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长安——穿越版

驾车向戚里驶去,我要回家,去看看。我的亲人,我所挚爱的人都在这里,我离开了,还能再见他们吗?我忍不住又握住了那个装有霍君侯当卢的容臭,这器物挺重的,刚挂着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挂久了也习惯成自然了。云娜还说,我怎么喜欢带这么又大又重的饰物,这不会舒服的,我应该带些小玉佩、金饰之类的。云娜,你懂什么?
我正在想念他的时候,居然就看见了他!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虽然戚里和霍君侯居住的官舍不远,但我从未央宫回家不是早上便是黄昏,而他上朝下朝往往是凌晨或者中午,所以我根本不可能遇上他。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正在狠揍一个人!那人居然是我的长兄,他手里拿着一把剑,霍君侯是空手,可是他即使是空手,挨揍的还是我那拿着剑的兄长,我长兄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功,只有抱头挨打的份。我四兄站在一旁,靠在一棵树上,那神情就象是在看笑话!周围还围了一些人在看热闹。
我大吃一惊,忙道:“快去看看!”公冶胜赶快驾车赶了过去。
只听霍君侯道:“真没想到,凌家还有你这样的人!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你,大不了我再去交一次罚金!”
长兄道:“霍去病!有种你就打死我!否则,这仇我们就结定了,这辈子我跟你没完!”
霍君侯道:“好哇!冲你这句话,今日我就放过你。我等着你来和我没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报复我!我要怕了你,我就不姓霍!”说完把长兄往地上一掼,跳上车,道:“你尽管来好了!”驱车扬长而去!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长兄从地上跳起来,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奸生子(汉人谓私生子为奸生子)!张狂什么!最好匈奴人把你砍成肉酱!看你能狂到几时!”他怎么骂得这么难听!我忍不住推开车门,道:“兄长,你在干什么?”
长兄看到我,道:“真凑巧啊,你居然也来了!说你们没……”
四兄打断他的话道:“住口!你再胡说下去,有辱季姜清白,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长兄狠狠地往地下唾了一口,道:“好,我马上回西新里!以免你们都看我不顺眼!”转身走了。
四兄道:“走了最好!”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
我说:“四兄,到底怎么一回事?”
四兄道:“阿翁让我送长兄回西新里,我们走到戚里门前,正好遇上霍君侯回家。我上去招呼,说起三兄要送你去匈奴的事,我不该多说了句,说长兄只担心他自己会不会受连累,一点兄妹情分也没有。霍君侯说,想不到你长兄是这样的人,他是你的任者,按军法,你出了事,他也要负责的,他都不怕受连累,身为亲兄长,如何这般自私冷漠?长兄说,长安城都传说你俩关系暧昧,你当然不怕受连累呢!这句话激怒了霍君侯,霍君侯说,你胡说什么,他和你清清白白,天日可证,身为兄长,怎么能这样侮辱妹妹名节!长兄说,有人瞧不起他,可是他总算还是庶生子,有人却是奸生子呢!霍君侯大怒,跳下车就给了长兄一巴掌,长兄拿起剑就捅了过去,他们就这么打起来了……”
我又羞又气,道:“那你呢?你就在一边看热闹?”
四兄道:“我不看热闹干什么?我又不想帮长兄,霍君侯哪用得着我帮?你没看见,长兄拿剑,霍君侯空手,他都不是对手?再说了,我也挺想揍长兄一顿的,只不过我想到大汉律法,以弟打兄,失友悌之道,给官府知道了,无论我有理没理,我都得耐为司寇(耐,汉代的一种刑罚,即剃掉胡子,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汉代男子均蓄须,剃光胡须是一种辱刑,司寇,即派往边地服役戍边,防备外寇,二年刑),”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颔,道:“我虽然没胡子让官府来耐,但当真被抓去服司寇之刑,也挺划不来的。这对我们家的名声不好。霍君侯打他,那是以尊打卑,只要没打死打残,最多不过罚点钱而已。”他停了一下,道:“其实霍君侯出手还是有分寸的,长兄没有受伤……”
我说:“都怪你多嘴!这件事传出去,我实在有累君侯声名!”
四兄道:“算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也别怕!季姜,你问心无愧就是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8 12:38:27 +0800 CST  
回到家中,见过了父母和二兄,三兄还在宫中未归。带着云娜回了我自己的闺房。这些日子的经历就象梦一样,一想到刚才的事,我真就是问心有愧!长兄一直不在长安,怎么知道那些事呢?难道长安城的人也认为我和他关系暧昧吗?都是我的错!我不能再见他了,我不能害他,一时之间,我倒很想明日就走!走得越快越好,远离这个是非地,千万不可再连累他了。
次日,陛下召我入宫,让我拜别二姊。二姊这次倒没有责备我,显然,她也已经想得开了,她知道了三兄要和我一块儿去匈奴的事,只对我千叮万嘱,让我务必小心,和三兄一起平安归来。
拜别了二姊,离开了飞翔殿,我受诏去椒房殿,陛下在那里召见我,跟我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并赐给了我几样器物,这是上一次我就已经请求的,陛下令巧匠制作而成,这些器物我肯定用得上。
辞别陛下出来,走在回廊上,左边过去就是前殿了,那是朝中大臣议政的地方,我不能到那边去,我得朝右边走。轻轻抚摸着廊中的柱子,看着周围的景色,不由得一阵心酸,不知有没有命再回这里?咬了咬牙,既然已经决定了,还这么蝎蝎螫螫干么?我抬腿就走,加快了脚步。迎面走来了一人,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霍君侯!
他一身的戎装,头上戴着铁胄,上穿红色禅衣,下穿大袑,裹着行缠(绑腿),腰带以带钩系结,佩着一把宝剑,外着一身鱼麟玄甲,肩佩绛帜(又称徽,汉军中军官的标志),足登革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着戎装,这一身装扮愈发显得他绝异于众,英武非凡。如此风采,迥非凡人哉!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一脸惊诧之色。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9 14:50:31 +0800 CST  
我愣了一下,道:“君侯,明日,明日下妾就要走了……”
他说:“嗯,这我知道。”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我本想问问他明日是否愿意来送我,但我说不出口。只听他道:“陛下召我有要事!”
我说:“下妾不敢打扰,下妾告退……”
他说:“军中有事,我不能来送你……祝你一路顺风,早去早归!”
我说:“多谢!下妾一定会回长安的。”
他微微一笑,向我一揖,径直走了!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一个字!竟如此决然!他心里一定有着大事,他没空想我,嗯,是真男儿正该如此,以大事为重,岂能因儿女情长不顾大义?我心里有些心酸,但却对他更增添了一份抑制不住的敬意。看着他的背影,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还能再见到他吗?还能再回长安吗?这会不会是我最後一次见到他?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9 14:51:01 +0800 CST  
次日一早,我和三兄拜别了父母兄嫂,阿翁拉着三兄的手,阿母抱着我,千叮万嘱,塞外风寒,千万注意添衣,自己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她亲手给我和三兄各赶制了一件大氅,交给我们,人生骨肉情最浓,别时才知离别恨!我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那首著名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我的父母啊!阿翁阿母,女儿若能回来,当朝夕侍奉二老终老,以尽人子之孝!家人都泣下沾衣,依依不舍,二兄和四兄更是送了一程又一程,他们决定送我们到渭桥再回去,渭桥送别,也是一时之风尚。
我登上安车,带着朱母和云娜,跟着陛下派来护送我的人去和匈奴使团会合,护送潦侯的棺木,出长安横门,离别长安。按行程安排,我们今日先经中渭桥,到大秦故都咸阳,休息一晚,明日再过泾河,至甘泉宫,从秦直道往北地(今甘肃庆阳)。经上郡(今陕西榆林),朔方(今内蒙古鄂尔多斯杭锦旗),五原(今内蒙古五原),临河(今内蒙临河市东北),再渡北河(今乌加河),朝西北方出高阙(今内蒙古乌拉特後旗呼和温都尔镇达巴图沟口),越长城进入匈奴地界,全长两千多里,平均日行约六七十里,要走一个多月才能到达匈奴单于驻地龙城(今外蒙鄂尔浑河柴达木湖附近)。
三兄和公冶胜都坐车相随,陛下派来为我护卫的郎中董憙骑马卫护,随侍者共约一百人,其中有不少是潦侯第中原有的下人,还包括潦侯自己带来的一些匈奴人。专门服侍我的侍女有十几人,其中有女译和女医。我汉家使团出使是没有女子的,家属严禁跟随,但因为这次出使护送的我是女子,只有男人不方便,所以大行令(管理归义蛮夷等外交事务的官员,秦名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才特意安排了一些女子随行。
那董憙大约二十多岁,形貌威武,身材高大,虬髯曲发,看起来倒有些象个胡人。他来拜见我的时候,我见他形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郎中君是胡人?”
董憙道:“臣乃是秦胡(指胡人和汉人所生之後代),母为胡人,生于北地,少居五原,通虏(指匈奴)语,长归南郡(今湖北荆州)。以南郡良家子从军,蒙陛下隆恩,封为郎中。这次陛下以臣精骑射,通虏语,故令臣随夫人出塞。”我心想:你生长南郡,那不是楚地吗?生于秦地,长于楚地。秦地尚武,楚地浪漫。不知道你的性格如何?我随口道:“令尊娶了匈奴妻子?”
董憙道:“我媓(媓:楚人对母亲的称呼。娘字前四史都没有,先秦史料也无此字,《全汉诗》《全汉文》及各类汉人文集,楚秦汉简牍也无娘字,《尔雅》《方言》《说文解字》《释名》《广雅》《小尔雅》亦均无娘字,不知谁能在秦汉时称娘?有人竟说《全汉文》中多次提到娘字,可是《全汉文》通篇绝无娘字,不知有人看的《全汉文》是什么版本?难道有人看到的是异星版本《全汉文》?这个笑话就象某砖家说王昭君的事迹《前汉纪》详细记载一样可笑,反正我看到的《前汉纪》关于王昭君只有一句话,十五个字,记载比所有的史书都更简略。信口雌黄在中国真那么随便吗?)不是父亲的妻子,也不是妾,是御婢。她很早就死了。”说起来似乎没有一点伤感之意。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9 14:52:00 +0800 CST  
我顿时不敢再说,御婢?不过侍寝的奴婢而已,地位比妾还低,根本不算是家里人!朝中贵戚妻妾数目都有法律规定,一般均不会逾制,但养御婢家伎什么的,国家通常不会干涉,无他,因为这些人根本不算是法定妻妾,不算是家里人,只算是奴婢,蓄奴多少,国法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这就给人钻了空子,据说後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宫车晓碾关山月,杨沟春意向胡天。咸阳古道音尘绝,何得携手入长安?看着长安城那雄伟高大的城墙在我身後渐渐隐没,一股难言的哀怨浮上心头,父母兄姊,我的伙伴,陛下和皇后的影子都在我眼前浮过,最後,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我刻骨铭心深爱的人,我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腰间那个装着当卢的容臭,越握越紧……
渭桥转眼即至,那是一座大汉罕见的木石混合结构的桥梁,非常坚固,因为它位置的重要,一直由军队把守,桥宽数丈,长度达数百步,桥头有华表,桥栏上刻有诸夏圣主先贤事迹的雕像,古朴雄浑,宛若长虹卧波,壮美无俦。
我们因是受陛下指派出关的,带有公务用的传和长安官府批准的文书,详细纪录了我们一行人员每个人的情况,携带器物和出关缘由(传,汉代出入关口及重要桥梁城塞都必用的通行证明,又称关传,据考证,是类似于文书之类的绢帛或者竹木简,上面写有出关人员的详细情况和出关事由,盖有官府印章,重要津关和边关还须关传合符同用,如捍卫关中的五关,即扞关[出土汉简作扜关]、郧关、武关、函谷关、临晋关,进出必须有关传合符。合符分两半,类似虎符,旅行者和官府各执一半,合验之後才放行,不合者即可逮捕。使臣出关,因持汉节,可以不验,但我们这队人中有匈奴人,该当验看),可以由官方直接负责接洽,住传舍,用传马,比因私出入关口方便多了。
守桥的卫吏验看我们的关传证明,验看完毕之後,才会放我们过桥。正在卫吏验看之时,我听到了马铃的声音,铃声很快就到了面前。三兄在车外说:“季姜,河间王太子来送你来了。你还是出来见见他吧!”
我听到刘授来送我,顿时一肚子火气,谁叫你派人去杀了潦侯的?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我说:“我不想见他!”
三兄道:“这不太好,人家一番好意。你还是见见吧!”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29 14:52:39 +0800 CST  
我打开车门,走下车,但见刘授高冠白袴,腰佩宝剑,缓缓行来,他本来就容貌俊美,温润如玉,穿着白衣,愈发显得如玉树临风,卓然不群,看到我,他状有凄然之意,微笑一揖。他带来的随侍者约有十几人,紧跟着他身後有一人,约四十余岁,瘦削须少,看穿戴,似乎是家丞一类,手里捧着一张琴。
我肃拜还礼,道:“多谢足下相送!”
刘授道:“我只想再见见你。校场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你瘦多了……”
我压低声音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他仿佛愣了一下,道:“你这什么意思?”
我说:“不是你派人去杀了潦侯的吗?”
他愤然道:“我何曾派人去杀过潦侯?你有何证据?”
我吃了一惊,道:“不是你派人杀了他?你说过你有法子让他和我的婚姻取消的。”
刘授道:“我是说过能想办法使他和你取消婚约,但我没有找人杀他!我大王父是河间献王,孝景皇帝爱子,是大汉有名的贤王!我岂能丢他的脸!这种违反大汉律令目无法纪的事,我做不出!”
我说:“那凶手说是有人指使他去杀潦侯的,那指使的人是谁?”
刘授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我绝没有做这种事!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愿立即自刎在你面前,以证清白!”他伸手握住了剑柄,神情之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忙说:“千万别这样,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0 13:46:55 +0800 CST  
一时之间,我如堕五里雾中,到底谁杀了潦侯的?刘授即然发了这样的毒誓,那潦侯应该不是他派人去杀的,可是那个凶手不是说长安令不敢再查了吗?谁有这本事让长安令不敢查?谁又有这动机呢?难道是皇帝?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皇帝要杀潦侯,完全可以让人随便制造一个罪名,或者制造一个意外,哪里用得着让人去刺杀,而且他又有什么动机呢?皇帝要我出塞,是匈奴单于派人来要潦侯尸体的时候才起意的,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单于会要潦侯的尸体,更不知道我能籍此名正言顺的出塞。更何况,他还想笼络潦侯,借此收拢匈奴降人的心,以潦侯的身份地位,他活着比死了对大汉更好。皇帝怎么可能会杀他?不是刘授,也不是皇帝,还有谁会杀潦侯?难道是霍将军?不,这更不可能,他性格光明磊落,不会用这卑鄙手段,他要杀人,只怕自己提剑就上了,怎么可能找人下手,还找个匈奴人,就更好笑了。他最恨匈奴人,若非陛下有令,他从来不跟匈奴人交往,说他对那匈奴人有恩,简直是个笑话。他也没有什么动机要杀人,他不可能为我去杀潦侯的!
刘授道:“你相信我就好。你放心,我会好好查查,等你回来,给你个交待!这几个月来,我经常做梦,梦见你在渐台歌舞……陛下跟我说过,要把你许给我……我那几天可着实兴奋。可是,命运竟如此捉弄人……”
我说:“这也怪不了谁。其实你不用来送我的。我,我心里……”我一时不知如何说辞。
刘授道:“你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吧,我知道,他有妻室,你和他不可能的。陛下已经封了他为骠骑将军,择日拜将,估计要他征伐匈奴了,他抽不出身,他是不可能来送你的。只有我这样整天无所事事的闲王才有这么多的时间……我曾经上书过陛下,希望能够从军,可是陛下只是温言称赞,却不同意我从军。”
我说:“这很正常。我若和陛下易地而处,也不会同意你从军。你是诸侯王的身份,你若胜了,陛下赏无可赏;你若败了,陛下罚不好罚。你跟着哪位将军,哪位将军都会头痛,不知该如何用你。亲王将兵,自古以来就犯忌。”
刘授道:“你倒很有见识……只恨我生在了皇家,我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个闲散王,碌碌一生……想跃马大漠,为国立功,永远都不可能……所以我只能羡慕,羡慕他……”他轻声道:“我等你回来,等你释服……到时候……你喜欢鼓琴,我陪你鼓琴,一生一世……”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0 13:47:18 +0800 CST  
我若有命回来,按照陛下和姊姊的意思,只怕我真的得嫁给刘授,跟着他去河间。刘授还是第一次跟我说得这么清楚,他的真情确实让我感动,一时之间我的虚荣心好像得到了些满足,我是否该默认这段情呢?他不是个讨厌的人,可我也谈不上喜欢他,我命由人,徒自伤心,走得一步算一步吧……
董憙走来,道:“夫人,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回过头,向刘授和二兄四兄行礼拜别,两位兄长都哽咽难言,三兄眼中含泪,叮嘱他们放心。引得我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刘授道:“拿琴来,待我为你琴歌一曲相送!”
家丞在地上铺上锦席,奉上瑶琴。刘授拨动琴弦,随乐而歌:
思美人兮言不诒,
烦冤难申心内伤。
情不可盖为歔欷,
暮冥冥兮终夜长。

携琴渭桥送君去,
悲莫悲兮生离别。
最惧明岁昔人非,
唯剩年年秋雁飞。
他一连唱了几遍,随行的人都跟着他唱了起来,到後来人人都为之泣下,和我们同行的匈奴人也似乎受到感染,个个神情黯然。
我对云娜说:“把璇钟拿来,我要作歌一曲相合。”云娜为我奉上璇钟锦席,我坐在席上,拨动琴弦,作歌相和:
人生譬朝露,
欢会几时稀。
行行复行行,
此去千万里。
朝晞白日皎,
暮送卿云飞。
漠北风雪寒,
念之唯苦悲。

谢君赠瑶琴,
惭无锦瑟报。
天南海北头,
独立风潇潇。
汉光明日月,
别之苦煎熬。
生死难相知。
为乐自逍遥。
弹完一曲,余音摇曳,我站起身,向刘授和两位兄长行礼,道:“出发!”登上安车,关上车门,不要再回头,不要再伤感,不要再流泪,让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我的身後。
今朝携手上河梁,一曲离歌赴天涯。明朝不闻丝桐(琴的别名)韵,唯剩寒月映悲笳!别了,我的大长安……我轻轻地握住了那个当卢……
耳边,还能听到刘授的琴音,却也渐渐消逝……我眼前似乎出现了霍将军的身影,若是他来为我送别,他会唱什么歌给我听?要是我今生今世能与他一同歌舞,那才是生平之至福,即使只有一次,我也开心。我汉家贵族平民无不能歌善舞,他也说过,他亦通晓歌舞,我听过他唱歌,却未看过他跳舞,但我相信他一定跳得很好。只是,汉家男儿怎么会和一个不是亲人的女子跳舞,如此轻浮,那简直就是在羞辱霍将军的人品,当他是登徒子吗?只有夫妻同舞那才是最正常最自然的事!可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今生,即使我只能嫁他人,可我的心里,只能装下你一人!
车轮碾过渭桥,载着我远离了长安,远离了这片生活着我的亲人,我的爱人的故土,四兄追着车奔跑,边跑边叫:“季姜,三兄,你们一定要回来……”
云娜道:“几位公子待夫人真好!三公子还要跟夫人一块儿走!夫人,你真幸运!”
我轻声道:“多薪多薪,莫如萑苇。多人多人,莫如兄弟……”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0 13:47:38 +0800 CST  
我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我不敢去看窗外的景色,我怕一看,便会克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这简直是失礼之至,落在那些匈奴人眼里,一定会怀疑我去龙城的诚意。
匈奴人走在队伍前面,我们跟在後面。那些匈奴人的服装颇有些奇怪,头上戴个尖帽子,身上的衣服又是革又是毛,而且是左衽的。身上总是有股子膻味,闻着很不舒服。
领头的那个使者据说叫什么宴疵(我也不知是不是这样写的,反正匈奴没文字,听起音来就是这个),他会说汉话。随他同行的护卫约有三十余个。他们看起来倒很是兴奋,要回家了嘛。而随我出塞的汉人却个个默然,他们的内心一定和我一样充满了伤感和离别之苦。谁愿意离开繁华的长安和亲人去漠北风寒之地,更何况现在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敌对关系,万一去了回不来,岂不个个埋骨大漠,做了异乡之鬼?
长安离咸阳不过四五十里,但我们出发的时候耽搁了一阵,到了咸阳,天色也已将晚,我们住到咸阳传舍。我和云娜朱母合住了一间房,其余的十名侍女在另房居住,我三兄和公冶胜董憙三人合住了一间,离我们的房间约十余米,宴庛单独住了一间。其余从人都住在前院。潦侯的棺木停在院中,令人看守。
当年秦始皇帝一统江山,君临天下,定咸阳为国都,咸阳繁华一时,秦末战乱,项羽火烧咸阳宫,将这座城市的繁华都带走了,汉兴,另建长安城于咸阳以南。站在房中,只能望到咸阳城的点点星火,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到……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所有的爱和恨,所有的悲壮和痛苦都会被历史的长河带走的……
很累,坐了一天的车,累得全身无力,用过餔食,只想早点休息,一切的一切都不想再去想,大概人同此心,传舍里很快就安静了。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出咸阳,向北走,到达甘泉宫,我们就从这里走上秦直道。
直道平均宽约二十余步,可供数车并行,道路平整,堑山堙谷,蜿蜒转折,在崇山峻岭中宛若一条长蛇,道路压得异常平实,虽是仲春,但道中却寸草不生。道旁倒是长满了野树野草。我们一行人走在直道上,四周非常安静,不时听到鸟儿的鸣叫和野兽的嚎叫。要是人少了,走在这上面,只怕会害怕。
一路晓行夜宿,劳瘁不堪,我更显清瘦,甚至是纤弱……三兄屡次劝我多多进食,但我实在是吃不下……我的脑子似乎都僵化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经过不少关隘,不少烽燧,有兄长的照顾,官方的传书,通行无阻。草木渐少,黄沙渐多,这是塞上最常见的颜色。
一个个汉家的关塞都被甩在身後,渡过北河,到达高阙,这是我们出塞的最後一座要塞。我请求宴疵让我们多停留一天,明日,明日我们便要过长城了,过了长城,便不再是大汉的疆土。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1 22:09:35 +0800 CST  
传舍建筑在一个高地上,今日天气不错,我很想看看这座城市。云娜和我三兄及当地的几名戍卒站在一旁。
城墙是就地取材而建,城墙皆用当地泥土夯制,各门有内外两道城门,外城为士卒居住的军营,他们的家属也居住在外城,内城则是军官属和仓库。城墙上有埤堄堞(女墙)和转射(用来射箭的孔)。城外还建有烽燧,每个烽燧都建有望楼,设有一名燧长和若干戍卒。国家每年在全国范围内挑选士卒戍边,按一伍一什组织,道路远的统一由国家出车马送到边关,近的自己走去,但拿着官府开具的证明,可以住官家的传舍(类似于我们现在的军人优待)。按规定,这些戍卒需要在地方服役一年,然後运气好的就到京师当卫士,运气不好的就去戍边。这些戍卒的日常工作最主要的就是昼夜不间断地侯望(即瞭望敌情)和除虎落,天田(虎落,修筑在要烽燧外的竹木栅栏,天田,每个烽燧在自己管理的土地上,用沙土平整一条长数里,宽5~7米的沙地,任何人兽经过都会在这上面留下痕迹,一旦发现天田上有人阑越,即无符传擅越门禁塞徼,阑越即今日所说之偷渡,戍卒便要带上军犬去追捕。天田需要随时抹平,这也就是戍卒的日常工作之一。)
当时汉人和匈奴人都互有阑越到对方疆界的情况发生,某些时段情况还相当严重,史书上称这类人为亡人,边关戍卒对各类出入边关的人员向来检查非常严格,被抓捕的不计其数,一般抓来都要判处各类刑罚,最高是死刑,如果被认定为间谍罪,更可以判处腰斩(所以汉家边关还是别去阑越好,成功率并不高,风险非常大,以为中国古代没有边境管理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轻易进入大汉国土的人不是无知就是愚蠢。以上资料均来自史书和考古资料及出土汉简,并无虚构之处)。
一名四十余岁的戍卒徐赦介绍道:“夏天很多将士在侯望的时候都会被晒得昏倒,冬天又冻得受不了。除了训练警戒学习之外,我们还得屯田,修水利,养犬,搬运,扫除,汲水,除沙,编绳,制作维修虎落,设立柃柱(类似于铁丝网一类的军事工程,用以拦截非法出入边界者),负责邮递,有的是事情做。”
我说:“边关的将士们真辛苦啊!你们还得学习?学什么?”
徐赦道:“书计(书法和算术)、律令、医药知识,圣人之教等。以後罢卒(退役)了,回原籍,朝廷便从中选亭长游徼求盗(亭长,类似于现在的派出所所长,游徼,类似于後世的巡警,求盗,类似于後世的捕快)。”
我心想:培养军地两用人才,原来古已有之。不是我们解放军的原创啊。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1 22:09:58 +0800 CST  
三兄道:“你们罢卒的时候,都尉是不是要举行盛大的欢送仪式?”
徐赦笑道:“当然要举行。我们要吃喝一顿,尽情歌舞一番。”
三兄道:“长安的卫卒罢卒之时,陛下是亲自参加欢送仪式的,大飨众人。”
徐赦道:“我在这里担任燧长二十余年,见过多少欢送仪式。可惜我没资格到长安去当卫卒,否则,能够亲睹陛下天颜,真是毕生幸事。足以让我到处炫耀一番。”
我问道:“可以休假吗?允许你们成婚和游艺吗?”
徐赦道:“戍卒十天可以休沐一天,由于边关不能一日无人,采取的是更休的方式(更休,即轮流休假)。成婚和游艺也是允许的,只是只有本地戍卒才在这里娶妻,远地而来的年青戍卒大都不愿意,反正戍边也只一年的时间,何苦有家室之累?至于游艺嘛,我们闲暇之时,经常歌舞和蹴鞠玩乐。”他提到蹴鞠,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我无时忘怀的人,轻轻地握住了腰间的当卢……那天他说,他在军中有要事,不知是何要事?是要出征匈奴吗?
三兄道:“每月俸禄多少?”
徐赦苦笑道:“普通戍卒每月只两百多钱,燧长也只三百六十钱。(西汉边关戍卒年龄一般为20~50岁,身高要求在七尺以上,戍吏的年龄则为18~63岁,身高必须在七尺二寸以上者担任。戍卒俸禄数目见居延汉简,长期较低,直到汉宣帝时才给所有边关将士大涨工资)”
三兄道:“这么少……朝廷也未免刻薄了。”
徐赦道:“平常的口粮和帻(用来裹头发的巾)、面衣(即面纱,因边关风沙大,当时无论男女均着面衣)、手衣(即手套)、裘(冬衣)、袭(一种左衽袍)、襌衣(夏衣)、行縢(行缠,今俗称之为绑腿)、布袜(即麻布所制作的袜,当时称之为布袜),履(即鞋子,枲履是麻鞋,革履是皮鞋)从头到尾都是军中统一发放的。这些钱嘛,我们也用不了多少。这几年为了反击匈奴,国家也花了不少钱,发多少钱给我们,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只要打败匈奴,我们这些士卒再苦再累也值得。”
三兄微笑道:“多谢各位将士的理解。我们一定会打败匈奴的!到时候,边关的将士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1 22:10:18 +0800 CST  
徐赦道:“夫人明日就要离开汉地了,我唱个天田歌给夫人听听。这是我们这里的戍卒常唱的,请夫人记住家乡的歌吧!”
我说:“谢谢徐君。”
徐赦放开嗓子唱道:“治天田,立虎落,风雪戍边关。配具弩,揭蘭冠(蘭,箭袋,揭蘭冠指打开蘭的盖子),不教胡马还。男儿报国无所畏,血洒沙场又何憾!”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不是那么动听,可是却别有一股韵味,含有一种难言的悲壮和凄美!使人荡气回肠。他唱了一遍又一遍,周围的戍卒们都跟着他唱了起来,歌声在晚风里回荡,在这苍凉的边塞传出很远很远……
明日,明日我就要离开大汉的国土了,听匈奴使者说,会有人来迎接我们一行的。匈奴人会怎么样对我?我真能回来吗?长安,长安,你是否会成为我梦中的影子?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31 22:10:33 +0800 CST  
八 无复汉地长安月
这一路行来,我劳瘁不堪,脑子也好像僵化了,很少去想到达龙城之後,如何去完成任务,可是马上就要离开汉关了,这个重大问题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我的脑海之中。
陛下说过,那边有人协助我,首先我得搞清楚那斩蛇剑到底放在哪里,我若能回来,陛下自会命边关将士协助,他还给了我一个兵符,在必要的时候,我有调动一只三百人以下汉军的权力。我手上的两只手镯,其实不是手镯,而是巧手匠人特别制作的两柄可以伸缩的锋利无比的匕首。平常卷起来,外表象是手镯,需要用的时候扣动机关,便可弹出来,它是两层的,一层可以缩入另一层之中,两层完全弹出来有近半尺长,足以插入人的心脏!而我腰间的带钩中藏有一个小瓶,里面装的是陛下给我的一种毒药,这是我特意向陛下讨要的,在危急关头,若不想受辱,这毒药是必备的。陛下曾说过,这种毒药千年有效,我偷偷地看了看,红色的粘稠沉重的液体,好像是水银,但水银直接吃下去不会立即送命,而且也不会是红色的,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
当年高祖皇帝以斩蛇剑杀白蛇起兵,灭秦统一天下,此剑便世代存于汉宫,按规定,十二年磨一次,六年之前,陛下发现此剑竟然被盗,他大为震惊,一直暗中调查,认定是匈奴人收买了内奸盗走此剑,随着匈奴使团被带回了龙城。一般的普通商人进出关口之时,关吏检验极严,黄金铁器兵器都是禁物,商人是带不出边关的,只有使团携带一些兵器,关吏不便收缴。
陛下一面调查是谁盗走此剑的,一面派人去龙城找回宝剑,但去了两人,一人被杀,另一人付出绝大代价之後,确实获得了单于的信任,但却始终没有机会取到宝剑。再过四年,又是磨剑之时,到时候如果陛下拿不出斩蛇剑,实是大大不孝,脸面丢尽。陛下秘密伪造了一把假剑,置于宫中。匈奴人也挺搞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先帝的斩蛇剑,大约本想籍此扫尽我大汉天子的颜面,却被陛下以假乱真,弄不清盗走的剑真是假,甚至不敢宣布出来。陛下说了,那真剑上有一道似血痕的纹路,虽不甚明显,但我当一见便知。这件事情是绝对秘密的,我连兄长都不能说!
单于会把这么重要的器物放在哪里?是他自己的寝帐吗?可是我一个女子去单于的寝帐,以什么借口?万一单于……那我怎么办?他们匈奴人,父死妻庶母,兄弟死妻娣姒,再是自然不过,完全不象我汉家那样,认为是乱伦大罪。我一想到这里,头痛欲裂,陛下说女子比男子方便,该不会让我去色诱他吧?可我自知实在没有什么超等的姿色,要色诱也得找个比我漂亮得多的女子才行吧,大单于什么绝色女子没见过?我向来端庄守礼,虽然顶了个潦侯夫人的名头,可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哪懂如何引诱男人?要我去做这种事,我肯定不合格,十有八九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我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1 13:16:36 +0800 CST  
朱母走进我的房间,我大汉边关有禁律,女子不得出关,我们因受官方派遣,特事特办,才被允许出关的。朱母行过礼,道:“夫人,明日我们就要出关了。你小心提防云娜!”
我说:“提防她干么?她一直对我服侍得很周到,我很喜欢她的。”
朱母道:“我觉得这小女子不简单。她恐怕有些来历,那个匈奴使者对云娜好像挺恭敬,我无意中看到的。一个奴婢,竟然令使者对她这么恭谨,夫人不觉得奇怪吗?”
我说:“是吗?我没有什么提防她的。她是汉人啊。”我心想,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此行的任务,云娜一个不会武艺小女子,我怕她何来?即使我跟她翻了脸,我要搞定她,也是轻而易举!我武艺虽不能说有多高,总算还在宫里久经训练,真正的勇士我肯定不是对手,但总不至于一个小女子都打不赢。
朱母道:“她是汉人不假,可是她是在匈奴长大的。她唯一的亲人,她兄长是在匈奴的,她的心到底是向汉向匈还很难说。夫人小心为上。”
我说:“谢谢朱母。”
朱母道:“陛下让老妇作夫人的傅姆,老妇有保护劝谕夫人的职责。此事不能不提。”
我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小心的。”这个云娜,到底是什么人?我跟她也相处了半年了,我不觉得她有什么心机,她毕竟还年幼,在和我相遇之前,她连字也认不得几个,她识字书计鼓琴礼仪之类还都是我教的。她有自己的秘密这是肯定的,不过我没法认为这个小女子对我有什么坏心,她即使是装,也装不出的。
朱母走後,云娜端着热水走进房间,请我洗脸洗脚睡觉。我一边洗,一边问:“云娜,你很高兴回匈奴吗?”
云娜道:“我很想见我兄长,我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不知他怎么样了。”
我说:“有人说宴疵对你很恭谨……”
云娜笑道:“他是看在我兄长的面上。他是我兄长的直系属下,岂敢对我不恭谨?较真起来,我才是主人,他才是奴婢!在我兄长面前,是他亲还是我亲?我虽然名是奴婢,可从来没受什么罪,那些匈奴人都对我挺恭敬的,赵王也对我很好,连大单于对我都不错。这次我随赵王降汉,兄长负责追捕,他故意放我一马,我一直担心大单于会不会处罚他。後来听宴疵说,一点事也没有,大单于不会为这个处罚他的。大单于明知道他会放我,却故意要他来追捕,原意不就是要他放我吗?”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1 13:17:17 +0800 CST  
我吃了一惊,说:“你兄长是什么人?他故意放你,大单于竟然不处罚他。他怎么有恁大的权势?你告诉我!”
云娜嗫嚅道:“兄长说过,不许我跟别人说他的身份,我要说了,他一年不管我!请夫人原谅。”
我心想:你倒推得干净,反正马上要到匈奴了,总会遇上你兄长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神秘的兄长到底露不露面。
第二天一早,高阙都尉亲自送我们一行上路,不远处就是长城,不过时人一般不称长城,但称亭障。汉长城的气势可远比不上明长城,因为它是用夯土随便加夹些当地产的干草修筑而成的,每隔数里修一个烽燧。
每个烽燧设一名燧长和若干戍卒。我大汉军法规定,都尉等长官不用本地人,但属吏皆用当地人。属吏除身高年龄上的限制之外,还必须有一定财产之人才能担任,据说这是孝景皇帝定的规定,这大概是从廉政问题上考虑的。若有吏卒擅自去署(即擅自离开岗位),不仅自己要受处分,他的直属上级也要负连带责任。这种规定跟我在宫中任职,霍将军作为我的任者,要对我的错误负连带责任一样。陛下说过,我若背叛,按军法处置,受连累的何止是我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霍将军!我怎么能连累这么多人?所有亲人和爱人全害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做不出来,我宁可死也不能做!
我挑开窗帘看着周围的景色。此时正值季春,塞上草青青,野花染原野,但也不时见到滚滚黄沙和褐色的荒地,四周静悄悄的,一些被废弃的房屋的残坦断壁,映在阳光之下,有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凄凉哀凉。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2 21:37:10 +0800 CST  
三兄道:“这里原本有人居住,匈奴人入寇之时杀掠了不少边民,抢走我们的财物,又放火烧掉房屋。我大汉边民重土难迁,犹自不肯离开,陛下强制下令这些边民迁走,很多人都哭得死去活来。听阿翁阿母说过,当年我们家被迫离开赵国之时,同行的上万百姓个个哀哭,天地为之失色……”我心想:为了保障边疆百姓的生命安全,国家让强行将他们迁走,也是不得已的。这些匈奴人,造了多少孽啊!害了我多少百姓!霍将军说过,他军中有要事,是否陛下要他出击匈奴?一时之间,我很是期盼,期盼他的胜利。我大汉军队就是应该把战争带到匈奴的境内去,让匈奴人充分体验战争是什么滋味!被人杀掠是什么感觉!
越过长城,突听得随行的匈奴人一阵欢呼,我抬头一看,远处有一群匈奴人骑马而来,他们就是来接我们的吗?
都尉纵马上前,双方交换了文书,有一名带头的匈奴人走了过来,一伸手便拉开车门,看了我一眼,道:“你就是赵王在汉地娶的阏氏?”我说:“是!”那人又道:“咦,你怎么跟从前的赵王阏氏长得挺象?不过你比她年青漂亮多了。赵王真有意思。”
我心想:你见过胥蒂莲?你也觉得我象胥蒂莲?
都尉道:“兰骑长,你总算也算是匈奴的官长。你不可对阏氏无礼!”
兰骑长道:“看看她也算是无礼了?你们汉人莫名其妙的规矩真多啊!”纵马让过一边。
都尉回过头,道:“夫人,匈奴人既然来接你了,我们只能送你到此。夫人,以後你就只能吃到匈奴人的食物了。我们边关将士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是军中食用的糒粮,你带着尝尝吧。”说完递上一只布纬(即後世所说的军粮袋,能装约三斗左右,一般够吃三天)。朱母伸手接了过来,我说:“谢谢都尉君。”
兰骑长道:“走吧!大单于命令我们来接你。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程呢!我们可不想耽搁久了。要是今日晚上赶不到避风的驻地,草原的晚上可冷得要命呢!”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2 21:37:35 +0800 CST  
我说:“慢着!待我拜别家乡!”从车中走下。云娜奉上锦席,我跪在上面,遥向长安稽首以拜,三兄和公冶胜,我们同行汉人也都跪了下来,遥拜长安城……我虽然竭力克制,但依旧管不住泪珠滚滚而下。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我回过头,又向都尉行礼,他低首还礼,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湿润了。
马车载着我跟着前来迎接的匈奴人,远离的长城,远离了汉关,渐行渐远……身後,我听到汉军将士们唱起了天田歌,那悲凉的歌声在空况的草原上反复回荡……
朱母要替我关上车门,我阻止了她,这已经不是汉地了,我不需要再那么严守汉家的礼仪,匈奴人才不管这些呢!我就是要大开车门看看草原的景致!
大草原无边无际,和大海一样广袤,一片绿意盎然,如同碧玉盘一样。这碧玉盘上面点缀着无数小花,和飘着朵朵白云的蓝天交接在一起,分不清天地的界限,苍茫皓渺,气魄摄人。草原上本来是很安静的,可是偶尔也会飞起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打破草原上的静谧。天空中有雄鹰在盘旋,鼻中闻到的是一阵阵湿润泥土的清芳。这和长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草原上的气候让人捉摸不定,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和风习习,几片乌云飘来,竟然下起雨来,和风也变成了寒风,刮得我头脸手足都变得冰凉,云娜忙替我关上车门。我们总算还有车能挡风,那些随行的人员呢?匈奴人个个戴有皮帽子,穿着不透水的皮衣,可能不觉得什么,我们的人员可麻烦了,人人都淋得透了,非有人生病不可。
朱母赶快把阿母给我缝的大氅给我披在身上,云娜道:“夫人,这种小雨,草原上经常遇见,过一会就没事了。你别担心。”
我原以为这一路行来,都是这般丰茂的草原,谁想这片草原不过半天就过去了,眼前的地形变成了戈壁荒漠!颜色也由绿色变成了黄色和褐色,地上全是些小砾石,粗沙,碎岩,偶尔点缀着一些绿色。车马行于其上,沙沙作响,风刮起细沙,刮在脸上痛得厉害。天地苍茫,似乎只剩下了我们这一伙活物,在茫茫大漠中彳亍而行。天色渐晚,夕阳照在苍凉空旷的戈壁上,映得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呈现出红色黑色蓝色等各种颜色,与黄褐色的大漠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神秘凄美的画卷。
四周看来看去也都差不多,我也分不不清东南西北,要不是这些匈奴人在带路,我想我们十有八九会迷路。我突然想,他在大漠里打仗,怎么从来就不会迷路,而我们其他的将军,却有很多迷路的。只能用天才二字来形容他了!
匈奴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前带路,一部分在後护卫,我们的人护着载有潦侯棺木的车辆走在中间。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2 21:38:16 +0800 CST  
好容易匈奴人准备扎营了,那位兰骑长选的扎营地在一处避风的巨石之後,众人一起动手,支起帐篷,他们把我的帐篷围在中间,以便保护。据兰骑长说,晚上不要到处乱走,小心有狼,荒漠上的狼很可怕的。
他们点起了火,并送上肉干切刀和一个木笥,在笥中倒了些清水,请我食用。我硬着头皮用刀切下咬了一口,又硬又没味道,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好像没有煮熟,甚至不知道煮过没有,咬在嘴中,味同嚼腊,简直无法下咽,我硬着头皮吃了两三口,再也吃不下去了。
朱母和我一样,根本吃不下去,云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我说:“云娜,你吃惯了这些肉吧?”
云娜道:“是啊。不过我们平常不是常吃肉的,吃奶制品更多。你是阏氏,他们对你格外尊重,就请你吃肉了。”
算了,这般尊重,我可受不了。我拿出高阙都尉送的糒粮,道:“云娜,你去弄点热水来,我吃这个。”云娜道:“阏氏,这些糒粮没几天就吃完了,你怕是得习惯吃肉干。”说完站起身走了。
朱母道:“这小女子还不高兴呢!”
唉,没办法。她不高兴就不高兴好了,我实在吃不下那肉干,还是吃我们汉家的糒粮好了,虽然这个味道也谈不上有多好,但肯定比肉干好吃些。
三兄走到帐篷中来,看到我在吃糒粮,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吃不惯这肉干。这糒粮只能吃三天就吃完了,你还是得吃肉干的。”
我说:“吃得一天是一天,再怎么也比吃肉干强些。兄长你吃得惯吗?”
三兄道:“比起糒粮,我宁肯吃肉干。”
我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吃糒粮?以後你不再去军中了吗?”
三兄微笑道:“我要再跟军队一起走,就和霍将军一起吃小灶,说什么也不吃糒粮的。”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3 13:09:00 +0800 CST  
我说:“人家说霍将军在军中享受,单独小灶,不肯跟士兵一起同甘共苦。你也想这样被人说啊!”
三兄道:“他们知道什么?现在我是一吃糒粮就恶心,霍将军比我还惨,一吃就吐!要指挥军队总不成不吃东西。只要我们能够打赢仗,管我们怎么吃。这些无聊人怎么总是指责这些小问题。”
我大为奇怪,这糒粮也不难吃,他怎么会一吃就吐?人家一直在说他在军中生活享受,脱离士兵,莫非另有原因?
我问道:“怎么一回事?”
三兄道:“这都怪衡山王。那年他来长安朝觐陛下,带几条猛犬招摇过市。我当时和将军一块儿在军中训练,要到未央宫校场去。这几条猛犬挡在路中,就是不让,你知道军中是不能误时的,几位伙伴很着急,就想把犬赶开。不料那恶仆仗着衡山王的势力,就是不让。我们去说理,他反而放犬咬伤了我们的伙伴周林,这激怒了霍将军,他纵马而过,把那三只猛犬全踏死了,然後扔下犬尸,扬长而去。我後来听说,这是衡山王故意的,他厌恶大将军,厌恶卫氏一门,说他们出身卑贱,不配与贵族同例,故意找茬!霍将军的行为是给他借口,後来衡山王到陛下那里去告状,陛下就让霍将军到廷尉寺交罚金!大将军因此责备霍将军,说他不懂事。霍将军不服气,他跟大将军争执起来。後来嘛,就去交罚金吧。汉军军法严酷,这你也知道,谁也不能违抗的。那个时候,我们的俸禄都不高,霍将军又说什么也不肯向家里人要钱,甚至于陛下私下给他钱他也不要,他还放狠话,没交清罚金,连家也不肯回去。我们原本经常到军营外去改善伙食,这时候通常是霍将军为大家付帐,所以他是没什么积蓄的,我们几个伙伴花钱不知节约,同样也没钱。男人嘛,哪里有积蓄金钱的习惯?我们掏干净了身上所有的钱去交了罚金,可还差了一大截,只好去举债,搞得我们几人个个身无分文,想出去改善伙食的机会也没有,只得天天吃糒粮,整整吃了三个月。三个月啊!天天吃同一种食物,那是什么滋味啊!你想想啊,再好吃的食物连续吃上几个月都得倒胃口,何况这糒粮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吃的食物。以後啊,我是一吃这糒粮就犯恶心,霍将军是一吃就吐!後来他从军的时候就再也不肯吃了,其实我也不肯吃的,只是我没他这么惹人注意而已!”
我说:“原来如此。他怎么不跟人解说解说?”
三兄道:“有什么好解说的?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说好了!反正我和霍将军问心无愧!不就是不想吃糒粮吗?这才多大点事,就值得说三道四?他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怎么不提提?跟这些无聊透顶的人解说,简直就是塌身份。季姜,匈奴人说,在这一路上,只有肉干比较容易携带,也不会坏,所以我们只能吃这个。等到了龙城,你可以单独提出要求,他们那里有粟米,你还是可以吃饭的。”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被人指责说他在军中不肯与士兵同甘共苦,食物奢侈,原因竟然在此,不由得又对他多了层敬意,是真豪杰自风流,大丈夫当建千秋之功,群鸦咶咶,置之一笑而已!握住当卢,情思万里,好像又回到了长安的杨沟边上,他亲口说过,他愿聘我为妻……尽管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是那么的如痴如醉,若我能得为君妻,我一定做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我会为你主祭祀,奉舅姑,理中馈,睦九族,继後嗣,我绝不给你惹任何麻烦,绝不让你有任何後顾之忧,让你可以全心全意去实践你的理想,成就你的事业!可是……
中心深藏,何日敢忘,我何曾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他啊?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3 13:09:29 +0800 CST  
当天晚上,竟然下起了雪,这可是季春时节,马上就是夏天了,这见鬼的大漠居然还在下雪!这在长安简直不可想象!
我兄长和匈奴人都起来,帮我把帐篷门给封严实,不让一丝风雪刮进来。我裹在匈奴人提供的用动物毛皮织成的被子里,闻到那种刺鼻的味道,回想到长安我自己那张温暖干净的床,我差点流下泪来,这简直就是活受罪,而且这罪不知还要受到哪一天。
半夜里,我听到了饿狼的嚎叫,还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就象是孤魂野鬼的哀叫,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在还有这么多人同行,要是我一个人在这大漠中,我怕是根本无法活下去,单是恐惧感都会把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更糟糕的是,下半夜,我肚子痛得厉害,大概是吃了那些肉干的缘故,我实在忍不下去,只得让云娜带我出帐,找个地方去方便。
外面的风雪倒是停了,一弯冷月照在大漠之上,映着残雪,刺痛眼睛。四周异常的安静,只有大小散落的十几顶帐篷中偶尔传出呼噜之声。守夜的卫卒看到我们,云娜向他摇了摇手,他显然是明白了,也不再问,云娜带着我离帐篷约几十米外的一处石头後走去。
真是件尴尬的事,不过这也没办法。我好容易解决了问题,肚子也舒服了些,和云娜一起准备回帐。刚走了几步,突然之间,石後出现了几点绿光,云娜惊呼一声:“狼!阏氏,快跑!”
还用她说,我是本能地撒腿就跑,云娜跟我一块儿跑,慌乱之中,她不知踩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一头狼扑到她身上,便去咬她咽喉,啊,我骨子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狠劲突然涌了上来,几乎想也没想,猛扑上去,抓住那狼的耳朵和背皮,一口咬在狼的颈子上。狼没咬中云娜,反而被我咬了一口!它嚎叫一声,轻易地把我甩在地上,我背上被沙砾和石头击得好不疼痛。不过它们已经没有再进攻的机会了,卫卒看到这场景,手握弯刀,冲过来救我们了。这一番折腾,其余帐篷中的人们也都醒了,提着武器从帐中冲出。
狼群显然是打算突然袭击,抓到一个是一个,我们人一多,它们见势不妙,逃得飞快,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三兄和公冶胜董憙兰骑长宴疵都跑了过来,我惊魂未定,握住三兄的手,不愿放开。
三兄拍拍我的肩膀,道:“没事了,别担心。”
兰骑长道:“阏氏一个人晚上千万不要乱走。”
我心想:如果不是你们的干肉害得我肚子痛,你以为我会傻得一个人晚上离开帐篷?当我这点常识都没有啊!
这么多人保护着我,我的心也平静下来。
云娜流着泪道:“多谢阏氏救命之恩。”
我说:“是我连累你了,你不怪我我已经感激不尽,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刚才我去咬了一口狼颈,嘴里全是狼毛,味道怪怪的,极不舒服,还是先去漱口才是。狼咬人不奇怪,人咬狼才是怪事,我偏偏就做了件怪事。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6-03 13:10:39 +0800 CST  

楼主:追逐千古的风

字数:443477

发表时间:2020-05-03 20:47: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20:41:29 +0800 CST

评论数:46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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