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长安——穿越版

那侍仆道:“上午圣旨来了,说明日陛下就召主君女君各位公子女公子入宫觐见。戚里的贵戚得知消息,纷纷前来道贺。”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没有看见车马,原来来道贺的就是本里的,这么近的距离哪里用得着车马。我们家来长安才一个月,陛下居然就要召见,即使是贵戚,也是少见的恩宠,难怪这么多人来道贺。
我现在庆幸我是女子了,这些应酬外事,通常都轮不上我。我和四兄进了门,我回了我自己的房间,四兄鼻青脸肿,也不想见外人,一回家就溜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换了一件新衣服,躺在床上休息,等会客人们走了,我得先去阿翁阿母那里禀明昨日出去的事情,即使三兄可能已经说过了,但我也必须去跟父母说明一下,若是等父母来问我,实在是失礼之行。
我头痛得厉害,可能是昨日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虽然心事重重,但居然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婢青来叫我,说是陈夫人来访,阿母要我去作陪。我说:“哪个陈夫人?”
婢青道:“就是霍君侯的母亲!”啊,我吓了一跳,昨日晚上我失礼之极的言行难道让她知道了?谁告诉她的?一定是陈朔,否则谁会这么多嘴啊!他既然把我的事告诉了陈夫人,那么我的华胜一定也落到他手上了,哼,这个陈朔,真是岂有此理!
我赶快整理衣妆,跟着婢青去了後院客厅,这里是阿母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阿翁和兄长们都不在。我到了客厅门前,正想报名求进。突听陈夫人的声音说:“唉呀,都怪我们家的去病死心眼,姎早就劝过他退婚!他和他舅舅就是不肯!难得女公子喜欢去病,姎和夫君都挺喜欢女公子的,要是夫人愿意,禀明陛下,请陛下为女公子和去病赐婚,完了女公子的心愿如何?”听到这里,我的心差点要跳出来,她来我们家,居然是为了这个!我心中一阵狂喜,莫非我和霍君侯真有天定姻缘?只听阿母道:“唉呀,这怕是使不得吧。霍君侯和单家订婚在先,非有大故,怎么能说毁约就毁约?再说了,季姜这等心事,姎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季姜的婚事,姎一妇道人家,如何能够做主?怎么着也得跟她父兄商量商量吧。”
只听陈夫人道:“说起来都怪姎。当年跟单嫤她母亲说得挺投缘,一时糊涂,就订了这门亲。谁料想,单家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女公子人品出众,知书识礼,长安城贵胄之家都赞不绝口。我们两家贵戚,若是能够结为姻亲,陛下想必也很高兴。夫人仔细斟酌斟酌。”
只听阿母道:“那单家怎么办?单嫤兄死母亡,霍将军突然提出退婚,就为了另攀贵戚,传出去……。”
我听到这里,刚才的狂喜都变成了羞愧!不错,这样绝对不行的,这不是仗势欺人吗?明知单家无力反对,就公然毁婚,人品都被人看低了!我被人看低一筹倒也罢了,怎么能够连累霍君侯清名受累,为士民所轻?更何况,依霍君侯的口气,他是不肯退婚的,我们家如果借助陛下的旨意,岂不是在逼他!我怎能在这种事情上逼迫于他?
听到这里,我吸了一口气,在门口说:“阿母,女儿告进!”阿母道:“进来吧!”我走进客厅,阿母示意我坐下。我向阿母和陈夫人顿首行礼已毕,转身向陈夫人道:“夫人刚才的话,下妾已经听到了。阿母和夫人商议事情,下妾本不该多嘴,但此事与下妾有关,可否听下妾一语?”
陈夫人道:“请女公子说。”
我说:“下妾心悦霍君侯,并不知他有婚约在先,若是有知,下妾绝不敢提此事。人生一世,信义二字。将军既然和单家有婚约在先,又岂能罔顾信义于後。若是夫人令将军与单家退婚,只为下妾之故,下妾岂敢再苟活于天地之间。下妾此心,可昭日月,唯夫人阿母垂怜!”
陈夫人道:“你也不愿意啊!?唉!你这口气怎么跟去病差不多!算了,算姎白跑一趟。女公子人品贵重,凌夫人教女有方,如此佳女,必是家中贤妻。我们两家不得结亲,这一切怕是命中注定。姎失礼了,告辞!”
送走陈夫人,我稽首行礼:“阿母,女儿铸下大错,请阿母责罚!”
阿母扶起我,把我搂在怀中,一边抚摸着我的长发,一边说:“责罚你什么啊,阿母都知道了。你三兄回来只说你四兄和你出了车祸,在外耽误了一晚,可陈夫人把什么都说了,她称赞你才德兼备,知书识礼,孝义友爱,必是家中贤妻,说了你很多好话。姎听着可高兴着呢!你不肯为一己之私欲而弃大义,姎有女如此,很是欣慰。你知道吗?我们来长安才一个多月,有四家贵戚都吐露出想要聘你为妇的意思,还有几家也透露出想要把自家的女儿许给你两位兄长。你父亲跟姎说,我们对长安并不熟悉,官场上的事我们全不知道,更不想掺这份浑水,这些婚事还是不亲易许诺好。明日陛下便要召见我们,有的事情,见过你姊姊之後再说也不迟。”
餔食後,阿翁把我们兄妹四人和二嫂都叫去,对明日受召的注意事项反复强调了好几遍,生怕我们有任何失礼,对我昨日晚上的失礼之行却一个字也没提。他说的这些礼仪不仅有专人来教过我们,我自己还反复背诵了好多次了: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眼神还不能高过天子的衣领,拘束之极,我又是好奇又是忐忑,这位名传千古的君王到底长什么样子,虽然眼光不能高过他衣领,但我若是趁大家不注意看看他的脸也应该没问题吧?一时之间,这种好奇之情甚至超过了我被霍君侯拒绝之後沮丧之情。
那天晚上,三兄给我送来了一件礼物,一只被猎杀的麂,三兄道:“这是霍君侯让人送来,托我交给你,这就是昨日我们打到的猎物之一。他说,此乃上杀(古礼,猎杀禽兽有上杀次杀下杀之说,上杀中心,以奉宗庙,次杀中髀髂,奉宾客,下杀中腹,自食之。以上杀之物本当奉宗庙,而来转送于人,有敬谢之意)之麂,感谢你下午的言辞。以此向你致谢!”我双手捧麂,对三兄道:“请兄长转告将军,多谢将军。无论如何,季姜心中始终敬重于他!愿将军和夫人琴瑟和谐,共偕百年!”
他以上杀之兽相赠,待我以客礼,明摆着是告诉我,他愿意以朋友之礼待我,其实这……这也不错,既不能谱鸳盟,能做朋友我愿也足!不能得你之爱,得你之敬亦可!话虽如此,可我的眼泪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在眼睛里转了几转,收也收不回去,到底还是流了下来……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3 09:28:17 +0800 CST  
三兄安慰我说:“算了,哭也没有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有的终会有,命里没有的求也无用。”我低头道:“兄长说得是。”三兄道:“阿翁阿母说,以後会为你求贤夫的,暂时这件事大家都别提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没多大意思。你还年少,日子总得过吧?明日陛下要召见我们,凡事注意礼数便是。”我低声说:“妹妹知道了。”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月光如水,夜风吹入窗孔,一扫夏夜的炎热,迷糊中,好像看到了姊姊,看到了陛下和将军,但是除了姊姊,其余两人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更看不清楚表情……
次日一早,我特意换上姊姊给我的一件白色外衣,尽量显得素雅一些,我可不想让人说我们家有暴发户气派。
宫里派了车来,阿翁和几位兄长同乘一车,我和阿母二嫂同乘一车,小侄儿凌胤不过两岁,年纪太小,没有带去。
等到马车停下来,有人请我们下车的时候,我们已到司马门前,虽有中官引路,棨传(即临时入宫的凭证)俱全,但卫尉依旧检查是否携有禁物,直符使则查验棨传,绝无松怠。
司马门检查比长安城门更严,即使官吏入宫,也必须得有符籍(符:即合符,类似于现代的通行证,分两部分,一部自持,一部卫士持有,上刻有入宫人员的姓名特征等资料,双方相符,即可放行;籍,即入宫的名籍,经常入宫的人都有名单,纪录于名籍之中),直符使是认符不认人,三无人员即使有高官带领也是绝对入不了未央宫的。大汉风雨飘摇之时倒难免不出漏洞,成帝时就曾经发生过一个小女孩闯入宫中事件,但此时正值大汉盛世,未有符籍棨传等证明能入宫者大概只能够出现在异世幻想症患者和三岁小孩的梦中。
我偷眼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宏伟高大的阙,我不及细看,中官已经在前引路,我急忙紧跟在阿母身後,直到进了司马门,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这座辉煌的宫殿。
未央宫本就建在龙首塬上,在长安地势最高,而从前萧丞相建筑之时, 又刻意以高台筑之,使得未央宫显得更高。长乐宫与未央宫分布于汉长安城安门大街东西两边,因而它们又分别称为东宫和西宫。我大汉尚右,方位以西为上,所以西宫就是皇宫,即所谓的“公宫”。未央宫别称紫宫或紫微宫,我华夏古时分天体恒星为三垣,中垣有紫微十五星,也称紫宫。紫宫即是天帝的居室,把未央宫称为紫宫,因为它是人间皇帝的宫城。
但见画屋朱梁,金戺(堂前台阶两旁的斜石)玉阶,在阳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曲廊回还,千门万户,据说这些建筑所用的木材是清香名贵的木兰和纹理雅致的杳木,屋顶椽头贴敷金箔,光明耀眼。华贵的大门上装饰铜铺首,镶嵌着闪光的宝石。窗户上雕饰着古色古香的花纹,回廊栏杆上雕刻着清秀典雅的图案。白玉般础石之上耸立着木柱,皆用金釭为壁带,紫红色的地面(这叫丹墀,为皇帝专用,是最高等级),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如仙宫般壮丽。尤其是未央宫大朝的前殿,竟高达三十五丈(约115米),远远望去,亦觉气势宏伟,压迫心弦。记得某小说曾胡写汉武大帝和宠妃李夫人曾爬上前殿顶上,可就我所见,要爬上这个顶上,依大汉的物质条件,只怕难度不比爬上珠穆朗玛峰来得浅了,云梯也没这么高啊。何况李夫人入宫之时,汉武大帝至少得五十多岁了,已是老年人,怕是不可能有这个闲情逸志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3 09:28:32 +0800 CST  
三兄安慰我说:“算了,哭也没有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有的终会有,命里没有的求也无用。”我低头道:“兄长说得是。”三兄道:“阿翁阿母说,以後会为你求贤夫的,暂时这件事大家都别提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没多大意思。你还年少,日子总得过吧?明日陛下要召见我们,凡事注意礼数便是。”我低声说:“妹妹知道了。”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月光如水,夜风吹入窗孔,一扫夏夜的炎热,迷糊中,好像看到了姊姊,看到了陛下和将军,但是除了姊姊,其余两人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更看不清楚表情……
次日一早,我特意换上姊姊给我的一件白色外衣,尽量显得素雅一些,我可不想让人说我们家有暴发户气派。
宫里派了车来,阿翁和几位兄长同乘一车,我和阿母二嫂同乘一车,小侄儿凌胤不过两岁,年纪太小,没有带去。
等到马车停下来,有人请我们下车的时候,我们已到司马门前,虽有中官引路,棨传(即临时入宫的凭证)俱全,但卫尉依旧检查是否携有禁物,直符使则查验棨传,绝无松怠。
司马门检查比长安城门更严,即使官吏入宫,也必须得有符籍(符:即合符,类似于现代的通行证,分两部分,一部自持,一部卫士持有,上刻有入宫人员的姓名特征等资料,双方相符,即可放行;籍,即入宫的名籍,经常入宫的人都有名单,纪录于名籍之中),直符使是认符不认人,三无人员即使有高官带领也是绝对入不了未央宫的。大汉风雨飘摇之时倒难免不出漏洞,成帝时就曾经发生过一个小女孩闯入宫中事件,但此时正值大汉盛世,未有符籍棨传等证明能入宫者大概只能够出现在异世幻想症患者和三岁小孩的梦中。
我偷眼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宏伟高大的阙,我不及细看,中官已经在前引路,我急忙紧跟在阿母身後,直到进了司马门,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这座辉煌的宫殿。
未央宫本就建在龙首塬上,在长安地势最高,而从前萧丞相建筑之时, 又刻意以高台筑之,使得未央宫显得更高。长乐宫与未央宫分布于汉长安城安门大街东西两边,因而它们又分别称为东宫和西宫。我大汉尚右,方位以西为上,所以西宫就是皇宫,即所谓的“公宫”。未央宫别称紫宫或紫微宫,我华夏古时分天体恒星为三垣,中垣有紫微十五星,也称紫宫。紫宫即是天帝的居室,把未央宫称为紫宫,因为它是人间皇帝的宫城。
但见画屋朱梁,金戺(堂前台阶两旁的斜石)玉阶,在阳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曲廊回还,千门万户,据说这些建筑所用的木材是清香名贵的木兰和纹理雅致的杳木,屋顶椽头贴敷金箔,光明耀眼。华贵的大门上装饰铜铺首,镶嵌着闪光的宝石。窗户上雕饰着古色古香的花纹,回廊栏杆上雕刻着清秀典雅的图案。白玉般础石之上耸立着木柱,皆用金釭为壁带,紫红色的地面(这叫丹墀,为皇帝专用,是最高等级),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如仙宫般壮丽。尤其是未央宫大朝的前殿,竟高达三十五丈(约115米),远远望去,亦觉气势宏伟,压迫心弦。记得某小说曾胡写汉武大帝和宠妃李夫人曾爬上前殿顶上,可就我所见,要爬上这个顶上,依大汉的物质条件,只怕难度不比爬上珠穆朗玛峰来得浅了,云梯也没这么高啊。何况李夫人入宫之时,汉武大帝至少得五十多岁了,已是老年人,怕是不可能有这个闲情逸志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3 09:28:51 +0800 CST  
我不敢多看,与家人一起,跟在中官之後在回廊中行走。我姊姊在宫中位号仅次于皇后,居于皇后之宫椒房殿旁边的飞翔殿之中,陛下的旨意说就在那里召见我们,而且是以家人之礼召见。
父兄走在左边,我跟在阿母身後,我身後是二嫂,走右边。按礼,新妇是外姓,理应走在最後。到飞翔殿外先脱鞋,只穿袜子进殿,我们穿的袜皆以帛制成,高尺余,上端有两带,用缚系于足胫。以前在西新里的时候,袜子都是用麻布做的,编入宦籍之後,可以改穿帛袜了。什么等级就得使用什么等级的衣服鞋袜,不遵守这种等级制度的,就是犯罪。
本来天气很热,可是一进飞翔殿,顿时一股清香和一阵凉意袭来,只觉得浑身舒坦,清凉宜人。殿中地上铺着锦茵,墙皆以文锦搏壁,殿角有冰鉴(盛冰的器具),冷气溢出,无怪此殿中如此清凉。殿中所置之灯亦皆是多枝灯,灯盘中的油不知是何物,油色碧绿,香气袭人,和殿中熏炉所熏之香一起,整个殿中香气氤氲。据说皇帝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宣室殿和举行大朝的前殿有百枝灯,点燃之时犹如火树,照得殿中明亮如白昼。飞翔殿中没有这种灯。
皇帝应该还没来的,只有我们等他,他是不可能等我们的。
中官道:“夫人请诸位上殿。”我们快步上前,二姊端坐于上,见到我们,她伏几欲起,但旋又坐下。
我有近三年没有见到二姊了,再见之下,只觉她愈发美丽动人。她本来就很美,此时锦衣华服,饰玉着金,欲增娇艳,当年眉宇间的一丝稚气早就消失无踪,代之的却是高贵娴雅,温淑婉约的气质,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天然的温柔仪态,衬得她愈加美丽,恍若仙子临凡,难怪陛下宠爱她。
阿翁道:“臣五大夫寿率家人拜见一世夫人。”全家人稽首以拜,二姊道:“阿翁阿母请起,陛下说过,以家人之礼相见。女儿岂敢当阿翁阿母如此大礼。”避席而起,向阿翁阿母回拜。她的声音恍若黄莺出谷,悦耳动听,即使不看她的人,单听她的声音都会觉得如痴如醉。
行礼已毕,二姊令家人各依礼而坐。二姊道:“几年不见,阿翁阿母身体安好?”
阿翁道:“谢夫人问候,家人俱都安好。”
二姊向阿翁阿母问起家中情形,几人述谈了一些几年来的别後情形,说到动情处,二姊黯然落泪。二姊见到二嫂,向二兄道贺,又问起大姊三姊和长兄长嫂侄儿侄女,并说有空时请他们也来一见,她自己不能出宫,只有请家人进宫一述。前汉宫中的宫禁不象後世那么严格,宫妃家人往往也得入宫与宫妃相见。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阿母背後,眼睛看着二姊的膝,眼神不敢乱飞,话也不敢乱说。
二姊道:“父母兄弟到长安居住,有很多贵戚上门道贺吧?”
阿母道:“是啊,还有好几家贵戚想跟我们家结亲呢。”
二姊道:“长安贵戚选择婚姻之家,首重家世,次重人品。我们家身为外戚,兄弟和妹妹又仪表出众,家人又都遵礼守法,谦谦君子,家世人品容貌都没得挑,自然有人上门提亲。阿翁阿母,我们家骤得富贵,万不可以此自矜,藐视汉家礼法,陛下执法甚严,不顾私亲,家人想是知道的。女儿在宫中,恪守宫规,事上唯谨,待下唯仁,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触怒君王,祸及家人。自古以来,月有盈亏,事有成败,人无千日好啊。”
阿翁道:“女儿说得甚是。为父已经跟你兄弟姊妹提过了。”
姊姊道:“多谢阿翁理解。对了,两位兄弟的婚事定了吗?”
阿翁道:“还没有。你三兄总是推三阻四的。”
二姊道:“想是兄长眼界太高,等闲女子看不上。陛下说了,要为三兄选一位皇室的翁主(西汉诸侯王之女称翁主)为妻。”
三兄急道:“这,陛下还没有定下来吧?”
二姊道:“没有,他只是说了说。三兄,怎么了?”
三兄道:“为兄一心想建功立业,暂时不想有家室之累。这婚事嘛,可否暂缓?”
二姊笑道:“三兄想暂缓倒也不妨,可是别误了四弟啊。你看四弟神情,他好像很想马上定亲。”
阿翁回头一看,道:“四郎,你很想定亲?莫非你心里有了合适人选?”
二姊道:“四弟说说。若是良家女子,先说定也不妨。虽说长幼有序,可是先定亲不成亲也行啊。”
四兄喜道:“阿翁阿母二姊都见过她,就是冯伯父的女儿少姬。”
阿翁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好事啊。婼儿这孩子很可爱,美丽聪明温淑知礼。你怎么不早说?”阿母也笑了起来,道:“你呀。怎么今日才说。”
二姊也笑了,道:“四弟眼光不错,少姬确实很可爱。等找个良辰吉日,先给你定下这门亲。这样你就安心了吧。”
四兄大喜,忙道:“请阿翁阿母二姊作主!”
阿翁笑道:“你放心!三郎,你也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
三兄低着头,道:“孩儿知道了。”我知道,三兄所爱非良家子,阿翁阿母二姊不可能同意,他怎么敢象四兄那样直接说出来。
二姊道:“季姜,(我抬起头)你是我最心爱的妹妹。姊姊入宫以来,常常记起入宫那天,你骑马送别的情形,很是想你。听说这几年来,你帮着阿母料理家务,孝敬父母,礼敬兄嫂,左邻右舍都称赞你能干贤惠。姊姊为你感到很高兴。”
我说:“多谢二姊夸赞。”
二姊道:“家人还没吃饭吧,先用一餐,等会休息休息,等待陛下。陛下有国事商议,可能要餔时左右才能回来。来人,上食!”她又道:“季姜,等会吃完饭,姊姊有话跟你说。”我心里怦怦而跳,莫非我在泬水边上的糗事让她知道了?她在宫里怎么会知道?她知道的话,皇帝会不会知道啊,这可糟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3 09:29:24 +0800 CST  
我虽心神不定,但等到由精致彩绘漆制作的食案端上来,却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皇室的赐食,礼仪照例周全,菜品多用漆笥盛放,汉代并无碗的概念,连饭都是用笥装的,盛酒之物是盆形三足尊,饮器则是卮,匕箸俱全,均为铜铸。不吃食的时候,箸置于箸托之上,箸头朝外,如果有人说话,吃饭的人要放下箸,置于箸托上,把箸放在饭菜笥上是极其失礼的行为,意味着逐客。食物的种类荤素俱全,连摆放都有规定,带骨的肉放左边,切过的纯肉放右边,羹汤和酒放右手方,酱葱等佐料放近手处,鱼是烧鱼,因为是夏天,鱼脊向着右方(据说冬天放的方向又有所不同,是鱼肚朝右方)。
菜的味道倒也罢了,不够辛辣,虽说也挺好吃,但总是不太合我的胃口,只有一味姜椒狗肉,有点川菜的风味,我忍不住多吃了两口,越吃越觉得好吃,只觉满口余香,余韵不尽。姊姊笑道:“季姜从小喜欢味道浓烈的菜品,这个爱好还没改。你多吃一点,这是庖人丞(即御厨长)公良蜚的拿手好菜,平常是吃不到的。真有意思,霍君侯也最喜欢吃这道菜。”我心里怦怦乱跳,姊姊怎么会提到霍君侯?
那酒无疑是真正的上品,我从来没有喝过如此香冽可口的酒,不由得喝了一卮又一卮。这是什么酒?我想问又不敢问,姊姊仿佛看了出来,说:“此乃百末旨酒。此酒以杂采百花之粉而酿造,故香美可口,季姜若是喜欢,要不要再添上一些?”我说:“不用添了。谢谢姊姊!”我心想:在皇宫里吃饭,鲸吞牛饮,既不合礼,也显得太怂。唉,这百末旨酒的酿造工艺一定失传了,否则我把它弄到重庆去,然後去打打广告,汉宫秘传,汉武大帝最爱喝的酒,再加上一条纯天然百花精华,这样的广告词一出,保管击败所有饮料,独占鳌头。
酒菜之外,还有时鲜水果:桃,李,皆香美可口。我每样都只吃了一点,饶是如此,还是吃饱了。
吃完这一餐,姊姊又与家人闲谈了一阵,日中已过,姊姊请家人到一旁房间里去休息休息,独独留下我,她对我说:“季姜,你来,姊姊有话跟你说。”携了我的手,把我领进她的寝房。
这房间倒也不是很大,陈设华贵典雅,以红黑二色为主,那镶着琉璃的窗户别具一格,光线充足,房间里相当的明亮,但还是点着一只芳香四溢的灯。房间角落里也有冰鉴,阳光虽透窗而入,却也不热。姊姊将宫女都打发走,引我登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姊妹二人。
榻上铺的是玉簟,光润凉爽。坐着很是舒服,我这才发觉,姊姊的小腹微微隆起,难道姊姊……不由问道:“姊姊,你是不是有了?”姊姊微笑道:“是的。姊姊已有妊在身。陛下子嗣少,我有妊之後,陛下才晋封我为一世夫人。”
我喜道:“恭喜姊姊,若是姊姊生位皇子,陛下会更宠爱你的。对我们家也会更加恩宠。”
姊姊道:“其实姊姊只想生位公主,後半生有个孩子在身边就行了。若是皇子,无端惹些烦恼。陛下对我虽好,可是宫妃谁又能长宠不衰?陛下宠了皇后十余年,自从宠爱上了我,已长久不去皇后宫了。皇后对我很好,我很不好意思。”
我说:“卫皇后对姊姊很好?”
姊姊道:“是啊。皇后温柔敦厚,善良仁爱,从不会打奸恶的主意。对後宫中的每个妃嫔都很好,对你姊姊尤其好,她虽失宠,但向来谨守礼法,待下有恩,陛下对她一直很敬重,宫里的妃嫔包括你姊姊也都挺尊重她。自从我怀孕之後,她把最好的用度都给了我,还经常来看我,你看,“她指了指我们榻下的玉簟说:“这是象牙簟,是南越进贡来的,只有两床,陛下自己用了一床,另一床原本陛下赐给了皇后,皇后却又赐给了我。我千推万推都推不掉,陛下就让我接受下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我说:“姊姊也自称我了?”
姊姊微笑道:“宫里的后妃反而不自称姎字。通常都以我为自称。连陛下只要不是在重大场合也只称我。我在宫里待了几年。也用我自称了。”
我说:“陛下和皇后都对姊姊好,那是好事啊。”
姊姊道:“是啊,所以姊姊确实想你和霍君侯结亲。“
我吃了一惊:“姊姊,你这是为什么?“
姊姊道:“你心悦霍君侯是吗?这件事我和皇后都知道了。”
我又羞又窘:“你们怎么会知道?”
姊姊道:“你还记得陈朔么?他本是卫家的家僮,霍君侯早年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陈夫人怕霍君侯在军中无人照料,特地派陈朔去做他的亲兵,既是下属,又照料他的生活。霍君侯有什么事,都让陈朔来禀报。霍君侯在泬水洗马,久久不归,陈朔不放心,就去看看,你在泬水边上跟霍君侯说的话,陈朔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回来禀报了陈夫人,陈夫人又跟皇后说了,皇后认为这是好事,不如玉成此事,陈夫人这才去我们家说亲,谁想你又推辞。”
我说:“霍君侯定过亲的,而且他决定履行婚约的。我不能让他做不义之人!”
姊姊道:“季姜,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都想你们结亲?”
我说:“为什么?”
姊姊道:“卫皇后出生卑贱,卫氏一门在朝中其实被很多人看不起,他们嘴上虽然不说,可是那种不阴不阳的态度,任谁都看得出来。朝臣中还有传言,认为卫皇后不配当皇后,说你姊姊才配!”
我说:“他们怎么这么说?”
姊姊道:“卫皇后入宫不是正常的途径,你姊姊却是被永巷丞以良家子应法相选入宫中,这是正常的入宫之径,当年的文景二后也是这样入宫的。卫氏一门出自寒微,本属奴婢。按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姊姊却是乡里良家子。所以朝中之人私下议论纷纷,这事不知如何,竟传到陛下耳里,陛下很生气!他正倚重卫霍二位将军,这些人私下挖人根底,陛下最忌有人说他举荐不公,惑于女色,偏袒外戚,动摇军心,他怀疑有匈奴人的间谍在其中作祟。”
她轻声道:“其实姊姊也怕,陛下最不喜欢宫妃有干预朝政,动摇尊卑之序的行为。有时候陛下跟我说起外事,姊姊总是辞以《书》云:牝鸡之晨,唯家之索,《礼》云:男不言内,女不言外,这些朝中之事,请陛下圣裁即可,非贱妾所敢御。陛下因此说我懂事知礼,愈发宠爱我。皇后对我很好,无论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即使是仅仅出自于笼络,我也很承她的情!我幼读诗书,也知礼义,岂能恩将仇报,妄起不臣之心?陛下精明,也容此不得!这些朝中的议论虽与姊姊无关,但说得多了,如果生出意外,也是件麻烦事。姊姊除对皇后加意恭谨外,还想……”她没有再往下说。
我说:“姊姊,妹妹明白了。皇后和姊姊是想用婚姻关系向朝中那些多嘴的大臣表明一个态度,证明皇后和姊姊从无嫌隙,堵住那些人的嘴!”
姊姊微笑道:“季姜果然聪明。你和霍君侯结亲,我们两家便合为一家,谁还会再说闲话?所以,我和陈夫人皇后都乐意玉成这门亲事,这不也正是你所愿吗?这话我已经跟你说得一清二楚了,你呢?”
我说:“那单嫤怎么办呢?”
姊姊道:“另外给她定门亲事就是了。她又不是非得嫁霍君侯不可!她长兄因为伤人致死伏法,现在她依靠二兄二嫂生活。我大汉习俗,有五不娶的传统【五不娶,指有五种情形的女子不可娶为妻,即丧妇之长女不娶,为其不受命也(指母亲早亡的女子不可娶,因此类女子无闺训);世有恶疾不娶,弃于天也;世有刑人不娶(家里人或者本人受过刑的女子),弃于人也;乱家女不娶(指作风不正派的风骚女),类不正也;逆家子不娶(指违背父母命令的女子),废人伦也】,她家符合世有刑人不娶这一条,退婚的理由很充分哪。只要陈夫人派人去跟她二兄说明,谅他家也不能说二话。”
我心里反复地交战,一会想着不能让霍君侯做无信无义之人,一会又想着反正这是尊长的意思,又不是我使什么手段,如此轻易得尝所愿,岂非大好事?即使霍君侯不喜欢,有陛下和皇后的赐令,他也推辞不得,成亲之後,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想到动情处,不由得脸热了。
姊姊笑道:“你同意了吗?姊姊只是不愿意逼你,才来跟你说个明白的。”
此时一阵凉风吹进寝室之中,我的头脑好像突然清醒了许多:你们不逼我,就得逼霍君侯!君侯以上杀之麂赠我,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绝不会同意退婚的!更何况我家以君命迫单家退婚,必然会为朝中众臣所不耻,即使你们堵住了那些议论纷纷的嘴,却会因此顾此失彼,君侯也会留下无信无义的恶名!将来岂不是在朝中更为人所轻?难怪君侯和大将军都不同意!我们两家要真做成此事,岂不都成了恶人?也必被士林所轻。你们都是女子,竟未想到这些,陛下大概也不知道你们会这么做,若是知道,想来也不会同意!单嫤不是非得嫁君侯不可,难道我就得非嫁君侯不可?哪有这么霸道的事?
想到这里,我长跪而起,向姊姊顿首行礼,道:“姊姊,妹妹万万不能同意,请姊姊禀明皇后,成全君侯与单嫤的姻缘!”
姊姊道:“你,说得这么明白的,你还不同意?”
我说:“姊姊,圣人云,君子成人之美。单嫤的兄长仅仅是因为普通的刑事案件受刑,并非大逆之罪,按大汉律法,此事与她本人全无干系。君侯不以地位变化而不顾信义,一心履行婚约,正是君子所为。皇后理应成全!妹妹亦幼读诗书,略知大义,明白君子有所不为的道理!如果姊姊还要坚持,妹妹不敢苟活于天地之间!”
姊姊扶起我,看了我半晌,把我拥入怀中:“季姜……”我情不自禁地在她怀中哭了起来。
正在此时,突听有人呼:“陛下驾到!夫人接驾!”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3 09:29:46 +0800 CST  
姊姊赶快起来,我也连忙站起,跟在姊姊身後走出了寝房。马上就能见到这位传奇般的千古一帝了,而且居然跟他做了亲戚,我不由得心跳加快,刚才的事在这一瞬也被抛到脑後。
我低着头,只听得有一个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在殿中听得很清晰,只有一个充满自信和自傲的人才会有这种步伐。除了皇帝,谁还会穿鞋子进殿,穿袜子又怎么可能有脚步声?姊姊稽首下拜,我忙走到阿母身後,也拜了下去,只听姊姊道:“下妾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我跟着家人也说了一遍,只听一个清朗威严的声音道:“夫人起!我不是说过,你有妊在身,这些礼节就免了。你的家人也起身吧。”
我随着家人坐好,按目礼要求,我的眼光不能高过天子的衣领,也不得低于天子的腰带,我规规矩矩地看着他的腰带。他人长怎么样,我还是没有看见,只是,我看到天子穿的是白衣,身材高大匀称。我大汉皇帝的正装颜色是黑色的,他穿的是白衣,显然是便服。
只听皇帝道:“大夫君和夫人教女有方,令嫒婉嫕温淑,歌舞精绝,知书识礼,进退有序,很有教养。我很满意。”
阿翁道:“谢陛下夸赞。”
皇帝又道:“诸君抬起头来,我说过以家人之礼相见,诸君既然是夫人家人,自然也就是我的家人。家人何须如此拘礼,我允许诸君衡视(衡视,指平视其面)。”既然他开了口,我看他的脸也不算失礼,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後便依目礼的要求,转目看他的腰。
皇帝头上戴着高山冠,穿一件白色绨袍,身佩玺绶长剑,足登革履,着装倒很简约,并没有穿金挂银,一付俗气相,可是简约的装扮也丝毫不损他的威仪。他看起来很年青,最多不过三十左右(当年为公元前123年,时年汉武帝34岁),容貌端严,威仪棣棣,须发整洁,很是俊美,可绝对不是那种女兮兮的美,而是一种让我觉得很男人味的美,和霍君侯一样,让人一见就不由自主地有一种想法:这才是真男人!
他的年青和俊秀丝毫不让人觉得他软弱,反而奇怪地让人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最要命的是他浑身上下似乎有一种气度,即使他随便地一坐一站,仿佛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压迫着你,让你喘不过气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气!尽管史书上说他如何如何手段酷烈,我却好像一点没感觉出来,从头到尾没觉得他可怕,我向来恪守礼法,没违法犯罪,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找我的麻烦,在我眼中,汉武大帝绝不是个胡乱杀人的昏主,而是可以和秦始皇并列的千古一帝!
我突然为姊姊感到高兴,陛下年青俊秀,和姊姊真是天生一对,後来的李夫人和钩弋夫人入宫之时,陛下年纪已长,可是我的姊姊却在他盛年之时受到他的宠爱,真是姊姊福气!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4 13:14:08 +0800 CST  
皇帝随口跟我阿翁阿母兄长说了几句家常话,最後说:“这是夫人小妹?(我心想:他在提我)小妹容颜倒和夫人颇相似,姿仪却不及夫人远矣。”岂有此理,我不如我姊姊漂亮,人人都知道,可是却没人说出来,偏偏让皇帝说了,可是皇帝这样评论一个小女人,真没道理。我嘴唇动了两动,想说又不敢说。
皇帝道:“小妹想是有话要说,说来听听。”既然你让我说,我当然要说了,于是我说:“陛下,下妾有一事请教。”
皇帝道:“哦,什么事?”
我说:“听圣人说,天子有九德(古人所言天子应当具备的九种品德,即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一言以概之,德为重),不知陛下具备几德?”
姊姊道:“季姜……”
皇帝道:“别阻止她。她问得有道理呀。我自认为,天子九德,朕皆具备,否则,朕岂能为天子?”
我说:“下妾……窃以为不是。”
皇帝笑道:“哦,那么小妹说,朕缺哪一德啊?”
他在笑,显然没有生气。我说:“下妾自认所乏者,唯色耳,诸女之德,妾无所乏。陛下好德不如好色,怎能说九德具备?”
姊姊喝道:“季姜,你胡说什么啊!”
皇帝笑道:“她没胡说,夫人不必阻止。好个刁牙利嘴的小女子。我早就听说你的嘴厉害,不想你在我面前也不肯服软。”
姊姊道:“小妹年少,说话不知轻重,请陛下莫与计较。”
皇帝笑道:“夫人认为我是个为了这点小事就耿耿于怀的人么?我的侍中在东市里听到小妹一席言辞,驳得匈奴使者哑口无言,我想试试小妹口辩。不想小妹果然慧黠有口辩,小妹这句反问,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4 13:14:19 +0800 CST  
姊姊道:“都怪妾家人宠爱小妹太过。”
皇帝笑道:“没什么啊,小妹说的很在理,夫人不必为此介怀。朕岂是那种胸襟狭隘之君!小妹认为朕如何?”
我说:“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人君之相!”我套用史书中称赞皇帝的原文,这句话其实半是阿谀,半是真心。
皇帝大笑道:“小妹很会说话!朕听着很高兴。五大夫教子有方,诸男女公子皆人中之英俊也!”
阿翁道:“谢陛下赞誉。”
皇帝道:“赐宴!”诸宫婢领旨而应。皇宫中吃饭,通常一日四餐,与平民一日二餐不同。而且往往随时赐宴,以视恩宠,宫中宴饮,多有礼乐相随,此时乐人已经准备好。
皇帝道:“此是家宴,请卫皇后李姬大将军冠军侯都来,大家见上一面。”
我心里怦怦乱跳,我在这飞翔殿里,又能见到霍君侯?那位传奇般的从歌女到皇后的卫皇后我也能见到?李姬是谁?皇帝的一个妃子?皇帝要她来干啥?皇帝在宠爱我姊姊的同时还有别的女人?唉,要让皇帝专心于一个女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大汉这个世界,哪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心一意,无他内宠,反而会成为被揶揄的对象,这对女人真的很不公平,可是礼法制度如此,每个人心里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过了没多久,只听长御道:“皇后到。”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位身着红色正装美妇走进殿中,陛下点首致意,姊姊和我家人皆稽首行礼,口称:“臣(下妾)拜见皇后,愿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皇后道:“起!”声音清越,很是动听,她原来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女,这声线音色真不错,唱起歌来一定很好听。我们各自坐下。我偷眼看了看皇后,她虽年过三旬,但依旧容貌端丽,慈眉善目,身形微胖,一头乌黑长发,光可鉴人。她年轻时自必风采更为动人,难怪皇帝一眼就看中了她。她似乎发现我在看她,对我报以微笑。
她身後还有一个女子,服饰显然不是宫女,亦是娇美动人,身材玲珑有致,莫非便是李姬?皇后和那女子拜见皇帝之时,她自报其名,果然是李姬。按汉制,皇帝的妃子有数等,夫人位次皇后,姬又次于夫人,为妃嫔中的第二个等级,算起来也不低了。各人彼此见礼,着实费了不少时间。
这时,只听侍中道:“大将军,冠军侯到。”两位将军朝服正装,身系金印紫绶,从容而至。大将军也很年青,他的容貌看上去颇为儒雅,白面有须,气度端凝稳健,更象一位儒将,和霍去病剽悍飞扬大不相同。听闻大将军治军严整,平常为人颇为宽厚,当年其父郑季及其他兄弟对他有过虐待,他功成名就之後却从未报复,反而年年赠送其父兄财物,其父兄均惭愧无地,不敢见他。听说他除了不肯改姓郑外,对郑家人均甚宽厚,此正是圣人所言“仁恕”之道,闾阎之人自难理解。我对他功勋为人一直敬佩。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4 13:14:38 +0800 CST  
霍去病跟在他身後,看得出,霍去病对大将军十分尊重,神情恭谨有加,如对君父,走路之时,还刻意回避着大将军落在地上的影子,绝不踏上影子。
他们进入殿中,皇帝竟然站了起来,这么尊重他们?我们自然更是各自避席行礼。侍中称:“皇帝为大将军,冠军侯起!”太常在一旁赞曰:“谨谢行礼。”大将军和霍去病各自向皇帝行礼致谢,依礼而坐。汉宫中居然有这等礼节,皇帝对大臣这般尊重,後世可不敢想象。
我不敢去看霍去病,低首而坐。在皇帝面前,更需要知礼。我因地位最卑,赐食之时坐在西首最下。宦者端上食案,这次和上次姊姊赐食颇有不同,荤素结合,熊掌为臑,鲜鲤为鲙,鹿肚作炙,山肤(石耳)炖狗,芍药作酱,商芝(蕨菜)拌肉,鱁鮧(鱼鳔,一说是石首鱼)和蜜,各种口味都有,每样皆是美味无比。饮料则是梨花酒和百末旨酒,据说梨花酒是高祖皇帝最爱喝的酒,两种美酒居然都用冰镇过,饮一口,果然是香美清凉,不比我们吃冰镇饮料来得差了。品汉宫美食真是享受,皇帝的排场果然不同凡响,我这辈子哪吃过这些食物,就是不敢大吃大喝,未免美中不足,要是皇帝给我们家里赐食就好了,我在家关起门来随便怎么吃都行。跟这一群大人物在一起宴饮,对我来说简直象梦一样。
只听皇帝道:“有宴不可无乐。朕今日兴致很好,欲与诸君和歌一曲。王夫人有妊在身,不便起舞。李姬,你去跳舞,朕自作歌为乐。皇后,你的歌声向来是宫中一绝,今日有兴致和歌么?”汉人宴饮之中,宾主往往歌舞相属,向有无乐不成宴之说,皇帝平民概无例外。
卫皇后道:“陛下有意,妾自当和歌。”
皇帝道:“好。朕作歌第一句,皇后和第二句。第三句就由冠军侯和歌,末句……”他略一停顿,道:“小妹你来和!”我?我接在霍君侯後和歌?皇帝为什么要我在霍君侯之後唱?要是皇帝真的下道什么赐婚的旨意,谁反对也没用了。可这是使不得的事啊。虽然我受过和歌的训练,可是在皇帝面前和歌,我还是紧张得满手是汗,要是我唱走了音或者接不上,那就糟了。
姊姊道:“小妹,别紧张。你跟着音乐唱就是了。”我低声道:“诺。”
音乐响起,李姬随乐起舞,皇帝唱道:“华山巍巍兮千峰叠嶂。”嘿,想不到汉武唱歌居然这么好听,原来韵律落在阳韵上,这是宽韵,可用的字多,我不由得松了口气。音乐宛转,卫皇后和道:“渭水长长兮水何汤汤(音商,水大貌)。”音乐转高,只听霍去病和道:“铁骑皇皇兮卫我汉疆。”他的声音清越雄浑,词曲又颇具豪迈之意,听着格外舒服,想不到霍君侯唱歌也如此好听,他这句和他将军的身份很相配。只听皇帝道:“唱得好!小妹,下句该你了!”我本来窘极无词,可是不知怎么的,事到临头,我的脑子突然变得明晰起来,随着音乐冲口而出:“九州昌盛兮长乐未央!”
皇帝笑道:“小妹这句颇有豪气,和冠军侯的那句很配啊!小妹再歌舞一曲如何?”
姊姊道:“好啊,季姜,你就唱那首朱明歌吧!”这是我写给霍君侯的情歌啊,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唱这首歌?
可是姊姊有命,我岂敢不唱?汉人在宴饮中拒绝歌舞,是极其失礼的行为,性子燥烈者往往便结下仇怨。音乐一起,我只能随乐起舞。上次我在泬水亭舍唱这支歌的时候没有音乐相伴,此时随乐歌舞,韵味自然不同。起舞之後,我渐渐也放得开了些,越舞越是自然曼妙。我随乐唱道:“草木莽莽,朱明盛长。今日相乐,惭无宫商。彼君子兮,洵美兰芳。中心深藏,何日敢忘。皑皑山雪,皎皎云月。乐哉相识,忧哉河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澹容与矣,为献嘉觞。”上次我唱这只歌的时候,霍君侯并不知道我的心思,我随随便便地唱,他就随随便便地听,此次,他应该知道我是为他唱的,他心里怎么想呢?灯光在他脸上闪烁,他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4 13:14:54 +0800 CST  
一曲舞毕,众人皆为我喝彩,我回到自己位上坐下。皇帝道:“王夫人歌舞精绝,小妹也自不差。小妹才德俱佳,应有佳婿相配。”我不由一阵惊慌,若是皇帝开了金口,谁反对都没用。难道皇帝也有意思要让霍君侯聘我为妻?我突然想到,陛下叫我小妹,霍君侯岂不低了我一辈,不过,只要不在五服之内,婚姻错辈份的事,汉人从不在乎。
突听霍君侯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作主。”
皇帝道:“冠军侯有何事?”
霍君侯道:“臣与前昌武侯之女单氏定婚已近四年,因故至今未曾迎娶。臣想请陛下为臣作主,迎单氏进门。”
皇帝道:“这……此事也是美事,朕自当允可。冠军侯可选一良辰吉日,迎单氏为妻。”
霍君侯道:“臣敬谢陛下,臣想这事本已拖得太久,故希望选一近日。”
皇帝笑道:“君侯如此着急迎新妇么?朕早知此事,却未见过单氏,此女如何?”
霍君侯道:“臣也从未见过她。听闻单氏甚有淑德,阿母亲自为臣所择之女,自不会差。”
皇后道:“去病啊,单氏之兄是受刑之人,世有刑人不可娶啊!”
大将军道:“皇后,单氏之兄所犯之罪,不过是普通的刑罪,不足以此悔婚。去病年纪也不小了,正该此时成家,请皇后允可。”
皇后道:“小妹,你说呢?”
我说:“将军家事,岂下妾所当言者?”
姊姊道:“这是家宴,没有外人,说说无妨。”
我说:“将军笃信重义,英雄本色,下妾深敬重之。祝将军和夫人琴瑟和谐,共偕白首。”
霍君侯道:“女公子深明大义,人品贵重,去病也很敬重公子。命数如此,多说无宜。谨在此祝福公子觅得佳偶,欢乐弥永。”
我说:“谢谢。”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我与将军始终是有缘无份,即使尊长有意,可也不能岡顾道德信义。这样即使勉强凑在一起,心里始终有个结,宁无愧乎?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接受了当时的道德伦理观念,如果不这样,也不可能得到别人的敬重。他不是说过很敬重我吗?这也很好啊……
看来,皇后还有和我家联姻的想法,大将军和将军都表明了意见,料她不至于公然反对,我也不想当个第三者!这事大概就成了定局。好吧,如果命里该是我的,我一定会光明正大的得到的;如果命里不是我的,我也会潇潇洒洒的放弃,不择手段地去索取,非君子所为!我凌惠不屑做此不道之事!
大将军道:“凌大夫君一家人都恪守礼法,谦谦君子,女公子孝悌守义,是世间难得的贤女,青亦很是敬重。”朝我微笑点头,看来,大将军对我印象也挺好。
阿翁道:“多谢大将军称赞小女。”
皇帝笑道:“一家人和和睦睦,彼此亲爱,朕很开心。好,待朕命人选定吉日,为冠军侯完婚!诸君尽欢吧!”他命令乐人起乐,倡伎起舞,整个大殿中充满着一种欢乐的气氛。
只听得雄浑绵长的钟磬之声,与优雅的琴瑟筝笙笛箎竽混响在一起,古朴悠扬,绕梁不绝,如听仙乐。表演舞蹈的倡伎都是千挑万选才得入宫的,一个个年轻漂亮,打扮得妖艳华丽,珠翠满头,美目流波,身上穿着纤罗飞髾,佩着装有兰香的容臭,举手投足之间,香风习习。表演起来,真象古书中说的那样: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其少进也,若翔若行,若竦若倾……我从来没有听过看过这么美的音乐舞蹈,真不知是在天上或是人间,这水平,我觉得我们中央音乐歌舞团亦是远为不及。一时之间,沮丧之情也暂被抛到一旁。汉代宫中的歌舞基本上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汉武本身也通晓音乐歌舞,这欣赏水平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民间的那些草台班子向来不入他的法眼,从来没听说过 去召民间的草台班子来表演的,那简直就是自贬身价。曲终之後,我好长时间都在回味着这场美仑美奂的歌舞表演。
天色将晚,阿翁带家人告辞而去,陛下说,有空再召我们入宫见驾。二姊把二兄留在後面,跟他说了几句话,只见二兄微微蹙眉,频频点头。我忍不住偷偷地去看了看霍君侯,他站在大将军身後,正跟陛下辞别,从头到尾没有再看过我……
四兄脸上受伤的事,他们应该都看到了,却谁也没提,是否怕我兄妹二人尴尬?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4 13:15:13 +0800 CST  
回到家中,拜别父母,我正想去沐浴之後休息,四兄向我招手,我说:“什么事?”四兄把我拉到墙角,低声道:“三兄的事,不知怎的,给二姊知道了。我猜多半是三兄在军营里的伙伴泄露了消息。二姊把二兄留下,让他去看看三兄的那个女人到底怎么样。”
我说:“二姊准备怎么做呢?”
四兄道:“二姊说,朝中无一人娶优倡为妻者,连纳妾也没几个。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也不是嫌贫爱富之徒,可这事是违背汉家礼法的。我和你是弟妹,不便去说,二兄是兄长,三兄得听他的。二姊让二兄去看看那个女人,如果是个品行贤淑之人,她可以帮那女人脱籍,允许三兄纳她为妾。想要娶那女人为妻,要三兄绝了这门心思。二姊还说,这事暂时瞒着父母,以免气坏了二老。”
他又道:“你知不知道,你离殿之时,霍君侯看了你的背影好一阵。”
我心里突地一跳,但理智告诉我,我以後还是离着他远一点,他既将娶妻,我再找他,于情于法都是不能的……
自从被陛下召见过之後,我又成了个闺阁之女,整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除了看看书,就是去织房织布或者做做针线,偶尔也和兄长们练练剑,学学骑马。一任时光荏苒。
一晃过了十几天。这期间,陛下往我家赐过几次饮食和冰,看来,姊姊知道我喜欢吃宫里的百末旨酒和美食,跟陛下说了,陛下便赐食给我们家,以示恩宠。这也是历代帝王常做的事,也不算什么出格的宠幸。另外,阿翁找了人去冯伯父家为四兄说亲,我本来担心事出意外,冯伯父未必会允,但到了晚上,媒人喜滋滋地回来说冯伯父同意先为四兄和冯婼定亲,可把四兄高兴坏了。看来,冯伯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迂腐,他还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那天傍晚,三兄告诉我,霍君侯明日举行婚礼,请他去帮忙做车人,四兄和二兄也要去,问我是不是去看看?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心爱的人结婚了,新妇却不是我,我去干什么呢?那天晚上,我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月亮,忍不住流泪……
第二天下午,几位兄长都去参加霍君侯的婚礼,晚上也没有回来。汉代婚俗,迎新妇是晚上,等他们迎回新妇,大礼完毕,差不多是夜半了,已经宵禁,他们自然不能回来。到次日日中,几位兄长才回了家。我在花园里见到了几位兄长,二兄随口说了几句婚礼中贺客盈门的盛况。四兄道:“霍夫人长得真难看,眼睛小,皮肤黑,嘴又大,头发也疏。远不如你漂亮!”三兄道:“四弟,霍夫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难看?我怎么觉得她挺美的。”二兄道:“四弟,你的嘴别那么损好不好?对别人的夫人评头论足,有点教养没有?”四兄低头不说话了。二兄道:“四弟,我知道你心里向着小妹,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啊。”单嫤是美是丑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霍夫人了。我只能认命……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4 13:15:38 +0800 CST  
又过了十来天,已是七月中旬,天气也没那么热了。二兄带着三兄四兄说是出去访友,一大早就离开了家,我知道,他们是去看看三兄所爱的那个女子去了,到黄昏时他们才回来。我躲在树後,偷看三兄的脸色,只见他一付垂头丧气像,糟了,看来二兄没有看上那个女子。我见二位兄长走过,轻轻走出,招呼走在後面的四兄,询问情况。
四兄道:“原来那女子叫冯郦,长得确实挺漂亮,想不到三兄如此好色。”
我说:“二兄没看上冯郦?”
四兄道:“没有!二兄说,娶妻以德,纳妾以色,冯郦徒然漂亮,不知妇礼,别说不能主祭祀(古代妻子的责任是主祭祀,事舅姑,理中馈,继後嗣。故古人用主祭祀代指妻子),连纳妾都不配!”
我说:“啊!?怎么会这样?”
四兄道:“登城不指,城上不呼,这你是知道的。她在城头上老远看见三兄,便挥手大声招呼!这哪里有半点礼数!二兄当时脸色就变了。除了漂亮和精于歌舞之外,我还真不知道她有什么优点,她连饭菜都做得不好吃,手艺比你都差远了。我是边吃边回想着宫里的美食啊,否则的话,我怕忍不住吐了。唉,娶个妻子回来,根本不需要她有多漂亮,歌舞有多精,要的是她守妇德,理中馈,能事舅姑,能为我们家传嗣就行,对吧?偏偏她该会的不会,不该会的学得非常好。三兄眼水真低,这样粗鄙的女人都看得上。再说了,她父母早丧,累无家教,只依兄嫂为生,嫂嫂进门才一年多,能够教她些什么闺训?还有啊,我总觉得她们兄妹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四兄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说:“他们兄妹的住舍里堆了不少书,莫名其妙,一个优倡之家,居然买这么多的书?你说怪不怪?”我说:“也许他兄长是买的旧书,他想上进。”四兄道:“旧书也不便宜。你是知道的,即使从军,朝廷也只收良家子,不收优倡贱民。他看那么多的书,既不能当官,也不能从军,看了有什么用?白花钱而已。不知道是些什么书,看了这么多的书还把妹妹教成一付无礼相,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不称职的兄长。”一听四兄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起来。我问:“二兄怎么说的?”四兄道:“二兄就三个字,不同意!”
这,这事难道就这样完了?四兄道:“依阿母的意思,明年无论如何,也得给三兄说门亲事了,他同意不同意都得照办。他是王家唯一的继嗣,他迟迟不肯成婚,总不能让我们前父家绝後。这样阿母会愧对前父的。三兄和那个冯郦的事,还是算了吧!以後别提!”
我说:“能不能找机会让我见见那个冯郦?”
四兄道:“你见她干什么?还想帮三兄啊,算了,这样无知无礼的女人你见她简直塌身份。你在宫里表现不错,陛下皇后大将军对你印象都好。陛下还跟姊姊说了,今年等诸侯王来朝见的时候,跟河间王说说,让他聘你为河间王太子妃,将来呀,你就是河间王后。”
我大吃一惊,自己大麻烦上身,也顾不得三兄的事了,忙道:“这事没有定吧?”
四兄道:“没有定,陛下只跟姊姊一个人说过,昨日姊姊派人来跟阿母说起这事,我刚好听到,我本来想跟你说说,不过昨日你睡得早,今日我又出门早了,没机会跟你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也许陛下只是说说而已。不过阿翁阿母好像很心动。”
我说:“我是不愿意啊!那些诸侯王哪一个不是骄奢淫逸,人品败坏,类无法度!妹妹可不想嫁给这样的人!”
四兄道:“这个你就错了,河间王父子是宗室中有名的贤王!陛下如此严格执法,也找不到他父子任何违法乱纪之事!当今河间王叫刘基,河间王太子叫刘授,才十五岁,和你年貌相当,而且少年老成,喜欢读书,恪守礼法,文武皆备。他父子在百官和士人百姓中名声都很好。再说了,我们家本是赵国人,河间离邯郸很近,如果你嫁给河间王太子,将来就是河间王后,我们家不就可以回故乡去吗?阿翁阿母离开故乡有二十多年了,非常想念故乡。有这样好的机会,难怪阿翁阿母动心。”
我差点要哭了:“河间王太子再好,我也不喜欢!四兄帮帮我,趁这事还没定,帮我推掉这事。”
四兄搔了搔头,道:“我去跟阿翁阿母说说。”他又补充道:“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5 14:44:59 +0800 CST  
四兄道:“你心里难道还想着霍君侯?”
我说:“妹妹只是不愿意现在就嫁人!”
四兄道:“可是现在来我家说亲的人越来越多了,总有一天,阿翁阿母会把你许人的。眼前,父母最中意的就是河间王太子,地位高,人品好,人家求都求不到!你推来推去,总不是办法。”
我说:“请兄长帮妹妹出个主意!能够暂缓几年。”
四兄道:“反正离诸侯王来朝见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我慢慢想办法,看有什么法子能够一劳永逸,帮你延缓几年。”
我喜道:“谢谢!”
我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月,已到八月中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由得渐渐松懈下来,也没那么紧张了。四兄参加了学校的考试,不出意外的,他只得了个下中的考评,成绩并不理想。但拿到成绩的那天餔食时,我在厅堂上见到他,他却满面喜容,向我眨着眼睛。阿翁很不高兴,道:“考得这么差,还这么高兴。真没出息!”
四兄站起身,向阿翁一揖到底,道:“阿翁,你错了。你的儿子女儿都有出息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阿翁道:“出息?”
四兄道:“是啊!太乐署看中了你的儿子,要我到太庙里——跳舞!”他说到跳舞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阿翁道:“是吗?”颇有不信之色。
四兄道:“当然是了。太乐署要求的是,五大夫爵位或者二千石以上高官的亲生嫡子,容貌端正,”他用双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了一下,又道:“身材匀称,”又用双手在自己胸前的衣襟上轻抚了一下,道:“年龄在十二到三十岁之间。你的儿子我合符标准,太常乐丞一眼就看中了我!五天之後,你的儿子便要去参加训练,等到新年,到太庙里跳舞!不是白跳的,包食宿,有报酬!”
阿翁喜道:“那倒确实是个喜事。你妹妹又有什么出息?”
四兄道:“我替妹妹报了名。”
阿母道:“报什么名?要你替她报?”
四兄道:“陛下要召女骑,皇榜都出了。要求身长六尺五寸以上,容貌端正,年龄十三到十六岁,五大夫爵位以上的宦籍人士的亲生嫡女,有意者可去报名。凡是被选中的,隶属我大汉军队,平时卫护后妃,皇后出行之时夹毂左右,以为仪仗,兼做护卫。我想妹妹的骑术在女子之中也是佼佼者,她的武艺在女子之中也还行,她一定考得上,何况考上之後,宫里还会对她们进行相关培训,以妹妹的聪明,没什么学不会的。这样她便有机会在宫里陪着二姊了。这也是有俸禄的。”
三兄道:“四弟,你疯了!我家岂是要妹妹去挣钱养家的?她去应考女骑,是隶属汉军的,汉军军法严酷,妹妹吃得了这苦么?万一有何过错,动辄是掉脑袋的大罪!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再说了,她万一真的考上了,四年之内,不得论婚论嫁!你不是有意误她?”
我听到这里,差点高兴得要跳起来,四兄不是误我,明明就是在帮我嘛,只要我能够考上女骑入宫,四年之内,嫁不成人,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军法再严酷,我谨遵法度便是!
阿翁也生气了:“你不与父母兄长商量,怎能擅自作主?”
我说:“阿母,女儿愿意去。女儿的名字既然已经报上去了,只等卫士丞批复,已经不能更改了。”
阿母和阿翁对望了一眼,阿母轻轻叹道:“姎知道你的心思。好吧,既然这样,夫君的意思呢?”
阿翁道:“反正你还年幼,暂时不出嫁也没什么。你去参加考试吧!看你个人的运气了。”
二兄道:“阿翁阿母,没那么简单的。即便妹妹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够入宫当上女骑的。”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5 14:45:43 +0800 CST  
四兄道:“为什么?”
三兄道:“这个你不知道,她们在宫中作护卫,是有佩剑的权力的,在皇后甚至有可能陛下身边佩带武器,是个很敏感的事情,必须绝对可靠。所以要求要有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或者关内侯以上爵位的人做任者(保人)。他是要和你风险共担的,你若出了事,他要负连带责任,严重的时候甚至有可能掉脑袋。妹妹你到哪里去找这个人?”
我心想,到汉宫当差,“政治审查”这么严格?嘴上说:“姊姊是陛下的爱妃,难道她不能为姎作保吗?”
三兄道:“不能!她是妃嫔,不得干涉朝中之政。你总不至于让陛下自己为你作保吧?这不合法度,我们家一直谨守汉家礼法,怎能公然违法?你若是请二妹求陛下出面的话,还不如直接求陛下让你入宫做护卫呢!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我说:“请兄长帮妹妹找找这个任者。”
三兄道:“我找不到。二兄呢?”
二兄摇摇头:“我有爵无官,更没办法。”
我赌气道:“你们都不帮姎,姎自己想办法去。”
三兄笑道:“你该不是想去找霍君侯吧?你脸皮真厚啊!人家凭什么要和你风险共担?要对你负责啊?”
阿翁道:“三郎,你别取笑。你要有合适人选,就去帮你妹妹去求求人家。”
三兄道:“阿翁,孩儿不是推脱,是真的没办法!”
我说:“阿翁阿母,明日请四兄陪女儿出门一次。女儿去找任者,如果实在找不到,女儿不去应考便是。”
阿母道:“你不会真的去求霍君侯吧?”
我说:“阿母放心,女儿知道礼义。女儿不会去求他的。”我心想,我去求大将军,上次在飞翔殿中见到大将军的时候,看得出大将军对我的印象很好,但愿他能同意。如果大将军不同意,我再去求姊姊帮我找个任者,实在不行,大不了不去考就是。
第二天下午餔时,我估摸着大将军应该已经下了朝,请四兄带我去北阙甲第区大将军宅第,三兄去宫中当职没有回来。二兄不放心,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阿翁也怕我和四兄不会说话,二兄自愿同行,立即就答应了。阿母不放心,又派婢青跟我一块儿去。
二兄在外驾车,四兄和婢青陪我坐在车中。我低着头,心里一直忐忑,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去考女骑,只是想到一考上,我就不用担心有人给我提亲了,至少能够把议婚的事延缓上几年,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只要大将军同意为我作保,就是对我有了大恩。我咬紧牙关,再苦再累,军法再严,我也一定熬过去,绝不会连累大将军的。
算起来已经到了北阙,四兄安慰我道:“你放心,我们在宫里见过大将军,他对你不是很友好吗?我和二兄一起帮你去求他。”我说:“谢谢兄长。”
只听二兄在外道:“大将军好像有客人。”四兄说:“那等一会。”他打开车门,伸头出去看。我和婢青也往外看去。只见一乘黑色丝盖,车幡亦为黑色的安车停在大将军门前西方,向北而立(西立北向,为汉人停车的礼仪,意味着对主人的尊重,黑色丝盖黑色车幡为列侯级别才可以使用的车饰,汉代因马蹬未曾普及,骑行并不舒适,所以无论文武官员出行均乘车,唯狩猎打仗才骑马),婢青道:“有一个大官在拜访大将军!”四兄道:“我们是去呢,还是再等会?”二兄道:“我们还是先别过去,等会再说。”
我们把车靠在拐角处,等那位客人出来。谁知这一等,竟然等到太阳快偏西了,那位客人还没出来。两位兄长在车旁倚靠着说着什么,我和婢青在车中等得打瞌睡。难道今日见不到大将军?
正在这时,婢青道:“公子啊,大将军送客了。”我的车门开了一条缝,我透过车箱缝隙看去,不由得一惊,原来从大将军家中走出来的客人正是霍君侯!我说什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忙道:“二位兄长,是霍君侯,我们快走!”两位兄长似乎也吃了一惊,连忙跳上车,拨转马头,想避开他。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5 14:46:02 +0800 CST  
只听霍君侯道:“二位凌君,有事吗?”
不好,被他看见了。既然看见了,避也避不开,两位兄长下车行礼,我连忙把车门关紧,不过,在那一瞬间,我发现霍君侯的眼神朝这边扫来,他一定看见我了。
只听霍君侯道:“二位凌君,有事吗?”
二兄道:“没,没事!”
四兄道:“有事!我们是来求大将军的,等了一下午。”
霍君侯道:“求我舅父什么事?”
二兄道:“四弟……”
四兄道:“我们来求大将军为我妹妹作保。”他几句话就把我的事说了出来。
只听霍君侯道:“这事啊!如果二位凌君不嫌弃,我愿意为令妹作保!二位就不必再去求我舅父了。”我吃了一惊,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尴尬,别人会不会以为我缠上他了?
四兄喜道:“那太好了!”
二兄道:“小妹万一出了点事,会连累霍君侯的!”
只听霍君侯道:“不会的。我知道令妹遵礼守法,深明大义,不会出事的。再说了,怕连累我,就不怕连累我舅父吗?让令妹去考试吧,我相信以她的聪明,她会考出一个好的成绩的。到时候,我会把举状送到卫士丞那里。”
我隔着车箱说:“多谢霍君侯!”
他说:“不谢。举手之劳而已!”
两位兄长齐声道谢。但听得车轮声响,他的车渐行渐远……四兄拉开车门,笑道:“三兄一定很生气,我们还是找上霍君侯了!”我低着头,心里隐隐有一丝甜蜜,即使他不娶我为妻,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看待的……
当天晚上回家,三兄知道了这事,果然生气,说我脸皮真厚,二兄和四兄都证明我是无辜的,这只是个意外,我们怎么知道会在大将军宅第前遇上他?
几天之後,在卫士丞派人去西新里核实了我的名数状况之後,派人送上准试证书和棨传(即出入宫门的临时通行证),通知我去未央宫校场参加考试,时间定在九月二日。
等到考试那天,阿翁阿母和二兄陪我同去,三兄因要入宫担职,未能同行,四兄则在昨日就被太乐署召去跳舞了,也没能陪同。阿翁阿母他们没有棨传,进不了宫门,只在外面等候,我和大约七八十名同样“有志为骑”的少女被卫士领到校场,选好马匹,参加考试。上午的考试考的是骑术,是武试,下午考礼仪和书计,是文试。
宫中的女官为我们发下专门的骑装,为了便于骑马,女骑们都用素帛裹胸,又在红色长襦之内,另行穿裈(一种合裆的下裳,汉服无裆者谓之袴,合裆者谓之裈)。汉代没有马蹬,高桥马鞍没有,连障泥都没有。我们用的马鞍表面是用皮革制的,中间填塞羊毛之类,用肚带收勒固定,骑久了肯定不舒服,难怪大家都不愿意骑行。
我们彼此不敢多说话,按编号一个个地上场考试。我的武试成绩最後被评为上下等,只算一般,但下午礼仪书计,尤其是书计(即书法和算术),我因书法娟秀,计算准确无误(这是我数学成绩好的好处),又快又好,得了上上的考评,再加上我因孝行在霸陵邑曾经得到过官府的表彰,在考试中有加分,各种因素下来,最後评定总成绩的时候,我的综合成绩位列第一!被淘汰的也有近一半。最後选上的连我在内,共有三十二名,但听卫士丞说,要对我们进行一个月的军事法规和军事训练,如果训练成绩不好,仍然有可能被淘汰!只有过了那一关,我们才能够被正式列入汉军编制。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5 14:46:18 +0800 CST  
当天黄昏,我兴致勃勃地随家人回了家,我成绩位列第一,阿翁阿母也为此高兴不已。三兄冷笑道:“你们高兴什么?我担心妹妹吃不了这苦头,要是违反军法,够我们受的!”
我怒道:“你从前说过要把姎介绍给军队,可是你却失信于姎。姎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你又来嘲讽姎。你觉得你无愧吗?”
三兄道:“我是为你好!你进去了就知道军中的苦处了!季姜,你从小骄生惯养,半点苦头都没吃过,军中可不是家里!你若是违反军令,倒霉的不仅是你,还有我们。对了,霍君侯也脱不了干系!你自己知道轻重!”
考试的第二天,我们这一批被选上的预备女骑,首先集中在内校场,令女师来为我们授课,教授的第一课就是汉军军法!听得我心惊肉跳,五十大戒律,十七条死刑,什么擅兴(指不服从命令者)者斩,闻鼓不进者斩,干行队列(在行军的时候不能保持队形)者斩,泄密者斩,虚报战功者斩,军中趋讙者斩……最恐怖的是第三条,阵前降敌者,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女师说,我们是女子,没妻子和子女,如果犯了这条军法,挨刀的就是我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因为我们是属于女军的编制,和男军不一样,我们是绝对不能进入男军营的,要是进去,他们可以杀了我们!我们的赏罚也和男军小有区别,即使我们立了功,也通常是受赏不受爵,但如果有特殊功绩,最高也可封君,女子封君,视同男子封侯!这是殊荣,自大汉立国以来,只授予过数名女子。另外还有很多刑罚,比如说出勤不力(即训练的时候出工不出力)者杖,传令有误者杖,军中驰马罚金四两等等等等。我这才领略到三兄的意思,我若是犯了军法,受累的不仅是我们全家人,霍君侯作了我的任者,因荐举失察,他也要负连带责任!汉军军法如此严酷,难怪汉军作战胜多败少。男军们的军法更多,凡是女骑们用不上的,女师就不教。
女骑们学习的另一个重点课就是明号令。知赏罚,明号令,是所有将士必须熟习的,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军队的最基本的要求。到现代社会也不例外!
除特殊情况强征入伍外,正常情况下,汉军挑选士卒极其严格,首先查验名数,往往一个乡里有很多人入伍,这些人彼此都互相认识,而且在入伍时还要进行身体检查,入伍後还有些裸上身的训练,想要女扮男装进入汉军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即使真进入了,也会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发现军中有女,那是军队的大忌讳,这女人脑袋不掉是亘古怪事,她家人只怕也得一块儿拖出去弃市。别的朝代倒不清楚,但秦汉军队中绝无可能混入女子。
除非这女人象我一样,直接加入女军!因为大汉军队偶尔也会招女军做些後勤防务工作。但随男军远征是不可能的!军队带这么多的女人,影响士气影响机动性不说,打赢了倒罢了,打输了这些女人就是给敌人送的战利品!即使到现代社会,除非实在没人,也没说让女兵冲第一线的,战死还算好,万一她们被俘,军队的统帅更会寝食不安。
骑兵挑选更严,骑兵又有轻骑重骑之分,于身高体态骑术技击之术及与马的协调以及骑兵的整体配合行军要求都非常高,我汉家骑兵的最低身高标准是七尺五寸以上(大约一米七三左右,我在女子中虽不算矮,但加入骑兵仅身高我就肯定是不合格的),要训练出一个合格的骑兵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我汉军指挥系统由旗鼓 部分组成,白天是旗,晚上是灯。旗灯的种类和颜色形制各异,旗鼓金配合使用,有标识指挥防护军乐等综合用途。另外还有各种侦察巡逻行军情报传递等具体规定和要求,全部加在一起,有上千条,要记熟并运用自如可不简单。完全不了解军队的编制指挥号令的人就想去管理军队,说这些人幼稚都太高看他们了,分明就是白痴!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5 14:46:42 +0800 CST  
我汉军编制为部曲屯什伍,各部曲都由不同的标识进行区分,基本上都是五五制的,每部每曲都有前後左中右之分,用衣服上的标志和旗帜的颜色区分,左部青,前部赤,中部黄,右部白,後部黑。将帅发令皆用金鼓旗灯,各部曲得到命令之後立即应旗(指举起自己本部的旗帜,晚上举灯),表示得令。
前锋遇上不同的情况,用不同的旗帜或者金鼓之声通知後军。比如遇树林举青旗,前进无阻举高旗,敌众旋红旗,少则旋白旗,进攻是鼓声,鼓一声鼓二声急鼓缓鼓的意思都不同,钲声也是如此,一声停,二声退,三声回。另外将军升帐,要举军乐。通知火军做饭,休息等都有不同。复杂无比,好在这些东西女骑们大都用不上,所以上千条各类信号号令我们只学了几十条。什么前向後向左向右向之类的倒是熟悉之极了。
军营生活单调简单,我们被安排到一间寝舍里睡通铺,平常几旦时闻鼓而起,给两分时间(约半小时)洗漱和吃饭,随後到未央大厩去套马,由女师教习骑射,日中时休息两分时间,然後学习剑术,女骑们需要学习的骑术和剑术比男军们要学习的简单得多,真正的骑兵们必学的角抵和走天堑绝大泽如履平地以及在马上搏击空中换马等高难度技巧我们都就没学。
餔时闻金而止,吃餔食,食物跟真正的军营里吃的食物一样,都是糒粮(秦汉时期军中的食物,有点类似後世的炒面)加点酱,有时候会变成米浆和饼,刚吃的时候还觉得挺好吃,没吃几天,我和所有女骑个个心中抱怨,这么单调的食物,吃得嘴里都淡出水来。想到那些男军们长期吃这个,我对他们充满同情,霍君侯也这样吗?每天训练完人人争先恐後地回寝舍去休息,到浴室去沐浴,天天都挥汗如雨,累得半死。我来这里四年多,还没受过这份罪。
好在无论骑射和剑术,我都是有根基的,我悟性又强,学习起来也不觉得有多困难。训练二十余天下来,我人也瘦了,脸也黑了,但却矫健敏捷了许多,骑射之术也进步不少。
这些天全力学习,心有所寄,对霍将军刻骨铭心的相思似乎也淡了,我居然很少想到他。
到了九月二十八日这天,卫士丞亲自出面,再次进行了考核。我的综合成绩又一次赢得第一,当天考核下来,三十二名侯选人员只留下了二十名,其余随同训练的女子都被淘汰了,但和上次参赛就被淘汰的女子不同的是,她们每人得到了一份赏赐,这也算是她们的荣誉。卫士丞笑着对我说:“按照大汉军法,成绩第一者任命为队率(队长)。从此之後,你就是这二十名女骑的队率了,她们的俸禄是百石,你是二百石。”他又让我们先回家,等待办理入宫的门籍合符,日後便可出入未央宫。元旦那天,陛下和皇后要祭祀宗庙,到时候我们要全副武装,夹毂左右,这是除皇后行亲蚕之礼外,我们仅有的两次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带兵刃的机会。他还说。从今日开始,我们便正式列入汉军编制,从此之後,我们若是犯法,将接受军法从事,与民法不同。
我大汉中央军有南北两军,南军是从各地郡国良家子中选出来的,只负责守卫未央宫长乐宫,人数只数千,由卫尉统领。而我们这一队女骑,也是属于南军的。北军从京畿附近挑选,由中尉管理(後改称执金吾),人数达数万,护卫京师,兼管京师治安,天子出巡之时,负责扈从,有时候也出征。中尉出行之时,北军士卒身着缇绸,骑马为仪仗导从,一路光彩闪烁,非常壮观,难怪後来的光武帝刘秀羡慕不已,以做执金吾为理想。南军人数只有北军一个零头,真要火并,南军一定不是北军的对手。当年,周太尉夺得北军的军权,事实上已经等于宣告了吕氏的失败。南军来自各地,不熟悉京畿风物人情,北军来自京畿,家人都在本地,乡土之情甚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轻易犯险,南北两军因语言生活习惯不同,互相不易沟通,就不会相协作乱。这是高祖皇帝以来的规矩,我暗自佩服先帝们的深谋远虑。
我三兄是期门骑兵,地位近郎,由郎中令负责管辖。这些骑兵都是千挑万选的,服役期无定期,可以长期训练,是我汉家骑兵精锐中的精锐。
我离开了内校场,天色已近黄昏,艰苦训练了近一个月,我浑身都酸痛,这确实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份罪受,至于三兄说我吃不了这苦,他倒是多虑了,骑马确实很不舒服,我的大腿都被磨破了,痛得要命,练习射箭和剑术,造成我的两只手长了不少茧,一点也不象个闺阁少女的手,这确实比织布做饭痛苦多了,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咬紧牙关也要承受下来,何况霍君侯保了我,我若是临阵脱逃,他岂非也是丢够了脸?
我回到家里,阿翁阿母大喜,虽然他们已经吃过餔食,知道我还没吃饭,赶紧又让人给我安排餔食。四兄也从太乐署回来了,他和我一样,是暂时放回家来休息,十月初一(秦汉以十月为岁首,十月初一就是元旦新年)就必须得赶去太庙里跳舞,太庙不在长安城内,他要一大早就先赶去才行。而我则是在收到合符之後,赶到未央宫内校场去集合,与众位女骑一起,换上戎装,佩剑背弓,手持长戟,夹毂皇后左右。
阿翁问起我在宫里的训练情况,我说:“女儿的成绩位列第一,已经被任命为队率了。这次完成任务之後,进宫接受皇后的分配。她安排我护卫谁我就护卫谁。(宫中女子,通常自称我而不是姎,我在宫里待了一段时间,也学会了宫里的说法)。”
阿母大喜,道:“你吃了不少苦是吧。你看你的脸晒得这么黑,人也瘦了。唉,你这不是自己找份罪受吗?对了,宫里怎么样?”
我迟疑了一下,长跪而起,向阿翁阿母稽首行礼。阿翁道:“怎么了,行这么大的礼?”
我说:“阿翁阿母有问,女儿不敢不答;但军法宫规严酷,泄禁中事,乃是死罪。请阿翁阿母见谅!”
阿母道:“对对,你看,姎真是糊涂,怎么问你这些呢!你放心,以後阿翁阿母都不会再问你了,以免你为难。”
三兄赞道:“季姜,想不到你倒真有些军人的素质。身为女儿身,居然也知道嘴紧守密。我看哪,你的嘴这么紧,真是个当间谍的料!”
几位兄长都对我微笑称赞。我笑了笑,没再说话。你们放心,我既然做了军人,绝对不会给家人丢脸,我终身不会泄禁中半句于外!我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知道军法和宫规的森严和可怕!汉军大法,绝对不可能会对我一个女子网开一面的!何况,我宁死也不愿意因为我的缘故连累霍君侯!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5 14:47:09 +0800 CST  
卫士丞遣人送来了合符,并在宫门为我上了门籍,还赐给了我一枚印有女骑队率妾惠六个字的官印,从此凡我上书下令登记都须加盖官印。从此之後,我便可以出入宫中。元旦大典之时,我带领二十名女骑,全副武装,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护卫皇后左右,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是年,陛下下令改元元狩元年(汉武帝的年号起元鼎三年,即公元前114年,此前年号皆为追定,本文为叙述方便,“年号先用”,小说不求事事与史契合)。
新年的庆典过去之後,我回到宫中,接受皇后的安排。卫皇后微笑道:“你很勇敢坚强,身为女儿身,尚有报国之志。听说你的总成绩位列第一,王夫人有这样的妹妹,真是幸运。你去护卫王夫人吧。她有妊在身,有亲人陪伴在身边,对她和皇嗣都好。”我喜道:“多谢皇后。”虽然我早就猜到皇后一定会把我分配到姊姊身边,但当她亲口说出的时候,我还是非常感激,她真是个厚道人,对我姊姊确实不错。
我来到飞翔殿的时候,宫里的几名妃嫔周夫人,秦夫人,韩美人,公南(汉时复姓)八子正和姊姊说话,言谈之中,甚是欢娱,我施礼见过,她们对我说了几句客套话,等她们告辞之後,姊姊把我召入她的寝室中。
姊姊倚在榻上,问我:“皇后让你来陪我是么?”
我说:“是啊。皇后待你真好。看样子,其她妃嫔对姊姊也不错。我原以为在宫里一定勾心斗角,谁想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姊姊微笑道:“所有女子选入宫的第一件事就学习宫规宫法,和你到军营里第一课学军法一样。女师告诫我等说,阳以博施为义,阴以不专为义,后妃以不妬为义。宫规严酷,一个宫妃稍有过错,本人受罚不说,动辄连累家人。我也畏惧啊。何况,我从小读诗书,受圣人之教,明白道理。我自备位嫔嫱,事陛下和皇后向来恭谨,待下人唯以仁义,对同跻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坏话,屡次推荐她们为陛下侍寝,从不敢受陛下专房之宠。你说,我样样恪守礼义,又和谁勾心斗角?我不相信谁会平白无故将一个根本无害的人塑造成敌人。”
我道:“二姊真是深明关雎之德(古人认为关雎诗意是“美后妃之德”,故以关雎称誉后妃品行)。”
姊姊道:“皇后善良宽厚,姊姊的心纯净一片,她岂能看不出来?所以她对姊姊很好。陛下说过,他最喜欢我的地方就是我的纯真,跟我在一起,他可以完全放松自己。你怎么会以为後宫一定勾心斗角呢?在君子眼中,天下人都是君子;在小人眼中,天下人都是小人。这个世界上尽有心理阴暗的人,总是用自己的阴暗心理去想别人,看不得别人一团和气,总是幻想着别人不和。季姜,姊姊不会去害人的,也不会去僭越。陛下宵衣旰食,整天为国事操劳,似我这等後宫中的女人,既不能为他分忧,更不应该为让他为了後宫之事而烦恼。姊姊幼受母教,女子之德我也是深知,普通女子妬忌尚是失德,况于宫妃。我既备位嫔嫱,当知嫔嫱之义。陛下越是宠爱我,我越是谦恭,越是守礼。我希望家人也一样,这才是保全自己,保全家族之道。”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7 13:37:56 +0800 CST  
我说:“姊姊说的是。”
姊姊拉起我的手,道:“季姜,姊姊还有它虑。自古後宫之人,又有谁能长保不衰,色衰爱驰,谁也不能避免。当年卫皇后有多得宠,陛下不嫌她是歌女出身尊为 ,现在还不是一个皇后空名?何况你姊姊论宠幸远不及皇后,又只得夫人封号。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一身,得宠之时,自然是众皆卑下,但你能得知她们心里是否深怀怨恨?得宠之时她们自然不敢对你如何,万一将来失宠,岂非是墙倒众人推?自己出事倒也罢了,你也知道,整个家族都是荣辱与共的,我若有故,父母兄弟都会为我所累的!我岂能做此不孝不友之人?所以姊姊尽心竭力,不想得罪她们。”
我说:“姊姊所虑甚是。妹妹很是赞同。”
姊姊道:“这也是傅姆特意提醒我的。她说得很有道理,人不可无远虑!其实我在宫里很是寂寞,真正能说上心里话的人又有谁?从前我曾经想过,若是你能入宫助姊姊一臂之力就好了。姊妹是天生的助手,古时如简狄建疵(帝喾二妃,简狄嫁帝喾为次妃,妹建疵为媵从嫁),娥皇女英(帝舜二妃,娥皇嫁帝舜为正妃,女英为媵从嫁为次妃),近者如王皇后王夫人(指景帝皇后王娡,夫人王兒姁)都是如此。你聪明懂事,必是姊姊的好帮手。後来姊姊得知,你爱慕冠军侯,便打消了这念头,姊姊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你。”
我身上冒汗,低头不语。姊姊居然有过这种念头,她要真跟陛下一提,陛下十有八九会把我选进宫的,幸好姊姊没这么做,不过若姊姊真这么做了,我即使再不愿意,也肯定是全力协助姊姊固宠,姊妹二人无论谁吃住皇帝,都是咱们家族前程的保证,我才不会傻得象那些弱智宫斗戏中那样搞姊妹内斗,咱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难道姊妹二人有人出了事,另一人有好果子吃么?自古以来,凡後宫中姊妹内斗的,没一个有好结果!往往两败俱伤,家族受累。姊妹是天生的帮手!飞燕合德,刘英刘娥,娀娥训英,萧后萧妃,哪个不是姊妹同心,只有傻子秃发夫人,孝文幽后才会想到去对付自己的皇后姊妹,结果双双不得善终,家族也败亡了。
只听姊姊笑道:“你是怎么会想到要做女骑的?怎么会找霍君侯给你做保?你看你,晒成这个样子。慢慢说给姊姊听听。”
我说:“妹妹是不想这么早出嫁。我和兄长本来是想求大将军的,不想却遇上了霍君侯,他主动提出要为妹妹作保。”
姊姊微微一笑:“你呀!脑筋总转不过来。算了,既然你暂时不想嫁人,我们也不会逼你的。河间王父子要向陛下辞行,你见见刘授可以吗?陛下要在飞翔殿中以家人之礼召见刘授父子,你在帘後看看他。你放心,我只是让你在见见他,其余什么都不说。这个世界上好男儿多的是,不要那么死心眼。”
好吧,在帘後见见他也无妨,姊姊心中想要我对刘授有个好印象吗?等到河间王父子向陛下辞行回国的那天,我在帘子後见了刘授一次,他是个看上去很斯文很秀气的少年,身形有些瘦弱,举止有些拘谨和羞涩,一双眼睛却很亮很清澈,眼神中透着和他身形不一样的刚毅之气。我猜想,他应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内心并不象他外表那么柔弱。我对他的印象也仅此而已了……姊姊问我对他怎么样,我摇了摇头。姊姊叹了口气,也没多说。
我每天白天去“护卫”姊姊,除了跟姊姊说说话外,我恪守宫规,以侍从自居,从不跟姊姊同食,只跟侍卫们一起饮食,平常也只站立一旁。晚上回自己的寝房休息,五天可以回家一次。有时姊姊赐食给我,我便拿回自己寝房和伙伴们同吃。闲时也跟姊姊和宫中乐师工师傅姆学学鼓琴(汉代称弹琴为鼓琴,弹筝为鼓筝)和女工礼仪。陛下和姊姊有时往家里赐些东西,但从来只让中官送去,我在宫里当差,除了自己的衣物外,不能私自拿任何宫里的东西回去。至于议论陛下长短,妄论宫中轶事,那是我根本不敢的事,这两个问题前一个是大不敬之罪,後一个是泄禁中语,都是掉脑袋的大罪。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骑,杀掉我如同捏死只蚂蚁,再容易不过。我从无女主光环,我地位卑微,也无外挂,我完全没有冲的本钱!即使我姊姊护着我,可我也不能如此无法无天。我遇上的是真实的大汉宫庭,可不是那些脑残们遇上的怪异世界,无论宫女侍卫人人都可以非议皇帝皇后的非人类世界。口紧是第一要务,我从不去打听宫里的事,知道越多越不安全。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7 13:38:09 +0800 CST  
等到那年春天,卫皇后出宫到上林苑行亲蚕之礼,乘鸾辂,驾驷马,大将军妻王夫人参乘,随驾千乘万骑。朝中各公卿列侯之妻乘其夫官车,带夫本官绶,从其官属导从皇后。同时置虎贲、期门骑、戎头、黄门鼓吹,五帝车,我带领女骑夹毂一旁,执法御史在前後,还有金钲黄钺,五将为导,仪式十分隆重。但其中我却并没有看到单夫人,听说她怀孕了,反应十分厉害,卧床不起,不能前来……我暗自为她祈祷,但愿她母子平安。皇后到蚕宫亲手采桑,采三盆桑叶置于茧馆,礼毕,便即还宫。这是我少有的几次实际任务之一。
陛下在姊姊面前夸我谨慎畏言,知礼守法,说姊姊和家人都很懂事,赐给我不少赏赐。姊姊跟我说,我们家越是荣耀,越要谨慎谦恭,我深以为然,大汉律法森严,我越是了解得多,越是害怕。我个人受罚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还会连累家人。不顾家人死活,我凌惠还没到这种没心没肺的地步。
尽管我小心了又小心,还是惹出一场祸来。我手下的一名女骑萧嫘因母亲生病,向卫士丞请假出宫看母,卫士丞给她四个时的假期,由我转达。但她却逾时未归,按大汉军法,逾时不归,视同擅兴,按法当斩!我心想,她的母亲一定是病得很厉害,她未能及时赶回,情有可原,便向卫士丞说是我口误,批给她六个时的假。卫士丞喝道:“你?你误传军令,可知是何惩罚?”
我吓了一跳,忙说:“下妾愿受军法处置!”我知道,我误传军令,不过是二十军杖,萧嫘擅自不归,可要掉脑袋,两相比较,我宁愿受这二十军杖!卫士丞脸一沉,吩咐道:“把凌队率拉下去,送到刑室,打二十军杖!”
按汉军军法,受杖刑者要直接打光屁股,我因是女子,穿一条薄裳打,这和光屁股打也没啥区别。两名女骑施刑,尽管她们的下手比男人轻多了,但重重的军杖打下来,也打得我死去活来,皮开肉绽!屁股腿上全是血。我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我一边受刑,一边发誓:我终生再不会违背军令律法!这一顿已经够了,我终生都不会忘记!
打完了,萧嫘也回来了,她跪在我面前请求赎罪。我低声说:“这件事已经过了。你可千万别说是你自己擅自不归的,否则,你脑袋也得掉,我这二十杖也就白挨了!上司还得追究我们串通作弊的责任。”萧嫘哭着答应,把我扶回寝室,领了药为我上药。伙伴们都来慰问,我咬着牙没说其中缘故。
第二天,阿翁阿母接我回家养伤。阿母亲自为我洗了伤口,重新上药,扶我伏在床上,语气又是埋怨又是心痛,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违反军法呢?”
我说:“阿母,是女儿自己不小心。你放心,女儿绝不会再犯了。”我心想:吃一堑,不能长一智,我凌惠岂是那种笨蛋。
正在此时,突听三兄在门外道:“妹妹犯了什么军法?”
阿翁在外道:“你怎么知道她犯了军法?”
三兄道:“廷尉寺叫霍君侯去交罚金!他是妹妹的任者,妹妹犯法,他负连带责任!这事,霍君侯真丢脸,必成军中笑柄。我们都知道了!妹妹怎么这么不知轻重!我早说过,她去当什么女骑!在家好好的织布学琴就可以了!”糟了,我连累了霍君侯,害他丢尽脸面,真是百死莫赎!
只听三兄道:“卫士丞说她传令有误,杖责二十。这还算好的了,未造成严重後果杖刑就可,要是在军中造成严重後果,她脑袋都得掉!这也正是我一直担心的事!”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7 13:38:22 +0800 CST  

楼主:追逐千古的风

字数:443477

发表时间:2020-05-03 20:47: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20:41:2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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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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