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中篇\/已完结\/新志\/收录于芬蝶合志《殊途同归》

之前所说,会慢慢放出一些存稿。因为退坑之后反而觉得很多文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无人看,有点可惜。《过云雨》是一个发生在中国的故事,也是这么想多年我最喜欢的一篇文,甚至超过了《淡忘》。
平淡的可以是生活,却不能被称之为故事。而《过云雨》最难得的一点是,她是我的故事。
也是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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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19:00 +0800 CST  
过云雨
蝶凝忘川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我遇见她,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彼时我刚搬来这里不久,没有朋友,亦鲜有认识的人,所以午后门铃响时,我是三分好奇并着七分谨慎的。
那时她就立在我的门外,优雅而礼貌的站姿。七月,日光热烈,兜头而下,门镜中我只能看到那女子整个人被笼于日光中,烈日下却隐隐透出一种别样的清冷。然后随我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浪中,光晕一层层散开,她的轮廓渐渐清晰,檐下的暗勾勒出一张沉静而美丽非常的脸。
——第一眼,那是一种令你立时惊艳的美丽,茶色发丝,而眼睛的颜色是……湛蓝?
没错,我定了定神,看着她的眼,那是湛蓝,尽管在中文的严格词义中,那本是多用于形容天空和海洋的词汇,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再找不到第二个词汇,来形容那样一双眼。
第一眼,是令人为之侧目的美丽,第二眼,因着那一双沉静非常的眼睛,那种美就被抚平,得以添几分清淡和安然,然后更妥帖地沉淀下来,像是开在水中的矢车菊,是一种更加舒展的纯粹。
正在我为她暗暗叫绝时,那女子上前一步,递上手中的花束,我下意识地接过,霎时清香满怀——那是一束开得正好的白蔷薇【1】,娇嫩的花瓣上尚有水珠滚动,真真叫人欢喜。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还不明白她的来意。见那女子只微微笑着,“你好,我的名字是宫野志保,以后就是你的邻居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中文的发音标准却略显生硬,最后再附上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是几乎趋于完美的礼数,“请多多关照。”
我受宠若惊,片刻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的抱着花。良久,才慌乱地伸出手去,露出一个有些匆忙的笑容,“你好,我是苏薇。”
那一刻,不是错觉,我竟然看到她眼中露出几不可查的笑意,很是狡黠,只一逝而过。然而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等姿容美丽无懈可击的女子,竟也有和几岁孩童一般的顽皮心性,竟会这样暗暗调侃我的失态。
直到她伸手与我相握,那纤细却冰冷的手指令我一颤。而似是察觉到我的反应,她眼光一黯,低首敛下眼睫掩饰前便已见太多暗流涌入,那不是江南水乡的淡淡忧愁,而是终于解冻的一江水,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便是我与她的初遇。彼此问好,互通姓名,收下礼物,握手相识,然后……在骤然沉默的气氛中婉言客套几句,各自返家。
她看到我难得一见的失态,而我亦目睹她美丽成熟外表下的恶劣孩童心性,和沉静眼眸中的汹涌暗流。

我将她送的蔷薇养在透明的玻璃瓶中,花瓣上撒了清水。敲击电脑的间隙时不时地看过去,只觉得心中的不安都随着那白色静下去静下去。她们在水中开的那么肆意,素洁至极,芬芳淡雅。若草木皆有灵性,这会是多少旁的花羡慕也学不来的姿态——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
想到那个于炎炎烈日下仍带着奇异清冷的女子,我望向那花儿的目光一窒,忽的陷入沉默。
我说不清对她的感觉,只是隐隐的觉得那女子明明一切趋于完美,眉目间却始终是倦倦的,垂首低眸间,带着任何人都无法排解的哀伤。
她在哀伤着什么呢,从那遥远岛国漂洋过海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很久之后,她对我说这场相遇时,眼中初是闪现出狡黠,然后就是怀念的神色,“那还是我初来中国,第一次想着要对人做足礼数……可惜那姑娘竟被我吓到,就那么傻傻愣在那里。还不如我冷漠以对,没准……”
微妙的停顿后,她笑了笑,眉目不自觉的就凝了几分流转的温柔,很是动人,“没准就像从前一样,反而有人不知死活地靠过来偏要与我相识……”
那一刻的停顿,足以让我看清她面上露出的淡淡笑意,虽然清浅,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开心。我忽的醒悟,原来那话语中的怀念,不仅为我,更是为她口中那些“不知死活”却让她在那一瞬得以展现真实微笑的……朋友。
可是他们如今都在哪里呢,这样的尘世中,为何独留这样的她,寂寞而倔强的,一个人。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收拾行李时,无意中翻到了一包茶叶,是上好的铁观音,买的时候想着是送给姐姐的。可是,现在……
鬼使神差的,我来到她的门前。
这里是一座南方小镇的偏僻一角,一条街上的房子都是旧时建筑,欧式,很有些年头。一栋栋的阁楼,是陈旧却安静的气息。庭院中的植物郁郁葱葱,什么花草都有,很是凌乱,但看起来自是有几分生机勃勃的盎然。
我按下门铃,然后在门开后递上这包茶叶,那一刻我没有丝毫紧张抑或客套的打算,竟笑的自然而然,如同熟识多年的朋友那样,问她,“要不要尝尝我的铁观音,算作你花儿的回礼?”
她接过茶叶,看我一眼,然后侧身示意我进门。
我就这样走进她的家中。
黑白两色,简单大方的装修风格,很是简约,也很新,看得出绝不是这旧房子本身所有的装潢。
迎上我疑惑的神情,她只淡淡道,“这是……我一位朋友在中国的房产,转让给我的。不久前我重新了装修一次,现在才住进来。”
说罢,她招呼我在米色沙发上坐下,从厨房中拿出一套茶具,沉静眼眸对上我没有掩饰的打量四周的神情,复又轻轻问了一句,“苏薇,你的名字,是蔷薇的那个‘薇’么?”
我略一点头,突然伸手压下她准备沏茶的手,定了定神,问,“不如……让我来沏茶吧?”

落茶,洗茶,冲茶,静置,最后,奉茶。
在她的好奇和欣赏的目光中,我静静将茶壶提起,以略高于茶杯口沿为度,将茶水注入茶杯中,然后,推给她,做一个请的姿势。
她闭目嗅茶香,低头品一口,露出惊异的神情,然后,是俏皮的笑,“还好是你来沏茶,否则就真毁了你的礼物了。你们中国有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着……暴殄天物?”
“那作为回报……不如下次煮咖啡给我喝?”我也笑,眼神意有所指地掠过一旁的咖啡机。
她愣了一下,然后望定我,似是终于认真打量,然后她微一挑眉,点头说,“好。”

茶香袅袅。
午后时光是静谧的,我们各取一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靠在那里,穿着白色的简单家居服,干净而清爽,却掩不掉那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优雅气息。
无意间她问起我刚才沏茶的标准手势,我眼光一黯,转而露出欢欣笑容,“是我姐姐爱喝茶,所以就学了,为她。”
最后两个字出口时,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她笑,似是无意的相邀,“有空常来坐坐……顺便教教我沏茶?”
我抬眼看她,看定她,然后笑一笑,学她刚才的样子,说,“好。”

我越来越频繁的出入她的家,她也很是欢迎我。下午时,我们一起做一些精致的茶点,她煮咖啡,或我沏茶,谈天说地一下午,时光悠悠,偷得浮生半日闲。
旁人都说这是个奇怪的女子,唯有我,能与她莫名的亲近。
大抵因为都是独身居住的年轻女孩子,她不是规规矩矩的上班一族,我亦不去学校反而只是宅在家中。
惺惺相惜吧,又或是一见如故?
十之一二,有这两个原因。
可唯有我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我说起姐姐时,那神情落入她眼中。那双沉静眼眸中漾起的那不动声色的悲伤,以及唇角边微微含笑的温暖神情。
那是不容错认的,怀念……还有羡慕的神色。
过了哭着嫉妒的年纪,就只好笑着羡慕。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轻轻抓了一下,那样的酸楚。
姐姐……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有意无意的,我越来越多的与她谈起自小与我相依为命的姐姐。
我并没有刻意隐藏我的出身,只身一人独居在此的年轻女孩子如何负担那不菲的房租,看似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我为何能拿出那特等的铁观音新茶——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从一开始,就对她信赖非常,真诚以待。
生命是一场太沉重的跋涉,不堪重负者,如我。
是的,我已孤寂了太久。
我出身于所谓的……书香门第,家境自是很好,父母膝下唯有两女,疼爱非常。一切四口之家的美满至我六岁结束——我的父母于一场事故中双亡,留下不菲遗产、巨额保险赔付金,和顿无所依的两位孤女。
家中亲戚蜂拥而至,一张张伪善的、虚伪的、贪婪的脸,诉说着对我们的怜惜与疼爱。是啊,为何不怜惜呢?接下我二人的抚养权,便可将那不菲财产划归自己名下。谁想要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然而那时不过十二岁的姐姐,她抓着我的手,牢牢将我护在身后,姿态固执而倔强的,是守护的样子。
她摇头,说不。
此后十年,与她一起,相依为命,只我们二人。

我的人生,一夕之间从幸福美满的天堂堕入丧失双亲的地狱,再来人间一遭,看尽世间百态,家中亲戚最初的殷勤,和一次次被拒绝后的狰狞,恐吓威胁甚至绑架——后来我们学会了隐藏身份,去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一次又一次。
被排斥,被欺负,我们无父无母无人庇护,学校中视我们为异类的大有人在,哪怕是老师善意的关切,我也不能将我的家庭,诉之于口。
那么多疲惫、不甘、仇恨,这人世冷暖沉浮,我们过早的明白。庞大的家产可许我们锦衣玉食,安定一生,却给不了我们一个温暖平凡的家。
我低声地诉说着,呓语一般,常常不肯停歇的说很久——事实上我害怕我一旦停下,就再没有继续的勇气。
——我有太多无法出口的话,太多。
“志保,上天不公,”彼时我已可以如此称呼她,我抬首望她,一字一字,“为何给我此等因缘,却又夺走一切,不肯给我解脱之法?”
“薇,不要这样。”她轻轻抚过我的发,动作轻柔,一双沉静明净的眼睛,让横生不甘与怨恨我突然相形见绌。随后,是突然涌上的怒气。
“不要这样?没有经历过的你怎么可能……”那一刻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样的恶毒话语,我想我是不甘心的,为什么她永远可以这么的从容淡定,洞悉世事却又隔岸观火,她怎么可以如此亲密,又如此疏离。
然而最终,那句话还未说完就至夭折。因为我看到了她的神情。
她脸上那种永远从容淡定的表情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抚在我发端的手就那样顿了一刻,然后垂下。最后,她郑重的看着我,异常清晰地开口,一字一字,“薇,我对我的父母没有一点记忆,因为我出生后没多久,他们便死了。”
没有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她盯着我的眼睛,像在诉说任何平常的事情那样,非常平静地开口,我甚至觉得她笑了一下。
“而我唯一的姐姐死在三年前——那时我十八岁。”
顿了顿,她着重了最后两个字。
——“为我。”

我怔怔的看着她,第一次有落荒而逃的冲动,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是那么好的倾听者,那么静,每一次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只是听着,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
若说父母尚为我筑了一座完美的记忆之城,姐姐也依旧予我人世仅存的温暖让我不止颠沛流离。那么她从一开始,就没能得到关于父母的一切,甚至于最简单的记忆。而此后与姐姐一共的温暖……得到了多少,又成倍的失去。
以最最惨烈的结局终结。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她会羡慕我,为何会与我亲近,为何会听我诉说却只能沉默,因为她比我更甚,我尚能对她谈及一些事,而她——她甚至什么都无法诉说。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19:00 +0800 CST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样的对话中,他一次次拉住她的手,然后被她一次次甩开。
最后,拉扯中他哀求般的开口,是无奈到绝望的语气,还有那被反复被提及陌生的姓氏。
“灰原,你对我公平一点。”
“公平?”
她怒极反笑,问道,“那谁对我公平呢,工藤?”
趁着那一刻的松懈她再一次挣脱他的手。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我累了,工藤,你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的过去。有你在,我就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你非要回避那些过去么?!你不可以和我一起面对么?!”
她像一个孩童思索问题般的,认真的、很困惑的看着他。然后,她就那样的笑了。
讽刺、不甘、自嘲、还有不明所以的悲哀,是被丢弃在迷途之森的孩童,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
退后一步,她抱起肩,就那样的冷酷、居高临下的笑着——是我见过很多次的、对每一个爱慕者句句封喉招招见血的宫野志保,“是啊,一个杀人凶手的过去,是不应该被回避的——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是这样说我的吧?”
我闭上眼,退开几步,终于不忍再看。

“工藤,你放过我。就像所有人对我说,要我放过你的那样……放过我吧。”
“你离开,我就失无可失。再没有可以伤害我的人和事,这样,不是很好?”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一切都很好。所以,你不需要为我担心什么。”
“你走吧,我不会再见你了,永远都不会了。”
“希望你的以后,没有我的以后,前程似锦。”
她最终还是选择扣上面具,一句一句,借着另一个自己,说出最后的决意。
——然后他离开,很彻底的。
我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颓败的,悲伤的,那样意气风发的人,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阳光暗淡,镀上阴影。
原来……只是未到伤心时。

花园中早已空无一人。我进门,在一楼的落地窗前找到她,她蹲在那里,低着头,素白的手指中,是一支燃着的烟。
她垂着头,静静的,看那支烟燃尽,一点星火,堆成灰白的烬。
“志保,中文中,有一个词,叫做‘软肋’,是指人脆弱的那部分,而每个人都有,所以你不必……”
不必自怨自艾,不必笑着哭泣,宫野志保也只是凡人一个,不过女子,何必为难自己。
何必推开他的拥抱,何必非要与幸福分个泾渭分明。
这么大的世界,三千世界,怎么就不能尽欢颜
我只问她,何必?
她手指轻轻伸到灰烬里,搅开那堆灰白,然后眨一眨眼,似是辨认般的抬头看我——那依旧是从容平静的一双眼,只是越发疲惫,越发负累。
她开口,她终于开口,却不是看向我,而是仰起头,眼中依稀有晶莹,却始终没有滑落。
——她从不给自己软弱的机会。
夕阳从落地窗找来,笼上她的脸,橘色的光,那么惨烈,那么温柔。
她在光之中,昂头微笑,眼中的泪光四分五裂,却迟迟不肯落下。那样的画面,像是中世纪的油画。天使纯白无暇,收拢翅膀,静静沐浴神的恩泽。哪怕,身处炼狱,脚踩荆棘。
她说,“薇,没有软肋。”
——“只有他。”

三千世界,一花一树,她说她没有软肋。
她只有他,无论是软肋是硬伤,是应劫是苦难,都只能接受的,他。

“薇,你以后就会知道,不是同路人,就最好不要相遇。”
“见过一些风景之后,别的,就都无法打动你了。”
“失去我,他的生活还能继续。但若我失去他……”
她笑着甩甩头,“幸好,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我不能理解,只是问,执着的,“为什么?”
她笑笑,用最平淡的话语,“没什么,我们只是不适合。”
“不是每一对相爱的人,都适合在一起。”
“因为不是有了爱,就什么都可以。”
“不在一起,我们的生活还可以勉为其难地继续,但是没了他,有人就不能存活。”

<<风一程,雪一程,夜深千帐灯
次日,她神色如常,一切如常。她依旧是从容的,美丽的,却越发疲惫,绝口不提曾经的事。
我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突然开口说,“我们去旅行吧。”
她定定看着我说,然后微笑,“好。”

听人说,人的一生一定要有一次疯狂,或是为了爱情,或是为了青春,或是为了自己。而旅行,是最好的方式。
两个小时后我们背着双肩包,相视一笑。
有时候,懂得只是在那一个瞬间。

我们踏上前往北方的火车,这个季节,北方依旧是很冷的,风中是干燥的凛冽,桃花初初绽放。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大多是名胜古迹,我为她讲述这片土地上悠久的文明,曾经的辉煌。她安静的看着,眼里是一片无人可以读懂的神色。
有时天空会下着雨,屋檐滴雨,她在檐下,那是张很美的侧脸,可以很轻易的,读出那其中的思念。
她眺望的方向,是大洋彼端那个日出之国么?

我们的最后一站,是北方的一座城市,有着悠久的历史。我们去那座城市最富盛名的景点,是一个著名的石窟,在那里,佛曾教鼎盛一时——很多书中记载,那石窟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我们走进去,抬头仰望那石窟中巨大的佛像,有那么一刻我几乎忘掉如何言语。
要有多虔诚,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呢。
那菩萨是悲悯的面容,静静俯瞰众生,大小的佛像绵延到石窟的尽头,一乘十,十乘百,无可计数。
——他们看到了什么呢,在这个灰暗的尘世间?

我举起了相机,试图记录下这一刻,却被她慢慢按下,她看着我,什么都不说,只是摇摇头。
最终,我们没有拍下任何一张,在那个令人惊叹的地方的照片。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这样的地方,是应该只活在一个人的记忆里。那是对一种奇迹的尊重,无关虔诚,无关信仰。
走出石窟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雪,天空阴暗。那菩萨的面容略有模糊,连带着那石刻的痕迹都多了几分奇异的温暖。

我们爬到城楼的顶端,在那里能看到这座城市的全貌。小雪的纯白柔和了这座北方城市的灰色棱角。有风吹过的时候,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很动听。
我们找到一个避风处,翻出各式各样的明信片,来自我们走过的每座城市,每片风景——她摊开来,一张一张地写,而收信人地址那里,一直空着。
我口语尚可,日文却看不太懂,只看到她的书写,是意料之中的、娟秀漂亮的字迹。
最后她停笔,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她拉着我转身,那叠明信片就放在了那里,上面是异国的言语和空白的收信人,代表着我所不知道的过去。
我怔怔看着她微笑的脸,心里难过翻江倒海,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下了城楼,到临近的寺庙,也是旅游点,却因为不是旺季,所以人迹稀少。
古寺幽深,很安静的环境,那寺中的僧人看她的发色与瞳色,知她是外国人,很是善意地对我讲起这古寺的来历,让我转述于她。
她听过后,学着我的样子向那僧人掌心合十地致意。那人回礼,并示意我们拜拜大殿之中那尊佛。
然而她看着正殿中端坐着的佛像,只笑了笑,摇头。
她不拜,因为她知凡事只能靠自己。而我听了那僧人后面的话,转述与她,说这里的护身符很有名,可保人平安,或姻缘美满,或合家幸福。
她听了,若有所思的样子,拉着我求了一个,写上那人的姓名,然后于佛像前,于香火缭绕中,慢慢跪下。
她的影子拉长在门的这一端,双手合十,是虔诚的姿势。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跪着,闭着眼——不为自己,只为求一个人平安。
她说,“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如此,就算尽一份心意吧。”
我笑着点点头,背过身避开她的目光后却忍不住的哀伤,她的心意……何曾少过。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24:00 +0800 CST  
<<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
我们变得越发亲密,常常在一起做很多的事情,从最寻常的逛街购物,到挤在一起看电影至凌晨,日常到钻进厨房实验新的菜品,也学小清新打理庭院中的花花草草,还有每天不变的下午茶。
旅行回来她对中国文化越发地感兴趣,我便常常说给她听。特别是那些诗词背后纤纤陌陌的柔情,我一字一字读给她听。
一直都觉得,中文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世间情话千万句,却未有什么能比过诗词的美丽与精准。美好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怅然如“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华扇”,相思如“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迟”。
她安静地听,然后恬淡的笑着。
——那么完美的隐藏好思念。

那一日本是相约在她家,然而我敲门良久却无人应答,电话亦无人接听。
不得已,只得取了她放在我那里的钥匙自行开了门。谁知一进门,便看到她手执一封信,脸色极苍白地站在那里,听我唤了几声才惶惶看过来,神情恍惚。
我走近,只来得及看到地上散落的化验单和信封上的地址,脑袋便嗡的一声。
“邮递员送错了信……我见是医院,以为是给我的就……”
她看着我,渐渐回过神来,然后露出慌乱的的神色,试图解释着什么。然而她看到我了然的神色,紧握的手指便一松,那张诊断书就那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我瞥了一眼诊断书上的内容,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对自己,自哀命数。笑对旁人,以作安慰。

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那双淡然的眼再不复从前的平静。许久,她艰难的开口,只问我一句,“薇,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一时间竟不知究竟如何作答。
我怎会不知,她在害怕。无所不能泰山崩于前也能不变色的宫野志保,她竟在害怕。
因为知晓快要失去了,可是,没有办法。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种表情,可是一样,我也没有办法。

世事无常,天意弄人,我不过来迟了一步而已。
我本以为可以瞒着这个秘密,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地上的一堆化验单,各种繁复的医学术语与数据,总结起来却不过是最上面那一张来自主治医师诊断单的寥寥数语——
“已至白血病晚期,若是病患肯认真接受医院的治疗,还能再争取三个月,等待合适的配型出现。”
她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悲哀。

“虽是同胞,但姐姐和我的配型是不同的,一早就失败了。”
“骨髓库中没有我的配型,在这三个月中,我能成功等到的概率是三万分之一到一百万分之一,或许还要更低。”
“所以,别那样看着我,志保。”
“别那样看着一个活不过三个月的人。”
“她不想被人可怜的,特别是在乎的人。”
最后,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却还是红着眼眶走过来拥抱我的时候。我闭上眼,紧紧地回抱住她。
——“志保,上天不公。”
——“我明明,早就说过的。”

“我来照顾你。”
耳畔传来的,是日日听到的、无比熟悉的嗓音,柔和而妥帖的,奇迹般的熨平我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她抚着我的后背,力度温柔,掌心温暖,“薇,我来照顾你。”
顿一顿,是语调从容平和的补充,“信我,我是最好的医生。”
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地,响在耳畔——“我陪你,一起等奇迹。”

<<背灯和月就花荫,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我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差,反复的低热,或是高烧,却又坚持不肯住进医院接受治疗,而她亦不肯退让。最后,我们折中,我住进她的家,由她打理我的一切。
她自然很是用心的照顾着我,从饮食到起居,到方方面面的治疗。她工作的样子令我惊叹,原来她所言非虚,原来那些人上门求她,是因为她是如此出色的医者。
每日每日,她总是打电话向骨髓库询问,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关系……问去日本,甚至美国。
然而……听天命,尽人事。她曾如此形容过自己的职业,就是因她知道,即便尽人事,天命却依旧难以逆转。

没过多久,我的病情就开始恶化,我会出现时不时地昏迷,有时几分钟,有时几小时。常常一句话未说完就失去知觉,然后不知何时才转醒。很多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对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
那一日醒来,依旧,不知自己何时昏迷,不知自己昏迷多久,不知她守了多久。我只知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她。她趴在我床头熟睡,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的面容莫名温柔,让我想起本不该再想起的另一个人。
——其实本没有那么像的。
然而……
我向下看去,从她最近因时常熬夜而起的黑眼圈,到因为照顾我越消瘦一圈的脸,再到本是整洁的衣服上的褶皱,到最后……我们交叠的、仍旧握在一起的手。
我就这样看着,怔怔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挣扎着俯下身去拼了命地抱住她。
“姐姐……”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姐姐,请原谅我。”
我离开她,在几个月之前,伪装成叛逆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出逃到这里。
我只是不能让她知晓,不能让她担心,不能让她因此为我所累,回到过去的生活。
我不怕病痛折磨,不怕孤身一人,不怕历尽艰辛,我只是怕等不来奇迹。
我怎么能在她面前死去。

她揽过我,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很慢。
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轻轻地抚摸我的后背,她说,“我知道你很爱他,你姐姐也一定知道。只要是你为她做的,她都会知道。
——“她一定没有怪过你,她只是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无忧欢颜,有没有委屈自己,就像我一样地,担心着你。”
——“薇,上天不公,但是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相信会有奇迹的话,那么,奇迹就永远都不会来。”
——“你可以相信我的,薇。因为为了你,我已经开始愿意相信有奇迹了。”

我哭得几乎无法言语,我抓住她,用力的,我说我相信,我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让我活下去。
只要我能。
我不过十六岁而已。我还有那么多时光,还有未见的大片风景,要与姐姐一共。
我说,若有机会,我多希望回到童年,哪怕再多磨难,也是与她一起。
——只要,还能与她一起,活在这世间。

她听着听着,突然周身一震,好似想到了什么,然后,就惨白了一张脸。
“若是,回到过去?”
透过眼泪我看到她脸上的古怪笑意,忽然就觉得有寒意侵上四肢。我直觉应该制止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又直觉,那兴许是我唯一的希望。
她说,“薇,我一定没有告诉过你。”
“有一种叫做APTX-4869的药剂,能够杀人无数,却也能够为寥寥几人,创造你所说的奇迹。”
“而我,是那种药剂的研发者。”
“那药被用作毒药不知害死多少人,却惟独在我这个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一心向死之际,给我奇迹。”

最后,她离开,再回来时手中拈着一枚胶囊,她镇定地问,尽管手指颤抖,“你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全新的生命。”

我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好似还不能相信。
我笑,努力的,“要不要给我做个检查,看看如你所言,细胞是不是也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她不接话,只是伸出手,手指慢慢划过我的脸庞。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支离破碎。
——你看到了什么?
——透过我,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些你已经不能重回却依旧不能释怀的过去。
——十年就这样过去。
——不过,一瞬而已。

“我很害怕,从你拿起APTX-4869开始。”
那女子低下头,我看到她在努力的控制着情绪,颤抖的勾起嘴角,想要拼一个笑容出来。
“我问自己……如果你没能从这个房间走出来,那么,我是不是就是害死你的凶手。”
——你到底是如何独自走过这些岁月,如何面对姐姐因自己而死的事实,如何明知自己手中沾满鲜血却还要继续,如何淡然地对我讲起这些过去,一字一句。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出落成现在这淡然安静的模样,你到底是怎样渴望救赎,才会把那成功率甚至低于百分之一的胶囊交给我。
——你到底多希望陪伴,多害怕失去,你到底多善良,却又把自己想的多不堪,你到底是怎样走过这些布满荆棘的路,在这个灰暗的尘世间。一个人,一个人。
——你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那颗胶囊给我,若我,真的就这样死去。
——志保……志保……

温热的泪,渐渐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直到脸颊上的温暖彻底,被熟悉的怀抱所替代。
她跪下,慢慢地抱住我,然后我们的眼泪一起落下来。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抱住她,眼泪一滴一滴,滴打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别怕,我在这里。志保,苏薇就在这里。”
“你可以不用继续自责了。那不仅仅是毒药,不仅仅。”
“志保,可以了,真的可以放过你自己了。”
“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给我的奇迹。”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26:00 +0800 CST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我在16岁,或者说是26岁那一年出国,去日本,遇见了工藤新一。
那时我在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站上做编辑,这次日本之旅我争取了一个采访他的机会,或者说,我是有意请命去的。
见到他那一刻,我几乎愣在了原地,他和她,多么相像,一样锐利淡漠的眼眸,从容优雅的举止。
到底是因相似而相爱,还是因相爱而相似。
生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

当我说我来自中国的某个小镇时,他愣了愣,看着我,似是回想起了什么。
我甚至不敢问他,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那个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子。我害怕他会问,为何我的相貌会与十年前一样,还是十六岁的模样。
然后最终,他只是看着我,了解般的,宽容的,温和的,眼神不自觉的温柔下来,他说,“好,请进来吧。”
走进欧式的大门,是日光温暖的庭院,种满大朵的白色蔷薇,许是刚刚浇完水,花瓣上都带着晶莹,一朵一朵地盛开,那样肆意纵情,却又素净到极致。
雪白而芬芳的海洋。
我就这样走进他的家里,黑白两色,大方而简单的装修,我愕然地看着,然后,又不动神色地恢复。
35岁的工藤新一在今天收到一份快递,没有任何关于寄信人的信息,打开是一张简单的CD,中文歌,钢琴的旋律流淌在房间里,安静而温柔的男声。
他的妻子端上一盘切好的水果,听到歌声有些诧异的顿了顿,温柔的问,“是中文么,新一?”
“嗯。”他回了一句,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手中的包裹,“没有任何关于寄件人的信息,只是来自中国的一个小镇。”
“新一有中国的朋友么?”
“没有。”他顿了顿,然后在音乐中慢慢放缓了神色,“可能是后来到中国的朋友吧,也许是故人也不好说。”
——“不管是谁,我已经知道她过的很好。”

眼里酸涩地泛起雾气,我听到工藤兰有些诧异的声音,“小姐,你怎么了?”
我张嘴又闭合,努力地想要说出什么,最后我闭上眼,静静的,把一切归于沉默。
“对不起,太久没听到中文,所以想家了。”
女主人抚摸我的背,是善意的回应和安抚,“小姐这么年轻就离家,很了不起呢。”
——我要怎么诉说,这具身体中,老了十岁的灵魂。

采访出乎意外的顺利,他们夫妻两人都是极好的人,很是优待我,特别是女主人殷殷挽留我留下吃饭。
我婉言谢绝也没能推脱掉,只好笑着应允。饭后,他送我回宾馆。
临走时我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家四口合照,他和她,还有一双漂亮至极的儿女,一家人笑的开心,极尽圆满。
他循着我的目光,笑一笑,补充道,“他们现在在跟着博士露营。”
再顿一顿,“那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车子开到宾馆楼下,我解开安全带,然后对他笑笑,突兀的开口,说,“她过得很好。”
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我说,“谢谢。”
我复又开口,“那CD是我寄的,不是她。”
他沉默了一下,依旧说,“谢谢。”

怒气就那样上涌,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然后推开车门,快步向宾馆走去。
高跟鞋哒哒地敲打着地面,我越走越快,害怕再慢一步,就要说出不应说出的话语。
随即有温柔的力道从身后截住了我,不知何时他已出现在我身后,“这首歌很好听,我很喜欢。”
抬起头,对上一双从容通透的眼睛,来自于他。
我突然心下通明。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不说。

我回转过身,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冷定。
“我来日本,只为了见一个人。”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让她爱上,让她心心念念,让她拒绝身边所有的人,让她微笑着怀念,一辈子。”
“我还想告诉那个人,宫野志保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她不是什么杀人凶手,她救了我的命。她一直都在拼命地努力着。可为什么她救了那么多的人,却唯独救不了她自己的爱情。”
我努力地挺直脊背,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地哽咽。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她一定要逼走你。”
“现在我终于愿意相信,原来真的有两个人,可以彼此相爱,却各自相安。”
“这样的你们,就算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界再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进你们之间。”

如出一辙的沉静气息,优雅的穿衣风格,谈笑间的温和从容,还有种满白色蔷薇的庭院,简单而大方的黑白色调装修风格。
还有,还有……
我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他们不在一起,至今已十余年未曾碰面。
可是直到今日,他们的步调依旧相同,是任何人都读不懂学不来的一种沉静从容。
全世界,只他和她。

那还是去年平安夜,我和她相约出门购物,街上那么热闹,是红与白的喧嚣。往来的少年少女,都是晶亮的眼眸,和年轻的脸庞。
她始终是微微笑着,那么沉静的一双眼。
——直到那首歌响起。
然后我看到,那个一直淡然微笑的女子,那个始终冷静的女子,就这么愣在了原地,怔怔的听着,然后眼泪,轰然而下。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她失控到不能自己,就连拒绝工藤新一,就连拥抱我,她的姿态都始终是优雅无双,一切在掌控之中。
可她此刻,泪水决堤,不能自己。
因为那么多年,她终于看到了唯一的答案。
“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
——“……工藤。”

“志保,你现在幸福吗?”
“嗯。”
“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
“嗯。”

温热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只感受到背后有人靠过来。他非常温柔地,像安慰一个哭泣的孩童那样,摸摸我的头发,手势轻柔,宛如她。
他开口,出乎意料的,是中文,发音标准却略显生硬。
宛如她。
他俯下身去,靠在我的耳边,轻轻低语,是温暖而沉静非常的语调。
宛如她。
——“那也是我的答案。”

“……灰原。”
我闭上眼,听到他静静的唤出这个名字。
然后,就没了声音。
我不在乎他要说什么,或者说,他没说出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应该听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虽然那个人,从来都知道他要说出的、未说出的话语。

我几乎是想好了所有质问的台词,问他昔年为何要相信她,离开她,问他为何在那之后另娶别的女子,生儿育女。
但是最后,我终于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样的言语,是我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出的破绽。
而名满日本的名侦探,又怎会不知?
她爱他,却太多为难,太多难堪。她不能接受他,一如那时她不能接受自己,所以就只能推开他。而无所不能的名侦探,日本警察的救世主,他看穿一切,然后,他放手。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那是怎么样的温柔。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29:00 +0800 CST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机场,废旧铁丝网前,夕阳如血,风声猎猎。
我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明信片。
最终,我没有让他看到,我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松开手,任那明信片在风中四处飞散,那绵延了一生的、尘埃密布的思念。
泛黄的纸片,娟秀的字迹,是那一年我背着她偷偷取回的……一直封存的,秘密。
上面的句子,我曾看过无数遍,却在此地此时此刻,才终于读懂。

“大侦探,离开日本的第一百一十二天,我终于决定,放下你。假使我过得好是你的愿望的话,那么我就让你如愿。而你,也是一样。”
“到现在我还是不能说出口,我与你的故事。因为……我已经决定不与任何人提起了,这样,一切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了,一辈子。”
“原谅我最后的自私,因为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对不起或者那三个更加炽热的字眼,我想,你都懂的。”
“我对自己说,现在,我必须离开了。”
“我帮你做了决定,决定这故事最后的结局是我们分开,然后彼此怀念,这样,不也是很好?”
“虽然,都只是过去的我们。”
“我将愧疚写成最后的一封信,假使不这样,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2】
“我会假装你忘了我,假装你将你我的过往,如候鸟一样从记忆中迁徙,假装你已走过寒冬,迎来春天。”【3】
“然后,希望你永远幸福。”【4】

云端,时光漫漫,耳机里的音乐,单曲循环,是男子的温柔嗓音,中文。
他唱,“我依然爱你,或许是命中注定,多年之后,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那些时光,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
“那些回忆,依然无法忘记。”

飞机降落。
我在机场的卫生间中整理仪容,然后静立,在镜前细细凝视,自己十六岁的模样。
——良久,我终于能够迈开脚步。

机场离小镇颇远,回程的车上,外面下起小雨。我看着渐渐模糊的车窗,往事一幕幕在眼前上演,她在我门外微笑,送一束白蔷薇给我;她从容而淡然的笑,不动声色的安抚我所有的悲伤宽宥我所有的孩子气;她推开他的手,却在佛寺中慢慢跪下只为佑他平安康健;她爱了他一辈子,却只当做一个人的事;她拥抱我说和我一起等奇迹,洁白而纤细的手指与我在夕阳下交握——那么多,那么多,恍如昨日。
小雨淅淅沥沥。

窗外的景致慢慢从陌生到熟悉,雨势减弱,慢慢转停。
我走下车,抬头,乌云慢慢散去,碎汞般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耀过来。
我忍不住眯起眼,继而慢慢露出微笑。

日光温暖。
门口的白色蔷薇美得素净,花瓣上晃动着晶莹,煞是动人。
在那一片雪白的、芬芳的海洋中,那女子静静地回转过身,与姐姐一共对我露出微笑。

雨随云至,云过雨停。
彼此相爱,各自相安。
这样的,一场过云雨。

“欢迎回家,薇。”

注:【1】白蔷薇虽可做切花,但不同玫瑰或月季,大多为藤蔓,也有少数直立生长。文中主要为和女主苏薇的名字相呼应,后文中很多描写与园林知识不相符,特此注明。望见谅。
【2】【3】【4】中的句子均出自电影《海角七号》的最后一封情书,非原创,特此声明。

后记:
太久没用第一人称写作,也许是因为太久不敢面对自己的缘故。但无论多久,第一人称的写作都是最为顺畅的,也许……是因为太明白自己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嗯,这个有些绕的句子,就是这后记的开头。
芬告诉我这个本子要删掉《流火》前,我是预备把《过云雨》写成甜文的,但是却迟迟不能动笔。后来,芬说要删掉《流火》,这文的字数就放长了,也因此,更加无法下笔。
直到清明,我独自旅行去大同,刻意选了夜晚的火车,安静的气氛,颠簸的流离,未必是我所喜欢的,但却是我所迷恋的。
在车上我看完了《海角七号》这部电影。然后我突然想到,我能不能写这样的一个故事,相爱却分开,但始终未停止。
这篇文章的主题,是关于“永恒”。苏薇与姐姐,与她,她与工藤,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我能描绘出的最美模样。
这世间我最吝啬的一件事,叫做希望,也称承诺。这文章中的两个人,都是我自己,因爱而生,受困于心,却寻不到真正的永远,同时又有所背负,等一个机会,被原谅,或被救赎。
曾看过一句话,百无一用是深情。

我想,这是我写过最美的灰原哀了。哪怕她不是那么真实,却那么美好,和我想象中最美好的女子丝丝入扣。除掉,她解不开自己的结,一辈子。
很多人看《淡忘》,对我说,无法接受哀殿最后是和那样一个平凡的男子在一起。
我也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
现在我终于铁了心,除了他,再找不到能与她并肩的男子。
《过云雨》中的哀殿,与《淡忘》中的她,那么不同,却终究,殊途同归。
我想要写一个关于中国的故事,把她妥帖的带入,把这段时间的自己妥帖的带入。世间相聚,注定离散,但我相信那最后的灰烬中,必定留下了什么。
——我不要别人的拥抱,因为那里没你的心跳。

这个故事我一直断断续续的构思着,直到清明后,才重新编织了框架,写下开头。
然后在旅行中,一点点寻到这个故事的灵魂。
这几个月,从清明,开始到处旅行,一个人或者结伴,北方的凛冽,千年的寺庙,香火缭绕中菩萨悲悯俯瞰的面容,还有江南的婉约,古镇的青石板路,夜晚映着红灯的粼粼水面。
很多真实,也很多刻意隐去的情节。石窟的奇迹与震撼,城楼上的宁静与安然,檐角叮叮作响的铜铃,还有最终都没能写上收信人的明信片,那些情怀,还有当时的感觉,遥远却真实着。一如那时的自己,太多无法说出口的事,甚至不能写出——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走过离别,走过误会,走过太多,一度害怕自己就那样,留在黑暗里。

然而,幸而,终于走过黑暗,迎来光。
我现在,过得很好,大四,毕业前在细细规划自己的未来,也幸运地遇到了希望并努力相守一生的人。走到哪里,都记得微笑。
其实时间早就印证过,一切都会过去。一定可以。

推荐的歌曲,是《依然爱你》,文中也用了很多句歌词。尤其是那句“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对自己说,那就是答案了
没有提到的,还有《我们没有在一起》,以及《独家记忆》这两首歌。
那么,希望你们喜欢这个带着中国风的故事,这个旁观着她与他的故事。我写的很尽兴,尽兴地用自己的口吻,写出那个臆想中、陪着我们走了那么久的女孩子。
谢谢每个支持着我写完这篇文、对我说加油与晚安的人,还有亲爱,静茹的新歌《爱久见人心》,不知你是否有听过,是很想唱给你听的。
便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用做结尾,顺便,送给现在不在我身边但我很想念的那个人。
——从未对彼此说过我爱你,但是爱,从未离开。
2012年7月10日晚
于家中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31:00 +0800 CST  
发出来还是为了有人看的。
如果没啥人看还是删了然后其他文也不会发了……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想法吧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4-28 17:32:00 +0800 CST  
我就这么一个干净地方了,麻烦有些人不要弄脏。
我只想把那些故事发出来让别人看到,无意再说什么。
如果还非要在帖子底下BBB那OK,我默认你这样做就是要求我删帖要求我不要在贴吧碍您的眼。
到时候我会照做。
我真的累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5-04 22:28:00 +0800 CST  
被抽掉的那一层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6-01 12:50:00 +0800 CST  
多年之后再看这篇文,再听《依然爱你》这首歌,依然会猝防不及地哭。
当时这首歌还是你让我听的,我听也就听了,并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直到后来有次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听到这首歌,就像看到最终的答案一样,站在路边,眼泪直直掉下来。
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软肋,我的软肋是你,只有你。
我最美好的回忆也是你,都是你。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选你,只要你。

那么欢乐的旋律,我每次听前奏都会这样想。
我一次次验证,最后仍然确定答案是对的。
因为我每次听的认真时还是会哭,不能自己的哭。

是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爱你。

楼主 蝶凝忘川  发布于 2018-08-12 21:44:00 +0800 CST  

楼主:蝶凝忘川

字数:15674

发表时间:2018-04-29 01: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1 03:36:35 +0800 CST

评论数:8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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