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长安——穿越版

第二天,我依着惯例盥洗梳妆,到外堂去见父母问起居。婢青为我打了水,盥洗之後,我到妆台边一看,倒让我吓了一跳,我的妆奁是精美的漆器,里面各种化妆用品应有尽有,还有不少首饰。梳子都是一套,梳篦刷(汉代梳篦要用刷子清扫,称梳刷)俱全,均为鎏金铜制作而成,施朱的茀也是铜制作而成,我在西新里用的不过是木制的。用来调胭脂的调脂豆是错金朱雀衔环双连铜豆,我们汉家的粉一般用米粉或滑石粉铅粉和朱砂调制,用胭脂的是从匈奴人那儿学来的。听阿母说过,这是我姊姊向陛下请求过,专门赐给我的,本是宫里之物,精美之极,闪闪发光。用来梳妆的铜镜是草叶纹镶饰的,放在鎏金的铜镜台之上,磨得光亮之极,镜钮外还有几个字体凝重端庄的汉篆,好在我是学过的,仔细看了,却也认得,上面写的是:见日之光,长乐未央。这应该也是姊姊所赐。
看了看周围的陈设,我的床放在门侧,屏扆兼备,上面画的是古代和近代的著名贤女的事迹,什么娥皇女英,宋伯姬,楚白贞姬,缇萦救父的故事,床顶上有承尘,床上面铺的是蒲席,四周置以白玉龟镇,幄帐四角均悬有流苏,前面有一凭几,上铺文绣,放有一些刀笔墨研文具和几册书,这大概是姊姊知道我喜欢读书,特意给我的,妆台在窗前,还有食案和枰,匮和衣杆,一枝朱雀七枝灯,最绝的是这只灯的灯盘是可以拆卸的,如果嫌不够亮,再加上几个灯盘也行,嫌太亮,拆去几个灯盘也没关系。我打开匮,里面里里外外的衣服样样都有,大都是苎麻和丝绸制成的,有的还是用练、锦制作的,都非常的精美,很多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像样样都是金光闪闪,豪华富丽。大概也是姊姊送给我的。
阿翁把我的三位兄长和二嫂及我全部带到大堂上,拜祭祖先牌位,祭完之後,阿翁对我们兄妹郑重宣告,来到长安,必须严格遵守汉家礼仪法度,不准做任何作奸犯科,有违律法的事,如有违反,先别管国法如何处置,家法先就不饶!我们兄妹都在祖先灵前起誓,遵守汉家礼法,不负列祖列宗。
随後几天里,天天都有人来我们家道贺。我们家门口停满了各种车辆,都是朝中的王公贵族,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戚里人家,甚至还有一些投降我汉家的匈奴人,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匈奴人,他们早就换成了汉人打扮,除了感觉他们的胡须太多,脸庞太宽,身上又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说汉话不太利索,行礼比我还要小心之外,其它的也没觉得他们和我们汉人有什么分别。大概是受了现代社会的影响,我对匈奴人并无偏见。倒是感觉到其它的汉官对他们有着拘谨见外的客气。卫将军和霍君侯却没来,诸侯王军方中人及朝中大员不能擅自和外戚结交,这是大汉官场的虽非明文,却上下皆知的禁令,上次卫将军派人给我阿母送礼,据说天子知道了都很不高兴。所以这些人都只派家人来,自己却未亲自露面。这次来我们家庆贺的客人身份最尊贵的就是安丘侯张拾,他是安丘懿侯张说的玄孙,此人玩世不恭,在朝中名声不是很好,他也向来不知避嫌。
另外还有不少女客,都是朝中王侯官吏的夫人或者女儿,前来後堂拜会阿母,朝中大员不方便亲自来,派夫人来倒没什么。我帮着阿母,行礼说客套话都说烦了,举止行为加意的小心,非常拘谨,搞得我身心俱疲,直想快点结束这种倒霉的日子。卫大将军的妻子王夫人也亲自上门向我母亲道贺。阿母说这位王夫人是安国侯王陵的後代,她的父亲王辟方头脑灵活,当年卫皇后刚被陛下宠幸,卫青不过是个建章监的时候,他就认为卫家前途无限,主动跟他们家攀亲,将爱女王瑗许给卫将军为妻,结果卫家果然飞黄腾达,王家也因此被陛下另眼相看,赏赐无数。听说卫将军夫妻一直恩爱,将军的几个儿女都是王夫人所出。王夫人的长子夭折,长女卫娆方五岁,次子卫伉才三岁,这么小的孩子这次也被皇帝封了侯。王夫人举止有礼,端庄斯文,说话得体,我对她甚有好感。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6:13 +0800 CST  
霍君侯派来庆贺的却是家丞庾公虎,也没到後堂。我心里暗暗欣喜,别人都是派的夫人,就他没派夫人来,是不是证明他没有夫人,那……我是不是该给阿母说说,请阿母帮我找个媒人?不,还是找个机会见见他,当年他对我的印象不好,我总得扭转他的这份印象才行,至少得让他不讨厌我,否则我一厢情愿多没意思?我凌惠向来没小说电视剧中那人见人爱,猪见猪追,狗见狗喜的女主的神奇魅力,更没有能让那些男人完全无视出生容貌品行才学,必然爱女主的绝世神功,我来这里数年,知道汉人婚姻向来讲究家世品行,要求极多,婚外男女私下交往的事,平民百姓虽不甚讲究,朝中大员却向来不敢乱来,一旦事发,男方要免职夺爵,处以耐为鬼薪的刑罚,女方要没为隶臣妾,如果有孩子,孩子也一样没为隶臣妾,根本不可能继承男方的一切,包括爵位财产都是没私生子的份儿的。所以一般朝中大员都不会轻易冒这个险去干这种丑事。霍君侯当然不是这种人!事实上我到现在为止,好像一个男人也没吸引到,更别说吸引一群男人了。虽然有人上我家来求亲,也只是找我父母,从来没找过我本人,这到底是这个男人的意见还是他父母的意见还未可知呢。
我凌惠向来规规矩矩,行为举止样样符合大汉礼法,没有一项特立独行之处,想靠与众不同吸引男人,这个风险太大,十有八九弄巧成拙,何况,大汉各种罪名繁多,可远不及当代自由,与众不同,稍不小心就得问成左道罪(左道,汉人是指与主流意识形态相违背的言论、价值观等。《汉书•杜业传》中有“不知而白之,是背经术惑左道也……皆在大辟”),这是死罪,弄不好还连累家人,汉律,七岁就得负刑事责任,虽说实际执行时不一定那么严格,但如何执行还不是当权者一句话,表现得惊世骇俗,那不是找死吗?我哪敢如此无法无天。在重庆的时候,我父亲就曾经跟我说过,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特立独行的人非但不可能得到人们的欣赏,反而会被人们当作疯子。从伯夷叔齐,屈原贾生到李贽袁枚,概莫例外。我当不了规则的制定者,只有当规则的遵守者,所以我一向谨守规矩。这种情况下,我贸然找人去说,万一他拒绝,我全家的脸都丢光,我哪里还有脸见人?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6:26 +0800 CST  
阿母的寿诞那天,更是热闹,我们家里里外外都装饰一新,连皇帝都派中使来我家赐物庆贺,并让人代姊姊向阿母行礼。前来道贺的也基本上是各官吏王侯的母妻,霍君侯派来的却是他的保姆利姃,向我阿母祝寿,正该派夫人来啊,怎么他只派保姆?他一定真的未曾娶妻,太好了!朝中贵妇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富丽堂皇,唯恐给别人比下去。我和二嫂帮着阿母接待贵客,累了个半死。
这些女客中最引我注目的是陈詹事的夫人卫少儿,她是霍君侯的母亲。听人说过,霍君侯的继父是詹事陈掌,他平常事母亲继父以孝闻。要是我真的嫁给霍君侯,这位陈夫人就是我的君姑,我必须得讨得她的欢心才行。按汉家礼俗,得舅姑欢心比得丈夫本人的欢心更重要。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身形微胖,眉清目秀,仿佛能说会道,她非常热情地跟我母亲说了许多客套话,我站在母亲身边,按照礼仪向她施礼,口称:“小女惠拜见夫人。”每一个动作我都加意小心,努力让她觉得我端庄知礼,果不其然,她对我母亲称赞说:“这是你家的女公子?叫凌惠啊,真漂亮。听说她曾经救过她父亲,又帮你理家,小小年纪,如此孝顺能干,真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你真有福气。不知有夫家没有?”我心里怦怦直跳,如果她主动提亲,那更好,谁知阿母却道:“多谢陈夫人的称赞。姎与夫君最爱此女,还想多留她两年,暂时不打算为她找夫家。若是陈夫人觉得谁合适,帮姎留意着,姎非常感激。”陈夫人笑了笑:“哦哦,有这样的佳女,多留几年,也是应当的。凌夫人所托之事,姎会留心的,谢谢凌夫人的信任。”一瞬间,我失望得差点要不顾礼法,转身就走,阿母阿母,你干么不援杆而上?其实这也怪不得阿母,我从来没跟她说过我喜欢谁,她怎么知道我的心事?不过好在,看起来,陈夫人对我第一印象很好。
好容易熬到人去屋空,天色也暗了。阿母来到我的房间,拉着我的手喜滋滋地跟我说,有王侯贵官听说我们家还有在室之女,有意要与我联姻。我吓了一大跳,要是阿母先就同意了,我拒绝也没用。违逆父母之命,那叫逆家女,正是汉家的大忌,要是不嫁,估计下次也就嫁不出去了。我连忙问:“阿母,你没有同意吧?”
阿母笑道:“当然没有,你还小,阿翁阿母还想多留你一两年。你不是说过,你有心上人吗?阿母跟你阿翁说过了,他也想知道他是谁。告诉阿母,他到底是谁?”
我放了心,低着头,说:“阿母,等过两天女儿再告诉二老……”
阿母笑道:“害羞呢,那好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等进宫见了你姊姊之後再说。”
我说:“姊姊什么时候召见我们?”
阿母说:“这要等陛下的旨意。我们也说不准时间。後天没有人来拜访我们了,你阿翁说要带家人去见见他的好友次公君,上次你们来长安就是住他家的。拜访完了,阿翁阿母带你去东市买些器物,也好让你见见长安风光。”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6:43 +0800 CST  
我大喜过望,来了长安十几天了,我一次都没敢出门,以我家现在的身份地位,一个在室之女随便出门是不合礼的,何况我的年龄也到了婚龄(汉代女子初婚年龄一般为13~18,早的11、12岁的都有),需要避嫌。不仅我没出过大门,除了去客厅,连内院大门我也没出过。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拘束真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吃罢早食,我挽上双髻,细心化妆,插上金质九瓣华胜,戴上耳珰,穿上一件漂亮的黑色绣花丝质深衣,又在腰间系上一个容臭(即後世所说的香囊),拜见阿母,听二嫂说过,这是长安城目前最流行的妆扮,所以我特意打扮成这样。阿母笑着对阿翁道:“夫君,我们的季姜真是越来越会打扮了,也越来越漂亮了。”
阿翁微笑点头,道:“夫人,我们可得加意小心,如此佳女,不可随便许人。”阿母道:“季姜,姎就是说嘛,那天张君侯为何亲来我家庆贺,原来他是看上你了,想聘你为子妇,不过你阿翁没答应。”
我心中暗喜,低首道:“多谢阿翁阿母。”
阿翁准备了一只风干了的雉(野鸡),便是送给冯伯父的礼物。我问道:“阿母,上次去冯伯父家,我们还提了一些礼物去,怎么今日就只送一只雉啊?”阿母道:“你这位冯伯父啊,是个守礼君子,样样都守礼法,又自命清高,不肯攀附,我们家搬到长安这是大事,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可他就是一点表示没有,倒是你父亲不好意思,想去拜访他。我们家是西新里农家的时候,他收一点土产,不影响他的清高,若是今日收了我们家的礼金,他一定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所以你阿翁按照礼的规定,提雉去见他,连鹅都不敢送,怕他认为我们家自认比他高贵。看着吧,这只雉也送不出去,他一定会退回来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三兄笑道:“冯伯父守礼着呢,连家中小妾都坚持五日一御,桌上的菜有肉块就没肉羹,如此拘礼,真是笑死人。哈哈!”
阿翁斥道:“住口,怎么能在阿母和嫂嫂妹妹面前说这种话。看来有必要给你找个新妇约束约束你,你总是说不建功不成家,现在你已经建功,年龄也不小了,没理由再不成婚。”
三兄低头道:“大人教训得是。不过这成婚一事,能否再缓上一缓?”我心想:怎么三兄在他的婚姻之事上一直推辞,难道他和我一样,也早有心上人?我真粗心,就一点都没看出来,枉自三兄这么疼我。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6:59 +0800 CST  
当着阿翁阿母的面,我没机会问他怎么一回事,等找个机会偷偷问。阿翁道:“也好,反正现在也没合适人选,你的终身大事,也疏忽不得。慢慢留意着吧,依我们家现在的身份地位,不愁娶不上名门闺媛。”
马车起动了,我轻轻地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看着外面的景色,长安的街道和上次见到的情形没有太多的分别。两边的行人衣裳整洁,车水马龙,比起两年多之前,人或者没有变,而变的却是我们一家人,从前的平民变成了宦籍,我阿翁除了爵位,只有一个散官,在长安,他自己的车辆也暂未配置,所以这次使用的安车是 赐给我三兄的,阿翁又刻意地低调,这次出行,车马仪皆同庶民,并没有按我们家地位的改变,改变车饰马饰,甚至连车盖都没有改成黑色,车幡也没有改成红色(汉代车盖车幡按等级不同,颜色不同,公侯的车盖是黑色丝绸制成,三百石以上车盖是黑布盖,二百石以下是白布盖。公侯的车幡是黑色的,“我”兄长的官位是中郎,其职为管理车、骑、门户,担任皇帝的侍卫和随从,俸禄六百石,可以将左幡漆成红色),在大街上行走,实在就是“普通一车”,泯然众人矣!比有些商人的车辆和庶民服车(服车,指大臣和庶民为官府服务所乘的车,庶民所乘服车无装饰)还要寒碜。
到了宣明里门,我们从马车上下来,阿翁先派三兄到里正那里去登记说明,并附上拜谒,上面写了阿翁的名字,阿母和三位兄长二嫂和我的名字,最後写着冯次公君俯收。上次我们来拜访冯伯父的时候多随便啊,怎么这次这么拘束,样样依礼,一点都不自在。难道这仅仅因为冯伯伯清高吗?
古礼,士相见,以雉为挚(礼物),取雉不可诱之以食,慑之以威,宁死不的气节来自喻自己的节操。大夫相见礼,依大夫的地位高低,下大夫用鹅,上大夫用羔羊。但一般都要于相见次日回访,并把礼物给退回去,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家虽已入宦籍,但阿翁不敢以地位改变而自以高贵,仍以平等士之礼相见。
过了一会,迎出来的却不是冯次公,而是冯家的三郎冯攸,上次我来长安没有见到他,不过三兄曾经回来说过他的形貌,所以我一见倒也认得。他大约二十来岁,容貌算得是英俊,唇上微须,身形剽悍,一看就知道是英武之人。他走得很快,衣袂随风而起,见了阿翁,长揖行礼,道:“小侄攸拜见凌公,拜见凌叔母。见过世兄,世弟,世妹,世嫂。”我和二兄三兄四兄二嫂都急忙回礼。
阿翁道:“鄙人一直想拜见次公君,但无缘自达,今日终以君之命得以前来。”冯攸道:“凌公屈尊而来,实不敢当。大人请你先回尊宅,改日他亲自登门拜访。”阿翁道:“鄙人实不敢当,烦请就此相见。”冯攸再次推辞,如是则三,做足了礼数,才带我们进了里门,还没完呢,到了冯家大门前,大门已开,冯伯父一袭正装,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内,冯伯父道:“允再三推辞也不能得到你的允许,理应随即出门相迎,但听说你执挚而来,实不敢当,谨辞谢你的礼物。”阿翁道:“鄙人若不带礼物而来,实不敢见次公君。”冯伯父道:“允不敢当此大礼,谨再次辞谢。”如是则又三,礼数不缺。他这才出门迎接,行再拜之礼,请我们进门,他先从门右侧进入,阿翁捧着雉,从门左侧进入,行受挚之礼。
如此复杂,可还没完呢,受了挚之後,阿翁又退出门,冯伯父让冯攸跟阿翁说明希望一叙之意,阿翁才带着我们进了大堂。冯婶王辅带着冯妾林扶和我母亲相见,冯家的三郎冯攸和四郎冯博五郎冯端及幼女冯婼分别和我三位兄长和我见礼,别的不说,正事还没谈,这礼节就耗去了不少时间。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7:14 +0800 CST  
冯婶请阿母和二嫂和我进内堂,阿翁和三位兄长就在大堂谈论。到了内堂,分宾主落座之後,冯婼坐在我对面,差不多三年没见冯婼了,她虽和我同龄,但要比我年长半岁,算起来她快十四岁了,她明显长高了,罥烟般的眉毛,清秀的面庞,漆黑的长发,衬得她格外的水灵,再加上苗条的身材,举止之间似乎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温婉仪态,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仿佛有被一只温柔的小手在抚摸的感觉。她真的是个美女。什么叫古典美人,在我看来就是指冯婼这样的女子。
婢女奉上酨浆(汉代一种待客饮料,用米浆制作而成,味酸),冯婶和阿母先喝了一口,我也呷了一小口,大口牛饮是很没礼貌的行为,来别人家作客,我可不敢如此失礼。
我和冯婼相视微笑,我真想拉着她到一边去,打听打听她这些年的经历,却不敢失了礼数,两人除了对坐之外,什么话也不敢说。古人的礼数太多了,等级森严哪,那些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动辄口称平等,动辄以卑犯尊,说话举止象个野人般的现代女人就别指望得到古人的爱慕了,注目倒有可能,上刑场弃市的时候……要知道,汉代失礼于长辈,弄坏老人一根拐杖都有可能被判死刑,别以为王法管不了你!我学了快四年了,从里到外,自认为至少有八成象个汉女,基本上是脱胎换骨了。
只听冯婶道:“婼儿,你和季姜有些日子没见了是吧。你们小姊妹一定有话要说,你们自个儿到後院去说吧,不用陪我们了。”我大喜过望,忙稽首行礼道:“多谢冯婶,多谢阿母,女儿告退。”冯婼也向冯婶和我阿母行礼告退,我们两人站起来,慢慢退出房门,一出门,可没谁再来约束我们了,我们手拉着手,彼此一笑,向後院跑去。
到了後院,我们并肩坐在院中的花台上。我说:“冯姊姊,几年不见,你长得真好看。”她比我略矮一点点,却比我瘦弱多了,她笑道:“季姜,你才真的长得好看,姎可比不上你。阿母老是在姎面前夸你,说你孝顺友爱,聪明能干,能文能武,能书会计,好多男人都比不上你,说姎和你天差地远。连身体都不好。姎可真的妬嫉你!”我说:“女儿是别人的好,姎阿母总是在姎面前夸你娴静温文,也总是说姎这不对那不对,什么野气啊,没礼数啊,总爱跟兄长去骑马狩猎,没点女儿相啊,诸如此类的,姎也不想放心上。明日你阿翁一定会到我们家来回拜,姎带你骑马!对了,你会骑马吗?”
冯婼道:“不会,你教教姎吧。我们家地方小,也没马和车,学不了。你四兄说你的骑术在女子之中算得是很优秀的,很多男人都不及你。你的箭法武艺在女子之中也还行。你还会驾车是不是?”
我说:“是啊,姎学过五驭之术,是姎三兄四兄教的,不过姎的驭术真的不好,鸣和鸾,逐水曲还行,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姎就不行了。(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合称五驭,即驾驶车马的五种技能,是当时贵族男子必会的技艺,贵族女子本不当学)在西新里的时候,很少有机会用马车学习,往往用的是牛车练习。阿母总是说姎不务正事,阿翁也只是当作姎贪玩。”
冯婼道:“现在你有个机会,有用武之地了。你还想不想见霍君侯?”
我心里一跳,说:“你怎么知道姎想见霍君侯?”
冯婼笑道:“姎当然知道了,姎听人说过……上次你不就是为了见霍君侯才从树上摔下去的?难道这次你不想见他了?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你配得上他。姎听姎三兄说,过两天,霍君侯要带几个朋友去城外狩猎,姎三兄和你三兄都要去,你会骑射,去求你三兄带你一块儿去,找个机会,跟他说说话。”
我又惊又喜,对了,我一直没机会见到霍君侯,若是这次不见,以後再见的机会更小了,我得抓住这个机会,可是三兄会同意吗?长安城中的少年出城狩猎,晚上往往是不回来的,就在城外借宿,我一个女子跟在他们中间,这是不合礼的,阿翁阿母也不能同意。
怎样才能说服他们?我正在犯愁,突听四兄的声音说:“我带你去!”我回头一看,四兄正站在我身後,我说:“你怎么突然跑来了,偷听人家说话!”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7:29 +0800 CST  
四兄笑道:“我嘛,借口更衣,就溜出来了,我可不想听阿翁和冯世伯的客套话,有两位兄长陪着呢。你的心思,能瞒所有的人,也瞒不了我。别忘了,我们兄妹平常感情多亲近啊,你每次提到霍君侯的那个神情啊,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上次来长安的路上你跟阿母说你有心上人的时候,我马上猜到是谁了。我这一年多在长安读书,常来冯世伯家中小住,跟少姬(冯婼小字)说过,让少姬帮你留心着,找个机会,想办法让你们见见面,说说话。这个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可没辙了。”
我又羞又喜,四兄居然知道我的心思,还跟冯婼说了,可我顾不得其它,忙求道:“四兄你替我想想办法,让我见见他!”
四兄说:“你先去求三兄,让他带你一块儿去狩猎!”
我说:“他不会同意的,我一个女人,混在一群男人中,失礼之至。阿翁阿母也不会答应。”
四兄道:“尽量争取嘛,要是实在不行,我还有一个备选方案。如果他实在不带你,我带你。我找个借口把你带出城去,在城外等他们,装出是偶然遇上的样子。天色已晚,他们不带你也得带你了。总不能把你赶到荒野去。”
我说:“可是後天你该读书啊。你不读书了?不想考大学了?”
四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考大学有多难啊!全国几十万人考,录取的就几十人,万分之一的机会啊。就你四兄的那个破成绩,考得上吗?连阿翁都对我失去信心了,一直没有督促过我的学业。这条路你四兄是走不通了,还是等毕业以後,去从军,立军功入仕途吧。这还现实点。”
我喜道:“四兄帮忙,妹妹这里先行谢过。”
四兄道:“我只能为你制造机会,至于到时候你是能得他欢心还是惹得他勃然大怒,得看你自己的了。这我可帮不了忙。”
我说:“只要能见他,别的不劳四兄帮忙。”
四兄道:“我帮了你,你也有件事求你帮忙。你先跟阿母说。”
我说:“什么事?”
四兄好像有些扭捏,道:“过两天再跟你说。我得先回去了,要是我久不回去,阿翁会骂我失礼的。”他对冯婼说:“少姬,我先走了。下次……下次我们,我们再说说话。”只听冯婼细声细气地说:“世兄请便。”我回头一看,只见冯婼脸犯桃花,娇羞无限。我心里顿时明白了:“四兄这一年多来住在长安学校,经常来冯家,他喜欢上了冯婼,冯婼也喜欢上了他。本来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成为儿女亲家,正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事。可是,怕就怕冯伯父自命清高,拘泥于礼,认为女儿自行挑选夫婿,不合于礼,不肯答应就糟了。我找机会跟阿母说说,让她想想办法。四兄溜出来,不是来找我的,他其实是想来找冯婼,他一定没想到我会跟冯婼在一起,跟我说的话一定是临时起意想说的。他好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却被我无意中破坏了。我,我这不是在当蜡炬吗?”想到四兄对我的好,我却坏了他的事,一时不由得怔忡无语。
冯婼道:“季姜妹妹,你怎么了?”
我忙说:“没事。冯姊姊,妹妹一定鼎立帮忙。”
冯婼脸一红:“帮什么?”
我笑道:“不想当我嫂子?”
冯婼羞道:“季姜!别让他人知道……姎三嫂还没过门呢,阿翁不会提这事的。”
我奇道:“上次就听说你三兄和韩家订了亲,怎么还没过门?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7:50 +0800 CST  
冯婼道:“我那未来嫂嫂本来就要过门了,可是她父亲却突然过世了,她要守孝三年,婚事只能往後推。要今年下半年孝期才满。到时候她才过门。”
冯婼又道:“当年她父亲是主动给我们提亲的,阿翁可不想高攀,可是人家一番盛情,推来推去推不掉,就应承下来了。谁知订婚之後,正想迎娶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个意外。只好等着。长幼有序,嫂嫂过门之後,也许阿翁会想到姎了。有时候姎真的有点担心……”
我说:“冯姊姊放心,妹妹找个机会,跟阿翁阿母说说,让他们来提亲。只是我那三兄迟迟不肯订亲,他要不定亲,四兄抢在他前面可不行。你知道我三兄到底为什么不肯订亲吗?”
冯婼道:“听你四兄说,他有一桩心事,他喜欢上一个贱民女子,那女子据说是个官倡,前年过年的时候,陛下说士兵们训练辛苦,让他们娱乐娱乐,就让官倡来为他们表演,结果你三兄对那女子一见钟情,其它具体的事情你四兄也不清楚了。我大汉律规定良贱不婚,你三兄是不能娶她的,他一心想给那女子脱籍,可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啊,要花不少钱不说,即使脱了籍,都还不一定能成功迎娶,你们是西新里普通一民的时候,这种婚姻已经违背国法,现在你们家入了宦籍,这更不可能了。毕竟你们家和她的地位越来越悬殊,天子宠妃之胞兄娶个脱籍女子为妻,群臣一定侧目,说不定皇帝那里都通不过。他又不愿意委屈那女子为妾,你也知道,妾通买卖,也比奴婢强不了多少,万一将来夫人不容,拿出去发卖了怎么办?他总不能因为个小妾休妻吧?”
原来如此。这不跟阿翁差不多吗?我说:“当今天子的皇后不也是出身奴婢吗?怎么就这么多的规矩?”
冯婼道:“卫皇后是公主家中的歌女,母亲是侯妾,又是公主作保,根底清楚,再怎么也比普通的优倡强,何况她的弟弟和外甥多厉害啊,朝中的人即使有人瞧不起他们,又能怎么样?”
我说:“他这么一直瞒下去也不行的,会连带误了四兄和你的。过几天,姎找个机会,偷偷跟他谈谈,说不定姎能帮他。”
来了一趟冯家,了我的一桩心事,四兄竟然明白我心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三兄的那事儿,我找个机会偷偷问他,他也是那么疼我的,还教了我这么多的本事,也许他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可以帮忙转达。
我大汉可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以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抗过整个社会,毕竟人是社会中的一员,脱离了这个社会,是没法生存的。要让三兄如愿以偿,恐怕很难很难,唉!如果阿翁阿母知道了,不肯同意,三兄永远没法违背父母之命,即使阿翁阿母同意了,这违逆国法之罪,只怕是更加麻烦,除非去求求皇帝,反正他一个人说了算,这种个人婚配之事是小事,不涉及国家大政,只要皇帝开了金口,料也不会有人反对,我见了姊姊,跟她说说,让她帮忙求求皇帝,不知这样行不行?
跟冯婼闲聊了会,冯婼说起那天大军凯旋归来的盛况,可惜她没能离开家,亲眼目睹将军的风采,不无遗憾。我不由得神驰万里,浮想翩翩,过两天,过两天我就能见到他了,我该怎么跟他说,他会怎么对我?
阿翁告辞之时,冯伯父亲自送我们到大门之外,行再拜之礼而别。从宣明里出来,坐上车,我一身轻松,对阿母说:“这冯伯父,礼数太周到了,我浑身都不自在。”
阿母笑道:“上次你们来他不是这样,是不是?”
我说:“是啊。”
阿母说:“他就这样,自命清高。明日他还会带家人来回访的,把我们送出去的雉给送回来。到时阿母让你带冯婼去後院去玩。”
我喜道:“谢谢阿母。”
阿母道:“等会到了东市,你跟你三兄四兄自行去买点你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闷了你这么多天了,让你自由自由。”
我大喜,抱住阿母的脖子,撒娇道:“阿母真好!”
阿母笑道:“我的乖女儿,就会撒娇!”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8:09 +0800 CST  
现在趁阿母高兴,我小声在她耳边说:“阿母,後天三兄他们要出城去狩猎玩,让女儿也跟去好吗?”
阿母道:“这不成!若是当日去当日回,阿母倒可以说服你阿翁让你去玩玩,可他们要在城外夜宿一晚,你跟着他们既不合礼,也不方便。你阿翁不会同意的。季姜,阿母知道你性好动,闷在这里不快乐,可现在已经不比我们在西新里之时了,礼数不可缺啊。别嘟嘴,阿母也疼你啊,要不让你兄长另行抽个时间,带你到城外去玩玩,当天去当天回。”
这也成,至于是不是当天回,还不是我和兄长说了算?第二天回来,难道阿母会揍我一顿不成?我一向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她疼我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我?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有些违礼,又不违法。我忙说:“谢谢阿母!”
阿母道:“你呀!你年纪也渐长了,文静点,别那么总是贪玩。你看你冯婼姊姊,多娴静啊。”
我说:“阿母放心!女儿理会得。”
到了东市,我们一家弃车进市。阿翁阿母带着二兄二嫂去买器物,我和三兄四兄自行在市场上闲逛。这个市场我有两年多没来了,市面上繁华依旧,当年琴瑄姊姊的师父卓师父曾经卖艺的地方现在也围着一群人,当然不是卓师父了,另行有一批人在卖艺,四兄道:“我们去看看!”拉着我挤了过去,三兄也跟着挤入人群。人群的对面站着四五个身穿皮衣,胡子浓密的匈奴人也正在观看,他们的装束与众不同,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身着匈奴人服饰的匈奴人,前些日子来我们家庆贺的匈奴人穿的都是汉装,只觉得这几人除毛发甚多甚浓服饰有别汉人之外,其余和汉人也无多大区别,其中两个人貌似年青一些,另三人都是中年人。
四兄道:“你在看什么?看百戏啊!”我这才转过目光,去看艺人的表演。只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手执十余把短剑,一把一把地不停往上扔,又一把一把灵巧地接住,而且每一次他都能够准确无误地接住剑柄而不为剑刃所伤,但见群剑纷飞,上下飞舞,如花中蝴蝶翩翩起舞,突然隐入花丛,又突然飞出,令人眼花缭乱,围观众人不时发出叫好之声。
突然之间,不知哪里飞来一物,打中了一柄正在落下的短剑,那位表演的少年猝不及防,手被一柄短剑划过,顿时血流如注,十余柄短剑尽数落在地下。四兄道:“是那个人!那个匈奴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拥而上,围住了那几名匈奴人。有的人开始圈袖子,意欲殴打那几名匈奴人。那几名匈奴人也不示弱,伸手按住了佩刀,貌似一场群殴便要开始。表演的几名艺人看来吓坏了,领头的老者连忙走上相劝。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8:20 +0800 CST  
那年青一点的匈奴人抄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我只是想试试他的手艺,谁想他手艺那么差!”有人道:“你这不是有意坑人嘛!那童子事先又不知道。你伤了他,得拿个说法出来!这是我们大汉的地方,不是你们匈奴人的地盘!”
另一名貌似年长一些的匈奴人道:“我们只是闹着玩,你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是想仗着人多打人么?我们可是匈奴来的使节!殴打使节,你们大汉的皇帝知道了也饶不了你们!”
四兄道:“我们的人受了伤!你就一句话闹着玩?再说,我们何曾殴打过你了?”
我笑道:“你当真的是使节啊?使节会这么没礼仪吗?”
那匈奴人道:“我当然是我们大单于遣来的使节!你是哪来的女子?”
我说:“我是大汉的女子。我却不相信你是大单于的使者!”
那年青匈奴人道:“你凭什么不相信?”
我说:“身为使节,如此无聊,竟然到市场中来打扰百戏班子表演节目,还害得有人受伤,难道你们匈奴人喜欢以此娱乐?大单于就是这样让你来出使大汉的啊!入乡随俗,到了我们大汉的地方,难道大单于没有告诉你得遵守大汉的礼法!子曰:君君臣臣,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下,就你这个样子,我却不信,你真的是大单于的使节!”
四兄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下,臣既不象臣,君当然也不是君!”
四周围观的一群人爆出一阵欢呼:“说得好!”
那年青匈奴人额头青筋突起,伸手按住刀柄,似要发作,另一名看起来年纪最长的匈奴人对那年青匈奴人道:“好了!你胡闹干什么?”转脸对我说:“你这小女子说得不错,他年纪小,闹着玩,是有点过份。我在这里道歉。一点皮肉之伤,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愿意赔偿。此事便此了过!”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半两(五铢钱是汉代最通行的货币,为汉武帝元狩四年,即公元前119年开始铸造并发行的,此时为元朔六年,应为半两或三铢钱,五铢从汉武帝起一至使用七百余年,为中国历史上使用时间最长的货币),交给那个受伤的少年,一招手,让那几名匈奴人跟他走。
那年青匈奴人回头道:“你是哪来的女子,如此伶牙俐齿。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道:“我是大汉霸陵西新里良家子凌惠!可要记住我的名字,以免你连折在谁手上也不明白。对了,要是你们真能见得我们鉅公,须得自称节下,别你啊我啊的,连称呼都弄不明白!”我怕那些匈奴人不明白姎是什么意思,故意自称我。
那年青匈奴人道:“凌惠!我记住你了!”转身便走。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8:48 +0800 CST  
只听身後人有道:“好个霸陵西新良家子凌惠!”声音清朗,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却不见人,难道我听错了?这时,戏班子的几人过来向我道谢,我们兄妹三人忙着还礼,周围人群各自散去,也就没时间去追究谁在身後称赞我了。
三兄笑道:“季姜这几年可大有进步啊,书没白读。不过我觉得,那个匈奴男子怕是真的在闹着玩,小孩心性而已。你也不必抬出那些大道理来。”
我说:“我也相信他是闹着玩,可是伤了人,打算一走了之可不行。就算是过失,也得赔偿!他抬出大单于来,他们的单于就是这样教他的臣子的?”
三兄笑道:“你的一张嘴越来越厉害!我们可说不过你。以前霍君侯要我好好管教你,看来,管教失败!”我听他提到霍君侯,忍不住心中一跳,脸上一热,我脸肯定红了,我连忙低下头,可别让兄长看见我脸红。他还记得我吗?他不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吧?
四兄道:“季姜也算是为我大汉申了气,有这样的妹妹,我可是挺骄傲的!走,我们去逛逛。等会跟阿翁阿母说说,他们也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三兄道:“女子如此利口,你以为是好事啊!还是别跟阿翁阿母提好。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听我的没错!”
四兄道:“好,我不说。”
我们兄妹三人在市场上随便买了些器物,随阿翁阿母回家。谁也没跟阿翁阿母说起市上的事。
第二天,果然不出所料,冯伯父带着一家人来回访我们,把我们送出去的雉又给退了回来,果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连只雉都送不出去。
阿母允许我和冯婼到後院玩,四兄找了个机会也溜了出来,我这次可不会这么不知趣了,借口更衣溜开,让他们俩单独说说话。
送走冯伯父一家,吃完餔食,我回到自己房间。
明日三兄他们就要和霍君侯一块儿出城去打猎了,打听到三兄在後院里,我跟着去了後院,夕阳余晖,照得院中如同正午一般。只见他正在一棵树下用櫽栝(音引田,汉代用来校直箭杆的一种工具)校直箭杆,我对他说:“三兄,你们明日要出城打猎是吗?”
他抬起头道:“是啊。怎么啦?前几日我已经禀告过阿翁阿母了。”
我说:“带我去吧!我闷得厉害,想跟你们一块儿去打猎。”
三兄道:“不行啊。不是我不想带你,你的骑射之术在女子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了,跟得上我们。可是我们是要在城外住一晚上的,你一个女子,这很不方便,给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要不,让兄长另外抽一个时间,带你出城玩玩?”
我说:“我就想明日跟你们一起出去。”
三兄奇道:“为什么?”
我一时语塞,我总不能说我想见霍君侯吧?我赌气道:“你不带我就算了!”转身就走了。还是去找四兄吧,他答应带我出城的。果然,四兄听到三兄不肯带我,当即拍着胸脯向我承诺,明日一定把我带出城去。
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在心里反复盘算着见了他怎么说话,想到动情处,面热心跳,急忙把被子弄来盖在头上……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少女情怀,不能自己。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3:19:09 +0800 CST  
次日天明,万里晴空,丽日风清。我仔细修饰打扮,只希望能够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三兄一大早就出城去了,去和他的伙伴会和,四兄带着我禀告阿翁阿母,想趁这机会到城外一游。阿翁阿母同意了,只要我们兄妹早点回来。阿母不放心,千叮万嘱,要我们一切当心,又要让婢青陪着我,我连忙推辞,有四兄陪我就行了,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回来,阿母也没有坚持。告别阿翁阿母,四兄把我先扶上车,驾上车,回首一笑,道:“发轫!”侍人把轫拿走,四兄一摧马,马车起动。
出了洛城门,四兄让我下车到路边休息,只见四周青山绿水,和风习习,风中犹有一股泥土清香,空气异常的清新,大路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大路两边,也有不少人家。长安城内找房子住难,长安城外倒是有不少人住,这里的人可比长安城复杂多了,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了乞丐。
我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四兄道:“不管他们去了哪里,今日晚上都得到泬水边上亭舍投宿,总不会野宿吧。我们先在这附近玩玩,等天色快晚的时候再去泬水亭舍等他们。”这也好,我们兄妹两人驾着车在泬水亭舍附近闲逛,欣赏风光,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慢,怎么天总就是不黑?
四兄说他教过我鸣和鸾逐水曲,还没教我过君表,通交衢和逐禽左,现在没事,地方又宽,就在这里教我,好吧,学点本事,时间也会过得快些。他先教我过君表,就是指驾车通过窄形关口的能力,四兄找了块长着野草的空地,在上面用石块设置了些模拟关口,就在那里教我。四兄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总是兴致勃勃地回来教我,他好像乐为人师,不过学生却只我一个。教我一个这么聪明的学生大概能使他得到一种满足感。
有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快,我学得起劲,一时也忘记了想要等霍君侯他们的事。好像只过了一会,太阳便已经偏西。四兄道:“差不多可以投宿了。我们走吧!”把马车拉到大路上,只见远处有一群红衣人正驰马而来,哈哈,一定是他们回来了!四兄道:“一定是霍君侯他们!我们迎上去!”一摧马,马车便往前驰去。不料,马车没跑几步,似乎撞上什么东西,马车猛地一跳,四兄额头撞到车盖上,顿时鲜血直流,他怒道:“这死马!”一鞭抽在马背上,那马长嘶一声,奋力往前便窜,四兄没能站稳,往後一仰,摔在车上,握辔的手也松了,马儿顿时失去控制,在路上乱奔,吓得行人纷纷闪避。我伸手想去拉辔,但马车摇晃,几次都未能成功。
只见对面的红衣人群飞一般驰了上来,听到三兄的声音道:“獳子,季姜,是你们!”
我又慌又怕,叫道:“三兄,三兄,快来救我们。不,你先救四兄,他受了伤!”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1 13:38:55 +0800 CST  
马车在路上乱撞,四兄竭力想坐起来,可是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我们两个人都跌坐在车上,几个红衣骑士追逐着我们的马车,希望把我们救下来,可是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他们如何能够靠近?
突然之间,不知马车撞在了什么上,我和四兄都被从车上抛了下来,飞了出去,完了,这下子不摔得半死才怪!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飞扬起一片红色,象红云一样,又象一只飞翔的神鹰一般,一个身影飞到我的面前,我感到有一双坚实的手托住了我,我跌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在巨大的惯性冲击之下,我二人都顺着道旁的斜坡一直滚了下去,直到有树木挡住,这才止住下落,我被跌得昏昏沉沉,直到那人起身,扶我起来,我的脑子才清醒了些。
当我看到那人那一瞬间,我又惊又喜:“霍君侯!”救我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霍嫖姚!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刚才是他抱住了我,我却惊惶失措,全然不觉,早知如此,我应该体会体会他的温存才是。我的反应真慢,我笨死了……
啊,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得赶快道谢才是,我忙道:“谢谢君侯,谢谢君侯相救之恩!”除了这句,我竟然什么话都不会说了。糟了,我昨日晚上盘算了一夜的说辞怎么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他笑了笑,道:“我情急之下,抱住了女公子。失礼了!算不上相救之恩,举手之劳而已,你说得过重了。”一边用手拂去沾在头上和身上的泥草。但见他头戴红色鹖冠,身穿戎装,背负箭箙,腰系长剑,目如朗星,顾盼神飞,龙凤之姿,英气逼人,虽然头上身上沾了些泥草,却丝毫不觉其狼狈,举止神情依然是那么自如,那么潇洒,这般仪表,又这般英武知礼,怎不令人如痴如醉?
这时,三兄拉着四兄和另外几个伙伴围了过来。我突然想起我自己头上身上也沾了泥草,我苦心修饰的仪表肯定荡然无存了,不由得又气又慌,赶快拂去自己身上的泥草。
三兄道:“多谢君侯救了我的妹妹。季姜,赶快道谢啊!”
霍去病道:“她已经道过谢了。令妹于危急关头尚且先想着兄长,友悌之情弥重,我很佩服。有妹如此,足见王中郎君家风。”哈,他称赞我!三兄道:“谢谢将军称赞。”
只见四兄鼻青脸肿,额头流血,我顿时吓得不轻,不由内疚,他是为了我才搞成这个样子的啊,忙问:“四兄,你摔伤了?伤得重不重?”
四兄苦笑道:“我没你那么幸运,马车翻了,我直接摔在路边。你放心,我受的都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都怪我不好。我真不该带你出来乱逛,出了事,连累将军和诸位了。现在回去也不行了,长安城门肯定关了……”
霍去病慨然道:“没关系,我们在泬水亭舍定了房间,等会去投宿,王中郎君,你兄弟可以挤一挤,让出一间房给令妹。明日一起回长安。”三兄道:“多谢君侯。看来只有这样了。”
我心中狂喜,我就是想这样,今日晚上,我肯定能够找到机会跟他单独说说话的,昨日晚上我打了一夜的腹稿,此时都回到了我脑中,我慢慢梳理一下,到时候跟他说。
获得这个机会的代价却是四兄为此鼻青脸肿,我喜悦之中又有些不好意思。
霍去病带着我们一群人,到了泬水亭舍,找亭长办理了入住手续,连我在内,一共十一人。原来定的房间是他单独一间,其余人原本是每两人一间房,现在多了一个我,他把陈朔叫去跟他同室,我两位兄长一室,另外两间房里各加了一个人,让出一间房来,让我住。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1 13:39:12 +0800 CST  
看来他们今日收获颇丰,猎得大小猎物共有二三十只,堆了满满一地。今日晚上,按照他们的吩咐,亭长会从这些猎物中烧烤一些,招待整个住在这泬水亭舍的人。除了我们,住在这泬水亭舍的还有十余人。人人都可以分到一份。
我到四兄身边帮他涂药,以前在西新里乡下的时候,我也曾经给父兄去打过猎,有时候他们受些皮外伤,也是我帮忙帮助涂药裹伤的。我小心地给四兄裹住他头上的伤。四兄趁三兄出去配药的机会,对我说:“怎么样?我今日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了吧?”
我说:“多谢四兄。连累四兄为此受伤,妹妹心中很过意不去。”
四兄笑道:“为了你的终身,我受点皮外伤也算不得什么,也不痛。很快就好的,别过意不去。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难道你以为我是故意受伤的?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笑道:“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要我不放在心上,我就不放在心上了。”
四兄笑道:“现在亭舍人多,没机会。听说今日晚上,霍君侯要去泬水边上为爱马洗澡,如果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我就把你叫去,如果还有他人,我就把其它人给引开。给你们制造机会。其实今日,从霍君侯的谈话中,他对你印象不错嘛,再说了,你的家世容貌才学人品都没得说,你希望相当的大。对了,你想好怎么对他说没有?”
我低声道:“我昨日想了一晚……”不由自主的脸热了。
四兄道:“脸红干什么?胆子大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固然是正理,倒过来,谦谦君子,淑女好逑也没关系啊!我家季姜才德兼备!理应有君子相配!”
刚说到这里,三兄拿着药走了进来,交到我手上,道:“你们两个今日很怪,告诉我,到底什么原因?”
四兄道:“你们可以出来玩玩,我们就不可以了?我和季姜都闷得慌,今日天气好,出来玩玩,玩过了头,仅此而已。”
三兄道:“好吧,但愿是这样。待会我们举行猎宴,你们也去吧。”好极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汉人的男女界线没後世那么严格,所以我也可以跟他们一块儿去参加猎宴,大家围着篝火,各座苇席之上。但座次的尊卑还是马虎不得,霍君侯是这群人的首领,地位最尊,坐西朝东,我三兄地位仅次于他,坐北朝南,其余人围绕着在他们左右,我和四兄因位最卑,所以坐东向西。这样倒便宜了我,坐在他对面,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我既想看着他,又不敢看他,毕竟,我还是个未出闺阁的少女,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一个男人,哪里像是受过礼仪教育的女子?若他见我如此失礼,肯定会鄙视我的。
此时明月在天,月华清凉柔美,如水流般泻满山川,与篝火之光交相辉印,这恬静温馨的月色啊,不知充盈了多少绵绵情愫,依依思念。古往今来,这月光之中曾寄托了多少世间儿女的相思柔情。明月啊明月,你可知道女儿情么?
霍去病从亭长那里接过了烧烤好了的鹿肉,拿刀切下一块,交给我三兄,我三兄又切下一块,依次传了下去,落到我手里的时候,整块鹿肉只剩下一小块,根本勿须再切。
霍去病说:“大家请。”说完自己先吃喝了起来,伙伴们这才各自吃肉喝酒。我把鹿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慢慢嚼烂咽下,酒我也只喝了一小口。其实这种猎宴,吃肉饮酒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玩乐在後面的歌舞和射覆游戏。
汉代贵族男女几乎人人能歌善舞,在宴饮之中往往歌舞相属,他们都是男子,我一个女子坐在其中,和他们宴饮倒也罢了,若是和他们一块歌舞,却是不成体统之极,为礼所无。但是总不成吃了酒肉就散伙,简直无趣之极。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1 13:39:28 +0800 CST  
陈朔道:“王中郎君,听说 王夫人能歌善舞,令妹想也不差,不如请令妹歌舞一曲,以助酒兴(汉人凡稍受过教育者,都能歌善舞,所以陈朔不会问我会不会歌舞。女子于陌生人面前歌舞,并不合于礼数,但此座中皆为兄长军中熟悉袍泽,歌舞一曲亦可破例)。”
三兄还未回答,四兄便道:“好啊!季姜的歌舞也很好。季姜,你去给大家歌舞助兴!”
这个提议一出,居然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附议。于是我站起身,向各人施礼已毕,便即起舞。
我轻声唱道:“草木莽莽,朱明盛长。今日相乐,惭无宫商。彼君子兮,洵美兰芳。中心深藏,何日敢忘。皑皑山雪,皎皎云月。乐哉相识,忧哉河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澹容与矣,为献嘉觞。(朱明,指夏天。本书中出现的诗歌,凡未注明者,皆为作者拟作)”这是我特地为他做的诗,我昨日晚上早就想好了的。不知他是否听懂诗中的含意?
一曲歌舞既罢,大家都为我喝采,他和所有人一样为我拊掌,神情亦无丝毫动容,显然,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首诗是我为他特别做的,只当是随意所唱的情歌。我从心里深深失望……
後面他们玩投壶射覆游戏,投壶就是往壶中投羽箭,射覆就是把某物藏在盆中,令人去猜,输者罚酒,我只坐在一旁看着,谁输谁赢,也不必细表。直到夜深尽兴,大家才各自回房。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1 13:39:40 +0800 CST  
我在房中睡意全无,我一直找不到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四兄说他会去泬水边洗马,要是他实在是很困,不去洗马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的和他见面的机会岂非就这样告吹?今日白天他抱住了我,我拼命地去回忆那片刻的温存,可我当时太过惊慌,那片刻温存在记忆中竟没一丝存档,唉,要是他能再来抱抱我就好了,我宁愿多摔几跤,象四兄一样摔得鼻青脸肿也没关系---一想到此,不由脸都热了。我竟会这样想,不觉得羞愧吗?
脸热了半晌,渐渐平静下来。现在怎么办?我总不能自己到他窗下去叫他出来说话吧?这种行为和倡伎村妪(秦汉时代,歌舞艺人称倡伎)简直没区别,肯定被他视为不知羞耻,毫无礼数,百分之千地被他瞧不起!普通的平民或许还要宽容些,可是现在我们家已经不是普通平民了,又刚入长安不久,多少要顾及些礼仪。
如果我请四兄去请他……哎,真要这样,我今日出城实在是多此一举,直接让四兄向他转达我的一片真情那还好些,无论他是拒绝还是接受,至少不会因此瞧我不起。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时彷徨无计。
坐在床头,瞪着灯,看着那摇曳的灯光发愣,我该怎么办?正在这时,突听有人敲我的窗户,是四兄的声音:“季姜,快出来,三兄和霍君侯去泬水边上洗马了,我去把三兄引开,你去找霍君侯说话。”
我又惊又喜,急忙坐起,想了想,又回到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跟着四兄走出了泬水亭舍。
泬水亭舍离泬水还有一两里路,路上尽是草木,此时正值盛夏,草木格外繁盛,小路两旁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盛开,草木丛中虫儿叫得正欢,偶尔林中还会跑出只小兽来。这时已经是後半夜,月亮已经下了山,只剩下满天繁星在黑丝绒一般的天幕上闪烁。河风清凉,让人神清气爽。
我跟在四兄身後,借着满天星光,很快便走到了泬水河边。耳边听到了河水潺潺而流的声音,但见一株依依垂柳之下,三兄和霍君侯正在给马梳毛,两人一边还在谈论着什么。
那河水倒映着满天繁星,波光粼粼,如梦如幻,真不知是天上抑或是在人间。不远处的树下,系着一只小舟,随着波浪轻轻摇动,我心想:要是能与他一起在这星河泛舟,那……顿时脸热了起来,我怎么想这些?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1 13:39:58 +0800 CST  
四兄拉着我躲到一块石头後面,对我说:“季姜,我去引开三兄,你去跟霍君侯说话,快点啊。”说完走了出去。我躲在石头後,只见四兄走上前去,不知跟三兄说了什么,三兄便跟着他走了,泬水边上,只剩下霍君侯一个,他继续给马儿梳理着鬃毛。
我赶快向泬水边走去,踩在河边的卵石上,高一脚低一脚。我的心怦怦乱跳,我的头好像有些发昏,尽管夜风吹来颇有凉意,我的手上却满是汗水。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道:“是你?”
我鼓起勇气,道:“霍君侯,下妾想跟你说两句话。”
他笑了笑,道:“什么话?”
昨日晚上我打的腹稿呢?怎么忘了,我临阵怯场?哎呀,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霍去病道:“你到底有什么话?天这么晚了。”语气中似乎有些不耐。
我慌了,忙说:“君侯记得两年多之前,我们在长安见过一面么?”这,这不是我打的腹稿啊,看来我的临场发挥很不好!糟糕!
他说:“在长安见过?我记不起来了。在哪里?”
我说:“下妾曾经冲撞过君侯,君侯还把我和兄长带到军营中审问……”
他笑道:“是吗?对不起,我可忘得干干净净了!你是要跟我说这句话?”
我说:“不,不是……”正在这时,听到三兄的声音说:“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话?马还没洗完呢,我要去洗了。这么晚了,你不困哪!今日你真怪!别拉着我,我要回去了。”糟了,四兄拉不住三兄,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别的,道:“下妾心悦君侯已久。若蒙君侯不弃,下妾愿为君侯箕帚妾(箕帚妾,即打扫房间的婢妾,秦汉时期,即许以为妻的谦词)……”说到最後三个字,我的声音明显低了,不过我想他是听得清楚的,毕竟,现在是半夜,除了水声虫鸣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好了,厚着脸皮说出了心事,现在,只等着他的反应了,我低着头,就象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等着他说话。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更不敢去揣度他的心思,我的双手握住我的丝带,越握越紧,我明显地感到我的呼吸变得那么急促……
终于,他说话了:“这……这不行!”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1 13:40:09 +0800 CST  
第五章 上马随匈奴
这简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差点把我打昏,不行!为什么不行!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一脸的愕然,仿佛全然没有想到,我连忙又低下头,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怜,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好几滚,终于溅到了地下的卵石上……
只听他道:“女公子家世人品出众,确是良配。可是我已有妻室,怎能委屈女公子为侧室?令尊令堂令兄令姊都不会同意的。”
他有妻室,我怎么一点没听说过?我竭力忍住,轻声道:“尊夫人是哪家公子?”
他说:“她是昌武侯单家的女儿单嫤。早在三年前,我就和她定了亲,之所以没迎娶,是因为她兄长因为伤人被弃市,除国,免为庶民,(单家之事,见《汉书》高惠文景功臣表,单嫤之父为昌武侯单贾成,其兄单德,因为伤人致死被杀)她母亲因此而逝,她要守丧。阿母和姨母都劝我和她家退婚,另聘高门,我和舅父都不同意,她家出了事,我就更应遵守婚约。岂能因为其家没落而枉顾信义?当我是什么人!我打算下个月就迎娶她!”
我说:“原来如此,都怪……都怪下妾唐突了。君侯重信笃义,为人高尚,下妾很……很钦佩!”我尽了全力才让我的声音尽量显得平稳一些,我只觉得我的头在发昏,浑身都变得冰凉,我的手足好像在抖……
他又说:“对不起。女公子才貌人品出众,不愁良配。只是此事,请休要再提!”
我的声音发颤:“下妾大错,痴心妄想。请君侯……君侯勿怪荒唐……”说到这里,我觉得我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划开一样,在慢慢地碎裂……所有所思,所有所念,如那氤氲雾气一般,随风飘散……
他放低了声音说:“跟我成婚,未必是件幸事。我一门心事,只在军旅,从未想过区区男女之情,碌碌儿女之欲!为汉家雪耻,马踏匈奴,方是我日夜所思之事!我怕是无暇顾及妻子!去病说话不知轻重,请女公子多多见谅!”
我颤声道:“霍君侯一心为国,男儿本色,忠孝信义,确是世间英雄!下妾无福,愿祝君侯与夫人相知相……”
刚说到这里,只听三兄喝道:“我就说嘛,你为何一定要跟我出来!原来如此!季姜!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对不起,君侯!季姜真是丢脸!”三兄一把抓住我的手:“你跟我走!不好好教教你,你越来越不象话了!”
霍去病道:“王中郎君,你不必为此责怪令妹。此事天知地知,除我们四人外,无人知道……”
三兄道:“霍君侯,这事你别管。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上次你就要我好好管教我这妹子,都怪我没管好!走,你跟我走!”抓着我的手,连拉带拽,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我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我全身无力,好像被打了几棍一般,任凭他把我从泬水边上拖走。
四兄道:“三兄,你,你不能这样对季姜!霍君侯,你快,快劝他两句!”说完追上去,拦住三兄。三兄放开我的手,我一下子软倒在河滩上。四兄赶快扶起我。
霍去病踏上几步,对三兄道:“王中郎君,这件事虽出意外,你也不用发这样的大火。此事只我四人知道,于令妹清名无损,你何苦这般伤她!”
四兄道:“你看季姜多难过!你还忍心责备她!你就不能疼疼季姜吗?”
三兄看了看我,我的脸上满是泪水,模样大概有些可怜,他叹气道:“既是君侯说情,就此……算了。四郎,你先把季姜送回房间!”
四兄扶着我,从原路返回,四周还是那么静,除了虫鸟低鸣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我脚酥手软,半倚半靠在四兄身上,四兄道:“勇敢点,起来走!不就是被人拒绝吗?凭你的家世人品还怕找不到个贵胄公子相配?说不定你以後能嫁成诸侯王后呢!不是有君侯来我们家提过亲吗?哼!稀罕他霍家!”我苦笑不答,这种事情岂是想撇下就撇下的?不过现在我已经比刚才好多了,我总是倚靠在兄长身上也不好,我站直了身子,跟在四兄背後,兄妹俩一前一後向泬水亭舍走去。
刚走了几步,只见对面草丛被分开,出来一人,我认得正是陈朔,只听他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啊……”
四兄怒道:“关你什么事?倒是你,你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也不理陈朔,拉着我快步回了亭舍。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2 13:34:43 +0800 CST  
四兄把我送回了房间,拿过手帕,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道:“别哭了。这件事过了也就算了。我去打热水,你洗漱之後睡吧,先灭了灯,以免三兄回来找你麻烦。”
四兄走後,我洗漱上床休息,吹灭了灯。我哪里睡得着,望着窗外满天星光,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夜风从窗孔中吹来(西汉时代的窗子不能打开,上有空洞,风可以直接吹入,冬季时堵上,客舍的窗子一般不设窗帘,支摘窗百叶窗到东汉时期才有,西汉宫中的窗户有玻璃窗,民间无此高档窗户,所以凡是西汉及其之前有人从窗出入皆出小说家言,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他们把窗子打烂。一个真正知书识礼的西汉女子是不可能到非亲属男人的窗下去的,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失礼无行之至……)一阵清凉,可我却觉得很冷,现在是盛夏,我的手足却是冰冷的,和我的心一样的冷……
突听得隔壁有了动静,是三兄和四兄在说话。只听三兄低声道:“你们两个早有预谋是不是?”
四兄道:“是又如何?”
三兄道:“季姜的心思,你怎么知道?”
四兄道:“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这么懵懂啊?我一心希望季姜快乐,她的心思,我当然要尽量成全!”
三兄道:“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我们家简直名誉扫地。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竟然效法乡间野妇,自己提自己的婚事!这合礼吗?不要说君侯,换了我都会拒绝!你干吗不早点给我说?”
四兄道:“为什么要跟你说?我跟你说了你又能怎样?”
三兄道:“我至少能阻止季姜这么丢脸!霍君侯定过亲的事,我是知道的!虽然霍君侯不爱说自己的私事,可是我和他在一起四年了,他的事我怎么能不清楚?他少年成名,有多少王公贵族想攀上这门亲哪!如果不是霍君侯早就定亲,他早就尚公主了,别人都轮不上,更轮不上我们家!”
四兄道:“好了,就算我错了。可是你刚才也不该这么对季姜的!自己妹妹不疼,只顾自己的脸面!”
三兄道:“我是君侯的麾下!我天天都要见到他的!你们两个这么干,让我以後怎么有脸见他?我可不象你!明日回去看你怎么跟阿翁阿母交代!”
四兄道:“怎么交代?当然是一字不提了!你要是把今日的事跟阿翁阿母说了,我就把你的事给抖出去!我们大家都好看!”
三兄怒道:“我有什么事?”
四兄道:“你自己明白?你跟那个倡妇来往,阿翁阿母迟早得知道!到时候难交代的是你,可不是我!”
三兄怒道:“你这样跟你兄长说话!”只听啪的一声,想是四兄脸上吃了一记。
四兄似也发怒,道:“你干么打我?我说的是实话!你要真逼急了我,我就去官府告她贱民勾引良人!看官府怎么处理她!你也学过我大汉律法,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官府是非告不理,不去告就没事,去告了就是大事!看你心上人有啥下场!”当年琴瑄就是因为傅媪上告被没为隶妾的,如果没人告,官府也往往睁眼闭眼,但这样良贱婚姻生的孩子往往被人轻视,时人每以臧获詈之。
三兄似乎着急起来:“你敢?”
四兄道:“我为什么不敢?我是为了你!你跟倡伎来往,对你的名声又好啊!我大汉可有律法,官吏和优倡交结,免职!我和季姜的事闹开,大不了各挨父母一顿板子,你可比我们严重多了!”
两人的声音都提高了,半夜三更,听着很是清晰。这时,听到另一间房里有了动静,冯攸的声音传了来:“中郎君,你们兄弟在吵什么?”
三兄道:“没什么,吵醒了你,不好意思。”
冯攸道:“早点睡吧!”
三兄道:“好,你也休息吧!”声音明显放低了:“四郎,别吵了,把人家吵醒了,事情可大了。你不会真的去告吧?”
四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三兄道:“我就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好了,刚才我也是气坏了。睡觉吧,明日再说。”
隔壁再没声音了,显然,两位兄长都睡了。
我真後悔,我不该这么唐突冒犯的,我真的应该先跟三兄说说,三兄说我丢脸,我真的是丢尽了脸,丢我们全家的脸!三兄说得不错,别说是霍君侯,即使是他,也会断然拒绝!其实,就算霍君侯接受又怎么样?难道我就能这样跟着他么?不来我们家下聘,这又算什么?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我这不是一开始就把自己看低一等?将军没说错,我的父母兄姊能够同意我做妾吗?以前四兄就说过,宁肯把我养成老怨女都不让我做妾!若非迫不得已,哪个良家女子愿意给人做妾的?即使我们家不入宦籍,也是属于乡里良家!我这种行为确实太失礼,太过份,岂是一个闺阁少女应该说的话做的事?他没有臭骂我一顿,已经是口下留德,估计也是看在我兄长和姊姊的面上!
我学了四年,骨子里怎么还未能脱胎换骨,真的变成个汉女?我把现代人的思维带到汉代去,不栽跟斗怎么可能?当时人的思维和现代根本不同,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法律风俗礼仪准则!自媒之女,丑而不信!我忘了吗?《内则》中的句子又浮现心头: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我难道背的是望天书,背过了就忘了?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说:“你这种行为是放荡,是放荡,是放荡……”我用双手按住耳朵,竭尽全力去摒弃那个声音……
这个晚上,我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直到天亮时,我起来梳妆,突然发现我的金质九瓣华胜不见了,一定是昨日晚上在泬水边上,三兄拖着我走的时候遗失的。这首饰可是姊姊给我的,我失了它,怎么跟姊姊交代?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2 13:34:59 +0800 CST  
我着急起来,急忙穿戴整齐,出了房门,就向泬水边上走去。刚走了几步,後面有人招呼我:“季姜,你到哪里去?”我一听是四兄的声音,忙停下脚步,回身道:“兄长,姎的华胜不见了。那是姊姊赐给姎的。一定是昨日晚上遗失在泬水边上了。妹妹想去找找。”
四兄道:“我陪你一块去!”我们二人出了亭舍,顺着昨日晚上的原路去泬水边上寻找华胜。照理说那华胜金光闪闪,应该很容易发现,可是我们兄妹二人找遍了水边,还几乎把路边的草丛都摅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华胜。
四兄道:“会不会有人把它捡去了?”
我说:“那就糟了!昨日晚上,只有我们四人……不,还有个陈朔,三兄肯定没捡到,君侯不会捡的,一定是陈朔!”
四兄道:“那也不一定啊,万一是早上有人拣了的,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是陈朔捡去了。再说,他是男人,捡个女人的首饰去干什么,哈,他不会是看上你啊吧?哈哈。”
我说:“你取笑姎!”
四兄道:“我随口说说,别当真。找不到也只有算了。还是先回亭舍吃早食,我们得回长安了。”没办法,我只能够跟在兄长身後回了亭舍。
三兄给我们端来的食案,道:“吃早食吧。对了,你们两人一大早去哪里了?”
四兄说:“季姜的华胜不见了,我们以为遗失在泬水边上,跑去找。结果没找到。”
三兄道:“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我说:“这是二姊给姎的……”
三兄微笑道:“不要紧,二妹不会为这个怪你的。要是你真的喜欢,另外向她要一个就是了。”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我的华胜怎么就不见了呢,到底谁捡去了……
吃完早食。三兄四兄到马厩里去套车,我站在院中等待,霍去病和他的伙伴们从马厩里拉出马匹,正在准备鞍辔。我低着头,站到一旁,刻意地回避他。只听霍去病道:“女公子随着尊兄坐车先走?”
我低头道:“是的。三兄说,你们骑马比我们快,让我们先走,你们也能赶上。昨日晚上我们没回家,想必阿翁阿母很着急。我们得快些赶回去,请二老放心。”
霍去病道:“那倒是。令尊令堂一定担心。”这些话真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真是奇怪,在他面前,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更不敢看他什么表情。直到两位兄长把马车套好,把我扶上车,四兄驾车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凑巧他居然也在看我,那一瞬间,我们的眼神突然交集在一起,吓得我赶快低头另顾,我在他的眼神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走上了回长安的大道,我对四兄说:“兄长,我们不从洛城门回去了,我们走厨城门去转一转。我不想再遇上他们。”四兄道:“也好,其实我也不想再见他们。”他调过马头,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我想起昨日晚上他和三兄争吵的事,问道:“四兄,你不会真的要去告三兄吧?”
四兄道:“你听到了?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告,我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明白他也有把柄,想威胁你我,没门!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够恭敬友爱?”
我笑道:“你只是说说而已,又没付诸实施。不算是不友爱。”
四兄道:“我知道,我要去告了的话,三兄名誉扫地,就地除名,这辈子仕途完了,阿翁阿母二姊都不会饶了我,陛下要是知道他最宠爱的妃子的兄长如此罔顾律法,一定会勃然大怒。我们家在长安怕也待不下去了,我可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再说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具体他们两个之间怎么一回事我也都不知道,怎么告法?我只是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其实我只见过那个女人一面,而且是一闪而过,再见我都未必认得出她来。”
我说:“你见过她,她长得怎么样?”
四兄道:“好像很清秀,不过真的记不得太清楚了。我承认,再见我十有八九认不出她。三兄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清楚,这一年多,他在军营里,我在学校里,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从厨城门进了长安城,拐了个弯才回戚里,时间已过日中,估计三兄早就先回了家,把昨日的事禀告了父母,但应该没有提我的糗事。到了我们家的门口,我一眼就看见门前的兰锜(放置兵器的架子,汉人贵族士人皆以配剑为时尚,上门拜访,在门前解下兵器,以示对主人的尊敬)上放满了兵器,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得有多少贵戚来我家拜会啊,今日是什么日子,我怎么不知道?奇怪的是,只见兵器,未见车马,难道这些来我们家拜会的贵戚都是走路来的?
四兄似乎也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车,跳下车,又把我从车里扶出,侍仆早就迎了上来,把马车拉过一旁。四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2 13:35:14 +0800 CST  

楼主:追逐千古的风

字数:443477

发表时间:2020-05-03 20:47: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20:41:2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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