一些年头了,环绕在小城上空的多是些如《解放军进行曲》、《说打就打》、《我们都是神枪手》、《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打靶归来》等铿锵有力、振奋人们精神的歌曲。当然,这类鼓舞我们斗志,引导我们勇往直前的歌曲,一点都不能丢,不能少,多多益善!可我也想过,除了这些雄壮激昂的外,古今中外各类优秀的音乐作品多如牛毛,是否应当拿过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兼收并蓄,从而丰富我们的精神生活,对这一严肃的值得探讨的问题,我得抽空得跟我的好朋友郭志胜参谋认真研究一番。
当我还在思索的时候,忽然,一天傍晚,在潇水河畔、小城上空响起这样一首歌温情、舒缓、甜美的歌:

你的身影
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 我的心中
昨天虽已消逝
分别难相逢
怎能忘记
你的一片深情
……

这样的歌飘来得这么突然,还真有些不习惯。按郭参谋的逻辑,在一个严肃的、神圣的军级导弹基地机关驻地,猛然间播放这样一首据说有相当争议的柔情歌曲,人们能够接受吗?我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便给顾队长打了一个电话。
悠扬的曲子进行着,蜜一样甜的女声歌唱着,住在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出现特别异常的反应。
各单位饭后散步的、加班的、站岗执勤的人、还有正在收拾锅碗瓢盆的军嫂们都感到十分新鲜,不由自主地停下手头的事情,侧起耳朵仔细地品味起这轻曼美妙、情意缠绵的歌声,忙碌一天了,都觉得心里很轻松,很舒坦。特别是文艺演出队的兵,他们住在距大礼堂不远的二层小楼上,全都跑出屋来,或扒着外楼廊长长的通栏栏杆,或跑到楼下的平坦的甬路上去聆听,许多女队员干脆跟着啍唱起来。
司令员、政委住在“将军楼”最前面的两栋,听着这歌声特别,也都离开自家的饭桌,溜达到路上,互相打了招呼,老两位竟开展了对这歌声的品头论足,评价大体一致,都说“不难听,不难听。”
最不爱听这类东西的郭参谋急眼了,他一路跑着去了大礼堂,“当啷”一声推开播音室的门,冲着正在值班的尚小鹰嚷嚷,“谁叫你们放这个软不啦塌的歌啦?简直是个靡靡之音!停喽,停喽!”
放映员尚小鹰忙给他解释说,“这歌多好听,既不敌对,又不反动,咋就不能放呢?”
郭参谋一听不高兴了了,冲着尚小鹰劈头盖脸地说,“什么?不敌对不反动就行啦?轻飘飘的调子,影响斗志不?我看就是不能放!”
“能放不能放你郭参谋和我说了都不算,昨天顾队长去昆明军区取电影拷贝,在人家军区文化站的院子里听到有放这首歌,那里的首长和战士没见一个愁眉苦脸的,也没有一个像您郭参谋老人家一样大惊小怪的!”尚小鹰平时就能说会道,说得郭志胜参谋一时没了词儿,他不想听这个贫嘴贫下去,也自知越权管事有些理亏,说了句,“好吧,你们不听我的,我去找你们处里!”说完悻悻地走了。
他刚走出礼堂大门正好遇上了我,便冲着我一通嚷嚷,“这事就交给你了,好端端一派严正肃穆的大机关气氛,让你们这个破喇叭给闹的娘儿们唧唧的了,你得好好把关,不然我找你们处长、主任去!”
我真的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直给他陪笑。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休息放松的日子,晚饭后,大喇叭里又播放出更为轻松、动听的歌声: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
走过了草地
来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
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
……

郭志胜参谋一听,这个“嗲”得更不像话了,更加着急了,到处找我。我正在潭水边遛弯儿,看特务连的兵们乘凉、打扑克。他老远瞅见了我的影子急着追到了水潭的北岸,扯起嗓子就喊“说好了的,你管不管呀?”
我在南岸打哑声,“啊?……你说什么?”故意逗他。
郭参谋急得跳脚,沿着水潭岸边子追起我来……
打扑克的兵们都站起来看热闹。
“噗通……”
糟糕,郭参谋一脚踏空,掉进了潭水里……
我知道他水性不错,再说水又不深,淹不着他,只管继续弯腰大笑。
看热闹的特务连的兵们急忙脱巴脱巴下水救人。
在这当儿郭参谋已经蹿上了岸,正扑棱着脑袋甩水呢。
潭水里“救人”的兵们看看人沒事,试试水挺好,便趁机撒着欢儿地畅游起来……
兵们在清如瑶池般的水潭里尽情地游着。
明快清脆、悠扬动听的女髙音,依然在淙淙流淌的潇水河上唱响着: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响……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13 19:05:17 +0800 CST  
《军旅记事》

(17)鄂西北来函

基地党委办公室谢秘书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现正埋头整理首长们的来件来函。
他打开了一封寄自鄂西北的信,心头突然一震,信是写给本基地首长向政委的,再看落款姓名,那真是如雷贯耳一一杨得志一一中国人民解放军武汉军区司令员!

再看内容,只是一封一般的私人信函,主要是托请向政委关心关心属下一个叫叶憨实的湖北籍老兵的退伍复原问题,别无其他。

导弹部队西南基地工程建筑第6团
8连倒是有个叫叶憨实的,他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农村籍老兵,没有特列之处,人很实在,话也不多。最近话是多了些,主要集中在退伍复员上。国庆节前因母亲生病请了一次探亲假,回部队后,逢人便讲,“这一回,我决定要退伍了,舍不得也不行,已经肯定了,我真的要复原退伍了!”

叶憨实在这之前虽然超期服役都两三年了,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退伍的事,他最不愿意人们动不动就和他提退伍的事情。服役期满那年,他回家与邻村苗条细杆儿的乔菊绣姑娘结了婚,第二年又回去探过一次亲,一天,小两口谈到家务事,菊绣看着家里重活没人干,试探着说:

“家里没人手,你也当兵期满了,复员回来吧。”

“你不是在嘛,要你做啥?”叶憨实听后很不乐意,冲着媳妇憨憨地冒了这么一句。

菊绣本来就有一肚子的委屈,可得到的竟是这么个回答,很生气地回了一句:

“有我在,还要你做啥?”。

“要我做啥,还用得了你管?”

“看你那凶样?”

“咋,我就凶!”

“你凶,就跟自己凶去吧!”

“再说一个?”

“说了,咋的?”

“咋?缺揍!”

“啊?还动手不成?不跟你过啦!”

“你敢!”叶憨实把床头一拍,瞪起了大牛眼。

菊绣委屈更大了,气得呜呜地哭起来。

两个人脾气都很犟,两个老人怎样劝也劝不住,越闹越僵,不欢而散,一个回了部队,一个回了娘家。

回到部队后叶憨实还觉得自己有理没说清,有气没消完,打算写封信狠狠教育媳妇一通,让他立马就回到老叶家去,无奈自己文化不高,怕写不好起不到作用。

写封信就搞定的事,这些年来他见得不少,比如营部通信员在家不爱读书,他叔叔当武装部长,写了封信,就来到了部队;二班牛立不想打坑道了,他二姨夫给团长写了一封信,立马退伍进城当了工人。

这次闹得这样僵,要修理修理媳妇的拧脾气,让她乖乖听话,只好请权威性比较高的邢指导员出面了。邢指导员听了想笑不敢笑,只是说,“你们小两口儿的事,自己解决吧。”

叶憨实拿起纸和笔,足足憋了俩钟头,才憋出一封信,发出后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看你个小婆娘还敢不敢给我较劲!”

菊绣和叶憨实一样,家在库区,住户分散,本来上学就非常困难,再加上搞运动,没有读到多少书。不过叶憨实的来信还是看懂了,也气饱了,没等把信看完,就封巴封巴退了回去。

战友们把叶憨实写信教训老婆的事夸大当作笑话传了出去,说人家在信里写,“我叶憨实和你乔菊绣结婚是军婚,军队是有纪律的,谁都不可以破坏的,我命令你三天内必须回到婆家去……” 还有编排更离奇的,反正战友们寻个开心笑笑完事。

其实,叶憨实人不憨也不傻,他憨厚耿直、与人为善、热爱连队生活、工作塌实肯干。

那时,我国的导弹部队正在大西南建设导弹基地,所属工程兵全面施工。叶憨实就是这支部队的一名战士,他当兵后,前三年修公路,后三年打坑道。专家们走马灯似地来勘测,各级军事领导人时不时地来视察。每天都有那么多的首长、战友、好兄弟跟他在一起朝气蓬勃地学习、生活、工作,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充实、开心、有意思。
山上没有路,在他们脚下有了路,山下没有坑道,在他们手上有了漂亮得难以形容的地下长城。他们把这一片地方建设得面貌大变,变成了国防要地,变得极受国家和人民重视。搞工程的部队还没有走,拉着新设施、新装备的部队又来了。
他常听老兵们讲,他们建设这些工程是在摆布天罗地网,在为无坚不摧的巡天导弹安家立窝,有了这些坚实的阵地,可从说设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再轻易对我们动手动脚、欺辱我们。
他叶憨实能做的就是跟连队一起施工,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干活的人,无论干什么都特别提气。他们所干的这些工作看上去都是些粗笨的体力活,实际上它的技术含量也很高,还有相当的艰苦性和危险性。叶憨实最拿手的是打眼放炮。修公路时是用钢钎大锤手工打眼,没有半年的苦熬和负伤,练不出象样的本事来。打坑道时,在掘进面上用风钻打炮眼,这更需要技术。在施工的其它各环节上他都有丰富的经验和能力。比如说炮眼怎样分布,多深多浅,装填多少炸药;爆破后哑炮怎样排除;洞顶上的险石怎样清理掉;被覆和回填工序如何具体操作等,他全能担当起来。每当遇到最关键、最要害的施工部位,他说的最多的话从来都是这样几个字:“你不行”,“我试试”,抢着把战友替換下去,由他亲自他出马上阵。六年来立三等功三次、嘉奖无数。每当胸戴红花,站在战友们面前授奖的时候,他都感到高兴,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有一次基地向政委来连队蹲点,叶憨实正在作业面上打炮眼,向政委刚刚放下背包就走进坑道毛洞察看。叶憨实听说首长来了,一激动,抱着风钻从高处滾落下来,慌得向政委急忙上前揽了一下他的腰,他一骨碌爬起来,嘿嘿笑着打了个敬礼。

“伤着没有?”首长关切地问。

“没,没有!”叶憨实跺跺脚扭了扭腰加以证明。
连长向他介绍说这是基地向政委,他惊喜万分,重新打了个敬礼,问了声“向政委辛苦啦!”

就这样他真正零距离接触到了这位本基地数一数二的老首长、老将军。

向政委招呼大家到安全的地方休息,战士们围拢在首长身边,政委一一问候了每一位同志,得知在场的多为湖北兵时,特别兴奋,说自己也是湖北人,湖北人为革命不怕牺牲,想当年,光他们红安县,就有一半人当了红军,牺牲了的就有14万,出生入死打仗剩下来的将军就有两百多人,鼓励大家努力为国防事业多做贡献。大家热烈鼓掌。

话又回到开头那封信函上。谢秘书整理来函来件时,向政委不在基地,去北京开会了。

基地首长不在,凡遇到这种不涉及军政要务的信函,党委办公室秘书按照贯例一般是批给相关部门先作处理,等首长回来后再报告结果。谢秘书提笔写道“交由司令部商政治部酌处”。

两部协商后,分别批示由军务处郭志胜参谋和宣传处当干事的我“认真核实情况,慎重提出处理意见。”

郭志胜参谋和我接到批示和信函原件,非常吃惊,我们从事数年机关工作,此类信函极为罕见,绝对不能马虎,一定给领导当好参谋。

郭参谋表情很严肃,提出一定要先慎重地核实信函的真伪。

我也觉得他的想法有道理,我们首先辨析字迹,我认真看了看,来函字迹不整,甚至还有几处错别字,是否有假? 我们分析来分析去,排除了这一疑问,象这样的老将军,一生戎马葱空,不专注书写规范也属正常。

再就是看寄出地邮戳,有了疑问,信函邮自鄂西北郧县,杨司令员办公在武汉,为什么不是武汉市呢? 从信的内容看,杨得志司令员自称正在鄂西北调查研究,这需要核实,我们俩跑到礼堂图书馆,翻阅了“十.一”前的《湖北日报》和武汉军区巜战斗报》,的确有这样的报道,报道说,连日来有湖北省党政机关和大军区领导深入丹江口库区调查研究,有一篇详细报道稿说,武汉军区一号首长杨得志司令员在工作人员陪同下,深入访问了一户叶姓军属家庭,进行了亲密交谈。

好,没问题,完全能对上。

郭参谋一个电话打到了叶憨实所在连队。 六连邢指导员作了简要报告,说叶憨实是超期服役老兵,工作表现优秀,繁重的工作、危险的任务总是抢先去做;生活作风极其简朴,从第一年新兵每月津贴6元起,以后逐年递增1元,虽从第四年起递增基数略有增加,但仍很微薄,除了必需品牙膏肥皂外,几乎没有花过零钱,攒起来全部寄给家里,当兵几年从来没有专门请假去过县城;他家在鄂西北农村,全家6口人,父母老两口、他们小两口,一个读书的弟弟和一个吃奶的娃娃。叶的父亲在修建丹江口水库时,腰部受重创留下伤残,大部丧失劳动能力,土地承包责任制前,生产队有工分补贴,生活还算无忧,分田后,由于家里没有重劳力,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情况基本明白了,不就是为了解决家庭困难,才托首长说情要求退伍嘛,很好办:转个志愿兵,津贴费翻一番,能解决一大半困难!

我们两个想到了一起,又通过电话详细核实了叶憨实的一些具体情况,依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有关规定,确认叶憨实符合义务兵转志愿兵条件。就这样,建议工兵团依照相关规定将叶憨实由义务兵转为志愿兵,郭志胜参谋高髙兴兴地给两部首长写报告去了。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15 11:31:51 +0800 CST  
卾西北来函

(续昨)国庆节前,叶憨实的确因母病请假探过一次家,他是个很孝顺的人,回到家就背驮着母亲四处访医问诊,亲手熬好汤药,一勺一勺喂给母亲,没几天老人家病情大有好转。
晚上老人孩子都睡了,小两口有机会聊聊天。菊绣温顺地坐在叶憨实的双腿窝窝里,柔软的背靠着他宽阔结实的胸,他们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刻,结婚三年,虽然孩子都有了,可在一起的时间掐指头算也不到50来天,从来没有这么温存过,上次回来因为菊绣犯了他的忌,说了退伍的事,话头赶话头互相伤着了对方,没有呆上10天就不欢而散,这次菊绣不敢再提。叶憨实一改过去的生硬态度,用他那粗大的双臂揽着爱妻纤细的腰身,真心疼爱地问长问短,菊绣心里暖暖的,细细地述说,说自己男人不在家,父母象待亲闺女一样疼着她,无论干多干少、再苦再累她都不在乎,本就是农村闺女,啥重活累活沒有干过?最让她不忍心的有两个,一个是老父亲心疼媳妇,经常偷偷拖着病腰爬在地里收拾柑桔苗子,再一个是小叔子眼看就要读完高中了,看到家里困难竟几次闹着退学说不去上了。说着,菊绣哭了,她说她真的受不了,叶憨实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表示自己可以回来,退伍复员回家,他让她相信,说到做到。
这一夜他把他们的小儿子放到床的最里边,好象怕菊绣跑掉似的,他紧紧地抱着她,抱了整整一宿......
在机关办公室,我和胡参谋商量妥将叶憨实转成个志愿兵的意见后,我觉得领导交办的工作基本完成,回到宿舍,感到很轻松,冼冼睡下,睡得很香。
一大早郭参谋就来敲门,说他一夜没睡着,反复思考,老是觉得不大塌实,认为不能仓促拿出意见,应当去趟连队,再进一步调查、掌握更多情况。我最了解这位老乡郭参谋,凡做事认真板正,一丝不苟。我们重新商定,去趟连队见一见这个叶憨实。
正当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谢秘书跑过来告诉我们,向政委已经回到基地,在听完有关鄂西北来函情况口头汇报后,向政委说,杨得志令员在军内外很早就享有盛誉,是我军难得的将才,杨司令员是湖南人,早年参加红军上了井岗山,自已虽也参加了红军,也跟着长征了,但几十年里却从无工作交集和直接的上下级从属关系,互不熟知,杨司令员不会直接给自己写信,况且只是为了一名战士的退伍问题,象这样的问题完全有更简便更合情理的解决渠道,没有必要写亲笔信。
听完谢秘书一番话,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们两个都庆幸没有鲁莽办事。
既然是这样,问题就简单多了,是这个兵在假冒首长名义,以达到个人退伍复员目的,错误是严重的,应该给予直接处理,不能姑息。
当天我俩驱车赶到工兵6连,先找指导员座谈。邢指导员给我们介绍了叶憨实最近一次探家的一些具体情况。
邢指导员说叶憨实探亲回来后,一直很高兴、很坦然,逢人便说自已很快就要退伍回家了,而且象讲故事一样一五一十讲给指导员听,他说在他探亲期间,杨得志司令员到过他家,首长和蔼可亲,嘘寒问暖,还带了大米、面粉、菜籽油。老父亲见首长来了挣扎着迎上去,首长急忙拦扶。叶憨实整理军容风纪,挺胸收腹,以军人标准的站姿和洪亮的嗓音回答首长问话,首长让他不要拘束,拉他坐下一起聊家常。媳妇乔菊绣急忙去沏茶、倒水、剝桔子,并瞅机会大大方方地摆了摆家里的实际国难,问首长能不能让叶憨实复员回家来,叶憨实也接茬说,本来自己是不该提退伍什么的,可是,可是......
首长没等他“可是”完便亲口回答说,“老兵复员,照顾家庭,理所应当的,再说地方建设,也需要人才呀”,边说边让工作人员留下150元救济金,一家人万分感激。
首长和他们一家还有在场的乡亲们握手告辞。
等首长走远了,叶憨实突然想起应该让首长写下个准予退伍的条子才对呀!刚才光顾激动,忽略了这一重要问题。不过没关系,他想,只要首长说过这样的话,由自己记下来那是一样的。于是,叶憨实自己提笔,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替杨得志司令员给他零距离接触过的基地的大首长向政委写了一封信,顺手用装慰问金的武汉军区机关公函空信封郑重地封装起来,跑了几十里山路到县城,贴上邮票交给邮局。
邢指导员一听叶憨实这样说,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暴起了一层,意识到他肯定闯祸了,当即批评了叶憨实,让他在全排作了检查,并如实报告了上级。
叶憨实诚恳地作完检查以后,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他相信首长的那句话会实现,还是该睡觉睡觉,该施工施工,干起活来还是那样不惜力气,不顾自身安危,这不,现在还和排里同志一起排碴作业,指导员提议去坑道看看。
我们跟在指导员的后面,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沒有说话,都在考虑对叶憨实的处理问题。
最近一段时间部队进行普法教育,我们宣传部门更是学在前,几样重点法律读本我装在挎包里随身携带,随翻随学。对于叶憨实问题,刚才邢指导员介绍情况时我抓空查了,公民姓名权受法律保护,《民法通则》第四章第99条明文规定,禁止他人盗用、假冒公民姓名,叶憨实违反了这条规定,应当向被侵权人陪礼道歉,作出检讨,他作为军人,我认为还应当依照《中国人民解放军士兵服役条例》给予行政处分。
在去坑道的路上,我将以上粗略想法说给了郭参谋和邢指导员。
“啊?会是这样?”郭参谋和指导员显然沒有考虑到法律层面,都有些吃惊。
“是,是这样。”我说。
“干脆不提处分,直接同意他退伍得了。”指导员说。
“按纪律应该处分并处理退伍。这样既作了处罚,也实现了他要求复员回家目的,能够接受。”郭参谋说。
“不!不能......”邢指导员突然暴发似地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指导员走进坑道里。
邢指导员在十几名努力扒碴的战士中,喊应了叶憨实。
叶憨实放下手中的大鉄镐,从爆破下来的石碴堆上蹬蹉着跑下来,向指导员敬了个礼。
在坑道惨白的电灯灯光映照下,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叶憨实,柳编的安全帽下面是一张长方脸,很消瘦,鼻子很挺,嘴巴不小,脸上留有一层石粉灰,眉毛、睫毛也挂有灰尘,脸色暗黄,工作服的肩背部有汗水浸湿的印迹和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邢指导员向他介绍了我们的身份,叶憨实又分别向我们补充了敬礼,很拘谨地问候一声“从基地来的首长们好!”
叶憨实站着,拃吧着一双大手,回头用下巴指了指干活的战友,沒头没脑地脱口说了他常说的那些字,“他们不行。”这回他设有象往常那样,说完别人“不行”后立即就把人家替换了下去,仍然规规矩矩地站着,憨笑着等待我们问话。
此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有一种酸楚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心口,顿生痛感,对于处理眼前的这位老战士,实在难以作出决择,我冷静地想了又想,想跟郭参谋和邢指导员再认真商量商量:
第一,针对他的错误,给一个行政严重警告处分;
第二,依然留队,帮助并督促他认真学习文化和法律知识;
第三,过一年半载,再视其徳能勤绩表现,由义务兵转为志愿兵,继续效力国防,也籍此改变一下他家庭的经济困境。
除此之外,还能找出更合适的处理意见吗?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16 22:06:13 +0800 CST  
军旅记事

(18)接兵大上海

入冬,又是一个征兵的季节。二炮要在上海接收千余名新兵,委托西南基地成立接兵小组总负责,小组人员己定,很是精简,组长是基地司令部副参谋长郜云升,成员有司令部参谋陈柏原、政治部干事就是我,还有一名通信员小杜,一个首长三个兵。我觉小组得能做的就是挂个牌子,拿个总,搞些协调、督导一下而已,具体事务性工作则由下面接兵团队去做,应该说我们很超脱,所以我很感谢领导给予我暂时脱离繁杂事务,去大上海休闲、风光一趟的好差事。
行程已定,郜副参谋长吩咐我在上海定个办公地点。我想我们的牌子如此响亮,新兵成伍后称作新兵师,相当于师部的我们,号上区区两三套客房,一间办公室,无论是住地方的锦江饭店,还是军队的延安饭店都不算框外。我稍加选择,一个电话订下了上海锦江饭店一个套间、两个标间,另加一个小办公室。订妥后向首长报告,首长不满意,他说,我们接兵是个慢功夫活,前后需三个月,要经常跑区、访县乡、吃派饭,住这么高级的酒店也是白浪费。
陈参谋理解首长意图,他说有办法解决,他有位同乡在上海斜土路附近一个连级单位当主任,立刻作了电话沟通,人家听说我们前去搭伙,十分热情地腾房子、拉电话线,很快把我们安顿下来。第二天郜副参谋长要开接兵工作碰头会,通知各区、县所属二炮接兵负责同志9时报到。结果,由于我们住所难找,11点钟人还没有到齐,郜副参谋长只好来一拨讲一拨,主旨是告诫大家注意事项,所有接兵手续的办理程序,并再三叮嘱在整个接兵过程中要讲政策,讲原则,要充分依靠地方武装部、政府和群众,要深入下去象筛选珍珠一样,把政治合格、身体健康的优秀青年筛出来带回部队,两三拨下来讲得郜副参谋长口干舌燥。
住这里显然不便于开展工作,我们只好到交通非常方便的上海汽车客运总站附近的向阳旅馆重新订下一个两间一敞的房间,靠墙四张床,中间并起两张办公桌,算是又开辟了一处既能睡觉又能办公的新环境。旅馆不大,客人不多,较为清静,还算卫生,费用已是相当节俭。我们去车站、上码头,跑城区、过浦东,常常早出晚归,出行方便多了。郜副参谋长很高兴,我们跟着这样谦和的首长当然很高兴。
凡接新兵时节到来,登门请托、说情的历来很多,我们虽说住的地方不起眼,也难以逃脱已经形成的社会陋习的搅扰。
有一天傍晚,我们刚从浦东的川沙镇督导工作回来,被两拨人堵住了。
一拨是市公安局的肖科长,带着一对儿活泼可爱的双胞胎小伙子,自称没有什么事求解放军,只是看我们住的旅馆条件太差,不利于工作,已经为我们在上海大厦办理了入住手续,就是那个能“一览众山小”俯瞰著名外白渡桥、苏州河、黄浦江的上海大厦,话还没说完,一对儿小伙子就要开始行动,给我们般行李装汽车。 一边与我们拉拽一边说“叔叔一定得把我俩带走,我们身体棒,一个赛两个,两个抵六个!”呵,很会夸张。
又一拨自我介绍说是杨浦区浦湾里居委会的主任同志,让我们喊她苗大姐就可以,看上去40多岁,仍然保持着少女般健美的身材,说一口上海式的普通话,语速很快,说到动情处,干脆直接就是上海话,我们只能听个半懂,说他们那一片的居民群众包括她家祖孙三代,最爱解放军了,亲人就是解放军嘛,为支援解放军,增强国防建设活力,一定把最好的青年送去参军,手边就有现成的两个女兵人才,十七八岁,漂亮、学习好,无论干什么都会很出色,另外加了一句,会唱京剧《红灯记》,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姐俩唱全出没问题。已经跟来区上接兵的二炮同志搭上头说好了,关键时刻还要请上边来的首长们说句话,另外,她着重附加允诺说:
“阿拉苗大姐,基层工作足足有20年,不管遇到多大难办事体,全都不要紧的,阿拉出得面来摆摆就平,请解同志放军同志有事只管讲好啦,不用客气的。”
对于“走后门”办事的人我历来看着不舒服,特别是那年头,国家就业形势严峻,每年新增就业的年轻人数以千万计,1600万返城知青正需要要安置,穿军装几乎成了最好的门路选择。我想这是认准了和平时期不打仗,要是打仗呢?还挤破头往部队塞吗?哎,这些人呐,不到不得己,我很少跟他们搭讪。
郜副参谋长和陈参谋很有耐心,请人家上坐,吩咐小杜沏上专门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茶,慢条斯理地做工作,说我们吃住工作条件都很好,比起战争年代强上许多倍,当年陈毅率大军解放上海,战士打仗睡街头,有幅照片感人至深,记得不?我们几个住在这里已经就很不错了,谢谢大家的好意。
接着首长还表示,感谢家长同志争先恐后把这么好的孩子们往部队送,支持部队建设,部队缺的就是这样的好青年,我们巴不得全部接走呢!但是,凡事得要按政策、规定办。符合条件,体验、政审都合格的,你不想让我们领走都不可以呢。翻来复去、热热气气说得人家心服口服地离开了。
没过几天,我和小杜到杨浦区新兵体检站检查工作,还没有走近,就听得乱糟糟有人在吵嘴。有个小青年操着夹杂唐山口音的上海话跟组织体检的同志在争执,双方情绪都很激烈,小伙子的书包叫人家抓住一甩,直接就甩到了我的身边,我示意小杜先去劝一劝,自己拣起那个书包找个台阶坐下翻看,全是高中课本。哦,一个高中生,竟敢大闹体验站!
那边吵得越来越凶,我忍不住,几步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那个小青年,劈头盖脸地训斥几句,顿时把他的火气镇了下去,将书包挎到他的脖子上。
一场争执平息下来,参与争执的另一方居然是前几天找过我们的苗大姐,苗大姐一见是我们,立刻满脸陪笑,拉我进了一间办公室,我们热烈地寒喧了几句后切入正题,我问:
“苗大姐,好好的一个学生,来吵啥呢?”
“哪里是学生,外地回沪小青年,脾气暴吔,无理取闹!简直是无理取闹!”苗大姐说。
见我细问,苗大姐便细说起来,小青年叫姚进武,小时候跟着父母在这个居委会片内居住过,父母在一个军工厂上班,疏散人口那年随厂子搬迁去了西部三线。这不,长大了,非要回上海不可,还要参军。
“那就让他报名体检嘛。”我说。
“可他没有上海户口。”苗大姐说。
“那就办回来。”
“不可以的。”
苗大姐摆着手说他父母去西部不久一次煤气中毒都过世了,他在上海没有监护人。
“是未成年人?”
“还不满十八周岁。”
“离开上海的孩子们不是都在返城吗?”
“那都是知青!符合回上海的政策,可他不属于下乡知青,当年父母去世后9岁的小进武又迁去了唐山郊区的奶奶家,跟奶奶过了,没有政策规定可以回上海。”
“噢……”我附和着应了一声。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一天清晨,客运总站的候车大厅里人还很少,郜副参谋长带领我们集体行动,要去祟明岛巡查,大家正在候车,小杜眼尖,他发现了正在角落里的姚进武。隔着几排座位,我看了看他,小伙子长得还算成熟,结结实实的,头发很长,眉目却很清秀,正捧着书仰脸背诵单词或数理化公式、方程式什么的。
自从体检站见他后,我一直都想再见见他,今天很巧,遇上了,我们便凑到姚进武跟前和攀谈起来。
姚进武也愿意向我们诉说,他说,回到奶奶家以后,亲人们虽不多,但对他都很好,可是1976年突然遭遇大地震,奶奶家的村子就在震中,天塌地陷几乎荡平,老家仅剩的几位亲人全部遇难,震后他随幸存的乡邻并到其它村子。在老家的这些年他渐渐长大,跟着大人们劳动,和同学一起学习,在他一个人的时候,特别是奶奶和亲人们去世后,经常想奶奶,想爸爸妈妈,想和他一起度过童年的伙伴们,特别想上海的里弄,甚至想他离开上海时的候车大厅。
那年,他知道有大批知识青年都在回城,于是他带上准备考大学的书,只身回到上海,找到印象中的家,找到居委会。过去的邻居们对这个突然回来的大小伙子爱莫能助,居委会苗主任给他找了个临时睡觉的地方,在街道修理厂的门边与值班的大爷作伴,因为黑白铁昼夜的敲打燥声和电气焊刺眼的白光使他无法安静,只好经常到火车站或汽车站候车室角落里学习、过夜,他在寻找机会落上户口,考大学,入伍当兵。
我们都在听他讲,郜副参谋长听得最专注,以致错过了两班发过的车。
晚上回到旅店,顾不得一天的疲劳,我和陈参谋谈起姚进武的事,非常同情,都认为必须管一管,而且商定了一个最简捷有效的办法。
第二天我和陈参谋借故抽身去市公安局找到了肖科长。没想到,陈参谋还真是一个对外联络和谈判人才,难怪后来转业回江苏老家,没过几年就发达成为一个当地闻名的大老板。见面沒几句话,就顺条顺理地切入主题,开谈“人事安置”的交换条件。其实肖科长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对社会反映敏感的问题也有些顾忌,但听了这件事很动感情,当场表示,苗主任那边由他去说,总之,姚进武的事情他一定尽其所能协调办好,户口就落在苗主任那边的居委会,由他去说,让我们放心。事情谈妥后我们反又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18 19:23:13 +0800 CST  
(待续)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19 19:20:14 +0800 CST  
(续昨)回旅馆后,我们把找肖科长的事报告了郜副参谋长。郜副参谋长听后严厉地训斥了我们,说我们“瞎胡闹,设有原则,幼稚,太幼稚!”训完后,又耐心地请我们坐下来,认真地帮我们办法,他着重指出了两条意见:
一是,应尽力尽快地帮助他在上海找到一位亲属监护人,这只能是凭侥幸了;
二是,姚进武上海生、上海长,应该具备回城落户的条件,能够帮他找回些依据解决起来会简便得多。
首长毕竟是首长,郜副参谋长很快就把一个复杂问题简单化了,那就按首长出的主意办。挨过批评之后,我和陈参谋又特意找了肖科长,作了诚恳的自我批评,收回所有说浑话,肖科长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事就这么放下了。
几天过去,我瞅了个不忙的空档,请假去了唐山。
按照姚进武的提示,没费太大周析便找到一条线索,他有一个姑妈叫姚苏雅,原是本地是中学教师,50年代随军去了江苏泰州,他跟了奶奶后,在老家见过两次面。我把这条消息很快用电话告诉了陈参谋,让他抽时间去泰州查访一趟。
接着,我又去了唐山郊区公安户籍科翻看户籍薄,姚进武户口登记册上“由何地、何由迁入”一栏赫然写着:“上海、知青”。
见到这样几个字,我如获至宝,欣喜万分!知道这白纸黑字的分量,但又很惊诧,一个9岁的孩子,迁入缘由怎么会是“知青”呢?
为了弄清这个疑问,也为进一步做实这个有力证据,我找到了当时的知青办主任。主任姓崔,中等个,头发、胡子茬已经花白,目光和蔼、深遂,是一个有独特见地,灵活又敢于担当的人。我说明了来意,崔主任说,当时,从外地迁入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迁入原由各式各样,有初、高中毕业响应号召上山下乡的,有受父母牵连被贬来的,有家庭变故投亲靠友的,为便于管理,区领导将此事交由他牵头协调统管。他想,这些孩子们有什么错?小小年纪就离开家、离开父母,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不定将来哪一天会来翻这笔旧帐。于是,他有意识、不加区别地统统给他们冠以“知青”名义,编入一本花名册,记上一个合理的身份,一视同仁,既好管理,又好查证。另外,每人不多不少还可以拿到300元“知青安置费”,唐山是个大工业城市,不差这几个钱,但可以给这些孩子、家人和接纳他们的村子,减轻不少经济负担。
我佩服这位崔主任的远虑和办事风格,抓紧办齐并拿到这些证明资料,临行前我深深地给他躹了一躬,说了声“谢谢!”
“你谢我,我谢谁,不谢,回吧,抓紧把戶口办了!”崔主任送我离开。
我很快返回上海。
陈参谋根据我搜集的线索,也抓空跑去泰州,找到泰州教育部门,教育系统的人事档案齐全、清晰,没费太多周折便找到了姚苏雅的登记资料。那一年,她由唐山郊区随军安排到了泰州中学,文革过后,又随丈夫的调动迁到了上海。
陈参谋马不停蹄地回上海请公安局的肖科长协助,终于在杨浦中学找到了这位姚苏雅,姚的户口恰巧就落在苗大姐居委会片内。经过他们再三核实,认定这个姚老师就是姚进武父亲的的亲妹妹,姚进武的亲姑妈。陈参谋顺便问起了两个双胞胎,肖科长说都体检过关了,至于能不能走,按政策规定办吧,高考恢复了,不行的话参加明年的高考,反正年龄还不大呢。
这一天恰巧是姚进武满18岁的生日,苗大姐不愧当城市街道居委会的主任,在她的操持下,安排了一场兼顾姚家姑姪见面的生日聚会,郜副参谋长带我们也都去了。姑姪相认,绝不亚于母子重逢!这个大男孩,从小离开了家,接着没了父母,地震中又失去了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和几乎所有的亲人。此刻,喜从天降,找到了唯一的亲人!苗大姐分别拉住他姑姪俩的手说道:
“好呀,好呀,今天把这个小毛头交给侬大姐,阿拉也放心了……”
姑妈把姪儿紧紧地搂到怀里,生怕再丢失一样不肯放手,嘴里儿一个、乖一个地念叨着,说大地震刚过,余震还不断的时候,她就急急跑回老家看了,村子平了,人都被埋了,活着的人忙于救灾救人的同时都帮着找,都找遍了,亲人们全都遇难.....直到.哭得病倒被人抬回上海......姚进武手足无措,不停地劝说,“姑妈不伤心,我已经长大了。”
当下的情景深深地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苗主任更是“呜呜”地哭出声来,用白白的手帕止不住地擦眼泪。
姚进武住进了姑妈家里。
他是个办事很利索的孩子,北上南下很快按照政策规定办理了返城落户手续。
苗主任抓紧为他补办了入伍登记手续,安排了体验。此事过去了,我们也再无暇问及。
很快,两个多月过去了,进入十二月份,天气渐渐地冷起来。上海大都市哪里都好,唯独这里的气候,叫我们这些从春城昆明来的人太不适应,冷起来潮冷潮冷的,浑身不舒服。最要命的是房间里没有暖气,别说这么个小旅馆,全上海除了那几个有名的大饭店,其它包括党政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一概没有暖气设备。我们年轻算有火力的,睡半宿脚还是凉凉的。考虑到郜副参谋长的身体,我们仨肯请了旅馆领导同意,专门为他买了一床电热毯铺上,这回首长不但没有表示反对,还仄歪着身子躺上去试了试,觉得暖暖的,眯起眼睛笑呵呵地夸赞我们:
“你们三个小子,行啊,有眼色!”
晚饭后,屋外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冬季天短,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街道上的路灯亮了,我们房间安有三盏灯,很是明亮。
接兵后期的工作量逐渐增大,我们围着桌子处理军内外上下各方面的公文、材料,一千多名新兵的体检、政审材料我们不能逐一审查,起码要进行相当比例的抽查,以确保质量。
这时,随着几下敲门声,走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军人,进屋还带进来一股凉凉的风,他掸了掸衣帽上薄薄的雪花,新军服改革前,我们都是一样的红领章、红五星帽徽,看不出来人的军阶职务,但看年龄断定是位首长。他中等个,不大胖,眉毛浓密,眼睛很有神,气质与我们郜副参谋长有几分相像,只是稍微带些病态的疲惫。小杜抢先做了首席接待员,请客人坐定,端茶倒水。郜副参谋长坐在靠墙的床边上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
来客坐定后又立即站起来,巡视我们三个人一圈,伸出拇指称赞道:
“谢谢你们!你们真比公安侦探还厉害!”
接着,他开宗明义,说自己是应征新兵岳姚进武的姑父,是来向我们当面致谢的,早就说要来的,一直设有时间,今天开完会临时起意,坐公交,从??安路过来,路不算远,很方便。说着从公文包里捣出四支钢笔,说是上海著名的“英雄牌”铱金笔,送给我们作个纪念,并非常郑重地一个一个地亲手送到我们每个人的手上,当双手捧着最后一支笔走到郜副参谋长身边时,两人象有什么特殊感应一样的四目相对,楞住了。
“你贵姓?”郜副参谋长问。
“免贵姓温,首长贵姓?”
“郜,报告的告加软耳,你老家?”
“山西,榆茨。”
“老温……”
“连长......”
短短一问一答,两位老军人居然在大上海的一个小小的旅馆里相认了!他们用嘶哑的声音相互呼唤着对方,紧紧地拥抱着。那支铱金笔“叭”地掉在了地上,小杜替他们轻轻拣起。
我们赶紧把两位首长拉扶开,坐在床前。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19 20:29:28 +0800 CST  
(续昨)郜副参谋长吩咐我们去买瓶酒弄些小菜来,温首长说不喝,不能喝,早戒酒了,心脏不好,“你看,还带着药呢,速效救心丸”,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口袋。
“那就买包五香豆吧。”郜副参谋长说。
小杜出门很快买来了五香蚕豆,卤花生米,炒葵花子。陈参谋沏了两大柸酽酽西湖龙井。我帮助他们上床,坐在暖呼呼的电热毯上,老两位热切地聊起来。
我们一边干着手头的活,一边听他们说话。他们的话题,自打头说起,全部集中在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上。从淮河战役,说到打天津,冲过解放桥,再说到一起入朝作战。
外面的小雪花还在飘着,他们越说靠得越近,可能是上半身冷的缘故,郜副参谋长拉开自己的棉被,一人一半地披上,继续热聊。朝鲜战场上他们还是同在一个连,郜副参谋长当连长,温首长当三排长,一次打伏击最痛快,郜连长指挥一个连伏击了美国鬼子的一个装甲车队,但是,那次牺牲的战友也最多,他们沉痛地逐个细数起来......
我们三个毕竟年轻瞌睡多,坚持不住,一个个都倒头呼呼大睡了。
......
忽然“噗通”一声闷响,把我们从梦中惊醒,“不好!”温首长下床去小解,不小心摔倒在地了!
我们全都疾速地下床湊过去,郜副参谋长有经验,示意我们不要慌乱,不要搬动,他从温首长上衣口袋中找出救心丹送进老战友的口中,我从床上拉下两条被子,一条掩在温首长身下,另一条轻轻地搭在身上。
陈参谋一溜小跑地出去找来旅馆刘经理和一位姓李的女医生,不大一会儿温首长清醒过来。大家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司机来了,我们在医生的指导下将温首长抬上车,送进就近的一家部队医院。除了跟来的李医生留下来,院方没有让我们陪护。
两天后,部队来人通知郜副参谋长和我们可以探视病人,人已转到南京军区上海总医院。
温首长已脱离危险,且病情大有好转。
温首长精神不错,见到我们很高兴,和郜副参谋长没深没浅地开了几句诸如“有幸见了见闫王爷”之类的玩笑之后,对我们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在这里,我们从医护人员的言谈话语中得知,这位温首长是他们南京军区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在职副局长。
嗐,这两位首长呀,将近30年不见,聊了大半夜,各自的目前情况竟一句都设有提,一开腔直接就奔了战争年代。早知道是这么个大局长,我们还能让他们在冷屋子里披着棉被说话呀!
很快温副局长康复出院。一天,他带了几位工作人员再次登上门来,要求我们无论如何搬到延安饭店去住。
我早就知道这个延安饭店,是南京军区在上海的一个非常高级的招待处,直接隶属温副局长任职的机关事务管理局管辖,凭借温副局长的面子,我们去当回贵宾是肯定没问题的。
可我们的郜副参谋长却惋言谢绝,再三推辞,说我们的工作己接近尾声,实质性的事都会集中到这些天,上下左右的人对这个办公点都已熟门熟路,若搬走就大不方便了。经过反复邀请推辞,推辞又邀请,达成一致意见,等我们接兵任务基本完成后再说。
年底的一天,也是我们上海任务的最后一天,天气晴朗,我们的工作已完成,即将离开上海返回昆明。各基地旅团也将各自按分配名额将所接新兵分乘专列带回部队。我们四人围坐桌前,我正将接兵的情况总结稿,最后一次念给大家听:
“......本次上海接收新战士共1515名,皆为适龄青年,体验、政审全部合格,其中,男兵1329,女186名,城镇兵823名,农村兵692名,党员......”
我聚精会神地念着稿子,突然,院子里的有汽车声响了,我停止念稿,出屋一看,齐刷刷来了三辆黑色崭新的上海牌小轿车,温副局长第一个走下汽车,招呼其它车上的随员,不由分说,进屋就把我们己整理好的行装、文件搬上汽车。
刘经理、李医生和热情好客的服务员们闻讯出来和我们依依道别。
告别了向阳旅馆,车队出发,径直开往上海延安饭店。
当晚,郜副参谋长和温副局长住一个大套间,我们仨住一个三人间。
入夜了,两位首长睡在一张大双人床上,没有再多聊,前半辈子结下的生死友谊,今晚在这个阔绰的大客房里得到了妥善的安顿。
房间里暖气太热,我们三个都睡不着。大家干脆熄灯聊大天吧,聊到姚进武,都很宽慰,已经被东北长春基地接收了。小杜又问起肖科长和田主任曾请托的那几个年轻人,是啊,这也真是个事,是个什么结果呢?我们一激凌爬起来,开灯翻出底帐,按区县查找,很快找到,肖科长的那对双胞胎,老大被我们基地8旅接走,老二册中无名。第二年我见到过这个老大,干得很好,我问起他的弟弟,他说,上个月考上了复旦大学,我很是高兴,祝福了他们。苗大姐介绍的两个姐妹花分别被中原基地通信营和计算室要了。有一年,我去河南出差,正赶上他们基地直属队和老百姓开军民联欢晚会,姐妹花一个扮贾宝玉,一个扮紫娟,唱起了越剧名段《问紫娟》,她们唱得情真意切,荡气回肠,台下的老乡们比看豫剧还过瘾,激动程度无以复加!
夜深了,床太软,枕头也不习惯,我们还是睡不着。我提议,干脆不睡了,他们立刻同意,都穿起了军大衣,上了饭店楼顶的观景平台。
向四周望去,我们被眼前的大上海的夜景震撼了,栋栋高楼绰绰,簇簇霓红闪烁,真好看啊!陈参谋对上海很熟,他帮我们一一指认,那是虹口公园,那是南京路,那里是外滩,那是黄浦江。遗憾的是,自打来后,那些好看的景点、繁华的街道一处都没有逛过,我打趣地说,等接下一茬新兵时再逛吧。
我贪婪地环顾着,漫无边际地思索着,想想队伍上又多了这么多新战士,明天就要分赴到各个导弹基地战斗的岗位了,顿时,一种感慨在我的心头油然而生一一
哦,多美的景色呀!
我们一定会守护好这大上海、还有那全国城乡的万家灯火......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0 19:26:20 +0800 CST  
(19)一个不甘种菜的导弹兵

我们导弹部队,现代化水平高,招收新兵的条件包括文化程度都极为严苛。可是,那一年冬季征兵,导弹兵第862旅发射8连,竟接收了一名连小学一年级都没有念过的河北兵。

我从机关下放锻炼,在8连测试班当大头兵,刚来连队没几天,这个兵便引起了我的关注。因同为河北老乡,他也关注了我,有机会就来找,一口一个“老班长”地喊着我,他说他叫柯山娃,喊娃子就行。

喊我“老班长”的还有一个,就是该连连长万喜贵,他新兵刚分到连队时,我当过他一任班长。他人聪明灵光,接收能力强,工作很努力,比较听话,缺点是重学军事,轻学政治理论,有自以为是的毛病。对这种兵,就得响鼓重锤敲,我批评过他,有时批得挺狠,他都能诚恳接受,从不计较。分开后,照样对我很尊重,只要照见个面,不先喊个老班长决不开腔。

我问过万连长柯山娃的一些具体情况,他突哧着一双大眼睛,不时地揉着尖鼻头说:

“别提啦,老班长,旅里搞多种经营,本来说把这个柯山娃接来给农场的,什么学历不学历,能种好蔬菜粮食就行,结果农场不准办了,就把这么个兵给了我们连。老班长,叫你说,我们是导弹发射连,弄这么个文盲兵来干啥子嘛!”

“那你想让他干啥?”我问。

“我想让他干啥,可他能干啥?倒想给他个测试号手呢,干得了吗?还是去炊事班做饭打杂吧,干满服役期,得,哪儿来哪去!”

他说的这些话,我听着有些不顺耳,可也没说他什么。

柯山娃家住燕山深处的一座大山里,村子很小,没有小学,七八个孩子要到十多里外别的村子上学,有段山路极难走,上学的孩子们都须有家长送接。柯山娃从小可怜,三四岁上,爹没了,娘嫁了,跟着爷爷过。爷爷是个能缘人,年轻时常年在外倒腾山货,无师自通,倒能识些文字,山娃到了上学的年龄,无可奈何中,爷爷兼职做起山娃的启蒙老师,语文、珠算、做饭、种地,爷爷会的、能教的都教,教不了的也便无能为力了。他小小年纪学了不少,大一点了,也下地在生产队劳动,干起农活象模象样,比起大人们不差多少。

年复一年,爷爷老了,山娃大了,日子却越过越不好,村里、乡里都着急,正好接新兵的来了,村干部想了个好办法,送这孩子当兵去,然后把爷爷办个“五保户”“保”起来,先帮这一老少度过这三几年难关,等山娃复员回来也大了,也就好说了。于是村、乡干部上下通力合作,给柯山娃虚报三岁年龄,送到了部队。

这个山里的娃,长得结实,个头不算小,食堂进了大米,每袋100斤,从车上扒一袋子杠起就进了库房,一杠五六趟,大气不喘一口。说起性格,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两个字:老实,首长说一,他不说二,有时老实得难以想象,爱开玩笑的调皮兵说他“缺把火”,总爱拿人家“开涮”。

万连长真的把柯山娃分配到了炊事班,别的战士到炊事班都是轮流做,唯独他,一定就是“终身制”,做饭、喂猪、种菜、木工、鉄匠、小杂活,全包给他了。他干细活水平一般,炒菜不是咸就是淡,蒸出的馒头不起暄、死面疙瘩,能砸死一条狗。喂猪不必说,一年喂出个半大猪不成问题。种菜在家干过,有基础,加上他悟性好,云南气候又好,插根扁担都能长出叶子来,好学多问,自己又不惜力气,加之老兵常教常帮,从去冬到今秋,当兵不满一年,一人种了好几大块地,新鲜疏菜收了一茬又一茬。菜的品种也很多,四季豆、黄瓜、茄子、西红柿、空心菜,样样长得都很好,只说丰收瓜,两棵就结了六七百斤。他计划着还要种象牙菜,他说这种菜只有建水这地方能生产,外地根本沒有,长得像象牙,口感特好,能配炒各种荤菜,北京要请外宾都是从这里装飞机运去的,就是不容易种,不掌握技术绝对长不好,大家都说他不一定能种成功。

就这么个爱劳动的老实兵,有一次居然差一点跟兄弟七连炊事班的战士小邱打起架来。我远远听见了,好象是因为肥料问题。只听得那边小邱喊:

“不鸡巴要脸!偷什么不好,偷淘别家连里大类池,偷回去都叫你吃了吧!”

“我扣到你家锅里去!”见对方骂人,柯山娃一边回骂一边抡起大粪勺子追小邱。

俩兵追打着,对骂着,谁也不让谁,有人拉架也拉不住。

有的战士了解他,故意已使出绝招,跑到跟前大声喊道:

“柯山娃,别吵啦,有紧急任务,连长命令,全副武装,连部报到!”

柯山娃听到命令,顾不得吵架了,大声答了个“是!”冲着小邱嚷嚷了一句,“你等着,回头再找你算帐!”说完丢下大粪勺子跑回宿舍。

全副武装紧急集合的事,从他一当兵就经常搞,隔一段时间准来一两次,有时确有真情况,有时是搞假演习,他每次做得都极认真、极熟练。

回到自己床边,他先整被子,放好宽背包带,用窄背包带三横压两竖捆好,别上一双备用胶鞋,双肩背上子弹袋、左肩挎四颗手榴弹,右肩挎挎包、水壶,这一切打整好了也就一分钟,背起背包,从枪架上拿起冲锋枪,绕过头顶搭在背后,纵了纵上身,觉得非常合适,回身跨出宿舍门,一溜跑向连部。

“报告!”

整个一个全副武装,笔直地站在连长办公室门前,洪亮地喊了一声。额头上的汗象豆子一样顺腮往下滚。

万连长从屋里拉开门一看,是柯山娃,一身的标准的步兵武装,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用问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这帮调皮兵,肯定又在捉弄这个老实人!

既然来了,就问问他刚才吵闹的原由吧,连长把山娃让到屋里,帮他御掉这一身盔甲,简单开问,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柯山娃便急着答话了,坚决地认为自己有理,他说:

“蔬菜、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管你几连不几连,吃的都是国家军粮,拉了也是公家的,再说,帮他们七连淘淘厕所,咱们用点大粪,好象动了他们家的宝贝一样。小邱同志骂我,还要打我,要不是连长你来了命令,叫我全副武装找你报到,我不饶他!”

听他这么一说,万连长笑了。柯山娃能把菜地种得那么好,与他的勤恳劳动分不开,为了丰产,他天天把自己连队厕所淘得干干净净,觉得肥料不够多时,的确也淘过别的连的厕所。

各班种菜,连里、营里都开展有评比活动,他抢了人家的肥料,人家的青菜长不好,当然不高兴。连长在这一点上没有护短,认真地指出了他的不对之处,婉转地批评了他,然后,又肯定优点长处,鼓励他继续努力加油种好菜、做好饭、喂好猪。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3 07:48:58 +0800 CST  
(续昨)万连长一边说着鼓励着,一边提着背包、枪支,把他送回宿舍。当晚连队晚点名,万连长带着一肚子火气,就有些同志有时故意捉弄柯山娃的问题,提出了严厉地批评和告诫:“今后你们几个操蛋的要小心了,不准再开柯山娃的玩笑,不过,今天为拉架还算有点理由,今后,就这也不行!”爱犯这方面毛病的调皮兵,听到批评,低着头羞愧地偷笑。
这件事使我更觉得柯山娃可爱了。
种菜的季节过去了,柯山娃少了一些对菜地的牵挂,他忽然对身边其他战友们的生活和工作多了一份兴趣。
看看人家,起过床、出过操、吃过早餐以后,嘎吱窝里夾起个大夾子,齐齐整整上了课堂。他蹑手蹑脚地跟去过几次,隔着大玻璃窗子往教室里面看,他从小一天都设有进过教室,里面真漂亮,高高的讲台,大大的黑板,一排排课桌,战友们都把胳膊伏在课桌上,身子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地听课。军事教官站在讲台上和声细语地讲解着,黑板上写的公式、图案明明白白地标注着,他十分羡慕,可是教官写的、画的那些他一点也看不懂。教官嘴巴里讲的,象什么洲际呀,弹道呀,点火垂直升空呀,程序转弯呀,返回大气层呀,预定目标呀,准确命中呀,等等,他似乎都可以听懂一些,除了羡慕之外,不由得产生一种豪迈之情!
一天早上,柯山娃看见战友们都换上干干净净的工作服,三个一队五个一列地去坑道了,他扒窗户听专业训练课所激发出来的那种豪情,顿时化成了一种巨大的动力,他想自己不能光喂猪、打杂、种青菜了,他也要当号手,加入到这神圣的战斗行列中去!他用双手浑身上下拍打了拍打,以新兵连训练出来的标准的军人步伐,挺直腰杆朝坑道走去。
路过发射坪,他脚步一拐,踏了上去。
发射砰面积不大,平平的,被周围茂密的草木和人工伪装物遮掩着,看不出是个什么地方,他听老兵说过,这就是导弹发射坪,由一米厚的钢筋水泥浇筑的,一旦有命令,七八层楼房高的导弹就会在这上面起竖、点火、弹体底部的四部发动机一齐喷发出炽热的烈焰、雄雄壮壮地升向天空,嘿,多么威风!
他用脚使劲跺了跺地,试图测验一下发射坪的承受能力。另外,他还听说这里有个金光灿灿的大地坐标标记,是瞄准班用来瞄准的,他仔细地寻找一圈也没找到。不找了,反正是有,不管地球哪一处,瞄哪打哪!连长口头上整天挂着一句话,导弹核武器这个东西我们不希望用、不希望打,但必须要有,必须把它掌握精精的,一旦需要了,中央下令了,我们就要能把它打到敌人的心尖子上!听听,说得多带劲!
他刚想离开发射坪,七连小邱走过来。不打不相识,一架就打成了朋友,这家伙,打个招呼都没正形:
“山娃子,怎么着,要把这发射坪也开成菜地呀?”
“去你的,邱德洛夫!”他从电影上听到过这样个名,就给小邱起了个洋外号,你背了支抢干嘛啦?”
“我呀,早不干炊事班啦,去作战排啦,这不,坑道站岗刚换班。你还种菜呀?快拉鸡巴倒吧,种鸡巴三年菜,才种鸡巴几个钱?跟大伙学技术吧,会发射导弹,那是啥成就?”
对这句话他不反感,也没有再搭理他,昂起头快步走向坑道口。
坑道巨大的孤形门今天破例虚掩着,他拉开个缝隙挤了进去,还没迈出半步就被哨兵持枪拦下。
“站住!”哨兵大喝一声。
“是我,柯山娃。”
“谁让你来的?”哨兵问。
谁让来的?这下把他问住了。是啊,他当了十个月的兵,设有哪个首长批准他来过,他也从未来过这里,哨兵这么一问,他含含乎乎答了句,“想来看看。”
哨兵是和他坐一趟火车来的同乡,心肠好,通情达理,天天吃着人家种的菜,想来看就看看吧,于是让他办理了进入登记手续,又签了名字,告诉他,“你不是班排的战斗人员,就在坑道口附近看吧,排长要问,我去解释,快着些,15分钟,看完赶紧回你的炊事班!”
“那就谢谢你!”
得到哨兵允许,他决定就从大门看起。好家伙一个坑道门,几米宽,比城门还高,尺把厚,听战友说过,就是扔到这山沟里两个原子弹也炸不透它,特殊材料打铸的,他推了几下,一点都不笨重,还极灵活。
看过了坑道门,他再往里望,一溜不太明亮的灯光把里面照耀得幽幽然神神秘秘,高高的起拱顶,宽敞的空间,里面好象还分着四通八达的叉路,两侧还有房间,宽敞处还停放着一长列各式装备车辆,刚看了这么两眼他就觉得特别好奇,象这样再一步步朝里走下去,还不整个是一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每台车上、每个房间里都有战友,他们在维护保养车辆装备和内部的仪器仪表,大家都在忙碌,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懵懵懵懂地看看这里,摸摸那里,顺着墙壁、绕着各式设备往前走。
突然,鬼都不知道他触碰到了什么部位,“嘟、嘟、嘟”,“哇、哇、哇”地报起警来,战友们立刻辨别警报声音,依职责认真警觉查看。
连长万喜贵恰巧就在附近房间作业,听到警报,迅速赶了过来,一眼便发现了柯山娃,顿时气得咚咚跺脚,一把把他摁到墙壁上。警报没响几声便自动停止,接着负责安全的人员前来报告,说系统显示,一切恢复,再无发现异常。连长这才松了口气,派人把柯山娃“押”回宿舍。
万连长心想,这个柯山娃也真长胆子了,他什么都没有学过、没有接触过,来坑道瞎动哪里都不行啊,连长又特意去查看了一下核弹头房间,尚好,无异常,如果跑到这里瞎动多么叫人后怕!
午休时间,连长、指导员等几位连干部没有休息,在连长办公室召开了个临时碰头会,特意邀我来列席旁听。碰头会主要是再研究一下坑道的安全管理措施的落实问题,再就是万喜贵连长向大家通报,他已经就刚才坑道报警问题向营长、教导员作了汇报,并请示批准对柯山娃实施行政看管三天的处分,也就是过去说的,关柯山娃同志禁闭三天。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4 07:12:06 +0800 CST  
(续作)碰头会很短,开完就散,等其他人都走了,我留在万连长屋里,真心实意地向他谈了一点个人意见。我说,针对柯山娃这次出错,应该批评,让他做检讨甚至给个恰当的处分都可以,绝对不应该提请营里“关”什么“禁闭”,搞什么“行政看管”!
万连长的气显然还没有消,对我的说法也不完全接受,所以也就没有对我客气,站在那儿冷冷地说了一句:
“提请不提请,禁闭不禁闭,这是我当连长的权利。”
听到他说“权利”两个字,我有些生气:
“你说什么?权利?是这两个字吗?”我问他,顺手在纸上写了给他看。
“是又怎么,这件事请你不要多管。”他说。
“是,可以不管,既然说到权利,那我问问你,柯山娃有什么权利?”
“反正他没有进坑道的权利。”
“胡说八道!”我真的有些气急了,骂了一声后继续说:
“进坑道是他的权利吗?我问你,坑道里有什么?我们进坑道要干什么?我来告诉你,坑道里没有金银珠宝,有的只是特种装备,没有好玩好看的,只有艰苦的工作!在这里我们肩负的是一种责任,正象一个人要保护自己的家庭、赡养自己的父母那样,是不能放弃、也不能被任何人剥夺的义务!我们每一个干部战士,统统一个样,都是依照国家的法律,应征当兵,来履行自己保卫祖国的义务的!我们的岗位在哪里?就在这坑道里!坑道是阵地,导弹是战士手中的武器。你知道,这个武器,不是打狗棍,随意抡抡都可以,得学,得练,得培训,得有人给予运用的技术和能力,这才是我们应有的权利!柯山娃跟你我全一样,都是导弹连队编制序列中的一个堂堂正正的导弹兵,你给他什么接受培训的权利了?除了让他喂猪种菜,你让他上过几堂专业课?教过几次操作?认过几台装备?出点了问题,就往他一个人身上推,你好意思吗?还说什么权利不权利,我都替你脸红!”
“我,我,我......”这番话看样子是把万喜贵连长给说住了,他结结巴巴地“我”起来,看着我端起凉茶喝,他急忙抱起暖水瓶给我续上热水说:
“老班长别、别生气,我不对,错、错啦......”
“烟呢?有烟吗?”我知道他不抽烟,我也抽不多,这时想抽一支。
“有,有!”他翻遍抽屜,找出包“红山茶”,抽出一支帮我点上。
电话鈴响了,是营长打来的,他们通话,我听明白了,是谈对柯山娃的问题批复,营里不同意关“禁闭”,至于如何处理,可根据情况,连队自行裁定。万连长听完电话,朝我抻出个拇指说:
“还是老班长高明!”
“别给我戴高帽,烟,我拿走抽了”揣起他的烟,我离开连长办公室。
连里是怎样处分柯山娃的,我没有再问,只知道万连长让他先扒上床扳上写检查,两天之内不准动地方,正好,炊事班小谷闹肚子不上班,就指定由他专门和柯山娃“作个伴”。我从连部图书室挑了两本书让小谷给他送去。
晚饭后,小谷来找我,让我去一趟,柯山娃要找我。又出了什么状况?我急忙随小谷去了他们宿舍。
刚一进门,正写检查的柯山娃见我来了,“噌”地站起来给我打了个敬礼,不等我说话,他便先开了口:
“老班长,我想求你个事!”
“啥事说吧。”
“给我找本工具书,行吗?”
“是字典吗?”我㺓他一定需要这个。
“不是字典,我有。”
“那是啥工具书呢?”
“是教怎样查字典的工具书。”
他的话音刚落,站在一边的小谷笑了,笑着问他一句:
“天底下还有教查字典的工具书?咱可是一辈子也没有听说过!”
小谷越说越笑,笑到床上打滚去了。
忍不住我也笑了。
不久,我当兵锻炼期满回到机关,被提升一职。平日忙工作、忙杂务,很少再关注这个发射8连的人和事。
偶尔在昆明军区主办的《国防战士》報角处,接连看到两篇属有柯山娃名字的“豆腐块”文章,惊喜不已,我确定就是他写的,全是些种菜、喂猪的心得体会,不是他能是谁?又一次见他们连队二排长,我细问情况,排长说,自从你离开以后,万连长让他参加了一些简单的训练和操作,他兴趣浓得很,劲头也很足。现在雄心老大了,不满足在军区报上发表喂猪种菜的小文章了,听说二炮有自已的刋物,他要闹篇大文章,要明确地写写我们的导弹是怎样得厉害,非得振奋振奋人心不可!
“好,好,有进步!”我很高兴。
一天晚上熄灯号吹过好长时间了,忽然我接到柯山娃电话,他说时间长了有些想我。
“这么晚了咋还不睡?”我问。
“正赶写一篇稿子,老班长,求你点事。”
“别客气,啥事你说。”
“就是问问咱们坑道里躺着的那大家伙叫什么了来着?”
“东3,东风3号导弹呀。”
“不是不是,是代号。”
“DF-3呀。”
“我一时懵住不会了,咋写呢?”他显得有些焦躁和难为情。
我想,他跟着爷爷没有学过汉语拼音,有些字母,就是有点印象,一时懵住写不上来也是有可能的,但要在电话里说清个DF咋写真就犯了难。我让他问问班里的人,他说都睡了不想打搅他们了,我只好给他来个远程形象教学:
“苹果切一半。”
“没苹果。”
“吃过圆馒头不?侧立起来,平面向左,半圆的一面向右,咪起眼看看。”
“喔,知道知道了,后面那个呢?”
“一横一竖一横。”
“工啊?”
“一竖一横一横。”
“土啊,干呀?”
我急了,说,“拿个牙刷来,把儿朝下,毛儿朝上、朝右,立好了就拔毛!”
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拿来了牙刷,“老班长,说吧,怎么拔?”
“上面留一撮一一”
“下面再留一撮! 哎呀!像,像,就是它!”
说完,他挂断电话,肯定是高高兴兴连夜加班写他的大文章去了。
这一通电话很好笑。
可是,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过去柯山娃一幕一幕的事,象电影一样闪过我的脑际。我笑不起来,反而觉得心里不好受,很不好受!一把抓起电话,接通他的连长万喜贵,那头说:
“老班长,快半夜了,什么事?”
“你给我听好了!”
“听着呢,听着呢。”
“打明天起,派个专人,教柯山娃文化课,从ABC教起,天天不能断,一天最少两小时!”
“好,好。”
“若做不到,趁早想办法让他退伍,找个补习学校,再从头学,从头教!”
万连长有些慌了,急忙说:“是,派人,派人,老班长你放心,我教,由我教......”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5 08:02:20 +0800 CST  
谢谢罗先生,过誉了。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5 11:43:02 +0800 CST  
谢谢亲爱的朋友!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7 19:07:39 +0800 CST  
(20)没有离开的战友

导弹营发射连,有两个入伍还不到一年的新兵,一个叫韩贵山,一个叫尹银锁,都是太行山里人,出身石雕世家,心实诚,说话硬,经常形影不离。
最近,他们两个情绪很有些反常,成天疑三惑四,总爱找碴儿。
连队文书李兴,比他们早一年入伍,呱啦呱啦爱说话,昨天,见几个直属队的新战士来参观,主动凑上前去,给人家拉呱上了,说,“你们算是来着了,开开眼吧,咱这的坑道就好比是那水晶宫、龙王殿!
“呸!瞎比喻!烦人,太烦人!”韩贵山、尹银锁不爱听,歪鼻子斜眼一对一腔地数落李兴。
李兴被无缘无故地这样一挖苦,也恼了,骂他两个,“啥都不懂,没文化!”
双方的口角战打到了路过的石教导员哪里。
“胡吹八拉!龙王殿,龙王算个什么东西!”韩贵山、尹银锁看样子气头不小,非常激动地先发言。
“不懂别找茬子,我这叫合理想象,抒情达意!”李兴反驳。
石教导员这两天心情也不好,见他们鸡毛蒜皮地瞎扯淡,先批韩贵山和尹银锁: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啦?有气没处撒,带啥情绪啦?人家夸夸自己的工作环境有哪里错啦?”
批了他俩接着批李兴:
“你也真是的,不要整天有事没事地瞎拽词,要把主要的心思放在钻研业务搞训练上!”
石教导员冲着告状双方,各打了五十大板后说,“都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三个人讨了没趣,各自走开。
这个星期,轮到韩贵山他们排在坑道住练。所谓坑道住练,是指导弹在进入发射阵地垂直发射前,处于大山腹中密闭的地下工事里,导弹兵对处于水平状态了的导弹装备进行的所有养护、测试,以保证其在任何一刻都能拉得出、打上天的一切必要的科目训练和实际操作,住进去少则几日,多则十数天。
住练中,韩贵山和尹银鎖的工作状态很不好,精力总是集中不起来,干什么都走神儿。
星期六上午养护装备,韩贵山拿着擦车布,盯着大黄河车轮胎的一个花纹,整整擦了半个小时,就不知道换个地方擦。
尹银锁更够呛,每天正式上岗操作之前,有15分钟的固定默背专业词汇时间,因为是住练,为防止寂寞,可以朗读记忆。导弹专业有个词叫拉瓦尔喷管,是导弹发动机的重要部件,以瑞典工程师拉瓦尔命明,需要“号手”把这个外来词记下来。他坐在操作台前,不顾前后左右,一股劲地大声地背诵:“拉瓦尔,喷管!喷管,拉瓦尔!喷管,喷管,喷管!拉瓦尔,拉瓦尔,拉瓦尔!”反反复复整整地朗读了15分钟,直到规定时间结束才停止。
夏班长知道他肯定走神了,故意考问考问:“尹银锁,喷管怎么来着?”银锁象刚刚睡醒,一时不知所措,“啊?塔哈—塔尔。”
周围同志早被他的噪音弄烦了,都笑他,还绘声绘色地学他,“拉瓦尔——喷管,喷管——拉瓦尔——”。
对于导弹兵来说,住练坑道,是硬性规定、不可或缺,与其它兵种的训练相比,有其自身独特的艰苦性。在高高的大山肚子里,没有大自然的空气和阳光,设有白昼和黑夜,没有时差,钟表时针总是那么天休止地旋转着,别说住半月二十天,住上三五天就会憋得头昏脑涨、神经发矇。老兵是练出来了,新兵就不行,排长说怕是把他两个憋出病来了,但经团卫生队检查也没啥问题。
韩贵山、尹银锁不单工作训练反常,平时作息、举止也有许多不正常之处,比如:
住练前,一遇休息日就跑去工兵连会老乡;偷偷备烟、攒酒,韩贵山托河北老乡从老家捎酒,点名只要“太行山泥池子酒”;尹银锁找探家的上海老兵买凤凰牌香烟,云南出好烟,不要,就要上海产的“凤凰”;食堂每周补贴罐头,不吃,东棭西藏;坑道口左侧有一高大石壁,两人经常有事没事坐在那里,要么切切私语,要么愣愣出神,等等。
对他们上述种种反常现象,班、排长早有察觉,问他们咋的了?他们不说话,问别人,都说不知道。
作了五六年政治工作的王指导员找他们谈心,问家里有什么事啦?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啦?个人有什么想法啦?和同志们闹别扭啦?身体哪有不舒服啦?
回答统统不是。
真是奇怪了,这俩兵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了呢?指导员一时弄不明白,把问题反映给石教导员。教导员只是说声“知道了”。
石教导员这几天确实有点烦心事,他有位同学,名叫艾东,就在他们营相邻不远的另一处山坳里施工,是那里工兵三营的副营长。春节后,艾东查出患早期肺癌作了切除手术,刚出院就回到工地,工兵团的首长和战友们都劝他休养,他死活都不听。为此,石元还跟艾东大发一顿脾气,因为,在这个山沟里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同学了,石元是怕再有一个离开他。(未完待续)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7 20:05:44 +0800 CST  
(续昨)60年代初,石元、艾东,还有那刚刚说过的那个“走了的”何彦九等是同一届军事工程学院的青年学生,毕业分配到大西北核研究试验基地,石元、何彦九,追随我国当时顶尖核物理学家们,在戈壁荒漠安营扎寨,克服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极度贫乏的物质条件,参与艰苦的原子弹试验研制。艾东与他们有所区别,主要进行核爆冲击波破坏性专题研究。石元、艾东和何彦九参加完最后一次导弹、核弹两弹结合试验后,工作调动,一起来到西南导弹基地。石元、何彦九一同分到这个发射五连,一个当连长,一个当指导员,带着一连人在这2x6号发射阵地坚守。艾东的专业因侧重土建工程,被分到366工程团7连仼连长,率一个工兵连修公路、打坑道。
石元正在回忆这些往事,艾东推门进来了,他正为艾东的健康揪心,摁他坐下,又是一番苦心相劝。
艾东的回答也有道理,他说,象我们这样的人,从大西北到大西南,已经离不开部队了,离开了,去哪里休养?去哪儿都会憋死人,只要领导不让走,咱就在这里呆着,反正家属孩子随了军都安置在团部,连队的重活干不了,出个主意怕是别人还比不了吧。还有一条,完全出于他个人的考虑,在这崇山峻岭里,林密泉清,负离子充分,空气质量绝佳,加之远离世事尘嚣,人和事顺,是块难以寻觅的疗养胜地,养不了多久,说不定就会闯过这道癌患鬼门关。说完他又向这位石元老同学开了句玩笑:
“我老艾命大,丢不下你一个人!”
“你想跑也没门儿,我老石不放你!”
说到这,石元忽然想起自己营的韩贵山和尹银锁,便问:
“我们营有两个兵是不是常到你们那里去?”
“是,有,我知道,听说那有他们新兵老乡,只要不违犯纪律,串串门子不碍事,发射兵了解了解工程兵没坏处。”艾东副营长在施工连见过他们。
去年底,本是同一个县的兵,韩贵山、尹银锁分到了战斗团搞导弹,李冬、王生他们分到工兵连打坑道。
老乡就愿见老乡,一到星期天,韩贵山、尹银锁只要能请下假,总爱去工兵连玩,他们自小对打石头挖山感兴趣,正好工兵连的工作对象主要是石头和山。
当兵前,韩贵山、尹银锁没有见过坑道。其实,他们这里的坑道,就是战略导弹装备的地下隐蔽工程。论其功能,自然是为了作战,所以,很威严,很有气魄。它的建筑格局象铁路隧道,但规模要比隧道高大宽敞得多,内部结构也复杂得多,有直道,有弯道,有路口,有分叉,有另外的出口;有很多功能性房间,什么储备间、休息间、洗漱间、核弹弹头间、测试厅;照明、通风设备良好,恒温、恒湿;许多大型车辆完全可以随意进出。
那么,这样的工程是由谁建造的呢?自然是我们部队的专业工程兵。
他们去工兵连,除了会老乡外,还想亲眼看看工兵战友是怎样建设这么宏伟的坑道的。去过两次,都被那里的艾副营长撞上了,艾副营长很喜欢他两个,不但不趱他们,还特意嘱咐连里,说他们想看就让他门看看,但要注意安全。
所以他们长了见识,看到了坑道的大体打造过程。
坑道打筑之前是毛洞,毛洞既不象陕北的窑洞,也不象桂林的溶洞,而是在大山山脚,从外向里,人工打出来的一个呲牙咧嘴的高大洞穴。
大洞穴需要不断地向大山腹部延伸,工兵战友在毛洞的掘进面上,分成或上下或左右的小组,开辟出几个作业点,风钻手肩杠风钻,把长长的钻杆举过头顶,象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一样,向着前方冲击。一阵阵“突、突”的钻击声刺耳惊心,直到把凹凸不平的岩壁钻出排排炮眼。接班的战友装填炸药,连结引爆装置,随一声爆破令下,滚滚浓烟裹着沉闷的爆炸声涌出坑道。待风机刚将烟尘排尽,负责除险的战友随即进洞,小心翼翼地捅去顶部和周围松动的石块,敏捷又细心地排除掉未引爆的“哑炮”。确认安全后,下一班组开始用十字镐、铁鍬、轨道车清运碎石碴……毛洞就這樣一米、一米地向前掘進、拓展......
“呀!这么危險的工作,和战场没啥两样啊,战友们有没有出过事?”韩貴山問尹銀锁,尹银锁看得专注,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洞穴每向前拓展一段,就需要用厚厚的钢筋混凝土被覆一段,打造成坑道雏形,以便继续掘进。
又一天,李冬、王生他们搞被覆,韩贵山和尹银锁赶上了,艾副营长同意他两个参与参与。
按照图纸设计,盒子板钉好也支架好了,七八十厘米厚的钢筋骨架都已经编好了,马上浇筑混凝土。大家再用轨道车把搅拌机搅好了的水泥石子砂浆推进来,用铁锹、簸箕七手八脚地往钢筋缝隙里浇筑,用震动棒捣固实着。
韩贵山他们真没想到施工工具竟这么简陋,施工方式会这么原始,他俩一上手就拼了死命地干起来。韩贵山、尹银锁当的是技术兵,整天扣课本、看仪表,脱离了体力劳动,胳膊手已变得细皮细肉,干了一会儿便打出满手血泡退下阵来。
连里派卫生员作了包扎,打发他俩回连队。李冬、王生尽管埋怨他们给老乡丢了面子,还是希望他们能常来,说,艾副营长讲了,等到回填阶段,你们可以再来观摩一次。(未完待续)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8 20:33:09 +0800 CST  
(续昨)李冬说的回填,是又一项艰巨的工序,就是将浇筑成型的新洞与毛洞之间的空隙用石块砂浆填实。实际操作起来,极为困难,空隙窄处只能容人半蹲着,宽高处犬牙巨石悬空,好象咳嗽一声都会坍塌下来,不要说操作,看着都惊心动魄!
两周后,要回填,韩贵山、尹银锁他们还真的请假来观摩了。
执行这项工序时,营、连首长们绝对不准没有经验的新兵操作。老工兵身体素质好,经验丰富,手脚麻利,回填处置相当妥实。他们从里向外在凝固了的混凝土拱顶上,铺满一层砂浆,把一块块大小石头码上、再灌浆、填实,边退边垒……眼看上面空隙还有一人来高的时候,突然头顶有石缝漏沙,一块巨石松动欲墜,在这万分紧急时刻只见一名老兵用肩膀和一根粗大的圆木顶住了巨石,另两位老兵手疾眼快迅速配合,有效地防止了一次大面积塌方......当老兵回过头来的一瞬间,韩贵山看清楚了,这位老兵正是他老乡李冬他们排的文排长!
韩贵山、尹银锁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万分担心地问正在现场督阵的艾副营长:
“副营长,如果巨大塌方真的下来咋办?”
“撤呀”,副营长边回答,边示意他们安静。
“撤不出来呢?”
“施救!”
“救不出来呢?”他们要一问到底。
这次回填工序终于顺利完成了,韩贵山和尹银锁仍然在想着刚刚那危险的一刻,一直追到艾副营长的办公室还在问:
“如果大面积坍塌下来,文排长他们撤不出来怎么办?”
艾副营长本来只想请他俩观摩一次回填,比较完整地了解一下坑道打筑的一般过程,从中受些启发和教育,没成想恰恰让他们赶上了这么一次惊心的场面,为了不让他们受到惊吓,便尽量转移话题,安抚他们,引导他们正确对待艰苦环境,在自己的阵地上用心、用力当好导弹兵。
两个固执的兵死缠硬磨,非要追问到底不可,心力不济的副营长只能是给他们这样一个回答:尽力施救,尽力......
韩贵山、尹银锁不忍心再追问身体欠佳的艾副营长,恭恭敬敬地向首长敬了礼,回到连队。
他们两个并没有放弃寻求对问题的答案,辗转着从366团团史里找到了使他们万分震惊的记载:
某年某月,坑道回填作业遇险,已无营救可能,万般无奈,只得放弃营救,保全坑道,两战士某某某保持着抵抗塌方的姿势,已化作巨石雕塑,永远地留下了来,成为阵地的组成部分……
记载进一步显示:该坑道正是现发射五连所使用的2x6号坑道......留在坑道拱顶上方的这样两位壮士的籍贯,与韩贵山、尹银锁同在一县!
就是这样一个现实、真切、完整的信息,使这两位单纯、憨厚的新战士,受到了极其强烈的震撼和刺激!
这个坑道,恰恰是他们常常进出和住练的坑道。此刻,韩贵山和尹银锁的脑海,已经被坑道上方壮士的活雕像所占据!
这种刺激和震撼从积极角度讲是一种激励,但从另一个方面讲,也会给这两个入伍不久的山里娃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
韩贵山和尹银锁心里明白,总不能带着这样的情绪干工作、搞训练,他们商量好,一定化悲痛为力量,化压力为动力。
可是,化了一段时间,尹银锁总觉得还是放不下。他想起了老家有这么一件亊,隔壁王婶的丈夫有一年去县里出工修渠牺牲了,急得王婶、王奶奶整日哭泣。王奶奶是个迷信的老人,在同辈人的劝说下,从外山请来个巫汉,焚香烧纸祭奠了一番,随后心情慢慢也就好多了。想到这,他便和韩贵山商量说:
“我们年轻人虽不迷信,不防照着样子也来这样一个过场,可能会好些。”
韩贵山考虑了一下说:“也行,试试吧。”
距离五连不远有个彝汉杂居的石榴寨,平时战士们爱去买个石榴、苹果、日杂用品什么的。寨子里有个老巫师姓巫,早年以算命、卜卦为业,为此曾被当作四类分子管制过。(未完待续)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29 19:09:27 +0800 CST  
今天,9月30日,烈士纪念日

在近代以来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岁月里,一批又一批英烈挺身而出,遇强敌而不惧,临死神而不屈。他们用钢铁身躯托举积贫积弱的中国走向独立自主、繁荣富强,他们用热血铸就的爱国情怀、民族气节、英雄气概,构成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坐标!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30 07:53:51 +0800 CST  
(续昨)韩贵山、尹银锁找了个星期天,特意拿了罐头、礼品找上门来,详细地说明来意后,请老巫告诉他们用什么办法来驱散心头上的惊悸和阴云。
老巫听罢,吓得“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辩白自己早就接受改造洗手不干了,连连拱手作揖,向两位“大军”求饶。
韩贵山他们那里肯饶,把他生拉活拽到一个角落,软硬兼施,多方“开导”,最后说不用他去现场,“指点”一下就行。老巫万般无奈,只好云遮雾罩地乱说了一通,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寨子人知道,临行还送了他俩一挎包石榴,说是也给英雄们添上一点心意。
韩贵山、尹银锁得到“指点”,急匆匆回了连队,等待时机。
这几天,石元教导员的心事越来越重,急得里走外转,因为再过两天就是何彦九去世五周年的忌日了。
午饭后,开了一上午会的石元想四处走走,又觉得没处可走,便走向了坑道口,在距坑道口八九米的那处大石壁前蹲了下来,开始回忆这位好同学好战友。
当初,他们来时,发射五连刚刚组建不久,为了迅速形成战斗力,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他们带领全连同志验阵地,检坑道,接装备,搞训练。经过几年的艰辛努力,他们带出了一个硬梆梆的发射连,建了一个响当当的发射阵地。兵种首长来视察过,肯定过他们的成绩,树立他们为先进典型。
正当何彦九踌躇满志再创佳绩时,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击倒了他,紧急送往昆明军区总医院,疹断为放射性肝病。这显然与他多年从事涉核工作,受核辐射伤害有关。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不但不见好转,且日益恶化,最后竟确疹为肝癌晚期。对此,团领导、医院领导极为重视,决定转院去北京301医院治疗。
临行前,何彦九心里很清楚,此一去很难说再回来了。他提出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再回来看看他呆过的这片山野,看看坑道里的装备,看看和他日夜相处的战友们。
领导们经认真考虑,满足了他这一愿望。
那天,指导员石元和随来的医生、战友们用担架抬着他,他侧坐在单架上,看了每一排宿舍、每一间屋子,又进了坑道,在导弹储存厅前呆呆地停留了好长时间。
该看的他都看了,心满意足了,当大家把他抬出坑道的那一刻,他强打最后的精神突然叫了一声:“石元……”便昏迷过去。
“醒醒!何连长你醒醒!我们还要去北京呢!”随来的医生呼唤他,用尽办法抢救他,何彦九再也设有醒过来。
石元拉着战友逐渐凉下来的手说道:“老何,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愿意离开我们,好了,留下了......”
他们的连长就这样英年早逝在他们一起战斗的导弹阵地上,全连战友失声痛哭......
石元教导员想到这里,心想不能再耽搁着了,应该抓紧办了,于是他从口袋里捣出纸和笔对着石壁开始比划。
工兵营艾副营长一直后悔不该允许两个年纪轻轻的导弹兵去参与什么坑道打筑。这天,抽出空子过来找石元解释一下。找了找,营部没有他,正执行午休巡逻任务的李庆告诉艾副营长,说石教导员去了坑道口。
两位老同学、好战友,大中午时分,坐在坑道口的石壁下。
石元教导员没有做任何舖垫,直接问起艾副营长:
“老艾,你说,我们国家无论大小,哪座城市里没有留下我们牺牲的人民战士?”
“是,战争年代、和平时期都有!”
“哪一座城市里没有一两座纪念烈士的雕像?”
“好象没有的不多......老石啊,你别卖关子了!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了,甚至见证过了,就在这不大的一块阵地上,相距不过短短几年,就留下来工兵、发射兵三位战友的身躯和英灵!你说,怎么纪念吧!”
“你看这面大石壁!”石元指着面前的石壁说。
实际上艾东早已经猜测到了石元的心思,说:
“说吧,你们浙江温岭,石雕之乡,你家又是石雕世家,高考报错了志愿,不然早就美院毕业成雕塑家了,你就设计图纸吧,搞一组勇士浮雕!需要人手你说话,我们工兵营,会凿石头的兵多的是!”
“那就这么定,这边发射连也有会搞石雕的兵!”(未完待续)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30 20:26:23 +0800 CST  
9月30日是第四个烈士纪念日,本篇《设有离开的战友》今天所发的第四节恰巧就写到了捐躯在导弹阵地上的三位战友!

我的亲爱的为国献身已终年留在那片山野的战友千古!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30 23:01:32 +0800 CST  
9月30日是第四个烈士纪念日,本篇《设有离开的战友》今天所发的第四节恰巧就写到了捐躯在导弹阵地上的三位战友!

我的亲爱的为国献身已终年留在那片山野的战友千古!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30 23:01:41 +0800 CST  
9月30日是第四个烈士纪念日,本篇《设有离开的战友》今天所发的第四节恰巧就写到了捐躯在导弹阵地上的三位战友!

我的亲爱的为国献身已终年留在那片山野的战友千古!
楼主 平易豆姥爷  发布于 2017-09-30 23:02:06 +0800 CST  

楼主:平易豆姥爷

字数:99139

发表时间:2017-08-26 08:12:2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25 19:19: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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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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