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

所以剥驴皮是个很重要的环节,按很多人的说法,活剥驴皮的效果最佳,但是很多人下不去手,驴被活生生剥皮,是极其残忍的,所以很多屠夫是先把驴打死再快速剥皮。
屠夫手持一把锋利的尖刀,含一口酒喷到刀刃上,然后先在驴的脑门子上割一刀,一只手掀起割过的茬口,刀尖插进茬口的缝隙开始剥离,皮肉慢慢分离。从脑袋到肩膀在刀前胸后背,眼看着驴皮像一件衣服被揭下来,衣服上鲜血淋漓。
伶俐怒气冲冲地冲进狗肉馆,他又来到杀驴的后院,正好看到自己的驴被剥皮的惨状,他忘记了惊恐,忘记了害怕,他小小的身体暴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促使他冲上前去,对着扒皮那人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扒皮的屠夫悴不及防,他“唉呦”了一声,手里的刀子掉落在地上,他捂着胳膊冲伶俐大吼:“你这个孩子,咬我干什么?滚!”
老何他们跟后边进来,那屠夫冲老何大喊:“你看你孩子把我咬的!”他冲着老何伸开胳膊,胳膊上一排清晰的牙印,正殷殷的冒血珠。“要不是看他还小的份儿上,俺跟你不算完,快点把你家孩子领走!”
屠夫怒火万丈。
伶俐盯着那屠夫,眼里喷射着仇恨的火焰!瘦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听着眉毛鼓着厚厚的嘴唇,嘴唇鼓的高高的,可以拴驴了,可驴呢?没有驴可拴啦!
老何抱了抱伶俐,拍拍他的脑袋,然后蹲下身,把后背给了伶俐:“来,伶俐,爹背你
走,咱回家!”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5 12:50:06 +0800 CST  
伶俐又一次趴他爹背上,他感到爹爹的后背像一坐山,他在这坐山上没有了恐惧,没有害怕,他眼睛里噙着泪,趴老何背上,走到半路便睡着了!

伶俐家自从没了那头毛驴,就像人没有了左膀右臂,他蔫蔫答答了好些日子,老何和花花也心疼,损失自不必说,光家里那些活儿,伶俐就干不了,家里那辆小地排子也只能用人力拉了。
小毛驴像个蚂蚱,所以何家庄的人把体格小的毛驴叫做“蚂蚱驴”。“蚂蚱驴”拉地排走的慢,走不了太远的路。
如果想跑的远,小推车比地排车方便。
小推车的中间是高高隆起的大梁,大梁的两边可以放东西,有的绑两个腊条篓子,篓子里可以装地瓜、玉米、但凡能装的都可以装。但它是独轮,轮子在大梁低下。它虽然没有地排车装的多,更没有大马车大骡车装的多,但它用起来轻巧,方便,对条件不好的家庭来说算是不错的交通工具。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5 14:44:10 +0800 CST  
两年后。
老何听说镇上有几个工厂雇人拉煤碳,但不能明说,只在几个熟人间传播,老何就通过朋友介绍给那家厂子送煤炭。煤厂在离家一百多里的大山里面,老何为了省点时间,通常是走夜路,有时候累了就在路边停下,然后靠在小车上打个盹儿,伶俐就给他在车顶铺条麻袋,让他睡在车上,爷儿俩睡上个把小时再继续赶路。
老何推着,伶俐拉着,那条推炭的路,春天看万物复苏,桃李花开,夏天伴着蝉鸣,听着蛙声,秋天,昼短夜长,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路边的草丛里会传来蟋蟀的那动听的鸣叫声,那声音宛如村子里说书的郭瞎子的胡琴声。
往大山走的时候,小推车是空着的,老何忍不住哼唱着郭瞎子说的书:
话说那个来啊!
天清怪早他客没来到哇,
拉一个树片咱请请宾朋,啊
我把他列位夫友东间全请到哇!
请到的夫友他开正的呀!
风啊啊啊啊啊!
伶俐在前边拖拉着绳子,绳子打着弯,他抬头看看爹,说:”爹你唱的好难听啊,你唱个歌行不?”
老何想了想,说:“好,爹给你唱个,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
爹爹钱少不能买,
扯上二尺红头绳,
给我闺女扎起来……
等再有钱了,给你妹妹买红头绳……”老何连唱带说,兴高采烈。
伶俐叹着气摇摇头:“唉!爹呀,你唱歌我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得好好练练。”
老何对伶俐的评价不以为然,他不急不燥,开心的笑着说:
“嗯,是得好好练练。”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5 14:47:37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老何病了

走了一程又一程,推了一趟又一趟。
老何这趟推回家时天已大亮,初冬时节,地里没什么活干,农民正是歇冬的时候,但女人们是闲不住的,光是一家好几口人的饭食就够忙活的了,推磨,碾米,摊煎饼,煮地瓜,烀饼子,都是些繁索复杂的体力活,花花做着这些已是吃力,亏得志勇在家看着小花。
老何跟伶俐吃着花花做的早饭,地瓜块的稀粥,爷俩一人手里抓个棒米面饼子,饭桌上一小碗辣疙瘩咸菜,爷俩吃的那个香啊!
吃饱后爷俩把炭推到十多里的镇上厂子里,卸下后他感到一阵晕旋,又觉的浑身无力,他觉的卸货后的小推车跟装满货一样沉重,他连空车都推不动了。
他苍白脸上淌着虚汗,无力地对伶俐说:“伶俐,你来把空车推回去,爹没劲儿了!”
伶俐接过小推车:“爹你上来我推着你吧!”
“不用啦,孩子,我那么重,你推不动我,再说了,我在一边,偏沉,你也没法子推我啊!”老何虚弱地说着话。
伶俐说:“爹,你上车的右边,我在左边放块石头就不偏沉啦。”
他把小车放下,从路边捡了块石头,要老何上车。老何不忍驳了伶俐的好意,他坐上了小车。家里这辆小推车是老何的得力助手,跟着老何十好几年了,它推过庄稼,推过土,推过粪,推过花花,推过伶俐和他的弟弟妹妹,更不用说,他推的一趟又一趟的煤炭。
可是今天,老何成了坐车的人了。
小推车老何坐上有点短,他伸不开腿,没办法,他把双腿倦缩起来,伶俐把左边放上石头,两边重量差不多均衡,他才学着老何,向手心吐口唾沫,手掌对着搓了搓,把袢带搭肩膀上,两手攥紧车把,他一使劲儿,车子被抬起来了。
他开始往前推。镇上的路比较平坦,还好,他勉强推得动。可是伶俐毕竟才八岁,他推着重量比自己多好几倍的老何实在是吃力,但他还是拧着劲儿往前拱。
车轮子一点点转着圈圈移动,铺满细沙的公路上被压出一道车辙,车辙往伶俐脚后延伸。
最后伶俐推不动了,老何说:“我还是下来吧。”
他让伶俐停车,伶俐倔犟地说着:“不!”
然后眉头拧成个疙瘩,耸着鼻子裂着嘴,眉有拧成个大疙瘩,瘦小的肩膀铆足了劲儿,他吃力地往前拱。
老何用尽力气叫伶俐停车,伶俐不停,老何说:“你再不停我就跳下去,到时车子偏了,歪倒了可是麻烦。你听见了吗伶俐?把车停下让我下来!”
伶俐只得停下车,推着空车一路走,老何跟在车后边慢慢的走,他感觉腿软的像面条,膝盖打着弯,随时会有摔倒的危险,但他不能让伶俐再推着他了,他小小年纪已经承受的太多了,他怕伤了他的身体呀!
老何走不动了。他坐在了路边,一点劲都没有了。
伶俐回过头,便掉转车头小车往回走:“爹呀,你还是上来吧,我推着你走,你上来呀爹!”
老何看了看前后,路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人,没有一辆马车可搭,他没办法,又挣扎着爬上伶俐的车子。
伶俐推着他,吃力地走着。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6 08:52:22 +0800 CST  
也许是老天不绝他,伶俐快走不动时,从镇上方向来了一辆马车,可算遇到救星了。
大生子从镇上集市买了两头小猪,他赶着马车往回走,路上看伶俐推着老何,他“吁……”了一声,马车停在了伶俐身边:
“庆良哥,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怎么还让伶俐推着走?快上来,我拉着你,咱回去找老郭看看去。”
他下来把老何架到马车上,跟那两只小猪坐一起:“还能坐下个人,伶俐你也上来,把小车给我,我给拴后头!”小推车被拴着车把,倒退着绑在车后,伶俐也坐在了车上。爷儿俩跟两只小猪坐在一起,伶俐看那粉嫩的小猪很是可爱,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珠盯着他,他想起了他的驴。
他伸手摸着小猪的脑袋,捏着小猪的耳朵,然后看那小猪的两只耳朵还透亮,他盯着小猪的亮晶晶的黑眼猪,对老何说:
“爹,你看这小猪,长的还很俊来!”
老何惨白的脸上绽开笑意。
大生子赶的马车驶进何家庄,也没回家,而是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大队卫生室,老郭给出的结论让老何大吃一惊!
老郭摇了摇脑袋,弥勒佛般的脸色凝重而严肃:“庆良啊,你的身体已经劳累过度,过度的劳累导致你萎靡,倦怠,再加你感染了风寒,你呢,就先别去推炭了,在家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我再给你开点治感冒的药,你回家好好养着,趁着今冬队里没什么活,你养上他一个冬天,明年开春我保证你活蹦乱跳。”
老何有气无力地说:“让我吃好的喝好的,还养着,我可没那个好命,得挣钱呀,老郭,你给我开点药我回去吃两天看看。”
老何回家后就吃上药躺了回儿,他琢磨着等好了再去推炭,自己这么棒的身体不至于,这是让感冒给拿的,感冒好了就行了。
让他歇一个冬天么?他可歇不起!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6 10:07:49 +0800 CST  
他吃了三天药,感冒倒是好些,不过他还是浑身无力,一下炕就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花花杀了一只鸡,那只鸡还是花花娘养大了送来让它下蛋的,它每天一个鸡蛋,多少还能换俩钱,村里人叫母鸡下蛋卖钱贴补家用叫做“抠鸡腚眼。”
这只鸡被逼着停止了它下蛋的使命,摇身一变,变作一锅鲜美的鸡汤被端上了桌,老何看花花端上来的鸡汤是一阵心疼:这倒好,再也不用下蛋了,家里的油盐酱醋全指着它呢,就这么让自己填巴填巴下了肚么?不忍心吃它呀,这劳苦功高的母鸡!
他不忍下筷子。
花花劝他:“你吃吧,等俺再去花溪村要只过来,另外再去要点小米给你补补,你吃呀!”
花花催着他。
老何无奈地吃着鸡肉,他实在是不想吃,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他吃鸡时三个孩子眼巴巴地瞅着,尤其小花,才五岁,她瞪着俩大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老何夹筷子鸡肉送到嘴里,她咽了一口唾沫。
老何夹了一筷子送进小花嘴里,小花嚼着那块鸡肉,反来复去地嚼,品着滋味儿,她不往下咽。
老何说:“小花你怎么不往下咽呀?咽下去吧,咽下去爹再给你夹块。”
小花嚼着鸡肉含糊不清地说:“爹,我不要了,爹你吃!”老何又是一阵心疼。这懂事的孩子。
后来老何把鸡肉分给孩子们,伶俐一口都没吃,志勇夹了一筷子就把筷子放下了。老何忍着心痛吃完了那只鸡,鸡汤一人一碗分给他们喝了,他又回到炕上躺下。
这可怎么办?
第二天,花花回了躺娘家。
她回来后胳膊上挎的柳条筐里塞的满满的,一只老母鸡趴里面,另外还有二三十个鸡蛋,一小袋小米。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6 14:10:39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听我一句劝

老何从伶俐很小的时候就盘算着盖新房子,他还想盖两处。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按规定可以分两处宅基地,他看好了村小学校旁边的一块地皮,离自家老屋很近,很好,不要离家太远,离家太远了很多事联系起来不方便,哥俩住近些将来有什么事可以互相照应,老何打算先盖一处给伶俐将来娶媳妇,新房盖好后伶俐结了婚就搬出去,他再张罗着给志勇盖。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有重要的一件事,伶俐不小了,过了年打算让他上学,他得攒学费,书费,他听说小学生现在是学费五毛,书费五毛,加起来就是一块,他现在已经攒下了二百多块钱,离起一处房子的费用还差一大截,另外他还想买一头驴,伶俐从丢了那头驴就像丢了魂一样,他总是嘟嘟囔囔想要头驴。
其实买头驴最终的目的是帮着干活。
可指望队里那点工分是什么都买不起的,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他想着来钱最快的路子还是去推炭,虽然苦点累点,可挣的也多,再说那家厂子不定什么时候人家就不用他送炭了,现在队里的有马车的越来越多,人家跑一趟顶他四五趟,人家还不累,他想趁着人家还没辞了他,得赶紧的再去多推两趟。
老何养了一个多月,他感觉有劲儿了,也能走动,他开始出去遛弯,他觉得好多了,他不想再让人伺候着当个闲人,他做不到自己吃香喝辣,花花在一旁吃糠咽菜,他受不了孩子们那馋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就这样,他又盘算着出去推炭了。
走之前他去老郭那想取点药,老郭问你拿药干什么?他说出去推炭怕拉肚子,拿点PPA捎着,老郭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说庆良,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今冬先不去推炭了,那不是一般的力气活呀,你就那么急着挣钱吗?庆良?你就没觉得,人活着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老何不听劝,他说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家里还有一大笔开销,再加我闲了这些日子,家里也花了不少钱,不挣光花实在是草急啊!”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7 13:18:58 +0800 CST  
老何出了卫生室的门,老郭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有些事终归是逃不掉的,也许这就是命吧?”

老何拿回家药,把小推车收拾了收拾,腊条篓子的边有点破碎,他又重新编了编,检查了一下车胎,看车胎有点扁,他拿气棒给小车充足了气。然后他把家里那盏四四方方的灯笼拿出来,把里面的墨水瓶子里灌足了煤油,里里外外擦了个铮亮,看了看灯芯有点短,又弄了点棉线新做了一根灯芯,灯笼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小车也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花花在屋里炕上正在给老何絮一件棉袄,老何从结婚那年置办过一件棉袄,到现在八九年了,他就没做过新衣裳,他身上穿的棉袄已经碎的不像样,外表露着白花花的破棉絮,腰间用根麻绳捆着。
伶俐的棉袄花花也给补了补,天寒地冻,花花怕那爷儿俩冻着,给絮的棉花厚厚的。
花花粗针大线,糊糊弄弄总算把棉袄做完了,老何感到挺知足的,依花花的状况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也多亏老何对花花无比的好,无论花花做错什么或者做坏了什么,老何从来不对她发火,花花却总是做错事,什么做饭烧糊了锅啦,什么地瓜煮不熟啦,针线活也是勉勉强强连成块,老何和孩子们也不嫌弃,总是乐呵呵地对着花花笑。
老何拿过花花做好的新棉袄,心里热乎乎的,得亏有个老婆,你说自己当初傻不傻?还不想要她,唉!那时可真是糊涂。他看了看自己的棉袄,对花花说:“把这个里面给我缝个布袋吧,我装点洋火啥的,这样万一下个雪不容易湿,上次就是装外布袋的下雨淋了个湿透,都擦不着火。”
花花找了一块布,在棉袄的里子上缝着简单的口袋,她低着头,齐耳的短发乱七八糟的,她都顾不上梳头,花花属于那种肉厚的女人,无论吃好吃坏,她总是脸上堆满了肉,而且还是双下巴颏,丰满的花花总是让老何激动不已,他忍不住热泪盈满了眼框。

奇怪的很,老何在娶了花花后,也许屋子里多了人口,那些邪祟不敢来了。老何脑子里那些关于八岁的记忆逐渐消失,那些乱七八糟的幻像也逐步退出他的脑海。只是那双恶毒的眼睛时不时在他脑子里蹦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偶尔还有姐姐和父母时不时钻进他的梦里向他要点东西。姐姐要的多,要钱要粮要车要房要衣裳,还要赶车童子,要丫环要男朴,要打扫天井的,要磨面的,要做豆腐的,要种花的,要养鸡养鸭养猪养牛养兔子的。还要鸡要鸭要牛要兔子,说你光给我干活的不给我牲畜,光给我马车不给我马。
老何哭了,说姐姐你要那么多东西我上哪给你淘换?你要丫头要仆人,你要的还真稀罕!咱何家庄谁还会做丫头和仆人?现在正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就是有人会做也不敢那!
最近几年,老何才听说庄里有偷着做的,老何就去给置办全了,找了个合适的日子把那些东西化给了姐姐,另外给父母也化了些纸钱。
姐姐有天晚上穿着簇新的衣服领着丫环来给老何看,说庆良啊!俺的亲兄弟,多亏你给了我这些东西,我在那边找婆家,人家嫌我丑,人家说了,说我丑就丑吧还没钱,我现在有钱了,他们就上赶着,我还不让他们上赶着,谁叫他们当初嫌我没钱。
老何说姐姐这好办,你在那边好好保佑我使劲儿挣钱,等我发财了我给你盖大屋,你要啥咱买啥……
唉!老何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姐姐你就安生点,还是先别来找我了。我忙的很,你两个侄儿要成家立业,我任重道远啊!
老何总算安生下来,他也好久没见到姐姐,他忙着自己家的生活,春夏秋他忙活地里,冬天忙着推炭,还忙着,每天瞅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脸上不自觉的展开笑颜。
老何忙着笑。


可是,今天的老何,瞅着花花干活的样子,花花手里捏着一根针,哧哧地拉着线。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凄凉,他好像觉得花花要离 他而去,或者是他要离花花而去,这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反正是怪怪的。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7 14:53:30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观音土

老何认真地回忆着跟花花在一起的日子,那些难忘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的,渐渐的进入他的脑海,也许老何是真的很容易知足,也许有的人一直在吃苦,突然让他尝到一点甜他会幸福的昏过去,他会想,原来人的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花花因老何的包容而生活的幸福无比,她虽然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孩子们也是破衣烂衫,但一家人相亲相爱.经常,老何出工回来,花花抱着孩子还没做饭,老何看着凉锅冷灶没有一句怨言,他马上刷锅添水,馏上干粮,然后出门抱柴火,“呼哒呼哒”拉着风箱做饭。
直到伶俐学会烧开一锅水,能把现成干粮烧热,一家人能够吃上顿热乎饭。
通常是大冬天,花花泡粮食摊煎饼,她把煎饼摊的像耳朵般厚,老何照旧吃的津津有味而花花可能摊着摊着就被烟熏的眼睛睁不开,老何就替换她,让她去休息。而老何,摊的煎饼竟然比花花摊的要薄,还要好吃。
从家里没有了那头驴,推磨的事就靠人工了。老何经常半夜三更抱着磨棍帮花花推磨,老何推完磨后他再去队里出工。
老何总觉的女人娶回家是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你疼我,我疼你,他从来不觉得花花的傻乎乎是不好的事,相反他越来越觉的花花的单纯善良是那么的可贵。因为花花是一个对别人实心实意的好女人,她对老何的好,让老何怎么都忘不了!
他想起他们刚结婚那年,老何不好意思去丈人家要粮食,而他家花花陪送的两袋粮食吃完后,家里实在没的吃了,四婶子送过来一小瓢棒米面,那时老何在队里轧场,活儿重,花花就把那一小瓢棒米面子蒸了几个窝头,每顿饭都端上桌让老何吃。
老何刚开始没注意,他吃了几顿后,发现花花一点都没吃,他问,花花却说早就吃饱了老何开始不相信了,家里就那几个棒米饼子,除了他吃就没见少,花花啥时候吃的饼子?
花花却拍着自己的肚子给他看,说你看我的肚子像是没有食的人吗?
老何看去,果真肚子是鼓的,不像饿的瘪瘪的样子,他却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会那么鼓涨呢?花花得吃了多少饼子才把自己的肚子撑成那个样子?
老何突然想到一件事。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8 08:46:15 +0800 CST  
有天老何瞅着个机会,发现花花偷偷溜出家门,老何悄悄的跟在后面,他看见花花掖下夹着个铁铲,轻手轻脚地往后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好像做贼,但是这贼做的相当失败。
何家村并没有深山,而是有条低矮的土岭,起起伏伏,岭上大多是石块构成,偶尔夹杂着几棵低矮的树木杂草,所以在岭上种庄稼也扎不下根。但岭上却有几个石头坑,那石头坑是大队采石料炸出来的,后来那石坑也没什么用处,也就是村子里有些小孩子在那玩耍。
不知是谁,在石头坑里发现了一种有香味儿的土,那土在石头间夹杂着,土沫沫很细,细的就像白面,他闻着那香味儿有点陶醉,关键是他肚子饿,他就忍不住尝了一口,他感觉味道好极了。
村子里人开始知道后山有能吃的土,大家就叫那种土叫做“石矼”。其实就是书上所说的“观音土”。因为那土能释放香味儿,口感也好,最主要的是能填饱肚子,就像观音普萨救命一样,所以叫做“观音土。”吃那个就是当时有饱腹感,但是那土却是极不容易消化的,又不能被吸收,很好人吃多了就肚子涨,最后被憋得难受,活活憋死。
老何跟花花后边,他看见花花进了石头坑,他赶上去,发现花花正在用铁锨铲下许多细土沫沫,她抓起一小把填进嘴里,大概是这玩意儿吃着牙碜吧?花花裂了裂嘴伸了伸脖子往下咽,她咽的好不艰难。
她是干吃的,当然难吃。村子里有些心灵手巧的妇女,是把观音土弄回家,过了粗箩过细箩,把土筛到很细,放到和面的盆里,加上水像和面一样,揉的均匀,不软不硬,然后做成一个个巴掌大的圆饼,模样很像白面做的葱花油饼。有人说那样吃起来比较香,主要是好往肚子里咽。花花不会做观音土,她只得抓一把干吃,有些大颗粒的夹杂在里面,她是真正的吃土。
老何明白花花那涨鼓的肚子是怎么回事了。从来不掉眼泪的老何,此时此刻,已是热泪盈眶!他一个箭步冲进石头坑,把花花手里的石矼抢夺过来,扔到一边,然后他把花花抱在怀里哭着说道:“花花,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吃这个?花花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什么破面子不去花溪村要粮食,让你跟着我受这么多苦,你还偷偷吃这个,花花呀,咱不吃这东西了,花花咱回家,咱回家啊!回去后咱俩就去花溪村,咱去花溪村。”
花花在他怀里抬起头,脸上展开一个灿烂的笑:“这个很好吃的,还喷香喷香的。”
老何抱得更紧。
两个人回去后,花花就感觉肚子涨得难受,想大便,却又便不出来,她憋的脸都变了色了。老何就给花花一点一点往外抠,他费了半天功夫,才给她抠净,花花脸色总算有所缓和,肚子也瘪了许多。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8 10:41:53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面子值几个钱?

老何再也不要什么破面子了,他妈的面子值几个钱?面子顶吃还是顶喝?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死撑着?再这样下去还要不要老婆的命了?他娘的自己就是个混蛋!纯粹的混蛋!该死!
他赶着毛驴车,车上坐着花花,两个人去花溪村要粮食。
老何想着,花花跟着自己没捞着点好,还一心一意对他,他感激不尽。他一辈子记得花花的好。

他看着一针一针缝着布袋的花花,嘴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寡妇老婆带着孩子日子可怎么过呀!”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说话还不由自主,这不是我想说的话呀?是谁?是谁在支配着我说出这种话来?”
可接下来,他又说出了一句:“寡妇老婆带着孩子这日子可咋过呀!”
说完后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妈的,我这是欠抽啊!”
这次不是幻觉,没有血葫芦,没有木盒子,没有那双恶毒的复仇的眼睛,没有母亲的旗袍,没有红红白白的房间,也没有千疮百孔的姐姐何爱英。但是这些话确确实实实从自己嘴里蹦出来,这些话确确实实时没经过自己的脑子,好像这些话是别的什么东西借着自己的嘴说出来的,他是不由自主。
花花缝完布袋,然后就在布袋里放上了一盒火柴,还说:“你爷儿俩呀,可别忘记了这里布袋里装着洋火啊!”

他打算明天白天出发,按时间来算,后天就能回来,这样他就只走一晚上,如果晚上出发,就得走两晚上夜路,所以他想今晚睡饱后明天精精神神地上路。
今晚他本来想好好睡一觉,可却躺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就像被放在鏊子上的一张饼,热,大冬天他感觉热,老婆孩子睡的呼呼的,他一个人在炕上熬到后半夜,只听外面夜猫子发出一阵惨笑。
那笑声无比的瘆人。
有人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老何听夜猫子笑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他起来收拾收拾,该带的干粮也带好了,那盏灯笼用绳子绑在小车后面,老何穿上花花做的新棉袄,他摸了摸里面的布袋,那盒火柴稳稳当当放里面,他又把烟荷包烟袋锅装好了,爷儿俩准备出发。

老何东西都准备好了,他跟伶俐一起推着小车走出大门,花花送他们出来,她给老何把棉帽子的带子系了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然后伸手摸了摸老何新棉袄的里边口袋,火柴还在,她放心了。
老何推起小车,伶俐跟在后面,车轱辘“吱嘎吱嘎”奏起了单调的乐章。
老何回过头,花花向他招了招手,志勇和小花一边一个站在他们的娘身边,志勇穿着黑不溜秋的辍着补丁的棉袄棉裤,头上戴个捂着耳朵的棉帽子,小花穿着小花袄,耳朵后撅着俩小辫,脖子上围着条格子围脖,两只大大的眼睛瞅着老何。
老何一步三回头,走出去老远还看见那娘儿仨站在门口。
不知怎么,花花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老何想这是怎么了?以前出去推炭没这种感觉呀,花花也没有这么恋恋不舍过。

空车子轻快,爷儿俩天黑后就到了煤厂,他们装上炭后就开始往回走,路上经过一个村子,向人家讨了口热水,老何从布袋里拿出个玉米面饼子,金黄金黄的玉米饼子在大冬天已冻得邦邦硬,伶俐感觉就像咬着块石头,实在是咬不动。
老何把饼子朝着小车大梁上猛砸,可还是砸不动,他又向人家借了个大锤,把饼子装布袋里,轮起大锤使劲儿砸,终于,饼子开始出现裂纹,慢慢的,裂纹开始扩张,饼子变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老何从布袋里掏出饼子的碎片,放到伶俐的开水碗里,伶俐就喝上热乎乎的饼子粥啦!
他开心的喝着,心里想还想,爹遇见什么难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爹可真是个能人。
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吃饱饭后,爹问他:“伶俐,你饱了没?”
“饱了爹,咱走吧。”
伶俐拉直绳子,在前边使着劲儿。
今晚的天空阴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路上的积水结着厚厚的冰,独轮车轧过去后响起一阵“嘎吱嘎吱”冰面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刺耳,腊月天的寒夜,路上看不到一个同行的人影,只有老何爷儿俩相依相伴。
玻璃罩子灯亮着昏黄的光,在车把杆子上晃晃悠悠,老何特地把那盏灯给加固了,里面那墨水瓶用浆糊牢牢地粘底座上,那样无论灯笼怎样晃悠也不会把瓶子里的煤油撒出来。
老何舍不得把灯芯拨亮,因为他没有带多余的煤油,一斤煤油得不少钱呢。
只要有一线光亮,能够看清路就行啦!
只是今晚云层太厚,老何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天气,他还想着,该不会要下雪吧?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9 14:51:42 +0800 CST  
今年一冬无雪,搁平常无论怎样阴天雪总是下不来,难道在年关会来一场大雪?他就不信会下雪。
可是,真的有雪花飘落下来。
鹅毛大雪飘飘悠悠,飞飞扬扬,刚开始稀稀落落,似乎数的清,慢慢的越来越密,像簌簌落下的桃花的花蕾。大颗大颗的雪花扑向大地,扑到老何跟伶俐身上,整个的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只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
很快,路上便落了厚厚一层雪,像铺上了厚厚的棉絮,这段路面没栽树,整个大地往哪看都是一个样子,一片白茫茫,爷儿俩看不清路,没法子走了。
老何只得把车放下,他叫伶俐:“伶俐,到爹这边来,咱躲车底下。”
伶俐被雪花扑的眼睛快挣不开了,他半闭着眼睛回到车后,老何伸出胳膊揽过伶俐,把他护在身子底下,他们靠着小车那点障碍物挡着,可那小车太矮了,他挡得了伶俐,但挡不了老何,雪花把老何的新棉袄打湿了。
他从车旁包裹里找出一块塑料薄膜,披在自己身上,再把伶俐罩起来,
起风了,雪花开始斜着飘,呼呼的北风像刀子,吹到老何脸上,他感觉脸上被拉开一道道口子,生疼生疼,他还不服气了,我何庆良什么苦没吃过?这点算什么?这雪总归有停的时候吧?
可是这样子呆着不动,身体越来越冷,他牙齿开始打战,伶俐也开始喊冷,怎么这么冷啊!爹,你不是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吗?今天怎么下雪也是冷啊!”
老何回答道:“那是因为咱俩呆着不活动,如果我们推车的话,就感觉不到冷了。等会儿雪下的小点,咱俩推起车子使使劲儿,就不冷啦!”
狂风肆虐着越刮越猛,挑在小车上的灯笼也被风吹灭了,在杆子顶上东倒西歪。老何把脑袋拱出薄膜,看着白茫茫的大地,雪稍微小了些,还好,路面还算明显,路两边沟还没有被填平,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光这样呆着也不是个事呀,还是推起车子走吧,赶上前边那个村庄,就有救了。
他叫伶俐:“伶俐起来,我们走,趁着雪小了,咱赶紧走,走到前面那个庄就好了,咱找个人家住下,明天天好了再走,风太大,灯笼是点不着了,咱只能借着雪光往前赶。”
伶俐从底下拱出来,他走到车前,四处找绳子,绳子都被雪埋没了,车轱轮也被雪没掉了一半,他说:“爹,雪太厚了,车轱辘被埋啦!”
老何把车轱辘周围的雪扒开,看路面雪得有差不多半尺厚,实在是不好走。怎么办?总不能等着吧?走走看看吧,看情况再说。他推起了车子。伶俐在前边拉,他使劲儿往前拱,可是雪太厚了,拱不动。他又停下来。雪渐渐的小了。老何想,不行,必须得走,趁着雪小,不然再下大了就更没法子走了。
他又推起来。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29 14:54:2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今夜有暴风雪

同样风雪肆虐的何家庄何庆良家的炕头上,花花和两个孩子躺在被窝里,炕上并不是很热,甚至还有点冰凉,昨晚煮了一锅地瓜,塞进炕洞的那点柴火产生的那点热乎气儿很快便被寒冷驱逐,火炕刚躺上去还是温的,过一会儿便凉了。两个孩子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花花却被冻醒了。人的身体冷了便想去上厕所,花花披件棉袄坐起来,她下了炕,看炕前三抽桌上放着的面盆里积的水都结成了冰,花花伸出冻的通红的手摸了摸冰茬子,好凉。
她看了看缩在被窝里的俩孩子,冻的开始浑身打战,她把自己的棉被一古脑儿盖到孩子身上,渐渐的,孩子们的被窝里有了热乎气,花花伸进手去摸了摸,好暖,盖多了被子就暖和,棉花可真是好东西。
可她冻的睡不着,便盘着腿披着棉袄坐在炕上,她看着自家的糊着白色窗纸的窗户棂上被雪耀的一片银白,她爬到窗根那,卷起小窗往外瞧去,发现窗外到处是厚厚的雪,并且雪还在下,树上房顶上猪圈顶上鸡窝上地上像裹上了厚厚的棉被,“咔嚓咔嚓!”有树枝断裂,“啪”地掉地下的雪窝里,再“咔嚓!”再“啪啪!”
猪圈旁的梧桐树不堪重负,被雪压下来,小窗户里,一丝担忧爬上花花的脸,她把小窗放下,回过身子,盘腿坐着,这么大的雪那爷儿俩怎么走路?是不是被困住了?
正想着,忽见老何回来了,他抖了都身上的雪说:“啊呀今晚雪可真大,花花,咱家还有没有红绸子?咱姐要结婚,我买了点礼物,咱用红绸子扎起来好看些。唉呀花花,咱姐姐现在找的这个男人还算靠谱,人长的丑俊不说,关键是会过日子。虽然他比咱姐大点,也就大个一百多岁,但是知道心疼人。人家也不嫌咱姐姐长的难看,也不嫌咱姐姐满身窟窿眼。”
老何说着,便上了炕:“花花我感觉真冷,花花你试试我身上凉不?花花你看我也满身窟窿眼,咱姐姐说了,她的窟窿眼在身子前边,我的窟窿眼在身子后边,姐姐说了俺俩不偏沉。姐姐还说让我回来换身衣裳,他说我那棉袄上净窟窿眼不好看,让我换身新衣裳,花花咱家哪有新衣裳?没办法我叫咱娘给咱做,咱娘有的是布料子。”
“花花花花,咱以后不愁衣裳穿了,咱娘给咱做五冬六夏的新衣裳,咱家有的是衣裳料子。”
老何说着从身上摸出几块布,都是花花没见过的光鲜亮丽的,五颜六色的,闪闪发光的好看极了。
“这块布给你做旗袍,你得像咱娘一样穿旗袍,旗袍穿在女人身上可好看了,花花你留着这几块布,我得去看看咱姐姐打扮好了没有,咱姐夫的车快到了……”
花花手里捏着几块布料,似懂非懂地听着老何的话,却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30 11:33:19 +0800 CST  
老何没劲儿了。
之前没养好身体,他已不是以前的壮实的样子,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生过病,他总以为依着自己强壮的体格,他会坚持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体力已透支到了极限。
他忘记了老郭跟他说过的话,要他养到来年春天,他不听劝,他太财迷了。他是财迷心窍。他有点后悔没听老郭的话。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两条腿就像面条一样发软,腿肚子哆哆嗦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上开始冒虚汗。老何肩膀上搭着袢带,抬着小车的车把,伶俐在前边拼了命地拉车。
狂风无情地撕吼着。
老何已抬不起胳膊摘下袢带,独轮车的车轱辘在原地转圈,他根本没走出多远,而是在原地移动,他不知道车轮已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挪到了沟边。
沟里的积雪得有差不多半尺厚。
老何稍稍静了静,他低下头想把脖子上的袢带摘下来,可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独轮车失去了支撑点,它的轮子滑离了路面,小车随即侧翻,老何的袢没来得及摘就被带进沟里,他被那车炭的重量连带着滚进了深沟。

老何看到他姐姐何爱英穿着新娘子的衣裳,脸上搽着又厚有白的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何爱英旁边,两个人正在举行结婚典礼,旁边男男女女穿梭着忙禄,何爱英看到了老何便向他招手:“庆良你怎么才来?伶俐呢?伶俐没跟着?哎呀你怎么不带他来呢?我早就想看看我那个侄长什么样子,你叫他来,就说他姑有好东西给他。”
老何说:“姐你等等,我这就回去叫他。
老何刚想回去叫伶俐,耳边却听到了伶俐的声音:“爹……爹……”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31 12:50:05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老何把积雪砸了个坑


老何被小车带进了深沟,在前面拉车的伶俐像条麻袋一样被甩出去老远,趴在雪窝里。
老何滚进沟的时候脑子的最后的潜意识里闪过一个念头:这雪呀就像棉被,我就是掉进去也不会受伤,因为雪太厚了。
他最后的动作是仰躺在沟里的雪地上,他感觉松松软软,身体也软绵绵,他倒觉得这样也很舒服,不是吗?只是,他怎么感觉后背有点不对劲儿啊,雪窝底下好像有很多尖利的东西戳进了他的后背,他开始疼痛。后来他感觉有好多好多尖角都插进了他的后面的身体,他努力想让自己清醒。
他想起了昨晚的夜猫子笑。

积雪覆盖下的旷野一片白,老何车轮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深深的车辙沟,还留下了两行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大雪过后,车辙沟和脚印被雪再次覆盖。雪落无痕,从表面来看就像从来没有人走过。爷儿俩被暴风雪阻挡的停滞的路边,却有着被踩踏的乱七八糟的脚印,和四处旋转的车轮轧过的痕迹。
伶俐趴在雪窝里,头上脸上身上全是雪,眉毛眼睛鼻子里也是雪,伶俐张开厚嘴唇吐出一大口雪,他抹了一把脸,然后艰难地抬起头,沟沿上没有了小车和父亲的影子。伶俐从雪窝里爬起来,趔趔趄趄走到沟边。
他透过雪地反射的光,看到老何黑乎乎的影子躺在沟里,小车也歪倒在父亲身边,黑乎乎的煤炭块从篓子里撒出来,在一片雪白当中,黑色的煤块特别醒目,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黑白分明吧。
而那盏灯笼,则躺在父亲不远的地方,灯花早就灭了,煤油也不知道撒出来没有?伶俐顾不上灯笼,顺着沟边试探着下到沟里,雪没过他的膝盖,爹的身体小车的身体把沟里厚厚的积雪砸了个大坑,爹的身体深陷进坑里。伶俐顾不上别的,趴下去就开始扒雪。
伶俐两手像两只耙子,他拼了命的在老何的四周往外围扒雪,雪团在他身后高高飞扬,终于他扒开了,伶俐想把父亲扶起来。
伶俐叫:“爹,你起来,起来,爹……”可是老何好沉好沉,就像装在篓子里的煤块,他拉不动啊!
老何看到伶俐过来,他看着伶俐扒雪,疼痛让他说不出话。伶俐也以为他爹掉进沟里,雪那么厚,不会受伤,所以他想拉他起来。借着雪光,老何伸着的胳膊指了指那盏灯,示意伶俐拿过来,伶俐把歪在一边的灯笼拿给老何,老何伸手从湿漉漉的棉袄里边的口袋里掏出了那盒火柴。
外衣全湿透了,而那盒火柴,一点都没湿。
伶俐打开玻璃罩,扶着灯笼,老何仰躺在雪地上,身子底下铺着雪,身子底下铺着尖刀,身子底下铺着鲜血。老何躺在雪上面,老何躺在尖刀上面,老何躺在鲜血上面。老何后背上的尖刀正一点一点刺入他的肉里,越刺越深,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了,快到心脏了。
他忍着疼,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他“嚓”的一声,火柴点燃了,雪地上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红的光,但随即,一阵风吹过,火柴灭了。
老何抽出了第二根火柴,擦着后还是被风吹灭,老何泄气的身子后仰,他喘了口气,然后又划着第三根火柴,他两手捂住火花,疼痛让他不能自持,他脸上冷汗直冒,手在颤抖,
微弱的灯光照着他惨白的脸庞,他脸上也粘满了雪,天空中雪花飞飞扬扬,老何的身上再次落满了雪,他举着火柴,心里祈祷着,让风雪停一会儿吧,停一会儿吧……
雪真的慢慢的停下来,不下了,风也住了,空气静止了,老何趁机划亮了火柴,把那束微弱的火光送进了灯笼里边,火光点燃了灯芯,沟底马上明亮起来,黄澄澄的火光映着老何的脸,老何的脸像一张金箔,他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跟伶俐说:
“伶俐,爹告诉你句话,你记着……将来,无论遇见什么事,……不……不要冲动,千万……控制自己的脾气,要……要忍,……忍不住也要忍……记住了伶俐,……还有……要与人为善……与人为善……,伶俐,拿好火柴,拿着灯笼,往前走,……找到村子,就拍门,……照顾好你娘啊!”
老何感觉自己后背上的尖刀已经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的后心,他看到自己那颗跳跃着的心脏被狠狠地戳了好几个窟窿,老何看到从窟窿眼里沽沽的向外冒血。老何看到自己的心脏像一条装满了粮食的麻袋,麻袋被刀子扎破好几个洞,从洞口里哗哗的向外流淌着粮食,很快,很快粮食淌没了,麻袋空了、瘪了,老何的心脏也空了、也瘪了,老何大张着嘴,他的脸僵住了。
他感觉身体自己在下沉,下沉,下沉了一会儿后又飘起来,他飘向空中,看到姐姐何爱英穿着新娘的喜服走过来说:“庆良,你不是去叫俺侄子嘛!你快去呀!俺给侄子的礼物都准备好啦!”老何打了一个愣怔,不行,如果把伶俐叫来谁照顾花花?如果把伶俐叫来……不对,我这是在哪儿?我确定是死了吗?肯定吧?老何突然看到了自己躺在雪窝里的身体,再看看自己轻飘飘的透明的样子:我已经死了,姐姐早就是个死人,方才过来的姐姐说叫伶俐来,还说有礼物送他,不对劲呀,姐姐这是明摆着叫伶俐也去死……不不不……我不可能叫伶俐去死,我必须叫伶俐活着……必须……
何爱英看到老何犹豫不决,脸色阴沉了下来:“庆良,你如果现在不去叫伶俐,恐怕将来他也不好过……唉!庆良,你别后悔!算啦!我还是帮你扭转扭转试试……我也想救俺侄子……”
老何看到姐姐莫名其妙断断续续唠老叨叨前言不搭后语,他顾不上许多了,他只想着要让伶俐活着。
伶俐必须活着。
老何看着伶俐嚎啕大哭,他飘到伶俐身边,伸开双臂,想去抱伶俐,可他浑身轻飘飘,像一股气一样,根本就无法抱他。他这才转回头,看见自己的身体却躺在雪窝里,几乎被雪埋葬。
他看见浑身被雪打湿的伶俐,如果再继续在雪窝里呆着非冻僵不可。
他想说:“伶俐快走,再不走就会冻僵”
伶俐呆坐在雪窝里守着老何,他不停地嚎哭着:“爹啊爹呀……爹……,”他去抚摸他爹的脸,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他有点害怕,深更半夜的雪地里只有他一个活人,原先有爹爹,他什么都不怕,而今爹爹已没了气息,他忍不住恐惧起来。
老何飘在天上急得不行:“伶俐,伶俐起来快走!不要坐雪窝里了伶俐,起来呀,起来走啊伶俐!”
他不停地叫着伶俐的名字。
伶俐坐在雪窝里,似乎听见爹爹叫他,他看了看爹,爹爹还是一动不动,他四周看看,没有人影,他又开始了嚎哭。
老何实在没办法了。
他看见了伶俐旁边的灯笼。
老何飘到灯笼跟前,他把灯笼提起来,提到路上,然后对着伶俐大喊:“伶俐!起来!走!”
伶俐只看见那灯笼自己上了沟沿,在铺满雪的路上跳跃着,好像在引着他上去。他仿佛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伶俐快走!”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3-31 12:52:50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伶俐的心灯

浑黄的灯光映着皑皑白雪,伶俐捡起爹爹手边的那盒火柴,吃力地往沟沿上爬,爬着爬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它的腿,想再次把他拉下沟去,伶俐拼命挣扎。
老何突然看到个白布男孩去拉伶俐的脚,想把伶俐拉下深沟,想把伶俐放到那片有着尖刺的腊条根上,想像扎死老何一样扎死伶俐,白布男孩瞪着复仇的眼睛恶狠狠得拉着,伶俐哭嚎着拼命往上爬。
老何上前抓住那个白布男孩,一把扯下他的白布,露出的那张脸,老何不看他的脸便罢,一看大吃一惊,这张脸太熟悉,这张脸就是扒了他的脸皮也认得他的骨头,可是……可是……俺何家跟他有多大仇?俺老何家怎么得罪的他?俺老何家就只有姐姐何爱英打死了一个女工,可这男孩跟那女工什么关系?
她的儿子么?女工的儿子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这个祸害?
老何正满腹疑问,只见那白布男孩已经把伶俐拖拉下深沟,眼看着就要被他拖到腊条根那。老何一把拽起那个男孩,像扔只小鸡一样甩出去老远,伶俐又开始往沟沿上爬。
沟沿上开始打滑,他往上爬一步往下掉三步,老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伶俐喘着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扒上了沟沿,他在沟沿边坐下来,太累了,他实在是再也动不了了。
白布男孩又出现在伶俐身边,刚想伸手推他,想再次把伶俐推下深沟,攸忽间,雪地里飘过一团影子,那影子来到白布男孩身边,拉起他的手就跑。
白布男孩被拉走了,拉他走的影子回过头对着老何一笑:“哥哥,快救救伶俐吧。”
老何吃了一惊,他看到那团影子的模样,老何叫:“金贵,金贵是你么金贵?”

伶俐终于在沟沿上站起来,他来看了看那盏灯笼,那盏自己飘上沟沿上的灯笼,他不由自主地把那盏灯笼捡起来提在手里,他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的行进。
路上的积雪没过脚脖子,他每抬起一脚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太累了。
有好几次,他都想停下不走了,他也想像他爹一样躺在松软的雪堆里歇息,可是爹爹的声音老是在耳朵边催他:“伶俐,不要停下,快走,前边不远就是李家庄,坚持走过去。”
伶俐被催促着,他一一步步地丈量着眼前的每一寸铺满白雪的土地,有好几次他差点滑进深沟,但总有一股力量又把他拽了回来,他觉得奇怪,好像爹爹一直就在身边,好像爹爹没有掉进深沟,好像掉进深沟的只是那辆独轮车和那一车煤炭。
他不再害怕,他有了力量,有爹爹陪伴,他什么都不怕。
伶俐提着那盏灯笼,在路上磕磕绊绊,终于,他看到村庄了。村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虽然它的树木,房屋,道路等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但它确实是个村子。伶俐实在走不动了。他的腿已抬不起来,正好被雪绊倒,他趴下了。那盏灯笼被甩在一边,灯火又一次熄灭。
他拒绝爬起来,他想趴着不动,趴着真是舒服啊!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1 12:38:32 +0800 CST  
老何看儿子趴下了,他一遍又一遍喊着:“伶俐!好儿子,起来,你起来!伶俐伶俐伶俐伶俐……”
无数次的呼喊,伶俐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爬起来叫了一声:“爹!”
伶俐腿上有了力量,他捡起灯笼,掏出火柴,又一次点燃了灯笼,举在手里,灯芯上的火光跳跃着,他好像觉得爹爹就是那盏灯笼,照着他前行。
他一只手举着灯笼,另外一只手开始匍匐着往前爬,他耳边一直响着爹爹的声音:“不要停下,往前爬,儿子不要停,使劲儿爬!”
雪早已停了。
伶俐浑身滚满了雪,整个人就是一个雪做的人儿。他拼了命地往前爬,他的身后被他拖出了一道深深地雪沟。终于,他爬近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口。那家人家的大门楼前边落满了雪,有一尺厚,他把灯笼放在身旁的雪窝里,然后抬起上半身,去拍门。
冬天的夜啊!实在是漫长,爷儿俩在路上折腾了一宿,天还是不亮,还是在无边的黑暗里,四周除了白茫茫一片,还是白茫茫,好像这个世界除了雪别的东西都不存在似的。
老何眼看着伶俐吃力地拍门,那声音无比的微弱,他着急的飘过去,替伶俐叫门:“家里有人吗?”
可他无论怎样叫,人家就是听不见。他使劲儿地踢,拼命地拍门,可没有一点用。
他回过头,叫着伶俐,:“伶俐,起来撞门,门,使劲儿撞。”
伶俐听见爹爹叫他,他挣扎着扶着门爬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向门上撞击,一下!两下!
撞击完后他软绵绵得又趴在了门前的雪窝里。然后意识渐渐模糊。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1 12:41:36 +0800 CST  
第五十章,李支书家的热炕头

这家的人终于被吵醒了。
躺在炕上的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
女主人捅了捅男人:“哎,你醒醒,我怎么听外面有东西撞咱家门啊?你起来看看去!”
男人睡得正香,不愿起来:“哎呀天这么冷,外面还下着雪谁会撞门啊?可能是野狗什么的,你不要管了快睡吧!”
也是,大冬天的,又是在雪天,深更半夜的,谁愿意离开暖乎乎的被窝呀!
他又回过头呼呼的睡去。
女人也闭上眼睛。
可她睡不着,总感觉大门口那有什么事牵挂着她,她反过来复过去,冥冥之中又有什么在呼唤,她躺不住了。
女人从炕上爬起来,她划根洋火,点着煤油灯,穿上厚厚的棉袄棉裤,拉开门闩,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转过院子的影壁墙,她似乎听见门外有那么点动静,她有点害怕,不敢去开门。
飘在空中的老何已看见伶俐冻昏迷了过去,他着急的飘过院子,看见了走出屋外的女主人,他趴在女人的耳朵边说道:“快开门,去救人,快开门,去救人。”
女人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开门救人,她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终于拉开了门闩。
两扇门一开,借着雪光,她影影绰绰看见,门口好像趴着个人。
她看见有人冻僵在她家门口,这下她慌了,女人立刻回转身子跑进里屋,他摇醒正在睡觉的丈夫:“哎,我说你醒醒,咱家大门外趴着个人,大概是冻僵了。”
他丈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你说什么?咱家门口趴着个人?”
男人从被窝里爬起来,迅速地穿上棉袄棉裤,穿好后他利索地跳下炕,拱上棉靰拉,拉开门,跟女人说:“走,咱俩看看去。”
两口子踩着嘠吱嘎吱响的积雪穿过天井,男人敞开大门,低下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个身量较小的身体,正趴在门口的雪窝里,一动不动。
他伸手探了探鼻息,多少还有点气,他抱起这个身体就回到屋里。
女人看旁边雪地里还歪着盏灯笼,她顺手提起来,关上大门,跟男人后边,说着话:“你说这半夜三更的还下着雪,他怎么跑咱家门口冻成这个样子呢?不会是个要饭的吧?”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2 09:11:19 +0800 CST  
男人抱着伶俐说道:“管是谁,既然他来到的是我们家门,那就跟我们家有一定渊源,该当我们救他。”
男人说道。
女人问:“能救活吗?”
男人自信地说:“能。”
“你怎么知道能救活?”女人满疑惑地问。
“他身上并不僵,而且他是温热的,他还有呼吸,这就是理由,”男人说道。
进屋后伶俐被放在了这户人家的热炕头上。
女人给他擦干脸上的雪,又把他湿衣裳脱下来,然后给他盖上棉被,她跟男人说:“刚开始没看清,以为是个大人,却不想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唉?真是可怜。”
男人说道:“也不知道是哪庄的,等他醒了问问。”
男人想了想,他钻进伶俐的被窝,伸胳膊搂着他,再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伶俐的身体。
男人竟然又睡了过去。
女人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个磕睡虫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家人也没块表,伶俐好像感觉躺在自己家的热炕头上,又好像看到自己坐在家里的锅旁边。伶俐看到何家庄的沟沟坎坎开满了鲜花,春天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家的小毛驴在河边的青青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自己躺在旁边的干草垛上晒太阳,四周都是暖。自己的身体被一股热乎气儿所包裹,他浑身暖洋洋的,好舒服啊!
他睁开了眼睛,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包裹着他,那感觉像爹,但又不是爹,但却很温暖。
伶俐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他看到自己确实躺在热炕头上,也确实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的怀抱很暖和,他以为是爹,他叫了一声“爹,”可随即他看到那个人不是爹,不是爹,男人的眉毛眼睛鼻子救连胡子都不是爹的样子。他虽然跟爹差不多年龄,但是伶俐不认识他,但是他跟爹一样让他感到温暖。
伶俐看到这个男人抱着自己的样子,他想起了今晚发生的事,他想起他可能永远失去爹了,他哭了,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流。
伶俐抽泣起来。眼泪鼻涕糊满了自己的冻的红通通的小脸。
女人看他睁开眼睛了眼睛,就推着她男人:“你快起来看,这孩子眼睛睁开啦!”她兴奋着,欣喜着。
男人就醒过来了。两口子把脑袋凑到伶俐脸跟前,问他:“别哭了孩子,你能说话不?”女人拿毛巾给他擦脸。
伶俐试着张了张嘴,他开了口:“能!”
“好,能说话就好,那我问你,今晚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人趴俺家门口的雪窝里?”
伶俐撇着嘴,抽抽噎噎地又哭起来。
伶俐哭的一抽一抽地说“俺爹……俺爹死了……呜呜呜。”
这家男人一听:“什么?你爹死了?怎么死的?在哪死的?你告诉我你是哪庄的,我送你回家!”
“俺是何家庄的,俺爹就在……就在那边不远的沟里,他死了!”伶俐说着话还是一个劲儿地哭。
男人一听:“怎么还在不远的沟里,你爹掉沟里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2 09:33:38 +0800 CST  
不行,得去看看,人命关天。他跟女人说:“他说他爹掉沟里了,这爷儿俩这是赶夜路遇上暴风雪了,他爹怕是凶多吉少啊,走,咱俩看看去。”
夫妇俩从炕上扯过床被子,男人又在小耳房找了块一人长半米宽的木板,夫妻二人抬着出了院门。
伶俐挣扎着下炕,跟在夫妇二人旁边,男人看了看说:“也好,你领我去,救你爹!”
女人说:“孩子你能行不?能走路吗?”
伶俐坚决得说:“能。”
女人从柜子里找出套棉袄棉裤给伶俐穿身上,他们跟着伶俐出了门。
此时此刻,天上厚厚的的云层开始扩散,偶尔在黑云间跳跃着几颗星星,但却刮着凛冽的西北风,风儿像一把把小刀割到三个人的脸上。地上的积雪得有半尺多厚,他们顺着伶俐爬过的雪沟寻找着,慢慢的,雪沟变成了脚印,天已越来越亮,黎明的曙光透过云层撒向大地,终于,东边地平线上,太阳射出了它的第一缕光芒。
看到阳光,就感觉昨晚的一切都是假的,黑暗是假的,暴风雪是假的,寒冷,无助,困顿,就像没有存在过,伶俐的父亲老何的死也是假的,他希望的是,他回到沟边,看到的是爹爹坐在沟沿上含着旱烟袋朝着他笑眯眯的样子,伶俐只是做了一个梦,仅仅是个梦而已。
可是,当阳光照射到躺在沟里的老何身上的时候,伶俐才回过神来。
原来爹是真的死了。
到了沟沿上,男人和女人看到老何的惨状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跟女人说:“他这个样子咱俩弄不了,你回村去多叫几个人。”
女人转回身踏着积雪嘠吱嘎吱回了村。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2 17:53:02 +0800 CST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字数:594768

发表时间:2020-02-13 02:47: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1 11:25:31 +0800 CST

评论数:335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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