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一地鸡毛的人间故事

@书香睿生 2015-10-28 20:22:38
当兵很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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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特别是在新疆当兵。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1:05:36 +0800 CST  
5、“天天像过年”

我的班长姓赵,河北人,68年的兵。班里连我共有10个战士,来自河北、山东、陕西、安徽、河南和江苏等地,也是个小小联合国。晚上是部队例行的班务会——彼时中国军队和全国人民一样都要“早请示,晚汇报”,信奉“三忠于,四无限”。战士每天早晨要手持毛主席语录《红宝书》向伟大领袖表忠心,晚上要开班务会人人发言“狠斗私心一杂念”并小结一天的工作,布置第二天的任务——这天赵班长向战士介绍我后,一个大兵马上递给我一张两指宽一指长的纸条,说:“来来,抽烟抽烟。”我一愣,请人抽烟怎么给一张纸条?仔细看那纸条是用报纸裁成,我疑惑着接了过来。那战士用右手三指从裤袋里摸出一撮金黄色的颗粒物洒在我的纸条里。我从未抽过烟,不知道这烟怎么抽。班长看了,呵呵笑道:“我来帮你卷吧,这是新疆特产莫合烟,很香的。”我结巴着忙说我不抽烟,那个战士说:“嘿,当兵的哪有不抽烟的?莫不是你上海人瞧不起我们大老粗?”当兵前在上海,老师家人都教导我到了部队要和战友打成一片,不能瞧不起外地人。我只好接过班长递来的莫合烟,轻轻吸了一口,顿时嗓子冒烟,呛得两眼流泪。围在边上的战友哈哈大笑起来。

“行啦行啦,小石头不会抽烟,你们不要耍他了。”

班长为我解了围,把我领到床铺边,说:“你睡在里面,靠门口风大,吹了风会着凉生病的。”房间约20平米,两边各有一排通铺,每张通铺睡五个人。房间当中架着一只煤炭炉,一根散烟铁皮管通到门外。炉火正旺,屋里很暖和甚至有些燥热。熄灯号吹响,我脱了衣服,几个战士盯着我的身体两眼放光,啧啧道:“上海人真是细皮嫩肉啊。”初到连队和一帮陌生人共眠睡不着觉,我闭着眼睛假寐,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感到脸上有一只粗糙的手掌在轻轻抚摸,一边传来悄悄地赞叹声:“海生你看,这小伙子多俊呀。”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1:07:19 +0800 CST  
年轻人自来熟,没几天我和战士们都混熟了,但是伙食实在让我不习惯,早餐是玉米糊糊和窝窝头,午餐和晚餐都是玉米高粱米做的窝窝头,偶尔把粗粮做成发糕和花卷以改善观感但不改粗粮本质。吃的菜也很单调,不是红烧土豆块或清炒土豆丝就是白煮丕蓝(类似长形萝卜,外表呈绿色,吃口也像萝卜)战士的伙食费每天5角6分,一个月16元多不算少,但新疆的少数民族是肉食“动物”,市场上蔬菜少见又是冬天正值淡季,有钱也买不到。听说连队刚在哈什河边开垦平整了一块菜地,现在还不到春天播种时分,也没有蔬菜供应。连队还养了20多头小猪,尚未长膘,也不可宰杀。如此一来,我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在上海青浦农村学农时遇到的油水缺乏“出口难”的问题,一连几天不能正常排泄,肚子涨的像只硬邦邦的皮球很是难受……

一天晚上连队集合开完会,大家回到宿舍开始闲聊。那个叫海生的战士来自陕西绥德,抚摸我脸的战士叫丁达利,来自山东章丘,身高185公分,都叫他大丁。大丁问海生和另外一个叫老穆的陕西籍战士明年复员想留在新疆的事联系的怎么样了?海生说:“我们还在联系,尼勒克县有个木器厂可能要我和老穆,但是要看县里有没有指标。”大丁说:“如果不行还回陕西吗?”海生说:“我才不回去呢,面对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累死累活还吃不饱饭。”老穆也说:“就是做鬼,新疆也比我们那地方强啊。”大丁说:“是啊,还不如在新疆天天像过年,多快活。”海生笑笑:“是咧是咧,能留在这儿,我才不回去呢。”

我口吃不大多话,但耳聪目明听见看见战士的评价,不免震撼:我在为吃饭没油水发愁,他们却说新疆部队的生活就像天天过年!说到吃饭问题,我问他们三年灾难期间家乡是否有人饿死,因为以前道听途说那时全国饿死许多人,我想做个求证。
“咋没有啊。”海生说:“俄们家就死了两个,唉……。”
“俄们村饿死了几十个人呢。”老穆也叹了口气。
“咱老家也死了很多人,我还吃过人肉呢。”说这话的是来自河南上蔡的小王。
“俺也吃过,人要饿昏了,什么东西都会吃啊。”和我一起分来的江苏邳县兵小于附和道。班长这时走进来,听战士们在倒苦水,卷好莫合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苦笑道:“只忆苦不思甜,心有千千结。别说啦,快睡觉吧。饿死人的事我们老家河北也有,但大饥荒都过去十年了,我想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记忆中那天我大半夜没有睡着,脑海里一直想着三年灾害期间上海虽然没有听说有人饿死,但是大饥荒在中国其它地方特别是农村却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1:11:35 +0800 CST  
5、结巴瞄准手

我们连共有六门炮,一排二排共六个班,每班操控一门炮。指挥排下设侦查班、有线班和无线班。侦察班在前方阵地侦察收集炮击数据,通过无线班和有线班传送给我们炮阵,对目标实施打击。我是二班即二炮的瞄准手,因我们班军事技术过硬,我们二炮是基准炮。所谓基准炮,就是每次打炮训练须由我们根据前方指挥排传来的数据,先行试打几炮直到修正确定标尺分划后,其它火炮再按照我给出的数据确定标尺分划发射炮弹。一句话,我们班的火炮是连队的标杆。我们连每天训练半天,营建施工任务紧时,训练时间就减少一些,通常每月进行一次实弹射击。瞄准手是迫击炮发射的操作人。在重炮连一年时间里,我发射的炮弹约有80发,远超其它班的瞄准手,也多于我打过的子弹。小时候过年过节跟着大人放鞭炮,我胆子大经常自己用一支烧红的香点燃引线,捂着耳朵退后几步,看鞭炮“啪”的直冲上天,就兴奋地拍手欢笑。和发射炮弹相比,放鞭炮就是小儿科了,两尺长碗口粗鱼型状的绿色炮弹,在我手中发射到30多公里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但炮弹出膛时那巨大的呼啸声却令人感受到战争的无情和惨烈——复员回上海有时和人聊天说到打靶时,我说我打过的炮弹比子弹多,经常有人以为我不怀好意暗示什么。

我的强项是文科,数学稍逊,但应付瞄准镜的标尺分划计算没有问题,班长还在复述连长根据前方指挥排传来的数据,往往话音未落,我就身手敏捷的把标尺分划计算到位调整好了瞄准镜。我的问题在于口吃,不能流畅地说话报告,尤其是发卷舌音时结巴更厉害,比如报告“二炮到”、“二炮准备好了”等时,我说不出“二炮”,只能用“两炮”代替。有时紧张连“两炮”都不能一气说出。有一天,王副团长和炮兵股长来我们连督查实弹射击训练,连长下令:“各炮报告准备情况。”一炮瞄准手报告后轮到我“两、两、两……”了半天才把“炮”字连上去。王副团长过来看看我,笑道:“小伙子有意思,别紧张啊。”还有去连部办事或者见到首长要立正敬礼大声喊“报告”,我也做不到,只能像哑巴似得默默立正敬礼不吭声。特别是连队集合开会,连长或指导员逐个点名,点到名的战士须立正大声报“到”我也说不出,只能用“有”代替,像电影中常见的国民党军人的标准应答。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1:22:09 +0800 CST  
连队有人传言说我是“走后门”来当兵的,否则军队怎么能招结巴呢。有几个调皮战士还学我口吃,连队点名时不报“到”故意报“有”,一时间全连似乎都成了国民党兵,候连长、陈指导员严令禁止这股故意结巴的不正之风,安抚我改正口吃。我无法解释,也不能理解当初征兵体检怎么会让我合格?现在想想,体检不需要说话,自然查不出结巴让我滥竽充数。几次实弹训练后,我的瞄准技术沿袭了儿时“眼虎准”的天分,得到了全连的认可,也默认了我像国民党军人的应答,见怪不怪。但我心里却为口吃感到自卑和痛苦:一个大兵不能像军人那样说话报告,行礼如仪,真正有辱人民解放军的光辉形象呀。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1:25:57 +0800 CST  
6、炮弹走火危险

我以前听说过走火,一听走火往往想到子弹走火,不会想到炮弹也会走火。当兵后才知道炮弹和子弹一样也会走火,而且炮弹走火的危险远大于子弹。我是二炮瞄准手,三炮即三班的瞄准手是我们上海兵小魏。按照军事条例,全连六门炮从一炮到六炮依序排列,每门炮的间距5米,从一炮到六炮总长25米。炮弹爆炸杀伤范围直径30米。那次实弹演习,王副团长和炮兵股长又来督战,连长指挥我试射了几发炮弹确定标尺分划后,命令道:“每炮十秒一发放!”即由我这门基准炮发射后,每门炮隔十秒发射一发,依次应是一炮发射十秒后,三炮发射,尔后四炮、五炮、六炮均隔十秒发射一枚炮弹。没想到我发射十秒后,听到左右“嘭嘭”两声炮响,我一听不对头,转身一看,三炮瞄准手小魏扔下发射鞭抱头朝后边乱窜,被身后督战的炮兵股长一把抓住,骂道:

“熊样——跑什么跑!新兵蛋子!”

原来小魏过于紧张,我发射炮弹后,一班长命令一炮瞄准手准备发射,不知是误听还是紧张,他也牵住发射鞭挺直身体——按火炮操作条例,应该在本班班长下达发射命令后才能挺直身体,右手牵住发射鞭和身体呈45度——10秒后一炮发射,巨大的呼啸声把他一振,他的身体一颤抖,牵着发射鞭的右手臂一哆嗦,发射鞭刹那间扣动火炮击发器,炮弹就跟着一炮几乎同时射出。此前他的班长正在俯身察看瞄准镜标尺分划是否正确,手掌拦在炮口上,听到连长口令本能的收回手掌,说时迟那时快,炮弹从他耳边呼啸射出,吓了他一大跳。幸亏三班长有经验,及时收回了那只“上帝之手”,挽救了我们阵地上几十人的性命,要不然,三炮在炮阵当中,榴弹炮爆炸范围的直径涵盖我们六门炮,我们就会全部“光荣”。三班长的耳朵聋了好几天。小魏逃过一劫,考虑他是新兵,班长为他说情,团里没有给他处罚。但他以后变得越发胆小起来,拿起发射鞭就紧张不已,对班长也越发感激盲目服从,以致一年后酿成“鸡奸”丑闻,班长被军事法庭判了3年徒刑。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1:49:17 +0800 CST  
危险不仅是小魏这样的炮弹走火,有时也会来自于好奇或好玩。就是这年夏天,新疆军区通报了一起重大伤亡事故:二姐夫所在的军区警卫营的另外一个连,有一次去乌鲁木齐郊外的打靶场实弹演习,发现有一颗未爆炸的120榴弹,大家看着新奇,连长就命令战士把炮弹扛回连部想把炸药拆除,就像丰子恺的漫画:炮弹当花瓶。他们不懂炮弹原理,不慎触发引信炮弹轰然爆炸,当场炸死11名围观的官兵,造成重大伤亡。还有我们连,一次去靶场实弹训练,不知是质量问题还是操作不慎,一颗炮弹发射后没有爆炸却钻进地下5米成了哑弹。(榴弹炮引信分为瞬发和延发两种,瞬发即落地就爆炸,地面只有碗口大的弹坑,主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延发即延期爆炸,钻进地下5-10米才爆炸,专门摧毁敌方的碉堡等工事)。负责训练的副连长刚从机关调来想弄个炸弹壳做标本——炮弹流线型鱼形状带尾翅,全身墨绿,很是漂亮,“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就命令战士把哑弹挖出来扛回连队,走到哈什河畔的老虎口,被从师里开会回来经过的李团长看见,一顿臭骂,命令副连长立即把炸弹放到野外用雷管引爆。没有爆炸的哑弹最可怕,不知道何时就会要你命。

血与火是军人的伴侣,无论战时还是平时,危险无时不在啊。除了炮弹走火危险,在重炮连的一年时间里,因为营建施工,我又两次差点丢掉小命。

一次是盖房子上横梁,记得是一营住房。我们连承担着全团营建施工的木工活,凡是带“木”的活都由我们连负责,如上横梁、装门窗、做水泥预制板。那次我和班里一个河南兵爬上屋顶,搬一根长5米重100斤的横梁,踩在一砖宽的墙体上小心翼翼地朝上走,没想到河南兵手一滑失去平衡,我也丢了横梁突然坠落地上,还算好,地上是一堆松土,我的脚踝崴了下无碍性命,否则从6米高的地方摔下,不死也会落个残疾。还有一次给后勤部办公楼大门雨棚拆除预制板,我和大丁在雨棚上整理,下面几个战士正准备打掉垫在立柱下的木楔,赵班长一看,立刻命令我和大丁下来再拆卸立柱,大丁忙拉着我爬出来刚走到楼梯口,只听一声地震般的巨响,雨棚把山墙掀翻掉在地面,那雨棚长8米,宽1.5米,厚30公分重达几吨,我们如果不下来,百分百会被压死在雨棚下。事故原因是盖房子的连队发生错误,把设计图标注的水泥雨棚厚度从20公分做成30公分,雨棚重量整整超出50%,山墙无法承受,自然就会使雨棚倾覆——1995年我组织十几个朋友去新疆游览并回部队待了几天,我专门带着14岁的大女儿委委到后勤部办公楼“凭吊”当年的险境。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2:01:34 +0800 CST  
7、吃了半年窝窝头

很快到了7月,这是新疆最令人心醉的季节。一统天下的白色精灵让位于色彩缤纷的万千世界,山峦、森林、果园、村庄仿佛是一幅由绿色、红色、黄色组成的印象派油画。绿的是树木,红的是花朵,黄的是各种果实。正是丰收季节,我们连的伙食也渐渐好起来,吃了整整半年窝窝头的日子似乎即将成为历史——人是环境的产物,想起两年前在学校“忆苦思甜”吃窝窝头,四分之一都难以下咽,现在当兵却吃了六个月窝窝头。

人是万物之灵,只要是可以吃的东西,总能变着花样的吃好。
站岗放哨是战士的职责,军队行话:当官不当司务长,站岗不站第二岗。司务长负责全连的伙食,既繁琐又众口难调,吃力不讨好。第二岗则是刚睡下就要起床,人最难受,大家都不想站第二岗。在连队一年,我也轮班站岗很多次。冬季宿舍炉火旺盛,就抓一把新疆特产葡萄干扔在茶缸里,外出巡逻一圈回来,茶缸里的葡萄干经过沸水烧煮,一颗颗发酵膨胀,比原先的形状大了几倍,吃在嘴里又甜又香。有时把窝窝头切片,搁在炉盖上,或者把土豆糊上泥土放在炉膛灰里,经过一定时间烘烤,也非常好吃。
战士们苦中作乐,连长指导员也想方设法为我们改善伙食。部队有雷管,每个月我们都要去哈什河和其它小河,把雷管扔到河里,炸晕炸死的鱼浮上水面捞回去就是一道鱼鲜美味。新疆原始森林中彼时常常有野猪、野狼、野兔出没,野外训练时,连长和连队几个枪法好的战士经常能够有所斩获,我一年里吃过好几种野味。前不久连队还开了大荤,连里一匹战马夜里听见附近挖山洞的爆炸声一下惊悸起来,挣脱缰绳狂奔,一头撞上营房铁门晕死,经兽医抢救无效最终“光荣”了。经团里同意,炊事班把这匹战马大卸八块烹饪后慰劳全连官兵。马肉有些粗有些酸,但在缺荤少素的日子里给我们大家增添了油水。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葡萄干、窝窝头、土豆和野生动物这些食材你就苦了。比如饮水问题,野营拉练时按规定每个战士每天只有一袋用面粉炒制的干粮,一个军用水壶水,一天的洗嗽饮用全靠这壶水。农村兵比较马虎,我们上海兵还讲究刷牙洗脸再加饮用,一壶水简直是杯水车薪。老兵教我们新兵把马路边的雪水抓到茶缸里放些明矾,水煮沸沉淀后可以获得半杯清洁的水,因为一茶缸里足有半杯泥浆,混合着马粪、牛粪、羊粪和驴粪,唉,这也许是纯天然没有化学成分只是味道有些难受的“营养水”。行军紧张时连烧“营养水”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一把干粮一把雪将就着咽下去果腹了——多年后我给女儿们“忆苦思甜”说及此事,她们立马皱起眉头张大嘴巴连连摇头,表示不可思议。我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怕,但在当年那种艰苦环境中,不喝不吃只有等死的份了。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8 22:27:41 +0800 CST  
8、洁癖碰到现实

军队注重整齐划一,列队走路,出操持枪如一个人在行动。多年后看国庆阅兵,还总是被各军兵种方队行走的画面激动地热泪盈眶。军队特别讲究内务卫生,宿舍里的东西摆放都有标准,特别是被子必须叠的有棱有角,犹如被刀切成的方方正正,床单平整不许有丝毫皱褶,皮带军帽茶缸脸盆的摆放都有规定 。部队有一段顺口溜:文艺靠汇演,卫生靠检查,体育靠比赛,军事靠演习。连队每周都要检查军人内务卫生。囿于条件,有时候也很尴尬。当兵的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性欲旺盛,夜里进入梦乡由不得如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经常在梦中坠落温柔乡,和幻想中的女人干出一番云雨好事,早晨起床白色床单上斑斑驳驳如中国水墨画似的扎人眼球,又不可能每天更换床单,战士们把这种景象称为“画地图”。那天清晨出操回来整理内务,海生看着我的床单,故意大呼:

“小石头也成画家啦!好大一幅地图啊!”

一到连队战士干部都喜欢叫我“小石头”——在中国凡姓石的小孩几乎都叫“小石头”。他这一咋呼,班里战士也都跑来观赏,我的脸刷地红了,记忆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大庭广众在床单上遗精“画地图”,短裤上的精液已经被身体的温度烘干了。班长瞥了一眼说:“有啥好笑的,是个男人都会画地图呢,不会画的不成了太监了吗?。”
“班长说得对,太监才不画地图呢。”大丁说。大家各自察看自己的床单,生怕是不会“画地图”的太监。其实海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他画的“地图”也很大呢。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0:40:57 +0800 CST  
我从小洁癖,但在军队这样的环境里,没有条件讲究,反正都是“和尚”不是太监,都会“画地图”,也就没有什么尴尬了。如果说在床单上“画地图”还算身外之物,不妨碍我味蕾的洁癖,但是吃饭时每班一个方桌,十个战士紧紧围在一块就让我很是难受。战士们都是大嗓子,也不像绅士那般“食不语”,口水唾沫满天飞。

饭桌上经常紧挨我坐的是同年当兵的江苏邳县兵小于,他来自农村,双肩一高一低,走路硬邦邦像个卡通人物,后来知道是在乡下干活挑担子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了。他提热水瓶不像常人把热水瓶倾斜着顺着拿,都是和身体呈水平直直的举着,战士们笑他叫他斜着拿轻松,他就是改不过来,说斜着拿,热水瓶的软木塞子会掉,开水会烫着人。我们知道他老家不用或许也没见过热水瓶,口渴了直接从灶台大锅里舀水喝。连队吃饭窝窝头放在箩筐里不限量,菜一人一份装在搪瓷盆里计划供应,汤或玉米糊盛在脸盆里,一桌一盆。小于饭量大,我一餐最多只能吃2个窝窝头,他要吃4、5个以上。开始,他偶尔会把筷子伸到我的菜盆,后来就时不时要先夹我的菜吃。连队伙食差,菜都是土豆、丕蓝,也没有油水,我通常吃不完。但是我洁癖受不了这种“污染”,那天我就对他说:“你、你不要老把筷子往我、我的菜里夹呀。”他说我每次都要剩下许多怕浪费,他饭量大,菜不够吃。以后我就在开饭时先把菜匀给他一半,免得再夹我的菜“污染”我的伙食。

常说:一夜能出个暴发户,三代才能培养成绅士。

人是环境的产物,到了哪座山必须唱哪首歌,否则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现在回想,部队生活把我的“洁癖”和上海学生的“小资产阶级习气”磨掉了,不管是葱蒜姜辣椒等辛辣食物,还是不洁的窝窝头乃至溅上他人唾沫的东西只要能够填饱肚子都吃了。几年后复原回上海,家人朋友见我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都很惊奇我的巨大变化——儿时的“金大爷”脱胎换骨成了“百毒不侵”的大兵,不知是喜还是悲?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0:44:40 +0800 CST  
9、“圈地运动”

我们候连长是55年的老兵,河北人,精通炮兵技术,还特别擅长农业经营,种菜、养猪样样在行,据说入伍前是生产队长,去年刚进新疆面对广袤的大地还没能施展才华,几个月前组织大家在哈什河畔开垦了一块自留地,种了黄瓜、西红柿、茄子、豇豆、辣椒、花椰菜、西葫芦和萝卜等时蔬现在轮批摘了做菜。养的20多头猪慢慢长膘长大,六月以来已经宰杀了几头改善伙食。但是“老革命碰到新问题”,连队的自留地只有几亩,不够栽种足够120人吃的菜蔬,养猪场也不大,难以可持续发展,如果做到“丰衣足食”就一定要扩大自留地和养猪场,就需要更多的土地。有一次,候连长在全连大会上说:

“我们连的伙食要进一步改善,还需要多开垦荒地,但最近边境紧张,勃列日列夫又跑到哈拉木图来了,我们要抓紧训练随时待命准备打仗,另外团里援建的哈什河军民团结大桥最近要为合拢搞大会战,很难安排更多同志垦荒。另外苜蓿草也不够,我最近和指导员要向生产队申请多拨给些地给我连,同志们也要配合,想办法搞些白酒、纸烟和他们加强感情联系,今后谁回家探亲,都给连队带些内地东西,最好是高度白酒和好烟。”

没多久,连长和指导员请来当地生产队的维吾尔族大队长喝酒吃饭,并送了两瓶天津籍战士探亲带回的白酒。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酒足饭饱,那维族队长喃喃道:
“军、军民一家亲嘛,你们解胖军需要什么,我哈马斯给、给你们……”(民族人说汉话舌头大,常把解放军的放说成“胖”;“哈马斯”是维族话“统统”的意思。)
连长见状知道机会来了,趁热打铁又敬了一杯酒,说:

“大队长,我们连的马快饿死啦,真主保佑队长开恩给我们批200亩地吧。”
那队长满口酒气:“哈哈,我、我批给你们。”

伸手从腰带小包掏出一个生产队公章,在连长早就准备的一份土地租借书上“啪”的盖上了红色大印——民族人豪爽敢于担当,候连长要地手段高明,这让中国几十年后那些缠着政府官员要地的房地产老板羡慕得要死:一顿饭、两瓶酒就能弄来200亩土地啊——少数民族嗜酒如命,彼时新疆还没有改革开放搞市场经济,酒厂少,酒类供应奇缺,民族人往往用酒精兑水当白酒喝,大冬天晚上醉倒地上如无人学雷锋,一夜过去就冻成人型冰棍了。后来连长如法炮制几次,我们连队如同几百年前英国的“圈地运动”,租借的土地超过千亩。候连长领导有方,连队农场欣欣向荣,伙食也大为改善,成为全团的标杆连队。后来我“上吊”政治处嘴馋了就骑马回连撮一顿,或者打个电话给连长,他马上派人送来走油肉酱牛肉。当然我也为连长拿地做过贡献,12月底母亲去世我回上海奔丧,带回10瓶上海白酒,为连长多拿地拿好地提供了“炮弹”,把连长乐得在大会上通报表扬了我。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0:50:10 +0800 CST  
侯连长说的垦荒,是到哈什河畔平整土地用作菜地,从河边搬运大石头给猪圈扩大围栏。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利用早操时间平整土地,或者去河边搬运石头,冰天雪地里一块块石头抱着搬运上来,累的我腰酸背痛。还有一次参加哈什河军民团结大桥的合拢大会战,几根原木从山坡滚落河中,连长喊道:“共产党员上,党和人民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人真是环境的产物,在共产党员奋不顾身纷纷跳下河的壮举感染下,我也情不自禁脱下衣服跟着要朝河里跳,候连长一把拉住我:“小石头你不要下去了,到下游守着捞木头。”下游河道窄,如果原木流下去,在岸上用铁钩就能捞上来,我知道连长这是照顾我。

维族生产队长很快先期拨给我们连100亩苜蓿地。
我们连有20几匹拉炮的战马,需要苜蓿草喂食,上面调拨的草料不够,幸好维族队长诚信为本说话算数,全连就到十几里外的苜蓿地打了几天马草。新疆七月的太阳很毒,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没有房屋没有大树供人乘凉。中午休息,我和战士们躺在干枯的小沟里,身下垫一些草,把小沟两边的马尾草扯过来遮住面庞呼哧呼哧就睡了,身边有细细滑滑的水蛇爬来爬去也全然不顾。新疆的天气很有意思,大热天露天很热,但只要头顶有块阴影就会感到一份凉快,不像上海,房里没冷气比户外还要闷热难熬。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1:17:09 +0800 CST  
10、何谓典型

在重炮连一年里,一大半时间是做木工活,除了配合其它泥瓦工连队盖房所需的上梁、安预制板和装门窗等活外,多数时间在连队车间做门窗、办公桌椅和书柜。二排、指挥排都是机械活,从原始森林运来原木,由他们使用圆盘锯、带子锯切割成木方,我们一排做的都是木匠手工活。新兵一到木工排,就会指定一个师傅(师傅都是有木工手艺的非军人,从新疆各地招来帮助部队搞营建施工)带你学习木工技术,做他的徒弟。

我的师傅是回族人,姓马,约50岁,很憨厚的新疆人。我自小手巧,学什么东西上手都很快,读小学时就学习过古代木匠大师鲁班的事迹,也知道大画家齐白石原本是木匠出身,所以很喜欢做木工活。马师傅也很认真的手把手教我。凡事喜欢就会认真,认真就会钻研,钻研就能成才,我就是以此“三部曲”很快掌握了木工手艺。

跟着马师傅学了三个月,我们师徒也结成了深厚情谊。有一次马师傅不留心左手被锯子割破鲜血直流,我立即掏出上海带来的手帕给他包扎,让他感动极了。他知道我来自上海,个子瘦弱,重活累活他不摆师傅架子抢着干,只用心教我木工手艺。马师傅说一个好木匠刨好两块50公分见方的木板,合住放进水里拿出来四周没有水渍,说明刨木板的技术上乘。几个月后我的手艺就让马师傅放心了,我开始独立做木工活。我还自己动手做了长刨短刨锯子劅子等全套木匠工具,俨然一个真正的木匠师傅。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1:30:46 +0800 CST  
当然也付出了血的代价:我的左手五指都有伤痕。因为干木工右手拉锯子、握斧头、敲锤子,不留神就会让左手受伤——现在的木匠都是钉子木匠即不开榫只会用钉子做东西,真正的好木匠做家具是不用一根钉子的。辨别一个木匠是不是钉子木匠,只要看看他的手指有没有伤痕就可——17年后,我因政治原因辞去大学公职,下海创办的第一个企业就是家具厂,我设计的各款家具在市场上十分好销,应该感谢的是部队木工给我的历练,没有这一段军人加木工的生活经历,或许我就不会去办家具厂了。

因为我的军事技术过硬,在全连迫击炮瞄准器操作比赛中名列前茅,木工手艺学习掌握快能够独立工作深得师傅的夸奖,也因为我口吃话少如老黄牛只顾“埋头拉车”,还因为我一个新兵蛋子也要跟着共产党员跳冰河,我在连里受到多次嘉奖,传说连里准备提拔我担任连部文书(连队文书是连部工作班班长,相当于公司企业的办公室主任,负责保管枪支弹药和连队档案文书,还负责管理连队的通讯员、司号员、卫生员、理发员、保管员)我成了连队冉冉上升的一颗小明星,老兵新兵开始对我刮目相看。

真正应了三国魏人李康《运命论》的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一些非议随之而来,说我喜欢写诗填词有小资产阶级情调,说我自命清高不能和群众打成一片,还说我有骄傲自满情绪云云。在讨论我的入团问题上,连队团支部没有通过,据说主要是支部副书记金鑫不同意,他也是和我一块入伍的上海兵,来自松江农村,入伍前就是团员——我们上海兵有两批,一批是我们70届应届生,一批来自工厂农村,普遍大我们学生兵3到5岁。——小金在农村干了几年才当的兵,分在指挥排有线班当电话架设兵。一段时间来,他常常会在众人面前揶揄我,或拍着我的肩膀,不是说:“小个子想当官啦。”就是指着前面什么东西说:“阿米尔,冲!”他大我5岁,很会说话,颇有城府。我对他敬而远之从不招惹,没想到还是成为我的“私敌”。

连队本想让我入团做连队的典型上报团部树立为本届新兵的标兵,连队团支部通不过惊动了团部,王副团长带着几个参谋干事来到连队了解情况。几天后召开全连大会,王副团长说:“对小石头的问题,我们作了认真调查,作为一个城市兵,他的工作表现是好的。这里有个认识问题就是怎么样看待典型看待先进?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所谓典型就是典型、典型,一点就行啊。有人说小石骄傲,我看他是骄而不傲。我们不能求全责备更不能吹毛求疵,所以我们调查组认为小石同志是符合共青团员标准的。”
在连队和团部首长的大力扶持下,我终于入了团,但我并没有感到高兴,甚至有几分人心叵测的恐惧。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1:51:16 +0800 CST  
11、林彪事件和我

我们步兵独立第七师驻扎在中苏边境伊犁河谷沿线,防线长达500多公里。我们团主要负责马扎阵地,山坳里有一个坚固硕大的防空洞,水泥钢筋浇筑的大门足有两尺厚,可防原子弹轰炸,小车可以直驶入洞,洞内蓄水池犹如一座游泳池,可供数百人饮用数月。防空洞里面存放着大量的水泥黄沙炮弹炸药等战略物质。记忆中,我随着连队几次拉练来到马扎阵地进入过防空洞,大队人马把里面的水泥搅得灰尘弥漫,夜晚睡觉我戴了两副口罩,第二天起来鼻子呼吸不畅,用手指挖出两粒水泥凝结成的鼻屎。

马扎阵地是我们部队防止苏修(彼时上面把苏联称作修正主义国家,简称苏修,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没有几人知道此词)侵略中国新疆的主战场,我们每次野营训练的目的地主要在马扎阵地。候连长说的勃列日列夫是当年苏联最高领导人,共产党总书记;阿拉木图是离我国最近的一座城市,彼时是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首府,1991年苏联突然解体,阿拉木图成为独立后的哈萨克斯坦共和国首都。回想起来,勃列日列夫似乎很喜欢来阿拉木图这个童话世界享受大自然的美,可是却苦了我们中国大兵。只要他一来,我们部队马上进入一级战备,人不离枪,马不离鞍,立刻急行军赶赴马扎阵地。
马扎阵地防空洞是部队首脑机关指挥打仗的中枢,我们大兵则在阵地四周密布的战壕里戒备,或钻进“猫耳洞”防空袭——所谓“猫耳洞”是在山坡上河道边挖掘的地洞,通常可容纳一个士兵。“猫耳洞”旁边花草掩映,有的战士还摘来各种花卉布置得像新婚洞房似的温馨。我年轻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钻进“猫耳洞”真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感觉。城市兵常常开玩笑说:“把洞搞得好点呀,哪天光荣了就不用长途拉练,胖的拖瘦,瘦的拖死;也不用花钱卖墓地,青山处处埋忠骨啊。”——几十年过去,大城市的墓地价直超房价,耳畔响起历史的回声,不会为彼时的玩笑感到可笑了。

或许中苏两党的老祖宗都姓马,同祖同根,血浓于水,吵骂归吵骂,还不能兵戈相见彻底翻脸,在新疆当兵几年我们到底没有打过一仗。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2:21:55 +0800 CST  
9月中旬,新疆伊犁地区猝不及防下了一场大雪,到了10月,新疆全面进入冬季,又是白色精灵的一统天下。仿佛天地有灵天人感应,裹挟在文革浪潮中的中国社会也猝不及防的发生了一场天大的政治事件,令七万万老百姓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还在十一国庆节过后十几天,我们从邮局姗姗来迟的报纸上隐隐约约感觉到和以往的“规定动作”不同,“万寿无疆”的伟大领袖出现在版面上,“永远健康”的副统帅林彪不见了,每年国庆都要举行的天安门广场盛大的集会游行也取消了。文革中的中国社会纷纷扰扰,正反左右“你方唱罢我登场”,两个统帅以下的各级官员上台下台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但是谁都不会或者谁也不敢想毛、林两个领袖会有什么问题。我们军人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军人证上盖着的大印就是国防部长林彪。我们这支部队的官兵更不会,因为38军是林彪带出来的部队,我们部队一进新疆就被称为“林家军”,我们战士配备的是彼时中国军队少有的全自动步枪,我们师进疆时就留下一个团拱卫乌鲁木齐要害部门,这是副统帅对我们的最大信任。我们虽然生活艰苦,却心怀骄傲以林彪部队为荣。但是一个月后,全团召开大会传达上面的文件,宣布林彪叛逃身亡,全军开始批判林彪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犹如一颗炸弹抛向会场,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以往每当传达上面指示,战士们总是要热烈鼓掌响应,这次却沉默以对,眼神迷茫唉声一片。在台上宣读中央文件的张志明政委也惜字如金,语气低沉地照本宣科。张政委原是38军军长李天佑将军的秘书,李天佑将军是林彪麾下的一员猛将,我们步兵独立第七师又是从38军组建的号称“林家军”的部队。

回到连队,连长指导员没有多说话,一句“解散”了事。
战士们个个目光呆滞,唉声叹气,谁也想不到毛、林竟会如此分手,分得如此悲惨,如此惊骇,如此突然!十几天后,由总参、军区组织的一支“路线斗争教育工作组”进驻我们部队,一个三人小组来到我们连了解战士的思想动态,防止出现意外事件,因为我们是步兵团最大火力的重炮连,我们部队离中苏边境又是这么的近……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2:25:16 +0800 CST  
1972年1月8日我接到一封电报“家有急事速返”,指导员叫我写信去问明何事。15日家里又发来一封加急电报“母亲病故速返”。一听噩耗我悲痛欲绝,指导员马上请示团里同意我回上海奔丧。2月中旬回到连队,陈指导员嘘寒问暖一番,笑眯眯地对我说:

“小石头,你要上调啦,我们连庙小留不住你了。”
“上吊?”我有些疑惑,陈指导员是山西人,瘦高个,很和气,爱开玩笑。
“是啊,在连队过了年就去政治处报到吧。”他摸摸我的脑袋,一脸不舍。
“我、我去政治处干、干什么啊?”我不改口吃本性。
“调令上只写3月1日到政治处宣传股报到,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呢。”
“工作组来连队了解战士思想情况,发现你是个人才,又会画画又会写文章,向上面一汇报,首长就点名要你去。”在旁边的候连长这时说:“这次你回家就是张政委批的,并派了时参谋送你去乌鲁木齐。本来连队要提你当文书的,这下被团里挖去了,好好干吧。”我把上海带来的10瓶白酒交给连长,连长指导员高兴极了。

我们野战部队战士睡得是通铺,吃的是大灶,宿舍里没有橱柜,没有私人物品可供“秘藏”。我的日记本平时就放在枕头或床垫下,一定是工作组趁我出操训练和外出干活时查阅了我的日记本,那上面不仅有我的每天日记还有我写的诗词、随笔和画的素描。在连队过了春节,连长派了一辆马车由指导员亲自把我送到政治处。离开连队时,几乎全连战士都来送行,眼神里注满了羡慕——在连队,一个大头兵还是结巴子上调机关是少有的,就更加怀疑我有什么深厚背景是“开后门”来当兵的——那个团支书小金特别热情,一再请我有空多来连队“指导指导”,我瞅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

无意中,我的人生道路竟然和林彪事件扯上了关系,一个远在新疆的普通战士竟然会和一件天大的载入史册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林彪事件,我或许还在重炮连,也不会耍笔杆子丢掉画笔,更不会十多年后因文获罪险些被开除党籍。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29 22:36:13 +0800 CST  
@书香睿生 2015-10-29 21:45:00
写得很好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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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30 20:10:08 +0800 CST  
第二章 在政治处的故事

1、口吃同盟军

团政治处是军队思政后三大机关,内设组织股、干部股、保卫股和宣传股。宣传股股长大名王成法,原是38军某师宣传科干事。我报到时,正是机关开展脱坯活动支援营建施工的大忙日子。王股长给我倒了一杯水,瞅瞅我笑道:

“好精神的上海小伙子,我们算半个老乡呢。你是张政委钦点的人不会错、不错。”王股长请我坐下,继续说:“你知道我们张政委原来是李天佑上将的秘书,很注意宣传工作,对我们很支持的,你要好好干、好好干啊。最近机关开展脱坯劳动任务重,你先去和大家一起干活吧,具体工作等三天脱坯工作完成后再说。”

新疆农村地区基本上住的都是干打垒土坯房,所谓土坯房就是用泥土垒成墙壁,屋顶铺上椽子,盖上茅草的土房。所谓干打垒就是用木板夹住当中垫上泥土,一层层用石锤夯实垒起来。我们部队要长期坚守边疆,盖的房是用土坯烧成砖砌起来,比起干打垒土坯房要结实得多。为了照顾我这个城市兵,王股长下达给我的指标是每天50块土坯,比其他人少一半。尽管如此,从没打过土坯的我还是累得腰酸背痛。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30 20:13:05 +0800 CST  
三天脱坯工作结束后,王股长分配我到新闻报道组做报道员。我知道宣传股下面有新闻报道组和电影放映组(部队团级单位的电影放映组通常承担绘制幻灯片和画宣传画的事,需要会画画的人)那个高干子弟同学肖霄当初就以画画特长一入伍就分到电影放映组做放映员。从我意愿来说,我很想到电影放映组,放映电影不仅是技术活,还能重拾画笔继续做画家的梦。初来乍到,我不敢直接说,只能拐着弯说:

“王、王股长,我、我说话口吃,搞、搞新闻报、报道恐怕不、不行吧。”
“有啥不行?新闻报道就是做文字记者,记者记者,只要能写就行了。”
“能、能写文章怎、怎么就是、是记者呢?”
“你们是专职新闻报道员,就是军队的记者。”
“我、我口吃,做记者要采访,要和、和人打交道说话的呀。”

“没事没事,一些作家、科学家和国家政要都有口吃,比如鲁迅、郭沫若、亚里士多德、牛顿、还有美国总统华盛顿、法国皇帝拿破仑、英国国王乔治六世、英国首相丘吉尔、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清朝光绪皇帝,还有伟大的列宁,多啦多啦。”王股长博学多才,一口气给我拉来了那么多“口吃同盟军”,我以前从没听说有那么多名人伟人都口吃呢。王股长见我游移不定,又笑笑说:“你不知道吧,我们张政委年轻时也口吃,还做了好几年李天佑将军的秘书呢,现在好多了。”我几次听张政委作报告,说话是有些不太利索。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我一个结巴就这样懵懵懂懂来到政治处宣传股做了一个军队“记者”,我的人生重复着儿时的故事,又一次被部队首长“钦点”进了机关工作。
楼主 石木2015  发布于 2015-10-30 20:15:43 +0800 CST  

楼主:石木2015

字数:172398

发表时间:2015-10-21 22: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22 16:55:08 +0800 CST

评论数:107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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