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长安——穿越版

我吓了一跳:“杀头啊?谁敢杀皇帝的头?”
三兄说:“谁说要杀头,没那么严重,军法规定是罚金四两。陛下的意思是说,即使是他驰马入营,也得罚金四两。我一年的俸禄不过百石,要在军中驰马,几下就罚光了,你要兄长我当乞丐去讨饭?”
我笑了:“你回家吃饭好了。”
三兄也笑了:“一辈子靠父母吃饭,你有这个脸哪?我还想挣钱孝敬父母呢。走吧。”
他带着我们从一间小门走出,小门有人驻守,三兄走上前说:“霍郎中让我带这两个童子离开。”那人打开小门,三兄带我们走出,原来是条小巷。
我说:“这是侧门?”
三兄道:“你还想从正门出?你有资格吗?快走,阿翁一定急坏了。”带着我们在几条巷子里转来转去,转得我头发晕,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路,好容易转到一条大街上来了,只见眼前有一片富丽堂皇的建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恍在云中,样式明明不是宫殿。我问道:“三兄,这是哪里?”
三兄说:“北阙甲第。这是高官贵族们住的宅第,紧挨着未央宫和官舍。修得豪华气派,我们黔首百姓哪有资格住这里。”
我说:“简直象在云端一样。三兄,你就没想过有一天能住这里?”
三兄笑道:“等我立功封侯的时候,就有资格搬到这里住了。我会把阿翁阿母和你们都接来。”
四兄说:“三兄,以後我也要去从军,立功封侯。妹妹说,她也去考女骑。”
三兄苦笑道:“战场上要用性命去拼的,季姜啊,你是女子,考上女骑也不会去打仗的。想得倒美。”
走了好久,终于转到横门大街上来,离宣明里已经不远了,大街两旁人来人往,我突然看见了阿翁走在大街对面,我叫道:“阿翁,阿翁,我们在这里!”
阿翁听见了我的呼唤,向我们招了招手,可是我们谁也没胆量去穿越驰道,那可是皇帝才能走的路啊。没办法,我们只能加快脚步,直到走完横门大街,才得相会。
阿翁一把抓住我和四兄,一伸手就往四兄头上一巴掌,四兄差点要哭出来,三兄忙道:“大人息怒,弟妹年幼,请大人恕罪!”阿翁骂道:“你们两个,净是惹祸。谁叫你们去看霍郎中的?”不用问,是冯婼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阿翁说了。还好还好,阿翁虽然愤怒,却没打我,巴掌落在四兄头上,看来,他还是偏向我的。
三兄道:“阿翁,无何大事,霍郎中已经原谅他们了。阿翁,你们先回家,我和韦勋请了假,下午回家来拜见阿翁,请阿翁看看是不是中意。”
阿翁说:“多亏你在军营里,否则可糟了,我急得要命。又没法通知你和二郎……”
三兄道:“二兄还没回家?我还以为他回去了。”
阿翁说:“他很好,过两天他回家。”
三兄道:“我们又要错过了。一年没见二兄,真的很想他。”
阿翁道:“既然没事,我就带你弟妹先回家了。你先回去吧,对了,韦勋就是你说的那个伙伴?”
三兄道:“阿翁,你见了他一定满意!”
阿翁道:“我相信你的眼光!晚上见吧。”
三兄向阿翁告辞,阿翁带着我们回宣明里,说明情况,向冯伯伯告辞。冯伯伯殷勤相送,一直送到宣平门口,这才互道自爱而别。
我们父子四人坐车出了城,阿翁说:“来一次长安,惹出恁大的麻烦。下次不带你们来了。”
我笑着说:“三兄说,我们将来总有一天,要搬到北阙甲第去住!”
阿翁笑道:“你三兄倒有志气,不过,也不知是哪一天。再说了,我住惯了西新里,住城里不习惯。在城里,不能下地,整天无所事事,有何意义?”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5 13:40:23 +0800 CST  
四兄上车就睡觉了,他显然也是很憋闷的。我也想睡会,毕竟今日起得太早,瞌睡没睡够。三姊笑我的嘴巴变了形,我一直没大注意,可是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越到後来,觉得嘴巴越热越疼,捂着嘴巴,用布巾抹了抹,三姊本来一直在看外面的风景,偶一回头,叫道:“我的天哪,季姜,你的嘴,你的嘴……”把四兄也叫醒了,他看到我,也吃了一惊,笑道:“你,你的嘴,哈哈!”阿翁本来专心赶车,听到三姊和四兄的呼声,把车停在路边,开了车门来看,一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道:“季姜,你的嘴……”
我连忙去翻镜子,铜镜中现出我的脸,天哪,我的嘴巴肿成了个鸭子嘴!造型跟东邪西毒中梁朝伟的鸭子嘴差不多。显然是我早上摔伤嘴巴的结果。我吓得差点要哭出来了。阿翁道:“别哭别哭,我们赶快回家,找医工(汉代医生地位甚低,为百工之一,被视为方伎,称医工或医匠。工商优倡,在秦汉时皆为贱民,不以良家子视之)看看,敷点药。”他又对三姊和四兄道:“你们笑什么笑,还不安慰安慰你妹妹?”钻出门,加快了马车。
我的嘴巴越来越痛越来越热,没过多久,连说话都困难了,三姊和四兄这下不笑我了,都为我着急起来。阿翁把车停了,在路旁的驿站里去讨点水给我喝,椀里映出我的脸,我的眼泪真的掉下来了,我竟成了这般模样!我的嘴唇肿得不成样子,象上下各长了个鸭喙,而且是黑鸭喙,发亮的黑鸭喙。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5 13:40:37 +0800 CST  
三 将军献凯入,歌舞溢重城
一个四十多岁的邮人(汉人称以车传送为传,步递为邮,马递称驿,驿传中间停驻之站称置 ,步递停留之处称亭,十里一亭,为行路之人提供食宿,此驿站即为亭)走了过来,看到我,一脸同情,对阿翁说:“令爱的嘴是怎么一回事?摔伤了?”
阿翁道:“是啊。请问,这里有医工吗?得赶快敷点药才行。”
邮人道:“我这里有点消肿的药,你先拿去试试,看能不能有效。”
阿翁道:“谢谢,谢谢。”从邮人那里接过药,给我敷在嘴上。一阵清凉的感觉浸入,我觉得嘴唇舒服了很多,也没那么烫,那么痛了。阿翁问:“怎么样?”我说:“很清凉。”我一出声,吓了一跳,原来我的声音也变哑了。
阿翁喜道:“看来这药有效。多谢了。请问还有吗?我出钱买。”
邮人道:“这是从长门宫人那里得来的,已经没有了。陈后被废之後住在长门宫,你看,就在驿站对面不远处的树林之後。她经常带着一帮人出去狩猎,有时候会有人受伤,就命令配了这种药。上次宫里的人在驿站休息,正巧我的手因为劈柴受了伤,就给了我一点药,我没用完,留了一点下来。”
阿翁掩不住失望之色,我想,他一心想要为我多讨点药。阿翁对我的宠爱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好生感激。
原来长门宫在长安到霸陵的路上,我还以为在长安城附近呢。看样子,陈后被废後日子过得不错嘛,难怪汉书记载说她被废後还活了近二十年,看她过得这么潇洒,哪里像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她会找司马相如写长门赋,鬼才相信呢!司马相如也不是傻瓜,他娶了卓文君,又屡蒙帝赏,从不缺钱,贪图千金,给一个被废的女人写赋得罪皇帝,脑子有问题才怪,得罪皇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邮人道:“天时也不早了,几位天黑之前能赶回家吗?要不就在亭舍住一晚吧,否则天黑了,道上有虎豹出没。不安全。”(秦汉时期长安附近有虎豹,乃确有其事,本文所云汉家风俗制度建筑官吏称谓大致皆依史书所记)。
阿翁想了想,道:“我们赶快一点,能赶回去。”邮人道:“那这样吧,我送你一把服刀(又名拍髀、尺刀,汉代的一种短刀,长约20~40厘米),万一遇上猛兽,也能备万一。”阿翁道:“谢谢!”伸手接过。
邮人又送了阿翁一壶水,阿翁道了谢,带着我们上了车,顺手把服刀放在车内角落,加快了车速,急着想赶回西新里。按照十里一亭的规划,只要过了下一个亭,离西新里就不远了。这个时候天气却突然变了,黄雾塞天,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大路上车马行人渐稀,没走多久,只剩下了我们这一辆车,马儿大概是看不清道路,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阿翁叫苦不迭,早知如此,该在亭舍住上一晚才对,他带着我们三个半大孩子,遇上虎豹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在我用了药之後,效果奇佳,嘴上的肿胀明显消退了不少,说话也没那么困难了。
我害怕起来,对四兄说:“你把服刀拿起来……”话还没落,只听得外面的马儿一声怪叫,吓得我们兄妹三人不由自主地都抖了一下。只听阿翁在外面道:“关好门,不准出来!把刀给我!”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5:04 +0800 CST  
我摸索着把服刀递了出去,阿翁怦地一声把门关牢了。这时又听得马儿发出一声怪叫,狂奔起来,车子明显失去控制,摇摇晃晃,我们兄妹三人在车中巨烈摇晃,根本无法再坐稳,在车中被甩来甩去,都吓得大叫起来。
突然,车子停止了晃动,倒向一边,不好,车翻了!我压在了三姊身上。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声,那不是马儿的叫声,倒像是在动物园中听到过的某种猛兽的叫声,是虎还是豹仓促之间我还没分辨出来。不好!我从三姊身上爬起来,只见四兄正在开门,他显然是打算钻出车门去。
只听阿翁喝道:“你们三个不许出来!”这时候又听到一声猛兽的叫声,马儿的怪叫声和阿翁的喝叱声混在一起,外面乒乒乓乓,各种声音齐作,就好像在做道场一般,三姊吓得抱住我不放,她胆子向来就小,平常和二姊一样,规规矩矩,远不及我胆大活泼,家里人都知道我“病了”一场之後,性格都变了不少。我这种性格倒是很得四兄的喜欢,他常带我玩耍。
突然,我听到阿翁的一声惨叫,不好了,他被猛兽伤了!想到这大半年来他对我的爱护疼爱,我脑子好像有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虽然我看起来不到十一岁,事实上我自己明白,我快十六岁了,我的脑子里装的是一个十六岁女子的智慧和勇气。慌乱之中,我想起猛兽怕火的天性,忙挣脱三姊,道:“四兄,四兄,快,拿火燧火茹(汉代点火用具,火燧钻火,火茹引火)点火!”一边自己也到阴暗一片的车箱中去摸。
我们兄妹三人在车箱里又惊又怕,三个人都在车箱里摸着火燧,可是越慌越摸不到,好容易听到四兄一声欢呼:“找到了!”折腾一番之後,眼前一亮,火点燃了。看到车中景色,我伸手抓了一个阿翁买的用来温酒的鐎斗在手,这鐎斗是铜制的,有那么一两斤重,上面还有一个长柄,必要时能做防身器具。三姊伸手打开了车门,四兄首先将火伸出车箱,见没什么动静,这才跳出车箱。
我们兄妹三人都跳出了车箱,只见车子倒在路旁,阿翁已经不见了,拉车的马也不见了,地上还有一滩血。三姊哭道:“阿翁,阿翁,你在哪里?”叫什么叫,阿翁要是能答应不早就答应了,还是赶快找他要紧。
天并没有黑,只是风中有黄沙,看不太清楚而已。我定睛四望,只见地下有拖痕,那猛兽拖走的是阿翁还是马?我对四兄说:“我们再找点引火的器物,去找阿翁,一定要找到!”
我们兄妹三人一人拿了一个火把,顺着地上的拖痕和血痕追去,刚转了个弯,突见一片杂草,杂草上有着明显的血痕和压痕,我们凑过去一看,只见阿翁伏在坡下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四兄把火把递给我,道:“你把火把拿着,我去把阿翁拉上来。”我说:“我帮你!”一边把火把和鐎斗都交给了三姊。我和四兄走下坡,把阿翁扶起来,阿翁手里拿着那把服刀,脸色惨白,竟然没了气息。四兄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也蒙了,难道阿翁就此死了吗?这大半年来他对我的种种怜爱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悲从中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我在学校学到的人工呼吸法,不管有没有效,先试试再说。我连忙把阿翁扶起,上身仰放,垫高他的背,让他的头偏向一侧,伸手松开了阿翁的衣带,四兄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说:“我在救阿翁。”我蹲在阿翁身边,双手手指分开,两个大拇指向内,横放于两侧肋弓上。两臂伸直,上身前倾,用力借身体重力推压阿翁胸部使气体排出,反复试了好几次,终于听到阿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大喜,道:“阿翁,阿翁,你醒了?”四兄在一旁,道:“季姜,你这是在哪里学到的本事?”
我随口道:“梦里有个神人教我的。”
刚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上面三姊一声惊叫:“啊!”我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花斑豹子正向三姊扑去,三姊扔下火把,转头就跑,我忙从阿翁手里拿过服刀,叫道:“三姊,三姊!”从坡下跳到大路上。
远处,好像有几个骑马走路的人正向我们这边行来。我没时间多看,只见那豹子向三姊扑去,我叫道:“三姊,快跳到坡下去!”三姊慌不择路,几乎是从路上滚下坡的,那豹子吼了一声,突然转过身,向我逼来,看着它那闪着凶光的眼睛,我的腿也软了,吓得不敢动弹。
正在这时,我好像听到三兄的声音:“季姜别怕!我来救你!”有救兵,我顿时来了力气,撒腿便跑。迎面四兄扶着阿翁正从坡下爬起来,那豹子趴在地下,奋力一跃,向阿翁扑去,不能让他伤了阿翁,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叫一声,冲上去一刀砍在那豹子的腿上,那豹子转过身,大吼一声,向我扑来,我往後一退,脚下绊在什么东西上,顿时摔倒在地,耳听得风声乍起,那豹子向我扑来,我奋力往旁一滚,把手中刀往後一顶,只觉一股带着腥味的热水洒在我的脸上头上,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同时肩膀上一阵巨痛,我惨叫了一声,痛得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小房间里,眼前看到的是三兄和三姊焦急的目光。见我醒了,他们都舒了口气。肩膀上又是一阵巨痛,我忍不住呻吟起来。三兄道:“季姜,你真勇敢。小小年纪,竟敢去砍豹子。还痛吗?”
我哭道:“痛得要死。阿翁,阿翁在哪里?”这大半年来,我受到父母的无限怜爱,我心中对他们充满了感激和亲近,感谢他们给我一个正常的家,这对我的一生来说非常重要,我没有缺少父母教诲,没有缺少手足亲人,汉人的种种忌讳我一样也没有。
汉人是非常重视家庭的,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人几乎就等于是整个社会的弃物。虽然我是出于奇遇才成为他们的孩子,他们也一直不知道我真正的来历,但他们对我的爱却是发自内心的真挚,如果没有他们,我不知在这陌生的世界如何生存,我早已把自己看成了他们亲生的孩子,自认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三兄眼中流露感动之意,道:“阿翁没事,只是一时气厥,现在正在休息。四弟说是你救了阿翁,遇上如此猛兽,你们和父亲都安然无恙,季姜,你这是孝感动天,天意啊。”
只听三兄身後有人说道:“你这小女子为救令尊,竟然敢拿刀杀豹,如此孝义,世所罕见。吾必上奏官府,以资旌表。”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5:27 +0800 CST  
旌表我个鬼,我现在痛得快死了,你还不如拿点止痛药更实用,连点止痛药都没有,只有硬熬,简直就是考验毅力。我痛得实在受不了,听过了这句话就算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肩膀上的痛楚上去了。
三兄道:“多谢周邮人君。”
那位姓周的邮人说:“不用谢,令妹有孝行,我很是尊重。令尊和令妹都没大碍,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就可以回家去休养了。”说完退出了房间。
这时候三姊端着一椀药进了房间,递给我:“季姜,喝点药。”我本想伸手去接,但一伸手,肩膀就象要被劈开一样痛得厉害,三姊把药端到我的口边:“你喝药。”我硬着头皮喝下了这椀苦得要命的药,轻轻靠在床头,这才感觉到我的肩膀绑着厚厚的布,缠得紧紧的。
我问道:“阿翁怎么样?”
三姊说:“阿翁没事,他只是摔下斜坡一时昏厥,你的伤比阿翁严重多了。他很担心你。你好好养伤就行。”
我说:“现在什么时候了?”
三兄道:“天已经黑了。我们在亭舍中休息,只能够耽误一天了,明日再回家,阿母一定很担心。阿翁遇上的是虎,那虎拖走了马,把阿翁逼下了坡。而你又遇上了豹子。我和韦勋远远看见那豹子扑向你,两人都射了它一箭,其实我们的箭都多余了,你那一刀已经把豹子开膛剖腹。它自己扑过来,你把它从喉咙到小肚都划开了。它的爪子伤了你的肩膀。我们把你和阿翁送到亭舍来。你小小年纪,这么勇敢,有古烈士之风,我和韦勋都很佩服你。季姜,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们阖门有光。”
有光不有光我才懒得管,要紧的是怎么给我止痛才是真的!我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份罪,要是能够回重庆,我死也不会回来了。这里的医疗条件真不是一般的差!
那天晚上,三姊陪了我一晚上,给我洗伤口换药喂饭,带我去解手,细心细致地服侍我。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食,三兄把自己的马用来拉车,一位英俊剽悍的少年和三兄一起,帮我们收拾东西,那个人想来就是韦勋了。他一定见过阿翁了,看阿翁对他神情亲密,显然是认可了他这个未来的女婿,这个未来姊婿人才确实不错,和二姊配得起,三兄的眼光是有的。但愿二姊的婚事能够定下来,这样她就不用入宫了。
韦勋和三兄四兄扶着一脸憔悴的阿翁上了车,三姊帮着三兄把我抱到车上,放在阿翁身边,阿翁问我:“你好些了吗?”
我哭丧着说:“没事,就是痛得厉害。”经历了一晚之後,肩膀上的痛楚没那么厉害了,伤势也明显减轻,毕竟我受的是外伤,只要不感染,我年青体壮,好起来也挺快的。
阿翁笑道:“我们平安无事就是幸运,都怪阿翁没听邮人的话,留在亭舍,结果还是要耽误一晚。季姜,阿翁对不起你,你受伤都是因为阿翁而起。”
我忙说:“那是意外,怎能怪阿翁?”我别的不求,只求伤势快点好就对了。
阿翁抚摸着我的头说:“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当然懂事了,虽然我看起来只有十岁,但事实上我都快十六岁了,能不懂事吗?
我们正在亭舍套车,外面传来一阵马铃之声,似乎有什么车队过去,我躺在车厢中,与三姊挤在一起,四兄正在帮助阿翁坐到软垫上去,韦勋和三兄正在收拾东西,他们都没有注意,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猜大概是有豪家出行。
那位姓周的邮人帮助我们把马匹拉出,我们自己的马已经被虎拖了去,三兄的马用来套车了,他和韦勋同骑了一匹马。这里离西新里不过十余里地,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了。

我们拉走的东西除了在长安买的器物外,还有一张豹皮和若干豹肉。那只死豹子被剥了皮之後,皮留给了我们,肉分了一些给邮人,感谢他的照顾和帮助。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豹子肉呢,阿母多半会把豹子肉烧来吃,这样一定味道不错。
阿翁让我躺在豹皮上,豹子毛跟猪鬃差不多,挺粗糙的,可比猫咪的毛粗多了,摸着其实也不太舒服,不过睡着还是挺舒服的,就是有些怪怪的味道,回去洗洗晾干可能就没味道了。他拿了一件长袍给我盖上,目光中充满慈爱,道:“季姜,你小睡一会,很快就到家了。”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有父母疼爱的感觉真好,阿母要是见我受了伤,不知会多么心痛,一定会更怜惜我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我一会就睡着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5:50 +0800 CST  
不知睡了多久,我隐隐听到哭声,我一下子就醒了,车已经停了,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们都已经下车了。回了西新里了?不好,那哭声好像是阿母,怎么回事啊?我急忙坐了起来,肩膀上又被扯得一阵疼痛,我现在可顾不得了,忙穿了鞋子,开了门,跳了出去。
只见二姊坐在一辆安车上,车门还没关,阿母正在拉着她的手哭泣,阿翁和几位兄长和姊姊站在一旁,包括令阿翁满意的未来姊婿韦勋也和他们在一起,大约二三十位身穿宫装戎装的官吏骑士也站在一边,不好了,我们晚了一步,宫里的人真的把姊姊选走了,都怪我们耽误了一晚!要是我们昨日回来,二姊就已经可以订婚了,哪会有今日的事!
我一时冲动,分开人群冲了过去,拉住二姊的手:“二姊姊!”二姊泣道:“小妹。二姊走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几时得见。以後,父母大人膝下烦劳妹妹尽孝……”我说:“二姊,阿翁不是给你订婚了吗?怎么宫里还选你?”
一个身穿官员服饰的人问道:“我们已经打听明白,女公子并未定亲,如果定亲,应该有婚书才对,你家拿得出来?你这小女子不要胡说,陷陛下于夺人之妻的恶名,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阿母忙道:“幼女无知,口出胡话,乞永巷丞君多多见谅!”阿翁也连忙赔罪。
永巷丞道:“我说你们哪,令爱容貌出众,知书识礼,温恭如玉,以良家子应法相选入宫中,本是自然之礼,陛下一定恩宠,将来不愁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何必如此悲切?”他又对我说:“小女子笃于姊妹之情,可以理解,可也不能说谎诬陷陛下吧。看你还年幼的份上,我也就不与你多加计较了。以後说话小心点。”
二姊道:“小妹年幼,又与妾向来友爱,一日分离,难免情急,请永巷丞君深加体谅。妾感激不尽!”
永巷丞道:“家人子之言,自当从之。”我姊姊选入宫中的位号是什么家人子,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位号,一定是极其低级的位号,即使是熬年更,排资历也得到哪年才能够见得皇帝啊!可怜的姊姊!自古入宫红颜不知有多少熬成白发也难得见皇帝一面,哪有这么多幸运儿?再说早就知道 好色,後宫万数,姊姊加入其中,不过是让他多了个宫女而已,他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事!我那美若天仙才貌双全的二姊姊就这么给毁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放声大哭:“二姊姊,都怪姎,都怪姎!”要是我们早回来一天,就不会有这事了!
二姊安慰我道:“季姜,怪你干嘛,这是姊姊的命。姊姊此一去,又不是永别,你何必这么伤心。我们姊妹一定会有再见之期,到时候,你一定要把自己养高养壮,姊姊喜欢你健康愉快,可不喜欢你郁郁寡欢。听姊姊的话,回去吧。”
我一把拉住二姊的手,动作过大,我肩膀上的伤口顿时剧烈疼痛,我忍不住叫道:“哎哟!”血渗了出来。

阿母和二姊都惊道:“季姜,你,你这是怎么了?”
三兄道:“昨日回来的时候遇上虎豹,季姜为救阿翁被豹子抓伤了肩膀,我们就是因为这个耽误了一晚。”
阿母把我抱住,给我把肩膀上的伤口裹好,道:“季姜,别难过。你是个孝顺友爱的好孩子。你受了伤,不能太伤心。这是你二姊的命,一切一切,看她的运道吧!”
永巷丞道:“时间到了,即刻启程。”
二姊道:“阿母宽心,妹妹也不用伤心了。愿阿翁阿母,兄弟姊妹强饭自爱(汉人告别常用语,意思是多食保重),勿以寄女为念,寄女走了……”永巷丞伸手关上了门,车队奏起音乐,缓缓而行。
我眼睁睁地看着载着二姊的安车渐渐远去,远去……,车轮卷起的烟尘逐渐消散,那仿佛悠扬的音乐也再不可闻,天地之间,竟然变得异样的安静,除了偶尔飞过的飞鸟的轻啼及阿母姊姊的低低抽咽之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这大半年来,我与二姊友爱相处,她对我的关爱,对我的怜惜,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我柔肠百转,泪如泉涌,不能自己。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6:13 +0800 CST  
我抑制不住心中伤痛,一时冲动,道:“阿翁阿母,姎再去送送姊姊!”说完这话,飞快地跳上了韦勋的那匹马,拨转马头,就向长安方向驰去。
阿翁在後面叫道:“季姜,季姜,回来……哎呀,三郎,快去照应着她,快……”後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从来没有骑得这么快的,简直就是疯狂,两旁的树木飞一般向後退去,道旁的行人纷纷躲闪,我什么也管不得了,只想追上姊姊,再见见她!
转过一道坡,远远地看见了载着二姊的车队,突然之间,我觉得我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无聊,即使我追上了二姊,即使我真的再跟她说上了几句话,抱头痛哭一场,那又如何?我们还是得分离,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啊!这个见鬼的皇帝!我们家小老百姓一个,不欠租税,按时服役,不犯国法,你凭什么要拆散我们的骨肉?人间骨肉情最浓,不到别时人不知!等到别时才知那是何等的伤痛!我的心好似被刀剜去一块似的……
我勒住马,驰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岗,看着二姊的车队在山岗下经过,我放声大叫:“二姊姊,二姊姊……妹妹来送你……妹妹来送你……”惊起林中一片鸟儿,我叫得声嘶力竭,筋疲力尽,车队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很多人抬头望着山上,远远地,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二姊听到了吗?
载着二姊的车队再一次消失在我的眼界里,我从马上跳下来,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只听得一个声音说:“季姜……”
我抬头一看,眼前站着的是我的两位兄长,二兄和三兄。二兄回来了?他在路上和载着二姊的车队应该是擦肩而过,可是,他和我们一样无能为力,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
两位兄长都面容黯然,二兄安慰说:“季姜,你哭也没有用。我们先回去吧!”我一头扑到他怀里,又抽泣起来。
二兄拍着我的肩膀,任由我哭泣。三兄道:“季姜今日哭得眼睛都肿了。肩膀上又受了伤,伤痛交加,小心你的身体受不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你要是因为这事而病倒,引得阿翁阿母担心,可是很不孝的。别哭了,先回去吧。”
来的时候不知时,回去的时候却走得异常的慢,两位兄长知我心中伤痛,也不催促,我们兄妹三人骑着马在大道上任由马儿慢步而行。下餔(西汉时制,约下午四点)左右,我们才回到西新里。
韦勋亲没定成,很是难过,借口军营里有事,等我们回来,要了马就向阿翁告辞,阿翁自觉有愧,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三兄大约也觉得不好意思,决定和韦勋一块儿回长安,他们两人辞别阿翁後就回了长安。
阿母见我回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她说她既伤二姊的离去,又怕我出什么意外,一直担着心,我平安归来,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连好些日子,家里的人都沉浸在失去二姊的悲痛之中,阿翁深深自责,真不该去长安一趟,这趟去长安,失了二姊,伤了我,真是得不偿失。阿母更是常常暗自流泪,宫里的人送来两斤黄金,说是补偿我姊姊入宫的费用,阿翁怒道:“这钱是卖女儿钱!我要来做甚?”阿母也说:“我家再穷,也不至于卖女儿哪!”阿翁遂让人封存起来,扔到地窖里。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6:34 +0800 CST  
我经过了那一场伤痛,真的应了三兄的话,很“不孝”,真的病倒了。当晚就发起了烧,阿母和大嫂大姊三姊四个人轮流陪了我两个晚上,我的烧才退了,但肩膀上的伤口却又溃烂了,这次情况更严重,阿翁阿母到处延医找药,钱花了好几千,时间花了大半个月,才把我的伤情控制住了。等到我的伤病都勉强好了,我的人早被打回原形,好容易长出来的肉又还给了骨头。整个人瘦得好像只剩几两肉了,脸上更是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象个骷髅似的。我只照了一次镜子就被自己的模样吓坏了,拒绝再照镜子,可不想看到我如此丑陋的模样。
二兄自从回来後,和长兄一起带着田奴们管理着田间的事,让阿翁得闲休息几天。快要过年了,我看得出,阿母一伤二姊离去,二忧我的病情,三来组织家婢们制作各种过年的食物,准备年货,忙得不可开交,她明显的瘦了一圈,
到了九月二十二日这天,喜事上门,霸陵令遣乡啬夫来我家,说要旌表我的孝行,并以官府的名义赐我牛肉若干和酒二壶,钱二百文,还要把我的名字记录在案,在整个霸陵邑表彰我。那个周邮人真的把我的孝行上报了官府?他倒是言而有信。阿翁带着我们一家人送走了乡啬夫,笑盈盈地对我说:“你不是想吃牛肉吗?现在官府赏你,你可以满足你的口腹之欲了。全家人也好尝尝久未品尝的牛肉滋味。”
大汉法律极其严酷,大汉法律极其严酷,死刑之多,连坐之广,历代之最。
汉律规定,平常人家不得擅自杀牛,私杀牛在我大汉是死罪,但每年年底官府都会淘汰一些老弱病牛,这些牛肉分给皇室贵族大臣,剩下来就用来分赐各类受到官府表彰的人员及救济一些鳏寡孤独等弱势人群,显示皇恩浩荡。
得到官府的表彰,也就只是赏赐一些牛肉和酒及一些钱,本是小事,但把我的孝行登记在案,通报表彰,却为我赢得了幼有孝名的美誉,大汉以孝治天下,有孝行的人向来最受人尊重。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後来竟然成了我的政治资本!
阿翁把二百文钱交给我,笑道:“季姜,这可是你自己挣来的钱喏,自己拿去花。”阿母也笑道:“把这些钱存到扑满里慢慢用吧。阿母明年可不会给你零花钱了。”我收了钱,说:“谢谢阿翁阿母。”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钱投进扑满,心里简直是踌躇满志,这可是我在大汉挣的第一笔钱哪,还是官府所赐,来得如此光明正大。这些钱对我来说也不少了, 即位之後长安附近物价平易,二十文钱左右能买一石米,六文钱能买一升酒,十文钱能买一斤肉,两文钱能买饴糖一块,二百文钱够买一只羊了。我一个小孩,吃的住的穿的自有爹妈提供,这些钱来做零花着实不算小数目。我小小年纪就能挣钱,将来呀,岂不是能做一个大富妪?
厨房里飘来了烧牛肉的香气,我走了进去,见阿母正在烧着一块牛肉,想起卢足曾经跟我说过她很想吃牛肉,我问阿母:“阿母,卢足跟姎说过,她想吃牛肉,姎是不是可以分点给她?”
阿母微笑道:“你不忘诺言,是信;不忘友道,是义。你有信有义,是难得的品行。阿母为何要阻止你守信尽义呢?”我喜道:“谢谢阿母。”拿刀砍下一块,用绳子拴牢了,出门去找卢足。
我在田里找到正在割草的卢足,把牛肉递给她:“卢足,你不是说你想吃牛肉吗?这是官府赏赐给姎的,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吃。你尝尝,味道如何?”卢足伸手接过,一付垂涎欲滴的样子,可是她却把牛肉挂到竹篮上,道:“谢谢你。姎不想在这里吃,姎想拿回家去,请阿翁阿母兄长先尝。”我说:“好。”心想:也只有古人才会这么讲究孝悌之道,要是在重庆啊,恐怕十个人有九个人想不起有好东西先带回去给父母尝尝。重庆的生活对我来说,确实象场梦,我的校园生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永远结束了……
好像是被卢足所感染,我想到了三兄,过几天过年了,三兄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这时候吃了,到时候他就吃不到牛肉了,牛肉也保存不了那么久,这样吧,跟上次没吃完的豹肉一样处理,回去割一块,风干了,就能够保存几天不会坏,等到他回来过年的时候吃。我把这个想法跟阿翁阿母说了,他们也很赞成。于是割下一块,挂在楼上。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6:54 +0800 CST  
当天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品尝牛肉,家人都对我赞誉有加,四兄更是眉飞色舞,说起那天我冲上去砍了豹子,得了神人的教诲,学了神术,救了阿翁。长兄道:“季姜,你真的是从梦里学会的神术?”我笑着说:“是啊!”—--当然不是,人工呼吸是我在学校学到的,可我可不敢实话实说。----嫂嫂陈南笑道:“我们的季姜一定来历不凡,该不会是哪位神仙来我们家投的胎吧?”阿翁笑道:“要真这样,她一定光宗耀祖。我凌家列祖列宗都会感到欣慰的。”阿母轻声道:“光宗耀祖?其实只要家人团聚,是否光荣耀祖没什么重要,姎原想振兴门楣,谁想却是骨肉分离……”阿翁道:“徽君,你也别难过,这也是那孩子的命……”阿母还在伤心二姊的离去,我伸手去握住阿母的手,道:“阿母,你还有季姜呢。季姜会孝顺你的,季姜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阿母笑道:“阿母怎能把你留成老妪?女儿大了,终究有于归之日啊。明年,你三姊十四了,也得给她找个夫婿了,当年,阿母在十四之时,已为人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满脸爱怜之色。我心里慌了,难道阿母也要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急着给我找个夫婿,我才不要呢,我不要这么早结婚,我忙说:“阿翁阿母,女儿还想多陪你们几年……”阿翁笑道:“你看你这么害怕。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女儿,阿翁阿母也舍不得你,当然要多留几年,再怎么也得等你及笄之後。阿翁阿母会时时留心,为你物色一位佳偶……”我更害怕了,汉人婚姻均从父母之命,汉律规定,父母看中的,为妻,自己看中的,为妾,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除极个别之外,无可例外。阿翁阿母再疼爱我,也不会超出这个时代。阿翁阿母一定会给我挑选一个和我们家差不多条件的乡里良家,把我给嫁出去的。唉,怎么办哪!
管它呢,反正现在也不会让我马上就出嫁,车到山前自有路,到时候再说。不知怎么的,我眼前突然出现了霍郎中的身影,要是能够嫁给他……算了算了,这种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之事我也不要想了,汉律上说了,各色人等,相偶为婚,人家是豪门贵族,我们家普通百姓,高攀不上,再说那天见面他对我的第一印象特别不好,没当面责骂我一顿已经是人家有修养了,还指望他对我有好感?愿意娶我?更何况谁给我当媒人呢,总不会我自己倒贴过去吧,那样人家不会看得起我,我还会丢尽家人的面子,即使按照汉律,我这样做也是个做妾的命,我才不做妾呢,我宁肯做凡人妻,也不做英雄妾。算了,我不去想他了,走一步算一步。
汉代过年的讲究也挺多,过年之前要进行大扫除,过年的那天还要祭祀祖先,祭祀之前,心斋七日,致斋三日,等到祭祀之时,首先敬酒祭天,然後按照尊卑大小,以次列坐在先祖排位之前,全家人向阿翁阿母敬椒酒,我是年纪最小的,由我先开始敬酒。还要拜谒宗族左邻右舍,乡中三老。至于压岁钱,那是听都没听说过,爆竹什么的,也没有。三兄在除夕的头一天赶了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我恭恭敬敬地把牛肉奉上给他,三兄一边还礼,一边道:“季姜,你确实长大了,真的越来越懂事了……”在这里久了,学也要学乖,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孝悌乃人之常伦也。不能当规则的制定者,只好当规则的遵守者了,即使不能在这里混得风声水起,可也不能混死。大汉律法,七岁就要负刑事责任了!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6 16:27:10 +0800 CST  
转过了年,三兄又回长安去了。三兄于闲聊之时说起他担任卒史之事,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卒史其实就是相当于管理一百个士兵的队级官吏,主管军中文书工作,只能够算是基层军官,不过这是个好的开始,万里长征第一步,凡事总得从头来。
每年冬季服徭役的时间到了,二兄又到官府去应召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苦差事老是落在二兄头上,他还无怨无悔,大姊说,长兄除了在二兄未成年的时候服过我大汉规定的每个成年男子必服的两年兵役,另外还服了两年的徭役外,二兄甫一成年,所有的服役问题都二兄一个人担了,官府甚至连大姊都征去服过役,给服役的男子们做饭,独独长兄次次都轮空。她说这虽是阿翁的意思,可是长兄每次都坦然受之,就不觉得有愧吗?二兄是嫡长子,是冢子,于法于礼都是理所当然的第一继承人,长兄是庶出,而且是我们家唯一的庶子,结果搞得比嫡子还要尊贵,左邻右舍私底下还议论纷纷呢。
阿母对二兄明显要比对长兄长嫂要好,她虽然无一字喝斥长兄长嫂,但对二兄更加嘘寒问暖,加意关心。她亲手给阿翁和二兄四兄及大姊三姊和我做了新衣服,独独没有长兄和长嫂,不知道长兄和长嫂怎么想,可这也不是我能发言的事,即使长兄有的事也确实做得再过份,我这做妹妹的也不应该去议论,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
到二兄出发的那一天,阿翁给了他一辆车和一匹马,这样二兄去服役就可以做做後勤运输工作,不用自己亲自去干重活儿了。好在这种服役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回来,再加上二兄不用亲自出力,应该也不是很辛苦。这是正役,国家只提供伙食,不付报酬,如果是外徭,据说每个月国家要付二千文钱的报酬。
等二兄回来,阿翁便挑选了吉日,为二兄成婚。我这才知道,我这位二嫂芳名徐真,年方十七,为家中第二女,她上有一兄,下有三弟一妹,住在离我们家十几里外的大昌里中,听说她家新近在官府的资产审核中被评为上赀(汉时的财产审核制,有上赀中赀下赀之说,上赀即指资产达一定数目的富民)之家,家境应该不错的,她父母俱在,家教也应该很好。为她和我二兄做媒的就是我们西新里的里正陈绾。我私下问二兄:“嫂嫂好不好?”二兄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只是阿翁阿母说她很好,我相信阿翁阿母不会看走眼的。”我说:“阿翁阿母喜欢不一定是你喜欢的啊。”二兄笑着说:“阿翁阿母喜欢,我就喜欢。”我顿时无语,二兄也太孝顺了吧,当时人的思想现代人怕是很难理解的。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7 12:05:03 +0800 CST  
二嫂徐真嫁过来之後,倒也孝敬阿翁阿母,和二兄关系也融洽,我觉得二嫂胆子有些小,对上对下都刻意地小心侍候,平常除了织纴家务之外,她很少说话。她大概知道阿翁阿母最为疼我,对我也加意巴结,送了很多衣饰之类的东西给我。
二嫂进门没多久,大姊也出嫁了,我那姊婿叫范安国,是长陵宜成里人,属闾右(据当代史家研究,认为闾右应当指里中富民,闾左则为贫民,与居住方位无关)良家,离西新里比大昌里要远,家里的条件也不错,大姊嫁过去,绝对不愁温饱。听说她夫家人都颇为忠厚仁爱,应该对大姊不错。大姊出阁这天,我忍不住又哭了一场,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跟几位姊姊一起生活,现在两位姊姊都不在家了,我怎么能够不伤感呢?大姊安慰我,说她过些日子就回来看望我们。她又不是二姊那样是入宫,要回来并不难。
阿母为了儿女的婚嫁之事昼夜操劳,这两件大事花了我们家十几万钱,简直就是个沉重负担,这也是当时风俗,婚嫁之事尽量从厚,跟我们现代人结婚花钱如流水差不多。等到办完这两件大事,阿母也病了。我与三姊昼夜侍候一旁,两位嫂嫂也尽心侍奉。
三兄从长安赶回来,带回一些药物,看望阿母的病情。他去年都试(又称大试,汉代每年秋季从中央到地方举行的军队讲武活动,主要进行各种军事技能比赛)时成绩不错,上司赐劳十五天(汉制,士卒都试,成绩优秀者,赐劳十五天,也就是在正常的休沐日之外,另赐十五天假期,成绩不合格者,夺劳十五天,也就是把正常的休沐日十五天用来工作,以示惩戒),由他自由安排休假之日,所以他才会有这么多的假期,前些日子他已经用了几天,还剩下十来天假期,正好利用起来看望阿母病情。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7 12:05:16 +0800 CST  
阿母病倒之後,家里的事暂时没人管了。三姊跟我说,阿母不愿意把家事交给大嫂管,二嫂才嫁过来没有多久,阿母不了解这个人,也不放心给她。阿母为此忧心忡忡,病情一直反复,不见大好。
我一边把药端给阿母,一边对阿母说:“阿母可以请三姊帮你的忙,你就不用这么操心了。”阿母道:“你三姊不成的,她字也认不得几个,教也教不会。再说,她根本不懂书计(算术),如何算账?家里很多事都需要算帐的。她呀,就只能烧烧饭菜,做做纺织针线。”
我说:“书计,季姜懂的。”
阿母笑道:“你真的懂?”
我说:“阿母不信吗?姎背给你听听。一一而一,一二而二……九九八十一……(乘法表来历极古,传说上古时已有之,或不可信,但西周时有此,却是肯定的,汉代的乘法表和现代几乎相同,唯一一得一之得字,汉人作而,宋朝改为如字,近世方改为得)。”我周晓蔷数学成绩虽不咋的,但所差者也就是几何代数而已,这些普通的算术题如何难得住我?
阿母奇道:“谁教你的?”
我说:“阿母,姎是无师自通。”
阿母笑道:“又来吹嘘了。你到底怎么学来的?”
我扯谎说:“是姎看了四兄的书,学会的。”
阿母喜道:“你真是聪明,阿母考考你。米一斗值一钱三分,十文钱能买多少米?”
这个太简单,我马上说:“七斗五分九。”
阿母道:“我再考考你。粺米二斗值三钱,粝米三斗值二钱。现在有粝米粺米各十斗,卖了一共十三钱,问你粝米粺米各有多少?”
我想了想,说:“粺米七斗五分三,粝米二斗五分二。”
阿母大喜,道:“季姜,你来帮阿母算帐理家。”
从此之後,阿母就把家里的一些帐目交了一些到我的手上,我每天帮助阿母料理家务,处理家中帐目,每天晚上,我都用筭(汉代计算工具,类似于现代的小棒)伏在伏几上把每日收支算得一清二楚,阿母只做审核即可。阿翁知道这事,还不大放心,可是几个月过去之後,我未曾错过一次,阿翁阿母便完全放心了。从此之後,我不仅在阿母生病之时协理家务,即使在阿母康复之後,也把家事交给我办。我不仅要管理家中帐目,有时候还要应付官府的税务官员,其实这也是对我的一种锻炼,我倒也乐为此事。左邻右舍都对我赞不绝口,说我小小年纪,如此擅长理家,日後必是佳妇。阿翁兴致勃勃地说,我少有佳名,将来啊,一定不难找到一个好夫婿,我若能得佳婿,他睡着了也会笑醒。难道我学这些就是为了找个好丈夫?也太看轻我的价值了吧?
二兄二嫂从来都不对阿翁阿母的决定有任何反对,长兄长嫂表面上也没说一个不字,其实在我看来,长兄长嫂即使心里不高兴,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因为我是女子,迟早得离开这个家,只要他们耐心等待即可,何苦动什么歪脑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7 12:05:37 +0800 CST  
可我没想到我的苦差事才刚刚开始,若是仅仅帮着阿母理帐倒也罢了,我倒是有兴趣做这些。阿母却教我天天背《孝经》和《内则》《教女》等书,有时候还读《诗》。诸如什么孝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常也,什么五刑之属三千,罪莫大于不孝。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遗。还有《内则》《教女》诸篇,专门针对女人,教女人该做什么的。什么以适父母舅姑之所,及所,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外内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夜行以烛,无烛则止。西东憃若,色不敢昌(猖),疾诈就爱,如妣在堂,丑言惹之,善言是扬,莫亲于身,莫久于敬等等等等,还有《诗》,除了关关雎鸠等三百零五篇之外,还有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什么多薪多薪,莫如松梓。多人多人,莫如同父母之类的,估计这些诗在汉代有,可是到了我们的时代都已经亡失了。
我从心底不想背这些东西,更想用最快的速度忘记它们,可是阿母天天在一旁对我反复进行强化教育,整天都要背这些东西,我哪里能够忘得了?我甚至在睡梦之中也在背这些玩艺儿,我宁愿在学校背sin(A+B)=sinAcosB+cosAsinBsin(A-B)=sinAcosB-sinBcosA 之类的数学公式也比背这些玩艺儿强多了。阿母跟我说,虽然看得出我不喜欢这些,可这是一个好女人应该具备的教养,我一天天大了,过得几年就得出嫁,为了我在夫家的地位,我应该好好学习这些礼仪教条。
还不止学这些,学纺织庖厨是我的必修课。做饭烧火倒也罢了,麻烦的是纺织针线活,我这人向来好动,要我这么静静地坐下来,可要了我的命了。虽然以前我也学过纺织,可这次阿母这么严肃地教我却是首次,看来她是恨不得我一夜之间成为天下第一织女才罢休。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7 12:05:55 +0800 CST  
可是织布可比不得做饭,问题多的是,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汉人纺织的主要原料是苎麻,既不是丝也不是棉。苎麻织出来的布质地不比丝绸差多少,可比大麻强多了。收获了苎麻先要用纺专绩麻线,绩成线後才能够上织机。当然养蚕缫丝也是必修的,丝绸是属于上品的。过程更加复杂,先要用檷(音弥)绕丝,绕完了再转络到篗上,这叫调丝。接下来用筟车络纬,经梳整经。这样处理完毕之後,就可以上织机织了。织机上有轴名榺,位于机架之顶,上装经丝。机架叫大匡,由两侧的立颊和横幌构成,後在撑柱支起,使得经面和机台呈一个角度,这样我坐着操作的时候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开口後经面是否平整,经线有无断头。
当织布之时,将底经分别穿入综眼之中,综框上连骥首,我踩蹑(踏脚板)使骥首前後俯仰控制综的提降,当蹑被踩下综随之提起时,会形成一个梭口,蹑放开下降时又形成新梭口,如此反复形成梭口,在每个梭口时投梭引纬,于是经纬就可以交织起来,织成布匹。织成布匹之後还不算完,最後得用茜草栀子靛蓝皂斗紫草绿草等分别染成红黄蓝黑紫绿等色,再做成衣服。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朝一日会学在织布机上织布,从原料到做成衣服一条龙工序我样样都得学。我坐在织机前,屁股不动,手足并用,唧唧复唧唧,凌惠当户织,织成苎麻布,自已缝衣服。我叫苦不迭,虽然我明知阿母是为我好,她一心想把我教成一个符合当时社会规范的女子,将来找个好夫婿。唉,人家穿越都是去钓高帅富金龟婿的,我却是在学习《孝经》《内则》《教女》,织布,理家这些鸡毛蒜皮小事情,人和人的命就是不同啊!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年多。这期间,官府对西新里的人家进行了资产评估,我们家被评为上赀,交的税几乎是傅媪家的三倍,这还不说,这个税收好像也乱了,以往是八月交一次,现在是随时抽取,只是总数倒没有增加什么。乡啬夫说这是 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再加上阿母的病时好时坏,吃了不少药,家里又添了两口人,大嫂生了个女孩,二嫂生的则是男孩,两个小孩都经常生病,家里三个病人,每个月的医药费都够呛,我们家的经济帐开始有点捉襟见肘,虽然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也不象前些年那么宽裕。阿母几乎把家里所有的帐目都交给我管理了,我精打细算,克勤克俭,尽量维持着家里三十来口人的正常生活。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7 12:06:10 +0800 CST  
现在我凌惠已快十三岁,身高七尺一寸(约相当于现在的1.63米左右),在家中女子中算我长得最高,不要说在同龄女子中,即使是同龄男子也没几个长得比我更高的。这与我喜欢运动,喜欢习武大概有些关系,三兄每次回来都要对我细心指点,自觉自己的武艺和骑术都大有进步,不过没有对手,到底水平如何,我也不清楚,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阿母还给三姊定了一门婚事,夫家就在附近不远处的曲里,跟我二叔同一个里。她年已及笄,今年如果不出嫁,就得多交算赋,三姊的婚事定在秋天举行。
那天傍晚,我那甫满周岁的小侄儿不小心从楼上滚着摔了下来,受了重伤,家里人个个惊惶失措,二嫂更是肝肠寸断,抱住儿子哭泣不已。二兄马上跑出去请医工,那医工漫天要价,要一千文钱才给开药,後续治疗费还不算。阿翁仓促之间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为侄儿治病,他要我挑选一个奴婢卖掉,换来一些钱为侄儿治病。
这些年来,我们家还没有卖过奴婢。我们家一共有奴婢二十一人,其中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奴凌忠,从我们家大王父(曾祖父)的时候就是家中的奴仆,跟我们家已经五十多年了,他身体不好,早已不干任何活儿了,大汉重孝,对这些先人遗留下来的奴仆都要尊重,所以他即使不能干任何活儿,我们家也必须将他奉养终老,他肯定是不能卖的。剩下的家奴有五人,田奴有十三人,牧奴有三人,其中也有几个是王父留下来的,也不能卖,真正能卖的也就是阿翁在西新里买的十来个奴婢。
奴婢们有不少是世代为奴的,只有少数是因为家境贫寒被迫卖为奴婢的。凡是世代为奴婢的就没有姓,只以奴某或者婢某称之。阿翁向来仁爱,对奴婢从不酷虐,家中奴婢都挺尊敬他。一听说要被卖掉,个个人都来求我手下留情,千万别卖掉他们。
我知道他们不想被转手来去,颠沛流离倒也罢了,万一遇上个凶恶的主人,那他们可糟糕了。汉律规定,主人对奴婢有强大的支配权,打骂国家根本不管,即使打死了,报个过失殴毙,也就是罚些钱的命,国家只管一样,就是故意杀死奴婢,只是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做得太露骨,一般来说都以过失殴死为论,罚钱了事。
可这是阿翁的命令啊,我岂能违背他,背父之命,是为不孝,这种大帽子在汉朝我可受不起。我只能去求求阿翁了。阿翁说他知道我同情这些奴婢,但我们家的比起前几年,家中资财实在是少了不少,我在理家,应该知道。养这么多的奴婢实在有些吃力,现在我们家急需要用钱,卖掉一个奴婢至少能值一万钱以上,可以解决急需要的现钱。比卖马卖牛更值钱,再说马牛都更有用一些。要是我不好选择卖谁,他直接选择一个好了。最後,他让长兄把一个家婢叫婢意的带去长安卖了,换回了一万二千文钱为侄儿治病。谢天谢地的是,小侄儿的病渐渐好了。
婢意离开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凄凉,提着一个小包袱,那里面装的是她仅有的一点家当。头天晚上,我去看了她,给了她一支银簪作为纪念,那银簪上刻有我凌惠的名字,以免她未来的主人认为她偷盗。我向她许了个诺言,如果有可能,我会想办法赎回她。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我已经习惯了有她们在身边的日子。我觉得我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象个汉女了,若是我现在回重庆,我的父母同学朋友多半都会认不出我了。
我虽然同情这些婢女们,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虐待他们,尽量对他们好一点,我可不敢发表什么在当时人看来惊世骇俗的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等观念,这些观念在大汉是赤裸裸的左道罪,可以上刑场弃市的,我心里不认同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儿去开玩笑,毕竟我没有女主光环和外挂。
不久之後,四兄因为学校被淹,暂时无法行课,阿翁怕耽误了他的学业,又卖了一个奴婢,凑钱把他送到长安去读书了,托冯伯父照顾,但平常他就住在学校,吃住都得另外花钱。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兄姊都走了,我在家里更是寂寞,我一年年的大了,出去玩的时间也少了。莫非我就得这么稀里糊涂过一生?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7 12:06:35 +0800 CST  
这些日子来,三兄回家的日子少了,有时候回家跟我们说起国家大事和军队的动向。这两年来,匈奴几次入塞,掠我边疆, 数遣卫青等将军击之,收复河南之地,置朔方郡,封卫青为长平侯,又派人通西南夷,罢苍海郡、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张骞流亡匈奴十几年之後,终于从大月氏回到了长安,大汉第一次了解了西域的情况,张骞因此被拜为太中大夫。
那年春天,为了反击匈奴, 派遣卫将军出定襄,攻击匈奴右贤王,大胜而归,右贤王独与其爱妾一人带壮骑数百逃去。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引兵而还。刚到塞上, 便封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立号而归。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大将军的封户已近一万户。
如此大胜,自然是振奋人心,卫将军凯旋之时,长安城百姓几乎是倾城出动,到城外迎接大将军,一路歌舞,齐呼万岁。据闻当时的音乐响彻云宵,百姓的呼声声闻数里,连河中之鱼和空中飞过的鸟儿及林中野兽都被吸引观看。
这般盛况,三兄在长安看到了,我们在西新里却只能闻其盛,不能亲眼观看。我怎么就只是一个女人呢?看人家好男儿在前方为国立功,我却只能够在家里织布算帐读孝经内则,整天围着灶台和织机转,唉!我的饭做得再好,布织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三姊出嫁之後,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女孩。居然有人上门来给我说亲了,说的就是同里的彭丰,我虽然从小认识这个男孩,对他印象也不坏,但只是把他当作玩伴,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好在阿翁阿母借口我年幼,并没有答应。本来嘛,哪有十三岁就结婚的理!大姊三姊倒是常回家来看看,可是二姊入宫之後一切全成了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阿母暗地里不知偷弹了多少眼泪。
三兄一心渴望击杀匈奴,为国立功,却一直在长安练兵,他满腔报国之志无从发泄,每次回家都觉得憋闷,有几次甚至半夜起来练习骑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热血。
第二年春天,三兄回家了,这一次,他显得是那么的兴奋,他告诉我, 已经封霍郎中为侍中,拜嫖姚校尉,命令他们跟卫大将军一起出发,出塞进击匈奴!他练了将近四年的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说得眉飞色舞,一付雄姿英发之像。阿翁道:“好,好,三郎,你终于有了为国立功的机会,这次,你一定要奋勇杀敌,多取几个匈奴人的首级回来!既报国仇,又复家恨!”
三兄说:“大人放心,孩儿一定不负你之所愿。待孩儿立功归来,我们家或许就能免除赋役,编入宦籍。从此大人和阿母兄弟们再也不会为赋役愁苦了。”
阿母道:“立功不立功是次要的,孩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定要小心!”
三兄笑道:“阿母放心,孩儿苦练数年,就是为了今日!孩儿一定平安归来!”
长兄次兄都跟三兄说了些祝福的话,我年纪最小,虽然我早就想跟三兄说话,但按照长幼有序的礼仪,我得等他们说完了,才能说。好容易等二兄说完了,我忙说了几句祝福三兄平安回来的话,然後说:“三兄,姎也想从军。你知道姎会骑射武艺,姎的家世身高也合标准。要是能立功回来,把姎介绍给军队行吗?”我实在不想待这里织布做饭读孝经了,宁肯跟着军队混!
三兄听了大笑道:“好好好,看你一付跃跃欲试样。如果朝廷要招女军,我就把你给介绍去!”
我说:“你可不要敷衍姎!”
三兄道:“我说话算数。阿翁阿母长兄次兄都是证人!”阿翁阿母摇头苦笑,长兄次兄也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
三兄告别家人,回去长安军营,阿母让他顺便捎点器物带去给在长安读书的四兄。我送他到村口,再一次提醒他不要忘记对我的诺言,他一边笑着一边指天发誓,有机会一定把我推荐给军队。
三兄走後好几个月没消息,只是听说汉军这次出塞,又是大胜。具体情况却不明,只得等他回来再说。等到夏天,听说大军已经凯旋而回,三兄自己却未回家,阿母暗地里为他担心,怕他有何意外,自己的四十寿诞也无心去办了。
阿母无心去办,我却不能遗忘,哪有自己的母亲寿诞都不闻不问的道理,我筹划着为母亲举办一场寿典,可是现在以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要挤出这么多的钱还真的不容易。
这天中午,阿翁早就带人下地去了,阿母在後院睡觉,我正在计算着账目,看能从哪里挤些钱出来,突然,婢青来报:“少主人,里正来拜访,说是要你和女君赶快出去迎接。长安有贵客上门!”
我忙站起来身来,道:“什么贵客?”
婢青道:“卫大将军派人来给我们家送金,说是要给女君祝寿的。”
啊,大将军卫青?我们家平民百姓,素来跟他毫无来往,他派人来给阿母送钱祝寿干么?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9 13:14:49 +0800 CST  
第四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连忙道:“婢青,你立即着人到後院去,请女君出来见客,再派人到田里去,请主君和两位少主人回家。请客人到客厅相见。”吩咐完了,我立即赶回房间,换了一件整齐的衣服,略加修饰,等在门口,等阿母出来,一同见客。我心里七上八下,心想:卫将军派人来我们家为阿母送礼,为什么?难道是三兄立了功,又或者是二姊受到了 的宠爱?
汉人的男女大妨不象明清时代那么严格,一般女主人会见男客也不以为意。即使阿翁不在,阿母和我也能会见男客。阿母从後房出来,问我道:“你说是卫大将军派人来给姎送金祝寿?”
我说:“是啊,来人是这么说的。阿母,我们是否先去招呼一下客人?”
阿母道:“你已经通知你父兄了?”
我说:“已经派人去说了。他们没这么快回来的。”
阿母说:“既如此,我们去见见他。你说,是你姊姊的原因还是你兄长?”
我说:“女儿想来是因为姊姊。三兄只是一个普通的卒史,即使立了大功,大将军只会论功行赏,没必要着人送礼。但如果姊姊受到 宠爱,大将军就有可能会派人结交我家。”
阿母喜道:“以前姎就说过,你这位姊姊要大贵,果然!真怪,我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我说:“见过客人就知道了。”扶着阿母到了客室。
只见一个身着褐衣的中年人正站在厅中,他长身玉立,容颜俊美,须发光泽,颇具威仪。他身後有两个僮仆装束的少年,面前放着一个礼盒,我们家的家奴万年站在厅角。万年一见我们,忙道:“宁君,女君和少主人来了。”
那中年人急忙长揖行礼,道:“仆系卫大将军门下宁乘,拜见太夫人,拜见女公子。”真有趣,女公子是对公卿大臣女儿的尊称,类似于後世的小姐(小姐本指妓女及地位低下的女子,元明之後方指大员乡绅之女),我一个普通农家女子,还真当不起这么尊贵的称呼。
我和阿母都肃拜(一种礼仪,专行于女子,举手下首,而不跪拜)还礼,阿母道:“宁君请坐。”万年急忙送上一个独坐(汉代的一种座具,只能坐一人,故称独坐),请宁乘坐下,我和阿母也分别落座,阿母问道:“宁君奉大将军之命为妾送金,妾实是惶恐,不敢当此重礼。”
宁乘笑道:“太夫人想必还不知道。令嫒深受陛下宠爱,新封一世夫人(汉制,皇后之下有四夫人,曰一世夫人,中左右夫人,一世夫人位最高,仅次皇后,见春秋繁露),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卫皇后。霍嫖姚仅以八百轻骑远离大军数百里,击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又得相国、当户,复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捕季父罗姑比,立功甚伟,霍嫖姚已封冠军侯,封邑二千二百户。令郎从之,独斩匈奴首级十七级,亦立大功,陛下听闻他是夫人之兄,亲自召见,赐爵左庶长,封中郎,赐百金。并命各位迁居长安戚里,得与夫人相见。这件事在长安已经人人皆知,想来圣旨很快就会到了。卫大将军闻太夫人诞日将至,特命仆带五百金前来为太夫人庆祝诞日。”
我听到这里,又惊又喜,对这位宁乘的知礼也暗暗佩服,连这些小节都注意到了。我阿翁讳寿,但这字甚是常用,避忌不易,他常常笑说不能因为他名字叫寿,就不准别人祝寿了吧,他只是普通一民,没那么多讲究,所以我们家中上下人等言谈之中也从不忌讳寿字,可是这位宁舍人却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用诞日代替祝寿之字。不知这是他自己的见识还是大将军的叮嘱?
阿母喜道:“原来如此。我家真是双喜临门。”
宁乘又道:“听闻夫人十分想念太夫人凌公及诸公子女公子等家人,时刻渴望一见。陛下对夫人宠爱有加,此人之常情,岂有不允之理?太夫人和凌公不如到长安戚里定居之後,再行诞日之庆,想必会有很多王公贵族,朝廷要员上门为太夫人庆贺。”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阿翁和诸兄已经回来,宁乘急忙起身,阿翁带着两位兄长走进了客厅,宁乘长揖行礼,如此大礼,令阿翁吓了一跳,急忙回礼,口称不敢。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9 13:15:01 +0800 CST  
宁乘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来意,阿翁及两位兄长都惊喜交集。阿翁急忙吩咐重谢宁乘,宁乘推辞告辞而去。宁乘走後,阿翁阿母都兴奋之极,兄嫂都向阿翁阿母道喜,周围的邻居和里正,乡中三老也来了,一同向我们道贺。那天晚上,全家人都久无睡意,憧憬着未来的长安生活。我更是激动得坐卧不宁,似乎连手足都无处去放了。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年多,总是不甘心默默无闻地在这乡下之地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生,这下好了,我可以去长安,可以去见到皇帝,以後我的人生一定和现在大为不同,至少不用再天天围着灶台织机转了。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不知怎么的,突然梦见了霍嫖姚,以前我只是个乡下民女,按汉家制度,配不上他,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成了陛下宠妃,天子宠臣的妹妹,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我和他……一想到这里,我脸都热了,连忙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头上,其实,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四周,除了夏虫的合唱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果然,第二天,圣旨下到我们家,封我阿翁为大夫,进爵五大夫,从此编入宦籍,我们家免除赋税徭役。大夫是散职,荣誉官衔,没有实际的事做,也不一定要参加朝觐等事。我的两位兄长也都进爵一级,我长兄本是不更,进爵大夫,我二兄本是官大夫,进爵公大夫。连年龄不到的凌谊都封了个小爵,同时追赠了王寄早已逝世的亲父,鲍采的前夫王遂,命令我们全家搬到长安戚里去。戚里离未央宫不远,向来是天子外戚居住之地。 已经让人在戚里给我们家安排了房子,据说原来是从前文皇帝的宠妃尹姬家居住的地方,现在他们家已经没有直系後代了,房子也空了, 让人重新修整一新,另行赐了二十名奴婢,金百斤,命我们全家搬到那里去住。
那天晚上,我经过大厅,听阿翁在说:“我想留下二郎一家,带大郎一家去长安,你说,这样行不?”阿母说:“我汉家法度礼俗重嫡。夫君居乡下或无人过问,若居朝中恐有不妥。望夫君三思。”阿翁沉默半晌,道:“那我还是先带二郎一家去长安吧。等过些日子,再来接大郎一家。” 过了两天,阿翁准备停当,暂且留下长兄长嫂和大部分奴婢在西新里看管家业,只带了阿母和我及二兄一家,老仆凌忠,凌恕,万年,婢青四个下人,坐了官府准备的车辆去了长安。
阿母和我及二嫂小侄儿同坐在一辆軿车里,车子摇摇晃晃,在阿母面前,我又不敢挑帘子去看外面风景,坐在车里好生气闷,竟然睡意袭来,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在准备去长安的日子里,阿母天天对我进行礼仪强化训练,《内则》让我背得滚瓜烂熟,一个字都不准错,她生怕别人嘲笑我们家不知礼仪,田夫一群,各种注意事项对我说了一大堆,条款众多,要是写成竹简,只怕得有十几二十斤重。唉!
阿母道:“季姜,你想睡,就在阿母怀里睡会。”我顺势扑在阿母怀中撒娇。二嫂笑道:“阿母真是疼爱小妹,子妇都有些妬忌了。”阿母微笑道:“女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姎四个女儿,如今只剩下她了,还能疼她几年哪。这次去长安,阿母去跟你姊姊说说,让她给季姜找一位年青英俊,品行端方的贵胄公子为偶。只要季姜能得佳偶,阿母即使睡着了都会笑醒。”我轻声道:“阿母,女儿能不能自己挑挑?”
阿母一愣,笑道:“莫非你有心上人?”
我低着头,说:“以前女儿自知配不上人家,从来不敢妄想。现在……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姊姊又深受陛下宠爱,若是姊姊请陛下说说……”
阿母道:“嘿,季姜整天很少出门,什么时候遇上让你动心的少年郎了?你心有所属,姎这做母亲的,居然一无所知,实在太粗心了。你快说,那是谁?对,依你姊姊现在的地位,再请陛下说合,无论是谁,谅他也没有不允之理。何况我的女儿品行端庄,知书识礼,女工治家无一不精,容颜也俊美,谁配不上啊?”
我脸上发热,道:“阿母,现在也不急着一时,女儿还年幼。等到了长安,见见他再说不迟。”
阿母笑道:“好好。女儿能看中的,一定差不了。只要你快活,阿母一定尽力成全。阿母会找个好媒人去说合的。乖女儿,竟有这番心意,瞒了姎这么久。等到了新家,阿母跟你阿翁和兄长说说。”
我把头埋在阿母怀中,不敢抬头。阿母说我容颜也俊美,这是真的吗?这个世界上哪有嫌弃女儿丑陋的母亲?她肯定是说我漂亮的,可我并不觉得我有多出众,跟我那美若天仙的姊姊一比,我自知我不过是个丑小鸭,一比就比下去了……他年少有为,声望正隆,如日中天,长安城不知有多少贵戚女子心悦他,轮得到我吗?历史上,他的夫人到底是谁?不会真的是凌惠吧?其实……其实凌惠本来也是汉家女子,就算真是凌惠也算不得是改写历史……难道我的愿望真的会这么容易达成?我脸热心跳,羞怯难言……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9 13:15:20 +0800 CST  
餔食一分(西汉时制,约相当于现在的十五点一刻,西汉时制,时有十六时,三十二时之分,每时又分十分,每分约十五分钟),我们终于进了长安城,几年没来长安了,再到长安,我一如既往的激动,更让我激动的是我居然能够名正言顺地和家人一起住在长安城,但愿从此之後,老于斯,死于斯……看到长安城那高大的城墙和雄伟的城门,我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
戚里新宅门前,三兄和四兄早就在此迎接我们了,不仅如此,还有宫里派来的宗正丞和舍人,他们受了陛下的命令帮助我们办理一些事务的。前来道贺的还有一些王侯公卿,连卫皇后都遣大长秋郭尚来祝贺我们,我们家是以外戚身份来长安的,这些後宫事务,本来就该皇后管,她派人来是很正常的事。好在,我和阿母是女眷,这些出头招呼的事轮不上我们,我们只是略作应酬,就到後堂休息,其它事情都交给阿翁和几位兄长去办了。
这座宅邸前後有二三十间房子,在戚里也算是比较大的宅子了。房间建筑豪华,墙是用砖修筑的,涂着白垩,斗拱藻井都装饰精美,我们家在西新里的房子可是用夯土修的,屋顶用的也是草。而戚里的宅邸用的是修饰着漂亮纹饰的瓦当,地下铺的也是修饰着漂亮纹路的砖,大门是双扇的,中部装铺首,门楣上装门簪,连门底下的门榍(门限)都修饰着漂亮的花纹,里门无门榍,更高级的是,在我们家门前居然还有一个阙,这是我们家在西新里时连想都不敢想的高规格。皇帝才用三个阙啊,我家居然有一个!即使是在戚里,有阙的人家也不多,明显是新修的。整个宅地的建筑等级与我们在乡下的宅子不在一个档次上,看来,我们家真是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
阿母把我的闺房安排在离她和阿翁卧室只隔数丈的小楼上,让婢青睡在我的外室照顾我。那天我累得要命,吃了餔食,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天一黑就睡了。甚至于宅中屋里的陈设我也没有注意,只觉得样样都很精致考究,以後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09 13:15:31 +0800 CST  
@wingstoneking 2020-05-10 10:38:35
风月长安,无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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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煌天汉,忠孝友义
楼主 追逐千古的风  发布于 2020-05-10 12:20:40 +0800 CST  

楼主:追逐千古的风

字数:443477

发表时间:2020-05-03 20:47: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20:41:2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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