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长安——穿越版

阿翁道:“算了,你也别埋怨了。我们……”刚说到这里,突听有人呼到:“中使到,宣五大夫夫人立刻进宫。”
阿母急忙走出去,道:“出了什么事了?”
中使道:“王夫人将要临盆,陛下要五大夫夫人立即入宫照顾。”啊,姊姊要生了,不是说她的预产期还有十来天么?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伤了胎气?我真是又犯了一个大错!阿母道:“姎马上去。”
那天晚上,二嫂陪着我,照料我的伤势,我心里很是担心和愧疚。既担心姊姊是否顺利生产,又担心我丢了霍君侯的脸,他会怎么想呢?身上的疼痛倒成了小事。
第二天下午,阿母从宫里回来,高兴地告诉我们,姊姊为陛下生了一位小皇子,这是陛下的第二位皇子,母子平安。陛下高兴之极,赐皇子名闳,对我姊姊大加赏赐,又赐我阿翁和诸兄人人进爵一级,我父亲的爵位成为第十级的左庶长,三兄成为第十一级的右庶长,长兄进爵公乘,二兄进爵五大夫,四兄因年龄未到,加小爵。连上次封赏落空了的我二叔堂兄和两位姊婿都进爵一级,又赏赐我们家人一百金,皇后也赏赐了不少东西。一时间,因为我犯了军法受杖刑的悲愁也被喜气所代替。
过了两天,我的伤势也好了些,走路已无大碍,我跟父兄说,要向霍君侯赔罪,四兄决定送我去见霍君侯。
霍君侯没有宅邸,和夫人住在官舍中,离未央宫并不远,离戚里也不远。那天下午,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回家,四兄便驾着车,由婢青陪着我,带我去求见。四兄把车停在一旁,上前敲门,有一仆人出门问了几句,四兄回来对我说霍君侯和几个朋友去鞠城(汉人对球场的称呼)蹴鞠去了,问我是在这里等他呢还是去鞠城。我突然想看看他在鞠城上的英姿,道:“我们去鞠城。”
汉人的鞠城为方形,球场象磨刀石样平滑,四周有矮墙,球门象小房子,正面有供人观赏的看台,由阶梯通其上。两边各有六个球门,一队有六个人上场。裁判有正副两人。但也有两个人踢或者一个人踢的简易游戏。鞠用皮革制成,中间塞以毛发,成为一个圆球。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8 21:10:40 +0800 CST  
蹴鞠来历很古,传说是黄帝发明的,本是军中训练手段,在战国秦汉时风靡一时,皇帝平民个个爱好, 就经常在宫中举行斗鸡蹴鞠的鸡鞠之会,我有时也在旁看过。专业蹴鞠的人被称为鞠客(现在叫球员)。当时民风尚武,这种带有军事色彩的游艺很受上下欢迎,不仅男子喜欢蹴鞠,女子也有参与蹴鞠的,汉代的画像砖中留有证据。我凌惠也学过蹴鞠,当然只是当游戏玩玩。普通人没办法去鞠城蹴鞠,就在小巷子里踢。汉人写的《蹴鞠二十五篇》,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部体育专业书籍,被《汉书》当作兵书收入《艺文志》。
我们在鞠城前停下车来,婢青扶着我,四兄在前引路。正在此时,只见鞠城中走出一群人来,四兄道:“不巧,他们已经打完了。”没能看到他在蹴鞠场上的英姿,真有些遗憾,但愿以後有机会。等那群人走完之後,我看见霍君侯戴着无帻武弁,身着红衣短襦,身後跟着一群人,走了出来。我跪在路旁,低下头。
他走到我面前,我稽首行礼,说:“霍君侯,下妾向君侯赔罪。因下妾之过连累将军。请将军恕罪。”
他说:“你也没连累我什么,既没有让我挨军杖,也没有让我全家下狱,不就是四两金子吗?我交得起。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我心想,他心里不高兴,忙说:“对不起,君侯。下妾有过,累及君侯。君侯放心,此事永远不会有第二次的!”
四兄道:“霍君侯,我妹妹娇生惯养,不知轻重。她原也不该去当什么女骑的。”
霍君侯道:“她现在不想干了?临阵脱逃,是军中大忌。如果她是我的属下,我一定毫不迟疑执行军法!”
我说:“我绝不会临阵脱逃的,临阵脱逃是无可饶恕的死罪!请将军放心!我以後会加倍谨慎的。”
霍君侯道:“我很奇怪。在我眼中,你是一个谨慎小心,知道轻重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替你做保。你怎么会误传军令?”
我心想:我可不能把萧嫘的事招出去,她虽是萧相国的後人,但其父是支庶,除了五大夫的爵位外,几乎与平民无异,且又早逝。她从叔虽然保了她进宫,其实没给他们家一文钱。她只与母亲幼弟相依为命,家里实在是颇穷困,她确实很需要这份俸禄。她母亲病重,情急慌神,擅自延时不归,本是死罪,我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替她受了杖,此事本就完了。如果我把事情说了,这里这么多人听到了,万一有人把话传到卫士丞那里去,我们岂不成了串通作弊,欺骗上司,又是一大罪名,我这杖也白挨了。我说:“是下妾一时头脑发昏。”
霍君侯道:“是吗?就算是你头脑发昏吧。还有事吗?”
我说:“没有……”
霍君侯道:“那你起来吧,回家去养伤,没事了。我也要回去了!”
我站起身,他向我一揖,转身便走,更没多话一句。他身後跟的那群人也一起走了。
我看得出,他心里一定还是不高兴的,我又不好多说,只得怏怏而回。从此之後,我在宫中加倍小心,事必三思而後行。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8 21:12:07 +0800 CST  
过了几天,我伤势已基本痊愈,在宫里陪着姊姊,陛下来看小皇子,跟姊姊闲话了几句,突然问侍立在旁的我说:“听说你违反了军法,依朕看来,你不象是会违反军法的人。其中到底有何隐情?”我说:“是下妾一时头脑糊涂。”陛下微笑道:“在朕面前你也守口如瓶啊。你不肯说也就算了。你很口紧,谨慎稳重,这也算是你的一大优点。”姊姊阿母阿翁都问过我好多次了,我都没有说,对不起,对你和霍君侯我也不会说!罚过就罚过了,我既然要讲义气,就不能到处宣传,否则就不是讲义气了!我凌惠也受过圣人之教,到处宣扬己善非君子之行!
姊姊生了皇子之後,陛下对她愈加宠爱,殆有专房之宠。姊姊却每怀忧虑,对陛下说:“妾以卑微之身,得寝专宠,众妃不进,继嗣不广,使陛下有偏施之过。望陛下对诸妃博施雨露,不令贱妾有专爱之罪也!”陛下叹道:“别人得专房之宠都欢喜无度,唯有你常怀忧虑之情。夫人后妃之德备矣!你太懂事了,你的家人也懂事,要是後宫中的每个女人都象你和你家人那样,朕又何忧啊!”对姊姊和我们家人屡加赏赐。
我在宫里做姊姊的侍卫,其实是在陪着她解闷说话,除了参加一些训练之外,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实际工作,这样其实也挺无聊。姊姊大约看了出来,就让宫中织室中的女工师来教我织纴之技,又让宫中琴师来教我琴艺。
我在西新里的时候学过织布的一条龙技术,但没有学过提花。我们以前是普通百姓,除节庆之日,也用不着穿花纹美丽的衣裳,再加上提花机价格不菲,构造复杂,使用不易,除了富家贵族和官府工坊之外,推广率并不高。宫里提花机的蹑(脚踏板)多达一百多个,花楼高三尺,与束综的综絖对峙,就象两座高楼对峙一般,我坐在花楼上,牵动束综的衢线,迅速提综,提牵不同的经丝,复推往用来打纬的筘,踩踏蹑板,一上一下,就象鱼儿在争食一样,便能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图案织出美丽的花纹来。这种机器使用复杂,我学了两个多月才学会,这下我算是把织纴之技学全了,从原料到织布染色提花裁剪缝缀,外加我早已学会的绣艺,凡是女子所应会之女工,我全都会了。我从未想过要学这些,可是大汉的女子,有几人不会女工之技?不会女工,在时人眼中看来,简直不算是女人。
至于鼓琴琴歌之技,我本来就学过,苦不甚精,此时受到宫里的名师指点,右手抹挑勾剔打摘托劈,左手上下吟猱绰注等诸般指法,日益娴熟,技艺突飞猛进,很快便能弹得一手好琴,且能闻琴而歌,不需预演。姊姊叹道:“妹妹聪明伶俐,家世才学,德容言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偏偏心里有结,自己给自己找些不快。”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果然气质是练出来的,我在沧池边照着自己的影子,曲裾深衣,青丝如墨,气度温淑,婉约之姿,自然而然,真的很有古代淑女的气质。即使我的容貌不能算很美,可这气质风度,看着也是挺舒服的。姊姊称赞我越长越美丽可爱,要我早一天脱了骑装。我来当女骑,就是为了不忙着嫁人,没到时间我说什么也不会退的,何况,就象霍君侯说的那样,我这不是临阵脱逃吗?这对军人来说,是无可宽恕的大罪。
姊姊跟我说:“陛下说妹妹外柔内刚,缺乏女子的柔性。姊姊仔细瞧来,也觉得陛下所言不错。你看你多任性,为了不嫁人,就去从军,这又何必呢?其实以前我也没觉得霍君侯怎么样,现在看来,姊姊觉得你和霍君侯不合适。他性格刚烈,你也是外柔内刚,同样刚烈的人在一起,我担心会出什么事。再说,我觉得霍君侯身上好像有股杀气,我很害怕,现在我庆幸你没能嫁给霍君侯。你呀,我看着你跟刘授更合适。”我低着头,心想:凤凰青鸾,各有所爱,我就是喜欢他身上的这股杀气……至于刘授,他人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8 21:12:33 +0800 CST  
那年发生了几件大事,两位宗室诸侯王淮南王和衡山王谋反事泄,双双自杀,陛下顺藤摸瓜,很多人牵连进来,据说死者达数万,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陛下的帝王之威,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精明和可怕!从此在他面前,我更是十分之二十的警惕,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好在陛下本来就不大跟我说话,他不说我当然更不敢说。
夏天,陛下下令立卫皇后的儿子刘据为皇太子,宫里庆祝了好几天。此时李姬也为陛下生了一位皇子,赐名为旦,连我姊姊所生的皇子在内,陛下已有三位皇子。不久之後,姊姊又怀上了陛下的孩子,姊姊说,她希望这胎是位公主。
不久之後,匈奴人再次寇边,到上谷杀我边民数百,直到汉军赶到,他们才大掠一场而逃。此事传来,天子震怒,霍君侯主动请缨,陛下令他再去练兵,等时机合适,再战匈奴。
我在宫中偶尔也能见到霍君侯,有时陛下会召他进宫,但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我连累他之後,自觉有愧,实在没脸再见他,可他的影子却常常萦绕于我心中眼前……
河间王太子刘授上京求学,住在自己在长安的河间国邸(诸侯王在长安都有宅邸,称某国邸,近未央宫),时常被陛下召进宫来叙话,我见他的时候多了起来。我们本来很少说话,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天,陛下随口说了句话:“凌队率,以後河间王太子在宫里看书,练习骑射剑术,都由你去侍奉!”从此,我不得不经常陪着刘授到天禄阁去看书,到校场练剑,骑射。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这么多的人干么非要挑我?莫非陛下真有意将我许配刘授?他斯文知礼,据说尤其喜欢鼓琴,琴技相当高明,剑术骑射也不错,的确是文武双全。他虽不讨厌,可我真的对他没什么感觉啊!在他面前,我遵守君臣之礼,他不问我,我从不主动说话。谢天谢地,他好像对我也没什么感觉,一切都是陛下和姊姊的一厢情愿,只要陛下不公然赐婚,我陪他去看书也是小事一桩,他看他的,我守在一边就是了。如此一连数月,我们经常见面,日渐熟悉,我觉得这位王子人真不错,不愧贤王的美誉,比起其他的诸侯王子强出不是一里两里。我们说话也越来越多,谈论范围也越来越广。莫非姊姊想要我们“日久生情”?可我心有所属,死心眼儿,下意识里总是有意无意在排斥他。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8 21:13:10 +0800 CST  
七月里的一天,我陪着姊姊鼓琴。姊姊说:“季姜的琴艺越发精进了。要不要姊姊赠你一张琴?”我笑道:“我要一张九德之琴(琴之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才行!”姊姊笑骂:“你太贪心了,姊姊到哪里去找九德之琴,连陛下也没这样的好琴。有三四德的琴已经是良琴了。你明摆着不想要,那就算了。”
过了些日子,皇帝召诸位在京求学的诸侯王子到沧池中的渐台避暑宴乐,陛下说是家宴,不用外人,把我召去歌舞。这沧池是未央宫中最大的人工湖泊,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凉风习习,在渐台上宴乐,怡人性情。
皇帝说诸王子之中刘授最为擅琴,让他为我伴奏。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琴艺不错,可从未听过他鼓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弹的竟然是首新曲,有新曲就得有新词,那就得看我临场发挥的本事了。好在我这一年来在宫里随名师练习,早就学会了这闻琴而歌的本事,否则不免接不上词,当场出丑。
刘授嘴边含着微笑,轻抚瑶琴,琴声悠扬,动人心弦,他斜着眼睛看着我,在我看来,就象是挑战!我心想:要考我吗?我才不怕呢!随着音乐起舞,边舞边合乐而歌(琴歌节奏甚慢,只要不是太鲁钝,闻琴而作歌并非难事):
从元后登斯台兮,沐和风而怡情
见嵯峨之高殿兮,若悬浮于太清
望秦川之茂盛兮,听百鸟之合鸣
播惠泽于四海兮,乐百王来朝觐
纵文武之辉功兮,扬天子之圣明
永长乐而未央兮,迎凤凰于紫庭
(元后,指皇帝,夏代以元后称君主,商代则称君主为素王,周称天王。後世即以元后素王天王等代指皇帝。此赋的意思是,跟着皇帝登上这座渐台,沐浴着和风而心旷神怡。看到四周的高殿,象悬浮在天地中一般。秦川草木茂盛,百鸟凑趣的来合鸣。天子的恩泽播于四海,各诸侯都来朝觐。文治和武功的辉煌,张扬着天子的圣明。愿长久欢乐而无尽,迎接凤凰于宫庭。此赋乃作者学着才高八斗的曹子建《铜雀台赋》拟就,谨在此向曹子建致敬。此赋大拍皇帝马屁,词藻虽美,格调却不高,但“我”既当此境,总不成去骂皇帝。请读者诸君见谅)
一曲既罢,诸王子纷纷称赞。皇帝拍手笑道:“小妹颇有才气。王太子,你可考不倒她。”
刘授微笑道:“队率君文武双全,真是世间奇女子。”
皇帝笑道:“她的琴艺也不比你差。她想要一张九德之琴,这可让朕为难了,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琴?良琴也难备九德啊!”
刘授微笑道:“我这里倒有几张好琴,队率君想要良琴,我想我能为足下找到。”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8 21:13:24 +0800 CST  
过了几天,姊姊告诉我,河间王太子派人送来良琴一张,指名要送给我,我心中慌乱,却不得不去试琴,那张琴虽不具九德,但却奇古透清芳,竟然身具五德,弹之隐隐有金石之韵,钟磬之声,已经是张罕见良琴,陛下来飞翔殿中听到琴音,大加赞赏,亲自赐名曰“璇钟”。
姊姊笑着对我说:“我看刘授是真的对你上了心了!姊姊想了这么久的办法,还不如陛下召你去宴饮一场。以琴传情,倒是佳话。”
我慌了,忙道:“姊姊,我来宫里做女骑,四年之内不得论婚嫁,这可是律法规定的。”
姊姊道:“你慌什么,现在没有人要你论婚嫁。姊姊不想你因为一时之痴,误了终身。刘授这人容貌人品家世都是一流人选,他父子是宗室中难得的贤王。你嫁给他,将来是河间王后,比你当个侯夫人还强。姊姊和陛下都有意成全,这几个月来,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吗?他文武全才,风度教养你亲眼看见了。姊姊想让你们日久生情,这比强行指婚能让你好接受些,对吧?季姜,以前姊姊在家里曾经做梦,梦见一位英俊的少年驾华丽的安车来我们家给我送婚书……姊姊这个梦是此生无望,”她轻叹一声,道:“可是姊姊一定要你幸福!无论是谁想娶我的季姜妹妹,都必须备下六礼,亲自来迎!(只有迎娶正妻才用六礼相聘,并要新婿亲自驾车去新妇母家迎娶)姊姊绝不让你做人侧室!”
我知道姊姊是为我好,我心里想着霍君侯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结过婚,儿子都快有了,我还能再嫁给他吗?姊姊说过,绝不让我做侧室!我汉家律法,有妻更娶者,杖一百,离之,不允许有二妻,不仅法律不容,礼法也不容许,礼无二嫡!他对我来说,莫非永远是一个只能远观而不能近看的在水一方的伊人?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试着接受刘授?
那年九月,就快过年了,陛下在宫中召见那些匈奴降将宴饮,这些人大多已经封了汉官,在藁街赐了宅第,聚居在那里,长安城的人私下把那些宅第叫蛮夷邸。他们受召宴饮聚会,本来没我的事,可是不知是谁提到要到未央宫校场里比试骑射之术,我是宫中的女骑队率,陛下令人把我与同跻中几个骑术最佳者召了去。
我到校场的时候,校场边上围的人已经不少,我看见大将军和霍君侯等几位将领,还有刘授等几位王子,加上一群王公大臣,簇拥着天子,面前摆着酒尊,正坐在校场边上观看校场中的几位骑手骑射之术。几个匈奴人穿着汉官之服,坐在下手。他们都是投降来的匈奴贵族,我一看就能看出他们是匈奴人,这些人和汉官们比较一看就长得更,用什么词来着?对,粗糙!这两个字对这些匈奴人的长相概括最为到位。倒不是说他们长得难看,仔细看着五官倒也端正,除了胡须比较多以外,和汉官也没太大不同,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与汉官的区别,问题就在那两字上:粗糙!什么明眸皓齿,英俊潇洒,肌肤细腻,斯文有礼这样的词汇永远不要用来形容匈奴人,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和当面嘲讽差不多!至于举止,无论他们怎么收敛,更和汉官有着明显的差别,用轻剽粗犷,野蛮狂烈形容他们倒很适合,我想,这大概就是圣人说的文野之别了。
只听皇帝道:“潦侯,你说匈奴女子俱通骑射,朕的汉家女子不仅能织纴女工,同样也工骑射。朕且让你瞧瞧汉家女子的骑射功夫!”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红须多,身着汉装的匈奴人站了起来,我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大年龄,估计也就二十到四十之间,看来他在陛下赐宴的时候喝多了,有点站立不稳。只听他道:“谢陛下,臣愿一观!”
皇帝道:“潦侯,你是伊稚斜(读作一字差)单于的亲弟弟,眼界很高。朕的这几位女骑的骑术,未必能入你的法眼!”
潦侯道:“陛下说笑了!”
皇帝对我说:“你们几个上校场去演练一番!”我和几位伙伴向陛下施礼,按平常的训练在校场上展显骑射功夫。我带着伙伴在场上纵马飞驰,行进编队,在马上引弓射侯(侯,指箭靶子)。我知道霍君侯和皇帝都在旁看着,我可不能让他们丢脸,加倍卖力,我连射五箭,四箭中心,另一箭虽然射偏,但也没脱靶,称得上是五箭全中。其余伙伴都没我射得好。四周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我跳下马来,向天子行礼。
皇帝笑道:“你表现很好!暂退一边!”我退到一边,偷偷抬头去看霍君侯,他朝我微笑点头,不由得暗暗高兴,回首之间,只见刘授正向我轻轻挥手,我忍不住也笑了笑。
只听潦侯道:“不想汉家女子的骑射功夫竟不输匈奴女子。臣今日可是开了眼界!陛下手下人材济济,竟连女子也有这等骑射之术,实令臣惊叹不已!我匈奴蛮夷之邦,与大汉为敌,恐祸之不远。臣屡劝兄长与大汉修好,兄长俱都不听,只得弃兄长投奔大汉。感谢天子赐臣侯爵之位,臣愿为天子效鞍马之劳!”
皇帝笑道:“你说得很好。朕要重重赏赐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朕都答应你!”
潦侯道:“陛下,臣投汉仓促,妻子为兄长所杀!因此斗胆向陛下请求,将此女赐臣为妻!”
皇帝的脸色好像也变了,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只听皇帝道:“潦侯为弃暗投明,捐弃妻子,朕何惜一女!好,朕将此女赐你为妻!”
我一听到这里,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难道我一直拒绝婚姻,就等来这个匈奴人?早知如此,刚才何必那么卖力,嫁这个人还不如嫁给刘授呢!天哪,我完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8 21:13:38 +0800 CST  
第六章 人生富贵须回首
我伏在马头上,忍不住偷眼去看,只见霍君侯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大将军拉住,他转过头,好像在跟大将军说什么,刘授则是脸如死灰,半倚半伏在案上。皇帝已经说出了口,纶言如汗,不可更改!谁能反对?我费尽心思,想要推辞婚姻,竟然等来这么个结果!这难道是我的命运吗?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不可能抗拒得了这份婚姻,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谁抗拒得了皇帝的指婚!除非我自杀!可我并不想死。汉人在这上面最有血性,汉代的确有人用自杀来抗拒皇帝的指婚的,後世也有用自残的方式来抗拒婚姻的!唐之後,血性尽消,自杀自残的事都没听说过了,只要皇帝一指婚,人人乖乖认命。逃婚更没听说过,因为这是会连累家人的。人说秦法残酷,可是在大汉生活之后,才发现汉法才是最为残酷的,比起大汉,秦法和中国历代法律简直都是些小儿科。汉承秦制,严刑酷法而青出于蓝。大汉死罪罪名达一千八百多条,高居历代之冠,名列第二的清朝也不过只八百多条而已,只及大汉一个零头!很多后世朝代是小罪甚至根本不是罪的,大汉都是死罪甚至族诛。而且汉法广泛连坐,连坐者不仅有夫妻(妾)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侄儿侄女,甚至还有女婿,祖父母,外甥,孙子孙女,外孙,姊婿妹婿,弟子,朋友,邻居,同事等,只要当局认为该连坐的,和主犯有什么关系不要紧,反正都得连坐!意淫在任何朝代发疯都行,就只大汉不行,大汉有的是法律对付这类自作聪明的人。比如说,发表各类平等观,有左道罪弃市,发表不合符当局意见的言论,有非所宜言罪弃市,肚子里打官司,有腹诽罪弃市,泄漏宫中军中秘密,不仅仅是弃市的问题了,严重者该被夷族……男女老少同刑同罪的,也只有秦汉才有这种法律,别以为家里人出了事,女人就能逃得掉,其实女人更惨!父兄出事,她要连坐陪死,丈夫儿子出事,她也要连坐陪死,出不出嫁不要紧,追回来处死,老公儿子同坐!大汉一兴大狱,死者动辄成千上万!
既使不是大汉,所有的朝代违背圣旨都是大罪,只有最荒诞的故事里才会有人敢私自出逃,这种事情,在任何朝代都会不同程度地累及家人,现实就是几千年来,从来没有人逃过,且别说要往哪儿逃的问题,不顾家人生死,只顾自己的事也只有现代人才可能想得出,古人重孝悌,不会这么自私冷酷!
皇帝道:“凌队率,你下马!拜过潦侯!”他的声音和平常说话也无两样,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冷酷无情!
我脚酥手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勉强从马上跳下来,不料却一跤跌在地上,听得周围有人发出小声嘘声,在皇帝面前,这是极其失礼的,我赶快爬起来。我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表情,低头走到那个潦侯面前,只觉一股子膻味外加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差点把我熏昏,我忍住泪水,向他胡乱拜了下去,我恨你!我恨死了你!你这个死蛮夷!我在心里大叫。
他居然也用汉礼向我回拜,我低下头,不去看他那张看不出年龄的“糙脸”。皇帝道:“凌队率,潦侯是伊稚斜单于的亲弟弟,本是匈奴赵王,不辱没你!你嫁去按匈奴人的说法是赵王阏氏。朕封你为潦侯夫人,令潦侯六礼相聘,选定吉日,你们在长安完婚。”我在心里骂道:“什么阏氏霾支,你好好的匈奴王不当,甩了自己兄长跑大汉来当个什么侯爵,肯定也是和兄长争权失败,不是个好东西!你这混帐,那个一只猹单于怎么没把你宰了,让你来祸害我?”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9 13:37:05 +0800 CST  
突听霍君侯叫道:“陛下!陛下!臣有话说。”皇帝道:“朕要回去了,各人回去吧!”转身就走,竟不让霍君侯有说话的机会。他一定是想让皇帝受回成命,可这是徒劳的,你这个心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
几名伙伴将我扶起,送到寝房,她们都来安慰我,我只有苦笑。我没有回头去看霍君侯,因为我已经没了勇气,我怕我看到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向他奔去,抱住他的腿,跪在他的面前哭泣。我若是如此失礼,他会怎么样呢?我这不是让他为难吗?再说了,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不顾一切维护我?皇帝的话谁又能违抗?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而已!用一个女子来维系匈奴降人的心,对皇帝来说,是赚大了,他怎么可能收回成命呢?
卫士丞满脸同情之色,命几位伙伴送我回家,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不是因为我的事,他们还不知道皇帝为我赐婚的事,是因为我的三兄,仆人说他摔断了腿,看样子很严重,家里人都去看顾他了。
我告别了几位伙伴,想去三兄的房间看看他,父母也在那里。我刚走到三兄房间的墙边,就听见四兄和二兄在房外小声说话。四兄道:“三兄明明就是在玩苦肉计,为了不想结婚,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是何苦呢?那个冯郦,真有那么大的魅力?”
二兄道:“你千万别给阿翁阿母说!”
父母为了三兄的事,肯定已经很够难过了,要是知道我的事,只怕会更难过!我还是暂时不要说好了,等他们情绪稳定之後,我再说也不迟。这事反正也瞒不了。
四兄看见我,道:“咦,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你休沐日吧。出了什么事?你脸色这么难看。”
我说:“没事。你放心,我不是私自归家,是卫士丞让我回来的。让我回来……看看兄长的伤势。”
四兄笑道:“你的上司真是神通广大啊,三兄刚摔伤,他就得到消息,让你回家?他的消息太灵通了吧?”
二兄道:“季姜,你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9 13:37:25 +0800 CST  
我说:“没,没有。”两位兄长对望一眼,都露出不信之色。
正在这时,阿翁走出房间,看到我,惊喜之色溢于颜表,道:“季姜,你回来看你的兄长?”
我说:“是……”
刚说到这里,只听有人说中使到,让左庶长偕夫人去接旨。阿母大概没想到中使宣旨,要她一块去,一脸惊讶之色。父母走到前庭去接旨,我知道大概是皇帝派人来告知要把我嫁给潦侯的事知会给我父母了。我真不知道阿翁阿母知道了会是什么情形。
果然,阿翁阿母再进後院的时候,两个人都象病了似的,脸色灰败,双目无神,尤其是阿翁,他走路都不太稳当了,两位兄长赶快上去扶住他。阿母一看到我,猛地扑了过来,把我抱在怀里:“苦命的女儿!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你嫁给邻家的彭丰呢!总算还是乡里良家子啊!阿母悔恨死了!”
阿翁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二兄道:“出了什么事啊?”
阿翁道:“陛下下令,让潦侯迎娶季姜!”
四兄道:“潦侯?哪个潦侯?”
阿翁道:“一个投降汉家的匈奴人!”
四兄叫道:“怎么能这样!我妹妹怎么能嫁给一个匈奴人!嫁谁都比嫁给匈奴人强!”
二兄道:“事情定了?”
阿翁颤声道:“圣旨都下了,你说定没定呢?”
四兄大叫一声,往外就跑。阿翁道:“快拉住他!”二兄抢上去,把四兄拉住,道:“四弟,你干什么?”
四兄叫道:“我去求姊姊,求皇后,求河间太子,求大将军霍君侯他们帮忙恳求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能把妹妹嫁给那个匈奴人!”
二兄道:“圣旨都下了,求谁也没用的!你何必去为难别人!”
只听得门声一响,三兄摔在门口,道:“陛下要把季姜嫁给匈奴人吗?这不能啊!”他大概是听到了,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摔断了腿,想要出来看看,结果重重摔在门口。
两位仆人赶过来,扶起了三兄。三兄满头是汗,脸露痛苦之色,显然刚才那一折腾,巨痛无比。阿翁道:“把三公子扶到床上去。”两位仆人把三兄扶了进去。
我说:“阿翁阿母,几位兄长。不用难过,这大概是季姜的命。季姜从命就是!”
阿母哭道:“季姜,季姜!我可怜的女儿啊,阿母怎么忍心让你被个胡人糟蹋!可怜的孩子!”
阿翁愣了半晌,往天上望去,神情有些古怪,口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二兄道:“阿翁,你怎么啦?”
只听阿翁呐呐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让季姜不用嫁了……”
四兄道:“什么法子?”
阿翁道:“如果我死了,季姜要守三年之丧,那就……”
二兄大叫一声:“阿翁,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和阿母四兄也都吓坏了,阿翁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要是害我父亲为此送命,我凌惠还不如自杀抗婚呢!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9 13:37:44 +0800 CST  
阿翁阿母一直对我最为疼爱,爱若性命,我无论做了什么错事,父母从未有一句重话加身,乌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我凌惠不仅没尽一天孝道,若是反而害了父亲性命,我还有脸苟活么?
我跪在阿翁面前,抱住他的腿,哭道:“季姜不孝,害阿翁为季姜担心。季姜自愿尊旨嫁过去,季姜没有一丝不情愿。潦侯会待女儿好的。阿翁千万不能为女儿轻生哪!”阿翁低着头,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宝贝孩子……”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父母更爱我的人吗?不会有的了,阿翁阿母,诸位兄长,季姜也爱你们,季姜宁死也绝不连累你们!
当天晚上,二兄守着阿翁,四兄守着三兄,我和二嫂守着阿母,家人一晚上都没休息好。第二天,卫皇后派人来告诉我们,我姊姊在宫里第一次违逆了陛下,她关上门,哭了半夜,她不上陛下来见她,还不肯跟陛下说一句话。陛下在她房外徘徊了好一阵才离开,什么都没说……她还说,霍君侯和刘授都去求过皇帝,但皇帝不肯见他们,刘授把霍君侯请到自己国邸去,喝了半夜的酒……早上,两人双双告病,没去参加早朝,皇帝也没指责他们半句。唉,诸侯王和朝中大臣交接,很犯忌,霍君侯为人大意,从来不注意这些小节,会让皇帝心里有结的,都是我连累了他!
卫士丞只是让我回家,可没说要给我假,我怕我会被指违背军法,又连累霍君侯,在百般痛苦之中,还是亲自写信向卫士丞请假:元狩元年九月甲戌朔戊子,女骑队率妾惠以家事故请卫士丞予休二日。敢言之。(这是汉家公文的例行格式,对上司说话,文前写时间干支,当月甲戌朔,戊子为十三日。文後例加敢言之三字)盖上印,请家人送去,卫士丞的答复很快就回来了,他要我不用再去宫里了,不过,我的门籍合符官印不收回,以後还可以用……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连几天别说出门了,连楼都不下。我一想到那个一身是膻味的潦侯就浑身发冷,可是我除了认命又能怎样?我的情绪不好,也会感染我的家人,使他们更为痛苦,我装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每天习字看书鼓琴。潦侯派人来我们家纳采,问名,纳吉,履行六礼之义,每次他着人来,我在房中都如坐针砧。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把我嫁给那个潦侯了,居然派了译官和傅姆朱母来。译官教我说匈奴话,朱母教我学相关礼仪。我硬着头皮跟着学,匈奴话比汉话简单多了,而且没有文字,我脑子向来还算聪明,学了些日子後,日常对话已无大碍。至于礼仪,我本来就学过,这次不过是进行加强训练而已,更没什么问题。将来朱母是要跟我一块儿到潦侯家的,傅姆从嫁,这也是礼仪的规定。
阿母病了,我朝夕侍奉在她的身边,细心照顾她。嫂嫂跟我说,长安城都在传扬我孝女的美名。嘿,这有什么意思,我孝敬父母是理所当然的,用得着他们传来传去吗?传出美名我还是得嫁那个匈奴人!难道这场婚约可以取消?
我的长兄凌平长嫂陈南及两个姊姊和大姊婿范安国,三姊婿赵元楚还有二叔凌骞二婶韩氏从兄凌嘉凌广都从乡下来了长安,准备参加我的婚礼。我们来长安定居之後,他们偶尔也来长安看看我们。但象这一次他们全都赶来的情形,还是不多。他们赶到的那天,正值潦侯派人来我家行六礼中的第四纳吉之礼,送上由官府认可的由皂囊皂衣箧装好的婚书和礼书,还有大量聘礼,用皂帔盖于箱中,每箱上都有谒箧凌君门下这种检文。除按古礼送玄帛鹿皮之外,更有很多黄金珠宝,据说聘礼清单达三十类,各种器物应有尽有!有了这道婚书,就证明我大汉官府认可我们是合法的夫妻了,按大汉的说法,夫妻不叫一对,叫一床。我和那个匈奴人是一床夫妻?嘿嘿,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叔拿起箱中的珠宝,笑道:“这个潦侯好有钱!”长兄也笑道:“列侯聘夫人,是有规矩的,据说是黄金千斤(皇帝聘皇后,黄金二万斤,至于诸侯王和列侯聘夫人的聘金是多少,未见记载,此数出自作者想象)。他居然知道这些汉家礼仪,一定是有人在指点他。我们家这次可是发财了。”阿翁冷冷对二叔道:“你要喜欢这些黄金,爱拿多少拿多少好了。”又对长兄道:“你妹妹嫁给一个匈奴人,全家人都伤心不已,看见了几斤黄金,你居然笑得出来!在你心中,黄金比兄妹情义更重是不是?你太过份了!”长兄很高兴?我嫁给匈奴人他居然高兴?虽然我和几位兄姊中感情最淡的就是长兄,可是他也不能那样,不由得心里发酸,差点流下泪来。
长兄低头道:“孩儿只是想到这事已在定局……”
阿翁斥道:“所以你笑了?你这么高兴,是怕你妹妹跟你争财产吧?你知道父母宠爱她,怕分了财产给她,你就得少了?你的心怎么这个样子!”这还是阿翁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如此责骂长兄。
长兄陪罪道:“孩儿绝没有这个心。”
阿翁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二兄低着头,一语不发。四兄轻轻唾了一口,转身走出门去。三兄还在养伤,没在这里,要是他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样?
两位姊姊忙着安慰我,两位姊婿也说了两句劝慰的话。大姊一脸难过之色,道:“早知今日,小妹还不如嫁个乡里人家呢。”三姊拉着我的手,泣道:“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二姊她……”我摇头道:“不要难为二姊了,她哭了一晚上,还违逆了陛下。她心里一定比谁都难过。小妹遵旨嫁过去就是。”两位姊姊都流下泪来。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0 09:26:56 +0800 CST  
当天晚上,阿母说她舍不得我,要到我的房间里休息。除了我生病的时候,我好久没有睡在母亲的怀里了,这是多么温暖多么甜蜜的感觉啊,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母亲的怀中更值得依恋的地方么?我把头依偎在她的胸膛,伸手抱住她的脖子,阿母道:“你还象小时候一样依恋姎啊?季姜,姎最心爱的女儿,阿母舍不得你啊!你要嫁给那个匈奴人,阿母的心象被刀割一样难过。真恨不得立刻死了。”
我不由得流下泪来,说:“女儿知道。女儿不孝,女儿不该那么任性,若不是女儿到宫里当差,怎么会有这事?这都是女儿自己惹出来的祸。让阿母为女儿忧心了。”
阿母轻声道:“阿翁阿母从小就多疼你一点……那年,阿母生你的时候难产,乳医跟姎说,你是姎最後一个孩子,姎再也不能生育了。那时,姎才二十多岁,你父亲对姎那么好,姎还想为你父亲多生几个孩子,谁想到,只有你和你四兄两人……姎当时真的是伤心欲绝……你生下来之後又瘦又弱,姎的奶水又不足,你吃不饱,常常啼哭,你父亲亲自给你调米浆喂你……姎和你父亲把你放在床边,昼夜看护。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姎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生怕一觉醒来,你就再也不属于我们了……谢天谢地,你终于病好了,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这么聪明,这么孝顺,这么可爱,父母什么事不纵着你,哪舍得责骂你一句啊?”
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又道:“今日看你长兄高兴那个样,姎真的很生气!你父亲因为你长兄的母亲被你前母卖掉的事,对他有所负疚之心,在你的几个兄长中向来偏袒他一点,服役受苦的事,都由你二兄去受了,你二兄孝顺,从无一句怨言。倒是你阿母有点看不下去了,你二兄不需要为母亲的罪过负责啊,他是个好孩子。你长兄因是庶出,在外受人歧视,在家里却因你父亲的袒护而显得自私霸道。阿母不喜欢他,有好些原因。他小时候打过你,你虽然顽皮,可是你还小啊。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不是太过份了么?除了他,哪位兄姊都没打过你。阿翁阿母也何曾打过你?他也过分看重财物,你向来得父母疼爱,我想他是怕你分得父母财产。你知道,按我们大汉律令,须亲生骨肉才能继承财产,继承顺序是嫡子庶子妻子女儿,但若是父母另有先令,具体分配数额尊重先令。姎只是他的继母,他无权得到姎的财产,他便苦心想要得到你阿翁的那部分财产。你三兄二姊三姊无权继承你阿翁的财产,你大姊二兄和他只能继承你阿翁的财产,只有你和你四兄有权继承父母双方的财产,他不能把你四兄如何,便希望你早点嫁出去,他才不管你嫁的是谁,你愿意不愿意呢!只要你嫁了个夫婿,你就不会和他争夺父母的财产。少个人和他争夺,他就能多得一些。如此财迷心窍,忽视孝悌之道。姎很不喜欢,这一年多来故意将他留在乡下,也是怕他到长安惹麻烦。你阿翁常怪自己对他教不得法,可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
我心想:原来长兄是这般想法。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长兄也很可怜,他是我们家唯一的庶出,陛下给他的赏赐都和我们几个嫡出的子女有别,那不是公然歧视么?他心里不平衡,贪恋财物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母叹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我可怜的季姜……”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0 09:27:09 +0800 CST  
我的伙伴们趁着休沐之日来看我,我的未来嫂嫂冯婼也到我家来看我,安慰我,四兄私下和她见了几次,这是不合礼的,我就当没看见,四兄帮了我这么多的忙,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妻,难道我还要去指责他们不合礼?
婚期一天天近了,转眼已经到了二十日,长安城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好冷。那天黄昏,四兄突然把我叫下楼,问我是否确实不愿意嫁潦侯?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刘授告诉他,如果我确实不愿意嫁,他有法子帮我取消婚礼!
我又惊又喜,道:“他有什么法子?”
四兄道:“他说你别管。只要你说清楚,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嫁!”
我突然觉得背後有一丝凉意:他该不是要做什么违法的事吧?难道他要派刺客去杀了潦侯?这种事情诸侯王干了也不只一次两次了!否则他为什么不把法子跟我说明白?陛下把我嫁给潦侯,是为了国家大义,刘授若是为了私情而害人性命,无论如何不成的!再说,我也不愿意为这事而欠刘授一个大大的人情,我还都还不了!我对他,本来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我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另外一个人,何必让他为我惹下大祸?何况,我已经答应了皇后,岂能言而无信?
想到这里,我说:“请兄长转告王太子,季姜确系自愿嫁给潦侯。多谢他一番美意。季姜愧无所报,唯愿太子早配佳偶!”
四兄看着我,道:“你真的愿意?”
我说:“是的!”
四兄道:“既然你已意决,我这就去回复王太子。”
目送四兄背影消失,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又有点後悔,我的命运真的注定了么?
明日就是二十六日了,随着婚期的临近,我每天都没来由的烦燥不堪,吃喝不宁,每天都是半夜半夜的睡不好觉。我既然已经认了命,怎么还是这样啊!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对那个潦侯还是有着本能的抵触情绪么?
又下雪了,长安的雪并不算大,但是真的很冷,很冷……要是往年,我一定痛痛快快地在雪地上和兄长及伙伴一块儿玩,可是今年……我将为人妇,岂能再这样?窗户早就被堵上了(西汉的窗子是不能打开的,冬季时堵上),门虽然没有关严(这是我特地嘱咐的,在密闭的房间里烧炭,我怕煤气中毒),但厚厚的门帘也成功地阻止了冷风的透入,看不到外面的情形。火炉里火焰熊熊,房间里温暖如春,婢青坐在旁边一边打瞌睡一边照看着火炉。我趴在床上,越想越是恐惧,不知道明日晚上的洞房怎么办!咬牙过去了吗?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如果明日晚上不是那个潦侯而是霍君侯来迎我,我会又喜又羞,会热切地盼望,可是……我全心爱慕的人从来没有正视过我,他最多只是视我为一个能说几句话的熟人,离爱人差着十万八千里,仅此而已!我怎么就没别人那么命好!
在床上展转反侧,不知何时,迷迷朦朦,嗯,到了黄昏了吗?那迎亲的黑色丝盖安车啊,从车中跳下来走到我面前的人是谁?是霍君侯吗?我轻轻地伸出手,他握住我了的手,我只觉得浑身发热,我叫了一声:“将军!”他朝我笑了笑,那一瞬间,似乎天上明月所有的光辉都洒在了他的脸上,他整个身上披上了一层光晕,我不由得如痴如醉。他对我说了几句什么,我却什么都听不到,我问:“你说什么?”他好像生气了,转身便走,我急忙跟了上去,突然之间,我重重一跤跌在地上,接着我被一双手拽了起来,拽得我全身都痛,我抬头一看,是潦侯,他带着一种邪恶的笑容:“你是我的女人!”我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梦!
婢青本来在火炉前睡觉,听到我的叫声,连忙起身,道:“公子,你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外面,好像天已经亮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0 09:28:02 +0800 CST  
吃罢早食,侍女们围着我为梳妆换衣,阿母亲自为我挽发,把我的满头青丝挽成堕马髻,戴上各种珠光宝气的金玉首饰,我从此不能再留刘海,也不能再梳双鬟,那是少女的专用发式,我马上便要成婚,不能再算是少女,阿母还轻轻地为我整理脸上的毫毛,这叫做开脸。她做得很慢很轻,生怕弄疼了我……然後给我化妆,先敷铅粉,然後抹胭脂,绘眉毛,点绛唇……
礼服的主色调是黑色的,杂以红色,用五彩丝绦系着各种珮饰,把我打扮起来,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觉得:原来我凌惠也是这样的美,那是一张充满着青春气息和温婉气韵的少女的脸庞……我还不满十五岁,这要是在重庆,谁也不会疯狂地想到要我在这个年龄结婚的,可是在这里,这再也正常不过的了。
阿母轻声道:“姎本来打算春天为你行笄礼的时候,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字。谁想你弱笄(不满十五称弱笄)而嫁,这笄礼也来不及行,字也没来得及取……”
我说:“阿母,笄礼不行也罢。不行笄礼,女儿还是得出嫁。至于字,不一定行笄礼时才取啊。许嫁即可取字,三兄行冠礼的时候女儿就想过了,阿母,季姜两个字就很好!”
阿母微笑道:“你既然喜欢季姜这两个字,姎跟你父兄说说。以後你就正式以季姜为字!”
我说:“谢谢阿母……季姜要走了,请阿翁阿母,诸位兄姊强饭自爱,勿以季姜为念。季姜会幸福的,季姜会常回来看你们……”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阿母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她轻轻地把我搂在怀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将阿母胸前的衣襟全打湿了……
贺客临门,陛下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命令朝中大臣都来参加婚礼,可是还是有不少人以各种理由没有来,这是因为很多汉家男儿都视这事是件屈辱!三兄的伙伴就说过,从前我们打输了,被迫和匈奴和亲,送上金帛汉女,已经是奇耻大辱,现在我们打赢了,匈奴人在长安还要要我们的汉家女儿,简直就是公然打汉家男儿的脸!不能保护女人,是男人的耻辱!霍君侯气得要命,借比武的机会狠揍潦侯,军中都一致叫好!我知道这事,心里隐隐失望:原来他如此愤怒,痛打潦侯,并不是因为怜惜我,而是因为汉家男儿的屈辱感!唉!我在他心中,原也算不得什么……
他们不能公然违背陛下的旨意,就用拒绝参加婚礼来表示不满。我只在人群中看到了脸无表情的卫大将军,霍君侯没有来,不仅霍君侯没有来,刘授也没有来,来参加婚礼的倒也有几位嬉皮笑脸的诸侯王子,看着都烦。卫将军来大概也是推不掉,不过他只来了一个人,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三兄借口腿没好,四兄借口要照顾三兄,两人都没出来迎客,只有长兄和二叔喜笑颜开,二兄强装出一付笑脸,其余亲人,包括两位姊婿和两位从兄都保持着沉默,脸无表情地帮着父亲迎客。
女客由阿母和二婶两位姊姊两位嫂嫂招待,我看见了陈夫人,我曾经妄想做她的子妇呢,现在这一切都落了空。我没有看见单夫人,她刚为霍君侯生下一子,还未满月,不能前来。
黄昏终于到了,我觉得我就象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等待那个判决书的到来。终于听到司礼在叫:“潦侯到!”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0 09:28:28 +0800 CST  
我象个机器人似的,一丝不苟地按礼仪在堂中拜别祖先牌位,南面而立,婢青是母亲选的从嫁之婢,要跟我一起到潦侯家的,她站在我身後,我的傅姆朱母站在我右边,等潦侯来迎。父母一共选了十几个男女奴婢给我从嫁,他们等会自行随去。
按礼仪,我父亲要到门前迎接,迎他进门,上堂之後,我父亲在阼阶上面西而立,我母亲在房外朝南而立。司礼道:“行礼!”潦侯在东房之前,面朝北向我阿翁行顿首之礼,口称:“子婿援訾拜见外舅(汉人称岳父岳母为外舅外姑)!”又向我的母亲行顿首之礼,称:“子婿援訾拜见外姑!”我阿翁阿母都只说了个起字,其余的什么都没说。行完这个礼仪,又向我的二叔二婶兄长姊姊从兄嫂嫂姊婿作揖行礼,一一见过。他的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显非一朝一夕之功,不知学了多久。那个潦侯的名字叫援訾?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虽然他送来的盖着大汉官府印章的婚书上写着他的名字,父母兄弟姊妹情况和生辰八字,好像还写了很多,但我根本没有去看过婚书,鬼才有兴趣去看那些。我想想也好笑,我居然到成婚的时候才知道丈夫叫什么名字!哈哈,这世界上比这更好笑的事都不多吧!我走出房门,跟潦侯从西阶下堂。本来,按礼,这个时候我阿翁阿母要对我训诫一二,戒我以侍奉舅姑,恪守妇道之类的祝词,并给我一些睹物思亲的小带或者佩巾之类的东西,但我阿翁阿母却一句没有,二叔二婶兄姊嫂嫂姊婿跟在身後,家人都默默地送我出门,我父母为我选择的嫁妆早就先期送过去了,陛下和皇后赏赐了不少衣饰珠玉之类的器物,也一起送了过去。
我走到门外,忍不住回首一望,只见阿母倚靠在阿翁身上,脸朝着里,身子似乎在发抖……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好在,汉人本来就有哭嫁的风俗,我的两位姊姊出嫁的时候也都哭过,我满脸是泪,也不显得太过失礼。
昨日还下了雪,可是今日天气却是晴朗的,连风都没有一丝。天色已暗,人们用火把照明。走到装饰华丽的墨车前,潦侯回过头,要扶我上车。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看错了人。我一直没有仔细看过他,这次算是看清楚了他。
他一身华服,胡须经过了修饰,改成了汉家的须式,不知是否灯光的原因还是他真的涂了胡粉在脸上,他的脸也没那么黑了,咋一看上去,竟然颇有几分英俊,而且看起来,好像也不过三十余岁,比我初见他时疑似四十岁年青了不少,不知他用了什么香,把他身上的那股膻味也压住了。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潦侯其实也有几分人才的,没那么讨厌了……
他看到我,似乎也是吃了一惊,眼神中仿佛有一种热切的爱恋,冲口道:“胥蒂莲!”胥蒂莲?这是匈奴话吧。匈奴话我倒是学了一些,知道胥在匈奴语中是祥瑞的意思,蒂莲我就不知何意了,想来应是祝福之意。他怎么会用这种眼光看我,难道他真的很爱我?我的虚荣心在那一瞬间好像得到了些满足,对他的厌恶之情不由得又减轻了三分。
他话一出口,唇边顿时露出一丝既略显尴尬又略显惊惶略显歉意的笑容,急忙握住我的手扶我登车,他的手好热,好粗糙。我向来恪守礼义,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肌肤之亲,不过,他也算不得陌生男人,毕竟他和我的名份已经定了。他亲自驾车,车轮转动三圈,他跳下车,把车交给车子,自行坐车先回家等候。此即六礼之中的亲迎之礼。
迎我的车辆前前后后也不知有多少辆,是一个车队,礼法上说,公侯聘妻,百辆亲迎,这车队怕不真有一百辆吧?
马车起动,走在长安的街道上,我觉得我自己就象做梦一般,我是在举行我自己的婚礼?这是真还是幻?
到了潦侯在藁街的宅第,他早就在门前迎接我,这里同样也是贺客迎门。皇帝对他可真是恩宠,我们的霍君侯也没有赐过第,只住在官舍之中,他这个降人倒赐有宅第,直接在街道上开门,不用住里间。他伸手扶我,和我携手进第。我和他在堂前青庐里互相稽首对拜行礼,在那一瞬间,我眼前好像出现霍君侯的幻影,要是是他和我对拜,那我这辈子死了也值得……
本来需要有长辈在此主持,可是他根本没有父母,所以拜长辈就算了,拜礼完毕,男女侍者分别为我们洗手,我们面前除了各自有一份食物外,另外还摆上腊俎,豚俎,鱼俎,让我们共食,这叫共牢而食。赞礼把黍移到我们席前,又把豚俎上的肺和脊夹给我们,先吃黍,再喝肉汤,然後吃酱,这叫一饭。共吃三次,此谓之三饭。三饭之後,食礼既毕,接下来要吃酒,叫酳。也要有三次,称三酳。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後一次用卺,就是葫芦对剖而成的瓢,夫妇各执一片而饮,此叫合卺。我的每个动作都是被朱母训练过的,怎么走怎么吃怎么喝,都有相应的礼仪规定。潦侯在大汉娶妻,所有礼仪,俱依汉礼。
合巹礼毕,一群侍女和朱母和婢青将我送入新房,众侍女退下,朱母和婢青陪侍一侧,他自去招呼贺客。本来新妇第二天一早要行最为重要的拜舅姑之礼,但他的父母早就死了,这一礼也取消。只好等我三月见庙的时候用奠菜的礼仪祭拜舅姑。要当古代贵人的妻子可真是不容易,别的不说,那些繁琐的礼仪就会烦死现代女子,至于婚後的执妇礼就更是麻烦,怪不得那些女子写的幻想小说宁肯当姘妇小妾都不当妻子,这个妻子确实不是谁都当得下来的!可我凌惠这辈子却只有当妻子的命,即使我愿当侧室,家人也不可能同意,只怕陛下也不会同意!
我坐在榻上,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乐声悠扬,虽然汉官多没来参加婚礼,但藁街的匈奴降人却几乎是倾巢出动,所以这里人还是不少。外面不知摆了多少席,请了多少客。这些人一人哪怕只敬一卮酒,都非把他灌得大醉不可。要是他醉得半死,今晚或许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了,那对我来说最好不过。至于明日,明日的事明日去想!我暗自祈祷,宾客们多给他灌点酒,越多越好,把他放倒,我就谢天谢地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0 09:28:53 +0800 CST  
我望了望房间里的装饰,和汉家无异,甚至有些象我的房间,显然这是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刻意为我安排的,我的璇钟琴作为陪嫁,放在几上。整个房间都用香熏过,香气氤氲,煞是好闻。
朱母道:“现在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潦侯夫人了。陛下说,你须当好生侍奉,恪尽妇道,不可懈怠。”
我说:“知道了。”
婢青道:“公子,其实潦侯也不错。夫人说,你们的事既然已经定了,他喜欢你,你试着接受他。你们会幸福的。”
我轻声道:“嗯!”想到刚才他那热切的眼神,不由得脸热了……
迷迷糊糊的,真不知是真是幻,我真的依礼嫁给了这个匈奴人?他是我的合法丈夫?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女子穿着匈奴皮衣,走了进来。那小女子眉清目秀,容颜甚美,肌肤白晳,身材娇小,眼神灵活,我第一眼就觉得这小女子应该很聪明,很有灵气。她虽然穿着匈奴人的衣服,但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汉家女子,更奇怪的是,那小女子我看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熟悉感,不知在哪见过似的。我顿时有点好奇了。她看到我,似乎也有一丝惊讶。
婢青道:“你是谁?”
那小女子向我行礼:“婢子云娜,拜见阏氏!”她说得一口非常流利的汉话,听着比潦侯说的还要顺耳,不过明显带着赵地的口音。阿翁阿母都是赵人,这种赵地口音我听得多了,一听就听了出来。
我说:“你叫云娜?看你的形貌,你不是匈奴人吧?”
云娜道:“婢子的父母是被掳掠到匈奴为奴的汉人,婢子在匈奴长大,从小就会说汉匈两种语言。大王特意让婢子来服侍阏氏。阏氏有何吩咐,尽管交给婢子去做。”
我说:“你父母是赵地人吧?”
云娜道:“是的。”
我说:“原来我们是老乡,怪不得我觉得你有一股熟悉感。你今年多大?你汉姓是什么?”
云娜道:“我今年十三岁,我阿翁原本姓韩。”
我说:“你父母呢?”
云娜神情黯然,道:“在三年多前双双过世了。”
我说:“你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云娜道:“有一个兄长,他在匈奴。这次大王投汉,婢子险些被杀,全靠兄长救护,才得平安越过长城。”她看着我,目光好像有些怪,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理解。
我说:“云娜,你怎么这么看我?”
云娜道:“婢子就是说,前阏氏是为大王而死的,我家大王为此悲痛欲绝,曾经誓不再娶,如何会主动向大汉天子讨要阏氏你。你太象我们大王的前阏氏胥蒂莲阏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不,你比胥蒂莲阏氏更年青,更美丽,更温柔!”
在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潦侯根本不是喜欢我才向陛下要我,他是看见我长得象他从前的老婆,那个什么胥蒂莲阏氏,一时冲动,要拿我当替代品!适才他迎我登车的时候,冲口叫我胥蒂莲,就是他妻子的名字!我还以为他眼神中那热切爱恋是冲着我来的,谁知这是冲着他的前妻的!
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你既然不是真的喜欢我,要我干么呢?你神经病啊!你这不是害了我吗?我长得象你前妻,那是个偶然的巧合。可你应该明白,我又不是你的死老婆!我凌惠就是凌惠,是汉家女儿,不是匈奴妇人!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本来我已经觉得这人没那么讨厌了,可是真相一揭开,我的心真是受伤不轻!连陛下都误会了,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凌惠非但没有人见人爱,猪见猪追,反而被所有的男人集体轻视,集体忽略!我爱的男人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我,娶我的男人也不是为了爱我才娶我,这不是对我的侮辱是什么?对了,那个刘授呢?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反应?这几个月来,我们经常在一起,姊姊不是想我们日久生情吗?他是不是真的对我生了情?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1 13:48:27 +0800 CST  
云娜道:“阏氏……”
我怒道:“云娜,这里是大汉,以後不要叫我阏氏,也不要叫君侯为大王了。按我们汉家的称呼,你得叫我夫人,叫他君侯。他现在是我汉家的潦侯,不是匈奴的赵王!你叫他大王是僭越!”
云娜缩着头,道:“阏氏,哦,夫人,婢子错了。婢子马上就改。”
我说:“君侯给前夫人画过像没有?”
云娜道:“来汉地後找画工画过。”
我说:“那画像在哪里?”
云娜道:“君侯收起来了。”
我说:“你去把画像给我找来,我想看看。”
云娜道:“婢子不敢去翻君侯的器物。”
我说:“是吗?云娜,你不是普通的婢女吧?你说话举止跟普通的婢女完全不同,我一眼都看得出来,你深得君侯信任对不?如果说你找不到君侯的器物,我根本不信。君侯不是吩咐你听得我吩咐吗?现在我吩咐你,去把胥蒂莲的画像找来给我看。”
云娜低着头,退出房间。
朱母道:“夫人,你不该对君侯的婢女这样。”
我说:“傅姆,我只是让她找件器物而已,我既没打她,又没骂她。不算失礼吧?”
朱母摇摇头,道:“夫人的脾气实在有些急躁,这事儿大可慢慢去查,何必急在一时?”
我说:“我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象她。”
不一会,云娜手里捧着一卷帛画走了进来,低头道:“在这里。”双手奉上,我伸手接过,慢慢展开。图中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刚健婀娜,笑靥如花,身着匈奴女子装束,半倚在一匹白马身上,咋一看上去,确实跟我有七八分相似,倒象是我的长大版。但云娜也没说谎,我比她年青漂亮,气度温婉多了,我们两人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可恨的是,我初见他那天,穿的是骑装,又在马上射箭,温婉的气度肯定是没有的,显示在他面前的只有刚健和野气,当时我只怕和胥蒂莲有九分相似度。他又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之间,一时脑袋短路,向陛下讨要我。听说他事後也向陛下推辞过,可是陛下话已经出口,哪能更改?
云娜道:“阏……夫人看过了,容婢子拿回去吧……”
我说:“不用拿回去。你放心,我保证君侯不会惩罚你。现在我没有什么吩咐了,你退下。”云娜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低头退出了房门。
夜已深了,外面的鼓乐声却还没有消减。朱母和婢青在一旁陪着我,我们三个人都打起瞌睡来。大约在夜半左右,终于有人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潦侯给抬进了新房,客人欲待叫醒潦侯,我示意他们不要打扰,客人便和朱母婢青等一起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都退了下去。外面也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心神不安的我和那个睡得象死人似的潦侯。
看他醉成这个样子,我反而放了心,看样子,今日晚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了。绷紧了的心弦松了,于是我把头上的首饰卸掉,用水洗去脸上的化妆,把伏几放到火炉边,离着他远远的,伏在几上睡着了。
如果他是霍君侯,我是说什么也要把他弄醒的,我可不能容忍他在洞房中这么对我!可是这个潦侯,我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本来,按礼,我应该到厨房去烧水做饭,端给他使用,主妇理中馈,这是我份内的事,但是我实在没这个心绪,对这个莫名其妙就做了我丈夫的匈奴男人,我实在是爱不起来,最气人的是他又不是因为喜欢我,仅仅是因为难忘旧人就娶我!简直是对我的奇耻大辱!虽然我知道我应该以大体为重,但仍然从心里排斥,能偷工减料就尽量偷工减料。我心想:你又不是霍君侯,凭什么我要侍候你?
于是我吩咐早已在外侍奉的婢青说:“你去厨房烧水做饭,做好了给我拿来!”婢青道:“婢子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说:“去问云娜!”婢青低着头走了。
婢青和云娜两人把热水端了进来,我先自己漱口洗脸,然後让她们把杯瓯盆巾拿走,另行拿了一套杯瓯盆(礼,男女洗漱之器具不能混用),然後把巾和水盆杯瓯放到案上,令她们出去。我在妆台前化妆挽发,那妆台和化妆品都是陛下特赐的,足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唉!汉家女儿,也得有一片丹心报华夏,嫁他是为了家国大义,可我真不知道我以後怎么过啊?咬着牙挺过去吗?
对着镜子一照,又回头去看了看那张胥蒂莲阏氏的画像,越看越觉得我们两人确实挺像,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恼,我把那张画像放到衣杆上,让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倒要看看他看到了有什么表情。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1 13:48:42 +0800 CST  
这时,潦侯好像醒了,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我长跪一旁,双手把案端上,道:“请君侯盥洗!”
他一抬头,赫然看见了胥蒂莲的画像,顿时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但转眼间,目光转到我脸上,仿佛又有一些尴尬,急忙站起,好像觉得有点不对,忙不迭地从我手里接过案,放到几上,道:“夫人劳累了,夫人请起。”
我站起身,道:“请君侯盥洗。”他急忙拿起案上的杯漱口,然後把水吐在瓯中,我转头回避,鼻中闻到一股臭气,这人真是的……他又拿巾洗脸,手忙脚乱之中,竟将水洒在地上,他说:“啊,对不起,夫人,我……我……臣(汉人称臣,乃是谦称,不一定要在皇帝面前自称,在地位尊贵人前,也可自称臣,潦侯对凌惠甚是敬畏,慌乱之中,用了臣的谦称)失礼了。对不起。”
我暗暗好笑,面上却不露喜愠之色,道:“陛下令下妾备君侯箕帚,下妾自会打扫。君侯不必自责。”
潦侯道:“夫人名门淑女,文武全才,能书会计,四德皆备。我夷狄之人,实是高攀。若有失礼之处,请夫人多多包涵。”
我说:“君侯客气了。下妾与君侯乃陛下赐婚,君侯何出此言?”说完这句话,我低下头,拿过放在屋角的拖帕便去拖水。他赶快伸手接过,道:“云娜,你来把地上的水清理干净。”云娜从外面快步走进,快手快脚地把地拖干,然後把盥洗的器具拿走。
潦侯道:“夫人从哪里拿到胥蒂莲的画像?”这句话他说得有些结巴,显然很是尴尬。
我说:“我让云娜拿来的。对了,云娜不是普通的婢女吧?”
潦侯道:“云娜和左谷蠡王有些关联,左谷蠡王对我有恩,我不能视她为婢女,她很聪明,对我也忠心,又会说汉话,所以我让她来服侍夫人。一定是她说了些什么,夫人莫怪,我只是……我以後不会……”
我说:“君侯难忘旧人,足见有情有义。”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2 21:17:54 +0800 CST  
我在堂上见过他们,除了云娜,跟着他从匈奴跑到汉地的不过十几个人,其余那数十名奴婢都是陛下赐给他的汉人。他这个王差点成了光杆王,据说他原来所部有数万人,他

逃到汉地,手下那些人看来都被其余的匈奴王给收了。云娜竟然不在奴婢名籍上,而是在家人名籍上,登记的是潦侯的妹妹。我算了一下,潦侯是老上单于的儿子,他哥军臣在位三十五年,才死了没几年,当今的伊稚斜单于是潦侯之兄,他也在位五年了,潦侯最少也得有四十岁左右了,云娜怎么可能是潦侯的妹妹?云娜出生的时候,潦侯他爸都死了二三十年了!难道她是潦侯同母异父的妹妹?这好像也不可能,别说这两人长得一点不象,云娜可比潦侯漂亮十倍,而且听说潦侯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死于产疾,他哪里钻出这么个妹妹?而对外却说云娜是奴婢,真是怪事。云娜这个小女子只怕有些来历,我试着套了她几句口风,她推得干干净净。算了,我慢慢打听,也不急在一时。
我汉家列侯皆有封邑,卫青大将军封于长平,隶属淮阳郡(元康三年改属汝南,即在今河南西华县田口乡董城村);霍君侯封于冠军,隶属南阳郡(即今河南邓州市张村镇冠军村一带);而潦侯的封邑也是在南阳郡(约在今新野附近),食五百六十户,我大汉按照常情,一个千户侯一年在食户中的收入约为二十万钱,潦侯这个五百多户的列侯估计也应该有十万钱左右,再加上陛下对他的无数赏赐,他的经济账倒真不错。
见过仆役,我回到新房,昨日晚上没睡好觉,虽然担心他回来之後今日晚上如何应付,但还是忍不住到床上去睡觉了。这床上有他身上的味道,闻着挺不舒服,昨日他在身上洒的香料只能压住他身上的膻味一时,可不能压住一世。想到今日晚上的恐怖,不由得又慌又怕,流下泪来。不过确实是太困乏,再多的心事也没有能够挡住睡意,我还是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至下餔时,他还没有回来,我让人准备餔食。
心事重重,看着那张璇钟琴,走到琴前抚琴,以琴解愁。云娜在一旁赞道:“夫人真是多才多艺,琴弹得真好听。你的手势真好看。”
我说:“这是凤惊鹤舞势,这样呢,是飞龙拏云势。”我在宫里跟着名师学艺,这琴艺还真是有两下子的,我能娴熟演奏幽兰操,要是参加古琴考级,这是十级的水平。
见云娜一脸的崇拜之色,我说:“要不要我教你鼓琴?”云娜喜道:“谢谢夫人。”
做点别的事,就不会那么犯愁了。我拿过琴,对云娜说:“你看看,这些白点叫徽,一共是十三徽,取意十三个月。这是琴头,这是琴额,额上刻的两个古篆字是琴名,璇钟,这是陛下亲自赐的名。你弹的时候呢,琴头要在右手边,琴尾在左手,徽朝外,坐于第四徽与第五徽之间。右手和左手的指法不同,右手这样叫挑……”云娜很是聪明,我教了她不过一两个时,她便能弹了,弹起琴来还真有那么一点韵味,只是指法生硬,不成曲调,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慢慢教吧。
天都黑了,潦侯还没回来,朱母跟我说这事不对,陛下不可能留他到天黑啊,他又不是侍中,怎么能够在未央宫过夜?我虽然害怕他回来,但他这么久久不归,我也有些担心,我正想派人去看看,突然有名仆役慌慌张张从外边急跑进了内院,朱母在外斥道:“你跑得这么慌张干什么,没点规矩!”
那仆役道:“不好了,夫人!君侯,君侯给人杀了!”什么?他给人杀了?我又惊又怕,又有几分哀痛,立即站起身,便向外走。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2 21:21:06 +0800 CST  
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合法合礼的丈夫啊,我虽不喜欢他,可从来没想过他死。昨日才成婚,今日他就给人杀了?那我呢?岂不一夜之间由新妇变成寡妇?这场婚事怎么闹出人命来了?谁杀了他?不会是那个刘授吧?我隐隐觉得,他是因我而死的……到底是我害了他还是他害了我?
我走到外堂,可并没有看到潦侯的尸首,只见长安县尉和藁街亭长带着几名游徼(亭长是汉代治安管理人员,类似于现代的派出所所长,长安各街均有一名亭长,负责治安案件,游徼相当于现在的巡警,长安县尉隶属长安令,是直接负责察奸破案的官员,因潦侯身份特殊,不是普通人员,直接由长安令负责)在外,他们见到我,俱向我行礼。我忙问:“君侯呢?”
长安县尉道:“请夫人节哀。君侯在藁街前陌和一名匈奴降人发生冲突,那降人拔剑刺中君侯胸口,君侯当时就已薨逝。长安令命人将他的遗体送去着令使验尸,出具爰书之後(汉代律令,凡人死亡,无论病死、被杀、自杀、医疗事故等都需由令使,即类似于后世所谓的法医负责验尸[汉时令使的职责还有其它,并不仅仅负责验尸]并出具爰书,越是重要的人物,为他验尸的令使就越多且更专业。只有得到官府的爰书之後,方可依礼下葬),自会将君侯遗体送回宅上。”
原来他是被匈奴降人杀死的,应该跟刘授无关,也就是跟我无关了,这是个意外,我心里倒是放松了些,颤声道:“那降人呢?”
长安县尉道:“已经当场抓住了,投入了长安狱。待有司审问之後,自当按律处罚!”
我说:“陛下知道吗?”
长安县尉道:“此是大事,苏卫尉君已亲自呈报陛下。陛下震怒,令长安令务必从重从快处理此案。夫人敬请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本来还担心今日晚上怎么办,谁料想我凌惠新婚第二天竟成寡妇,比那个《乱世佳人》的女主角斯佳丽摆脱婚姻还要迅速。这场婚姻对我来说简直象个梦。我也不知道是为他伤心还是自伤,忍不住哭了起来。
云娜朱母等人都来劝慰我,我看得出,云娜已经哭过一场,她眼睛都是红红的。哭了一会,我心里觉得好受些,道:“让人准备,待君侯尸首运回之时,行招魂之礼。我乃妇人,依礼不得为丧主。君侯无任何亲属在此,我不知道谁能为君侯丧主……” 我心想:没有丧主,这个讣告都发不出去……
我想了想,说:“叫潦侯家丞来见我!”按大汉律令,每个列侯都设有一名甚至数名家丞,管理其封邑及家中事务,潦侯的这名家丞复姓公冶,单名一个胜字,就是长安本地人,是陛下特意为潦侯任命的。那些匈奴降侯的家丞都是汉人,陛下如此做法,显然有监视之意。
公冶胜本来就在外面,听到我的呼声,立即走了进来,向我行礼。我说:“我虽为君侯夫人,但依礼妇人不得为丧主,你是君侯家丞,等君侯尸运到,你以孤臣的身份发讣告,主持丧礼!”公冶胜哭丧着脸,忙不迭的答应。按我大汉律法,一旦列侯没继承人,侯国便除,这些人就要失业了!他不难过才怪呢!
长安令手脚倒快,赶在宵禁之前将潦侯的尸体运了回来,明明活生生走出去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尸体回来呢?我看了一眼他的尸体,他的死状倒很平静,双眸紧闭,并无痛楚之色,我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我和他毫无感情,甚至还从心里厌恶,惊怕是有的,虽说有点难受,悲痛倒也没感觉出什么,既然他的死因不是因为我和他的婚事,仅是意外,我的那份愧疚之情也消失了。按我大汉律法,汉人和胡人之间的纠纷依汉律处罚,胡人和胡人之间的纠纷,由他们用自己的律法解决,等长安令查清楚了,那个杀死潦侯的匈奴人只怕会死得很惨。
我更担心的是我自己,他这么一死,我和他的婚礼岂不变成悲剧一场,我顶着潦侯夫人的头衔,还得给他办丧事,新婚第二天我这十四岁的小新妇就成了小寡妇,不知皇帝和我的家人知道这事会怎么想?长安城的人又会怎么议论?我不知道这是命运对我的嘲笑还是捉弄,更不知今後我怎么办,眼下只有走得一步是一步,先给他办了丧事再说。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2 21:21:42 +0800 CST  
公冶胜在外为他行招魂之礼,拿着潦侯的礼服,爬到房屋中脊,拉长声音哀叫:“君侯归来……君侯归来……君侯归来……”(这是先秦古礼,至汉魏未衰,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参看老版三国演义,周瑜死後的招魂之礼)半夜听到这种声音,简直如同山魈夜鸣,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背上汗毛直竖。
招魂完了,潦侯的尸首被送到寝房,敛裘盖尸,角柶楔齿,燕几缀足,设脯醢,醴酒(以上均为葬礼,角柶是一种状似车轭的小型角器,用来撑开死者的嘴,以便日後在口中置琀,燕几是一种小型木几,用来卡住死者双足,脯醢醴酒都设给死者魂魄享用的)和帷帐,把我和他隔开。
朱母婢青云娜在一旁陪着我,我一个人真的没胆量陪着他的尸体待半夜。昨日我担心他来犯我,今日晚上我本来担心怎么过,但没想到竟然是对着他的尸体,唉!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世界上有比我凌惠更倒霉的人吗?
次日一早,公冶胜以孤臣的名义为潦侯发了讣告,这下子潦侯家热闹了。吊丧的人络绎不绝,前日他们才来参加婚礼,今日就来参加葬礼。哈,这是怎么回事啊?匈奴降人基本上都来了,汉官来得却少,基本上都派家丞前来吊丧,他们本人据说是要待大敛的时候集体来。
宅上为潦侯设了铭旌(牌位的前身,上书死者姓名官职),潦侯的家仆在堂前两阶之间挖坑,在庭中西墙下垒灶,烧水洗米,然後用淘米水给潦侯洗头梳头,擦干净,又为他洗澡,擦干净,修剪指甲,整理胡须,把这些洗尸的水和剪下的指甲胡须都埋在先前挖的坑中。最後用丝带为潦侯束发,穿衣。公冶胜作为丧主,亲自为潦侯饭含,在他口中塞满米饭珠宝。接下来用一块叫掩的布盖在潦侯头顶,将布两端撕开,分别在颐下和脑後打结。双耳填住,用名叫幎目的布覆盖在潦侯面部,用丝带在脑後打结。为他穿好鞋之後,用鞋带把两只脚固定在一起。接下来又为他穿衣服,内衣外衣也不知一共有多少套。穿完衣,为他握手,再用冒(尸套)把他全身给套住,用衾被覆盖。
我家人前来吊丧,看着他们,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如果说他们送我出门的时候心中悲伤,这时候看起来,脸上呈现的却是悲喜交集的神情。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四兄上前行了礼,对我说:“你摆脱了他,你哭什么?难道你真的喜欢他啊?”四兄又道:“待葬礼一完,我们接你回家!”我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回答,要我承认欢喜他死了,我实在说不出,要我说我喜欢他,显然也是假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只怕全长安的人都不信。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3 08:40:58 +0800 CST  

楼主:追逐千古的风

字数:443477

发表时间:2020-05-03 20:47: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20:41:29 +0800 CST

评论数:46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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