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

第五十一章,腊条根

李家庄的人擅长用腊条编筐。
腊条是一种灌木,每一根都一米多长,就像高粱杆般粗细,柔韧且富有弹性。所以是编筐的好材料。李家庄的村民一到冬天农闲时就编腊条筐卖。不光李家庄,林城县的很多村子都有种植腊条树,很多村子都在农闲时编筐出售,整个林城县的所有的村庄几乎每家都有三四个腊条编成的筐子,腊条不光能编圆形的筐,还能编长方形的篓子,老何小腿车上推炭的篓子就是腊条做的。它还可以做成粪筐,一边是平一边鼓起来的那种,斜背在人的后背上比较方便。可以说腊条在那个年代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也可以说是一种农具。
它可以挽在老人小孩的胳膊上去地里捡拾麦穗,还可以在刨地瓜时用他装刨出来的地瓜,秋天时人们在地瓜地切地瓜干,地瓜干在地里晒干后,人们便挎着腊条筐去地里捡拾干透的地瓜干,那个最好用,一个大筐能装一大片地瓜干,省时省力用起来方便极了。
腊条一般都种植在路两边的沟里,既不占地方,又不会影响到庄稼的生长。每到夏末收割,收割后就把根部留在地里,以便来年再重新发芽,这样腊条就会像韭菜一样割了再长,一年一年,生生不息。那些腊条根在路边沟里都张着尖利的茬口,很多人晚上走夜路看不清掉到沟里,被扎的鲜血淋漓。
没听说出过人命,只听说很多人被扎出血,老何是碰巧了。

伶俐永远忘不了爹死的那天是什么样子,他仰躺在沟里,但整个后背的身子下面,却被血洇湿了一大片,那血早已凝固,爹爹满身白雪,整个大地一片白,唯有爹身下那片殷红,在白雪的映衬下是那么刺眼,那两种鲜明的对比色让伶俐看了触目惊心,头晕目眩,他又快撑不住了。
伶俐双腿一软,他跪在了雪地上。
眼睛里淌下的两行泪冻在了腮帮子上,结成了冰泪,他伸出手抹了一把,冰茬子被抹到了两边头发上和耳朵边,随着眼睛里又冒出泪水,层出不穷。
伶俐在冰雪里打着滚,浑身像个雪人一样滚落下深沟,他爬到爹爹身边,伸出冻的通红肿的像个馒头般的手不死心地拍着爹爹已僵硬的脸,手背上的冻疮上又裂开的血口子,血液也是凝结成冰血。
他又开始嚎哭,嚎叫着:“爹呀……爹啊……”凄厉的哭喊在无边的雪白的旷野里回荡。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3 11:21:03 +0800 CST  
男人跟着下了沟,他看老何后背的血迹,说道:“坏了,他这是扎到腊条根了,不然不至于送命啊。”
他用手轻轻的掀了掀老何的尸身,果不其然,老何的身下排列着刚刀一样的密密麻麻的尖刀一样的腊条根,并且有很多都扎进了老何的后心,

李家庄的人是擅长种腊条,但不是种在这块路段,老何走的这条路两边的沟里,就只有那一小撮,老何整个后背都躺在这一小撮腊条根上面,一根都没留在外面,所以伶俐下来时并没有被扎到,男人下来时也没有被扎到。

男人看旁边还有辆小推车,车上的腊条篓子里零零散散的装着些炭块,旁边还有些倒出来的炭。男人明白了,这爷儿俩是去推炭走的夜路,真是挣钱不要命了,唉!

他叹了口气。
他拉起趴在老何身上哭的伶俐,劝说着哄着:“孩子啊,别哭了,你爹已经去了,你哭他也回不来了,你不是何家庄的吗?等会儿村子里来人帮着把你爹抬起来,俺给你们送回去。”
他把伶俐身上的雪拍了拍,伶俐站雪窝里一个劲儿的抽泣。


过了一会儿,女人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开着一辆拖拉机从村子里出来,大家来到沟边,看到老何的惨不忍睹的样子都忍不住嘘了口气:“昨晚下那么大雪,这爷儿俩还在路上推炭,老天!这人就那么急着挣钱?真是“抱着元宝跳井——要钱不要命。”
还有人说:“也不是挣钱不要命,他可能也是没有办法,不然谁还在十冬腊月出来干这个,唉!这年头,谁家不缺钱呀?谁还不知道钱中用?”
大家七嘴八舌,男人站沟边说话了:“大家伙儿别光看着了,这事儿既然让咱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你们说是不是?我说咱们哪,就帮个忙,帮着抬何家庄去。”
“哎,我说李支书,这事有点蹊跷,这一块儿就这一堆腊条根,咱庄就这地方最少,这堆腊条根旁边一根都没有,他怎么这么巧就偏偏掉到这上边了呢?”有人跟救了伶俐命的男人说。
李支书说别管他了,先把人弄上来再说。

大家下了沟,帮着把老何的尸体抬起来,给他翻转的时候,大家看见老何棉袄的后背就像个筛子一样满是窟窿眼,血液都凝固了,棉袄也凝固了,整个的老何都凝固了。
伶俐看到那些人把爹从沟里抬出来,他也看到了爹后背上的窟窿眼,他一直忘不了,他爹那黑棉袄上那和着雪和血的耀眼的色彩,雪白的耀眼,血红的耀眼。
爹的身体僵僵的,抬他的人把他放到门板上,门板被抬上拖拉机,还有人把小推车给抬上来,他们还把倒在雪地里的炭给装小车上,一并装在了拖拉机上。
伶俐坐在了拖拉机上。伶俐坐在爹的身边,伶俐看着爹的脸,伶俐伸手抚摸着爹的脸,爹的脸像冰块一样凉,小小年纪的伶俐知道,爹爹的身体再也热乎不起来了,冷了就是冷了,伶俐第一次明白原来人死了是这个样子,人死后是凉凉的。突然间伶俐心头涌起一股悲伤:
伶俐不知道下一步他面临的是什么,爹临死前说过要他照顾娘,他好像明白娘的与众不同,爹不放心娘,他也不放心娘,爹可以为娘撑起一片天,他小小的肩膀是否也可以为娘撑起一片天?他不知道。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3 11:42:12 +0800 CST  
第五十二章,老何回家了

其实花花的昨夜过的也不平凡,昨晚她很冷,被子全盖在一双儿女身上,她抱着肩膀缩在炕上,看到老何回来了,说老何的姐姐要结婚,老何还说他姐姐满身窟窿眼,他也满身窟窿眼,花花想老何哪来的满身的窟窿眼?老何身上没有窟窿眼呀?老何昨晚还给花花带来了好看的衣裳料子,花花很喜欢,她摸着那些滑滑溜溜的衣裳料子,感觉头疼的很,越摸头越疼。
天亮的时候花花从儿女的被窝里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跟志勇和小花挤在一个被窝里睡着了。
拖拉机“突突突”!在满是积雪的路面上行进着。差不多一个钟头,拖拉机开进何家村。
开到伶俐的家门口,伶俐下了车,他推开家门,满脸泪痕得出现在他娘面前的时候,他娘正在拉着风箱熬猪食,她刚直起腰拿勺子在锅里搅拌,就看见伶俐推开自家大门楼进了天井,花花手头的勺子伸进锅里,一边搅和着一边问:“伶俐,怎么你自己回来了?你爹呢?”
伶俐听见他娘问,实在忍不住,他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啊……俺爹……呜呜呜……爹在外面拖拉机上!”
“怎么还在拖拉机上?你俩推的炭呢?”花花看伶俐哭,她感到奇怪。
“娘,炭也在拖拉机上,娘,你快去看看吧……呜呜……”伶俐哭得更得厉害了。
花花扔下勺子跑出大门。
她看见门外一大堆人,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都围着一辆拖拉机,她还奇怪呢:“怎么,俺这男人怎么还弄个拖拉机回来?可俺男人呢?怎么没见俺男人?”
伶俐跟着出来,拉着他娘的手来到车斗那,他抽泣着说:“娘,俺爹在车斗里。”
周围的人都默默地看着花花。
花花近前,看到了躺在拖拉机上毫无生气的老何,她伸出手摸了摸,身体已是冰凉僵硬硬,她又伸手推了推,老何像半截木头被包裹上了一层冰霜,戳都戳不动。老何像个冰棍。
花花茫然地抬起头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问周围的人:“他这是怎么了?”
她又推了推:“你躺着干什么?起来,你推的炭呢?你起来呀!”
花花使劲儿地晃着,可老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花花拍着车帮开始嚎哭:“唉呦庆良啊!俺的那个天儿来……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不是说你去看喜去了嘛!你不是去看咱姐姐结婚了吗?你怎么躺着回来了?”
她哭,她嚎,她抱着老何的尸身不撒手,她要人家把老何抬回家,李家庄的人抬起老何,把他放到炕头上,花花就把所有人都推搡着往大门外赶,直到几个人转过影壁墙,都到了大门外,只听“咣荡”一声响。
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4 12:02:05 +0800 CST  
李支书等人无奈的站在大门外的雪地里,面面相觑:
“这个女人好像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这个死了的男人家里有个这样的老婆,怪不得他大冬天去推炭,原来……唉!”
寒冬腊月里正是农民们休闲的日子,再加天太冷,大生没什么事,此刻正在热被窝里跟媳妇儿闹腾,听外面拖拉机响,又听伶俐家门口很多人说话,又听花花撕心裂肺地嚎哭,他感觉不妙。
一个翻身,他拱出被窝,穿上衣服,赶到老何家时,只见到伶俐家门口站着一堆人,还停着一辆拖拉机。
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相信,怎么也不相信。他接受不了。他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你进去看看吧。”
李支书指了指伶俐家门口。
大生急忙进了伶俐家天井,只见伶俐站天井里,冻得直哆嗦,小脸青紫,看到大生,伶俐张开大嘴嚎啕大哭:
“叔,俺爹死了,俺娘不让我进屋暖和,叔,俺要冻死了!”
大生一听,好像平空响了一声炸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何?庆良哥死了?
真死了?
“伶俐,你别说胡话,你爹呢?”
“俺爹在屋里炕头上,”
伶俐还是一个劲儿哭,鼻子眼泪一起在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茬,伶俐抹着脸上的冰茬,冰茬被抹掉后热泪再次涌出,鼻涕再次涌出,冰茬再次糊满脸。
大生看堂屋门紧闭,他推,推不动,他叫着花花:
“嫂子,嫂子你开开门啊!”
屋里传出来一声怒吼:
“滚——!”
村子里听到动静的人都来了,四婶子来了,三叔三婶来了,小兵来了,大家站院子里无了奈何。大生子和小兵两个人心痛得不能自已:你说咱庆良哥也是,明明身体不好,都快过年了去推的什么炭呀?这下好了,把命送了就舒服了是不是?他倒是啥事不管了,轻松了,留下老婆孩子怎么过?咱这位嫂子又是这么个情况,唉!真愁人!
李家庄的人们看到何家庄一片忙乱,便发动拖拉机突突着开走了,而那位好心的李支书则因为他的善举救了自己的儿子一命,这是后话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4 12:05:09 +0800 CST  
第五十三章,炕头上的冰人

“你姐姐不是结婚吗?你不是喝喜酒去了吗?你还给我带了些衣裳料子。”她开始翻箱倒柜,把炕前所有的大柜子小柜子小手箱全打开,把里面的所有的东西统统倒在炕上,炕上摆满了破烂布片子,破烂棉花套子,她在炕上翻来翻去最后翻出出一个报袱,从里面抖搂出几块破布说:“你看你给我带的布,多好看,滑溜溜的多舒服!”
花花看着躺在炕上的自家男人的尸身,她把僵硬了的老何扶到棉被上,后背垫高,然后把熬好的棒米面子粥端过来喂给老何喝,嘴里絮絮叨叨:“昨晚你回来说你冷,你这是冻坏啦,来,咱喝点粘粥就好了,你就不冷了。”
她舀起一勺送到老何嘴里,老何嘴巴已是僵硬,她喂进去的粘粥又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你怎么不喝呀?你是嫌弃俺啦?”
花花说着话,又舀起一勺喂他。
一碗粘粥让她全喂完了,老何嘴巴下面的衣服已淌了一大片粘乎乎的粥。
志勇和小花流着泪站在炕前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娘给躺炕上一动不动的爹喂饭,他俩饿极了花花也不管,志勇也知道死了是怎么回事,他知道爹爹再也站不起来跟他说话,他抽泣着,而小花,看自己的娘还给爹喂饭,她以为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她也爬上炕,摇晃着老何:
“爹,你起来吃饭,坐起来吃饭!”她稚嫩的童音在屋里头回响。
可是她感觉不对劲儿:“娘,爹为什么邦邦硬啊?爹身上怎么那么凉啊,娘?”
花花说:“你爹这是冻得,来,小花,咱俩把你爹弄炕头上,给他捂上被,咱去烧火,把炕烧热,你爹就会暖和啦!”
她俩把老何弄到炕头上,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给老何盖上,然后回到灶间,打开堂屋门,花花看伶俐站院子里的雪地里,她两眼闪着怨恨的光,好像要把伶俐杀了一样。
她恨恨的对伶俐说:
“都怪你,都怪你,怪你!你出去,给我出去!”花花激动的推着伶俐。
伶俐踉踉跄跄,被娘推过影壁墙,推出大门外,然后就是四婶子、大生子、小兵等人统统被花花推出大门外。然后“咣当”一声,大门从里面关上了。动作之迅速让人倅不及防。
四婶子被推出去后还想往里进,却差点被门板碰破鼻子。
伶俐浑身颤抖着站在雪地里抽抽噎噎地哭,四婶子等人大眼瞪小眼:“花花哪来那么大劲儿?”
花花把所有人推出家门,自己回到堂屋开始烧火。
花花一个劲儿添柴火,玉米秸熊熊燃烧,烧了会儿火,她又进屋进屋摸老何的脸,脖子,手从脖领子伸进去,一股寒气沁人心脾,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志勇说话:“炕热了,可你爹怎么还那么凉啊?志勇你快过来试试”。
四婶子等人在外面使劲儿摇晃着伶俐家的那两扇大门板子,木头门关已经活动,可还是打不开。
伶俐在外面哭着喊志勇:“志勇开门,你开开门啊志勇!”
大生子和小兵抬起脚,要踢开伶俐家大门,四婶子说:“你俩给他家把门踢破,上哪去换新的?”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5 10:07:08 +0800 CST  
然后她叫:“花花呀,三姑在门口呢,你给三姑开开门!花花!”
唉!花花她三姑呀,你还真拿自己当棵葱?人家花花都不拿你当棵菜了,你还三姑三姑的,你老脸的脸皮可真厚,可话又说回来。花花也不是不拿她当棵菜呀,花花不懂她这棵菜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不吃,就像现在,明明可以吃的,你可以拿三姑当菜的,可你偏偏不拿三姑当菜。
老何他四婶儿、花花她三姑,在门外喊,花花不买帐,继续填柴,灶坑里塞的满满的,好像一个人大张着嘴巴被塞了满嘴的食物,喘不过气来,花花还是往里塞。
志勇听到四奶奶叫唤,要去开门,花花眼珠子一瞪:“不许去,你把门开了,他们就把你爹弄走了,咱不要你爹走!听见没?”
志勇站那没敢挪窝。
花花还是一个劲儿往灶间填柴火。
房顶上堆满积雪的屋顶炊烟袅袅,四婶子站雪窝里脚都冻麻了,她双手抄在袖筒里,转着圈跺着脚,嘴里哈着热气。
大生子和小兵还有何家庄的很多村民都站在老何家大门外等着帮忙办丧事,一大堆人都冻得跺脚搓手,可门就是不开。不知是谁,看见了伶俐家屋顶的炊烟,说了句:“这家伙,门不给开,还在家做上饭了,难不成这庆良家的要管我们吃饭?”
四婶子听了也抬起头,看见那炊烟,飘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她想着,这天如果再下雪,这殡就没发子出了,得赶紧地把庆良下葬啊!
她叫伶俐:“伶俐,你过来,让你大生叔叔把你弄上墙头,你进家里把门开开,你娘这样不是个事呀,得给你爹出殡啊!”
大生子说还是我来吧!几个人帮忙撮着他的屁股,他扒着堆满了积雪的墙头爬了上去,墙头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掉。门被打开了。村子里的人蜂拥而进。
花花一看拥进了这么人,她拿根烧火棍堵在屋门口:“你们谁敢进来?俺家庆良好好的,你们这是欺负人是不是?啊?等俺家庆良醒了找你们算账。”
四婶子这棵菜哄着花花:“花花呀,听三姑一句劝,让俺们进屋吧?好不好?你看俺们都快冻死了。”
“今天谁也不许进屋!”
花花激动地大吼着,然后又去添柴火。
风箱呼哒呼哒响。
大家都站在天井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四婶子说话了:“花花呀,你说你门都不让三姑进,你想把俺这把老骨头冻煞啊,你这孩子,连姑都不管了?”
花花她三姑这棵葱,又开始把自己当葱了,她怎么会知道在花花心中被当葱当菜当回事的不是她三姑,是她的丈夫何庆良啊!花花她三姑这把老骨头就是冻煞花花还是觉的她三姑是根冻骨头,不稀罕的冻菜冻骨头。花花稀罕的是她的丈夫何庆良,可是,她的丈夫何庆良却成了真正的冻葱冻菜冻人了。
庆良是冻人了,庆良是冰人了,三姑你不冻你不冰你吆喝什么?
花花不理她三姑,一个劲儿地添柴火,嘴里还嘟嘟囔囔:“俺家庆良冷,炕还是不热,俺得多烧火,多烧火,俺家庆良冷!”
大生子走过去蹲下,流着眼泪说:”嫂子,庆良哥已经走了,你就让他安安稳稳的上路吧,别再折腾了好不好?嫂子啊!”
花花瞪大了眼珠子“胡说八道,谁说他走了?他这不在家吗?他只是个冻人了,他只是身上凉,俺给他暖和暖和!”
小兵也蹲下:“嫂子,是真的,你就让我们进去把庆良哥送走吧!”
伶俐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都冻坏了,浑身颤抖无力,他嘴唇发紫脸色泛白,身子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倒下去,小兵一把扶住他。
伶俐气息微弱地说:“娘,别再烧火了,你就放我爹走吧,别把他放炕上了,娘。”
花花不听伶俐说话还好,一听伶俐的声音她火冒三丈:“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躺炕上变冰块的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你给我滚出去!”
伶俐摇摇欲坠。
四婶子劝说道:“花花呀,这事不怨伶俐啊,你快先让伶俐进屋暖和暖和,你看这孩子都冻坏了。”
花花脖子一梗,一把把伶俐推到雪地里,伶俐躺在雪窝里眼珠散乱瞳孔放大,伶俐真的变成冰人了,他真的让他姑何爱英给叫走了吗?还是伶俐真的要把爹爹替回来吗?也许能替回来……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5 10:44:03 +0800 CST  
第五十四章,把老何当活人伺候

老郭看着床上的伶俐,正沉沉的昏睡,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让他先住我这儿吧,你先忙你的去,等他好了我去叫你。”
小兵说:“住这儿也好,他那个娘不让他进屋啊!硬要赶他走,说是把庆良哥换回来,唉!庆良哥呀,这辈子是回不来啦!”小兵很是难过。
老郭收拾着东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命这东西,催着你,躲都躲不掉!”
小兵说:“还真得服命吗?庆良哥哥这一走,留下这一大摊子,这日子该怎么过?难道伶俐这孩子就是从小受苦受难的命?”
老郭似是无可奈何地摇着秃顶的胖脑袋,本像是弥勒佛的脸,每天都是笑眯眯,今天却没一点笑模样。
“躲不过,就是躲不过!”
他还是说。
小兵望着老郭那张严肃的弥勒佛脸,说:“那个,老郭,伶俐就交给你了,那边伶俐他娘把庆良哥弄炕头上,正在烧炕呢,说是把人暖过来。不让人进屋,现在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老郭说你快回去,这孩子你不用担心,放我这就行。
他望着小兵离去的背影,回头看着正昏睡的伶俐,弥勒佛脸上满脸的严肃:“何庆良,无论如何你都不听我的,不叫你去推炭你就是不听,我拦不下你,拦不下你的命,你死犟死犟,你就死在这个“犟”字上,唉!都是命啊!”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6 09:39:20 +0800 CST  
小兵回去后,看花花天井里还是站着一大堆人,他问:“还是不让进屋吗?”
四婶子跺着脚:“这个花花呀,有时候真气人,真恨不得打她两巴掌,可看她那样,又下不去手,唉!”
小兵跟大生子一起,把花花灶门口的那一大堆柴火统统抱出去,花花轮起半截黑炭状的烧火棍一顿劈头盖脸地猛抽啊,一边抽嘴里一边骂:“您娘那个……你们一个个的混帐,你们不让俺庆良暖和,你们想冻死俺庆良,你们要坏死了……”把个小兵和大生子疼得“唉呦唉呦”直叫唤。,把个大生子和小兵骂的直叫唤:“嫂子嫂子您要屈死俺,俺不想冻死庆良哥……”
黑炭样的烧火棍在两人身上落满了一个个黑点,像院子里那只跑来跑去的芦花鸡。

大生他老婆李桂兰,把花花拉一边,这个火爆性子的女人,自从跟花花做了邻居,就很是无可奈何,因为花花各种的不太正常让她哭笑不得,可无论花花做什么出格的事她都很是包容,从来不计较什么,可她心疼自己的男人,但又不能对花花怎么样,只能哄着花花:
“嫂子,嫂子,听我说,庆良哥找大生有事呢,你怎么不让他进屋?他俩是商量着等过了年给你家买头毛驴呢,快让他们进去吧!”
花花半信半疑:“真的是这么回事?买毛驴?对了,俺家毛驴不是拴在那边驴圈里嘛,还买什么毛驴呀!俺家有,那是俺结婚时俺娘家陪送的,你家要买你买吧,俺就不用买了。”
李桂兰赶紧说:“对对对,大生想跟庆良哥商量,要给俺家买头什么样的毛驴,你快让他们进去商量去吧!”
花花不再阻拦。
大家进去后,四婶子一腚坐在炕沿上,看老何在热炕头上,盖着被子,嘴角到衣服领子上全是棒米面粘粥,炕头上热乎乎,何庆良冰冰凉。
四婶一阵心酸,忍不住悲从中来,她扯着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挽着小纂的白发零乱不堪,任泪水一个劲儿在脸上的皱纹间流淌,双眼紧闭,肥胖的身子一起一伏,曲起一条腿和半边胖屁股坐在炕沿上,另外半边屁股和一条腿从炕沿上垂到地下,尖尖的小脚踢着炕帮,双手拍打着炕沿干嚎,眼里却没有一滴泪。
“庆良啊……你说你……自从青岛回来……我拿你当儿子看待啊……你…………你对我也孝顺……家里地里的活你都替我干哪!谁成想啊……你年纪轻轻的啊……你就走了啊……你说你……扔下花花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呀啊!……庆良啊……花花,花花该怎么过?怎么过,仨孩子,伶俐才八岁,你让他怎么顶起家来?你可真是狠啊,狠啊……你自己走了……你轻省了是不是?你不管那娘几个了?啊?”
小兵和大生子等人把老何头朝东脚朝西放正当了,他俩也是忍不住悲伤难过,泪眼婆娑:
“想不到咱庆良哥走这么早,你说你快过年了,你去推的什么炭呀,你怎么就那么财迷呢?这下好了,把命搭进去了吧?”

此刻伶俐家炕前站满了人。
有人就说话了:“快安排后事吧,咱是打算明天出殡还是后天?”
四婶子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唱哭,她说:“天气不好,尽量明天吃了晌午饭把庆良下葬,要不雪再下的话这殡就没法子出了。大家安排一下,今晚找木匠做棺材,没有棺材板就用我的,我到时候再说,那个桂兰和慧芬,你俩去供销社扯白孝布,今晚就缝好,让伶俐他们穿上。剩下的,打坟的事就交给你们男人出去做。”
四婶子还是把自己当了棵葱,可今天这棵葱是棵大葱了,这棵大葱顶了天立了地,要不是她操心,老何的丧事还不一定怎么乱七八糟呢?老何家现在谁主事?伶俐么?八岁,在卫生室躺着,花花?正把老何当活人伺候。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6 09:50:53 +0800 CST  
第五十五章,谁是白布男孩?

白布男孩从裹满白布的缝隙里露出一双恶毒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何庆良,嘴里发出恐怖的声音:“不!我不会算完,我还要继续下去,何庆良,你还有两个儿女,我要一并把他们送下地狱!”
何庆良抓紧了母亲的旗袍袖子。
母亲搂着何庆良,声音里满是乞求:“庆良已离开人世,伶俐半死不活,花花已经全疯,爱英已是千疮百孔,俺家爱英本来就丑,她还带着满身的窟窿,找个婆家都被人嫌弃,俺已经遭了报应,你就饶过俺们吧……”
白布男孩惨笑了一声说:“那么我娘呢?我呢?我娘你们还算偿命,我的命谁来偿?我娘不死,我会死吗?我娘不死我就会好好活着,我死的好冤!我死的冤!你们都得给我偿命!”
伶俐看到那个一片白的房间里,白的玻璃大窗,白的玻璃,白的窗帘,白的床,白的棉被,白的棉被上却是一片鲜红,鲜红的上面是一个圆圆的像个葫芦样子的怪物,葫芦的下面却有胳膊有腿有人的手脚,滴着血的圆葫芦,从葫芦的中间张开大口子,正嗷嗷嘶叫!
她大吼着:“不……不……不……”
伶俐骇怕极了,他颤抖着,那个滴血的圆葫芦嘶吼着张着大口子,大口子越长越大,已经到伶俐跟前了,伶俐看到眼前一片血,口子里的血像何家庄小河里的水,哗哗哗地流个不停,眼看那血盆大口要把伶俐吞噬。攸忽间从旁边闪出一个男孩的身影,拉起伶俐就跑:“伶俐快跑……”
金贵拉着伶俐边逃边说:“庆良哥哥,我先送伶俐回去……”


伶俐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一片白,白的窗户,一块白布帘子挂在屋子中间,墙壁也是白的,伶俐感觉自己是躺着的,躺在一张白布铺着的小床上,他四周看去,找不到那个血葫芦,那个张着大口子要把自己吞了的血葫芦,看到的却是一张弥勒佛般笑眯眯的胖脸。
老郭看伶俐醒了,弥勒佛般的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他慈祥地望着伶俐,温和地问:“感觉好点了吗?孩子?”
伶俐看是大队卫生室的郭大爷,他的心安定了下来,弱弱地回答说:“好多了,郭大爷。”
老郭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孩子,明早我得再给你打针,明天中午你得给你爹出殡,你必须让自己好起来,不然,冰天雪地的出殡,怕是你,还得感冒第二次啊!”
伶俐说点点头:“嗯!”
第二天,吃过中午饭,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头戴雪白的孝帽,腰缠麻绳的伶俐,手里还提根缠着烧纸的哭丧棒子,被两个人架在中间,他双腿无力,嘴唇发白,头冒虚汗,他完全是凭借架丧那两个人的力量往前行进,后面是志勇,也被两个人架着。
架丧的人按风俗应该是伶俐姑家的表兄弟,可他姑还没嫁人就死了,所以就找了本村远房姑家的两个表兄。
多亏两个人五大三粗,两个人连拖带拽,最后直接把他抬起来了。
前面是拉着老何的马车,在冰天雪地里缓缓行进,哭嗓的人跟在后边,伶俐家本没有什么亲戚,有几个老亲,虽然人来了,但辈分大,不能哭丧,所以扯着嗓子嚎哭的,只有伶俐哥俩和他们的妹妹小花。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老何结婚的时候,那满院子的喝喜酒的亲戚,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亲戚现在都去哪儿了?
村子里看出殡的人又塞满了街头巷尾。
就像当初老何娶亲一样全体出动,不同的是,当年是一片红,一片喜气洋洋,现在却是一片白,白的雪,白的衣服,白的房子白的树,白色的磨房顶下,推磨的人扔下磨棍也来到了看殡人的行列。
人群中夹杂着好多心软的妇女们的抽泣声。



拉棺材的马车刚离开大门口没多远,耳听见花花一声凄厉地哭喊:“何庆良……你别走啊……”
四婶子回过头:“不是让桂兰看住她吗?怎么让她跑出来了?”

原来,他们给老何擦完身子换好衣服,把棺材抬进家门,把老何抬进棺材的时候,花花回过味儿来了,感情这不是商量着买驴啊,他们把俺家庆良往那个木头盒子里装,是什么意思?不对,庆良这是要走,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家。不能让庆良走。
她冲过去,两手扒着棺材沿,然后伸手把老何往外拉。可她拉不动。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7 10:08:08 +0800 CST  
花花哭开了:“呜呜……庆良……你怎么躺在这么个又窄又小的木头盒子里,你难受不?难受你就出来吧,咱不在里面呆着了,里面挤得慌,你出来呀,庆良!”
她呼喊着。
四婶子过去拉花花起来,她耸着鼻子,哭肿着双眼劝着花花:“花儿呀,你起来,让庆良走吧,好孩子,听话。”
花花扭着身子不动。旁边过来李桂兰,一起往出拉她,然后把她劝到一边。木匠开始订钉子。
随着大锤落下的敲击声,一个个钉子订严了棺盖,花花两眼发直地看着锤子抬起落下,她眼珠血红,冲过去夺过木匠的大锤扔在一边,她大吼着:“不要订,庆良,他们要把你订里边啦,你还在里面干什么?快出来庆良,快呀,你快啊!”
她已声撕力揭。
四婶子看看,再拖下去恐误了时辰,她叫大生媳妇儿和小兵媳妇儿,让她俩把花花架起来,哄到里屋,说:“庆良一会儿就出来了,你乖乖等着,听话啊!”
“真的吗?庆良真的一会儿就出来?”
花花天真地问。
“会的会的,你等着就是了。”
两个人只能骗着她。还互相看了一眼,没办法,先糊弄过去再说。
随着主事人“起……灵”的一声喊,伶俐和志勇还有小花开始大哭,尤其是伶俐,他是亲眼见证了爹爹的死亡,他内心悲痛无比,他早上被老郭打了一针退烧针,出殡前老郭背着药箱过来又给补了一针,按老郭的说法就是,让他坚持着把殡出完,剩下的,他再给慢慢调理,弄点中草药之类的喝喝。
棺材被几个人抬离了地面,缓缓抬出堂屋,穿过院子里的影壁墙,他们抬出大门,把棺材抬到了马车上。村里人都主动帮忙把伶俐家天井和大街上的雪扫出一条路来,路两边堆的老高,就像一座座小山。

大生媳妇儿李桂兰和和小兵媳妇儿王慧芬,本来是在里屋哄着花花,,可她听见起灵的声音后就想往外走,被她俩一边一个给拉住,她看见棺材被抬着转过了影壁墙,她明白了。她想挣脱,可那俩娘们儿力气大,她走不了,她急得团团转。正好不知是谁来叫李桂兰,说你家里来客人了,你回家看看去。
没办法,桂兰临走一再嘱咐王慧芬,一定要看好她,不能让她出去。
她走后,瘦高挑个子的小兵媳妇儿王慧芬,怎会拉得动五大三粗的花花?终于花花从她手里逃脱,她就像被逼急了的老母狗,疯狂的窜了出来!

三个孩子嚎哭着。从屋里逃出来的花花爬上马车,抱着棺材自言自语:“庆良,你别走,咱不是说好了吗?一会儿你就出来,你怎么不出来呀?你出来呀?”花花嘟嘟囔囔的趴在老何棺材盖上不下来。
四婶子叫过几个妇女,让她们强拉她下车,花花扒着棺材沿不下去,她哭嚎得撕心裂肺:“啊……啊……啊……庆良啊!”
她背过气去了。大家这才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等等。
四婶子看看,泪眼婆娑地说:“唉!快别那么多讲究了,让花花去坟地吧,去送送庆良。”
何家庄的传统风俗是,出殡时,配偶不能出殡,不能去坟地,可花花情况特殊,也就无所谓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7 10:14:22 +0800 CST  
第五十六章,特殊的葬礼


给老何出殡,在何家庄的历史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时的状况是:冰天雪地里,出殡的队伍,哭丧的孩子,马车拉着的棺材,棺材上趴着花花。花花的动作呢?身子趴在棺材顶上,四肢紧扒着棺材边,成个“大”字形,脸紧贴着棺材板,她和老何一起被拉着,一路向坟地行进。
到了村子里的十字路口,伶俐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瓦盆,举过头顶,照着路中间的一块石头摔了下去。
瓦盆被摔的稀碎。
他完成了他做为家中长子或者说是儿子的使命——摔盆子。
“爹!爹!你上西南,你大路宽,你骑着马,你坐着船,爹爹,你上西南啊!你捎着金带着银啊,你多带钱!爹你上西南,爹爹,你带上聚宝盆,你到了西南再也不愁没钱,爹呀——儿子给你指路,你别走错道哇!你专找好路走哇!爹儿子给你指路啦!”
老何,何庆良,在你儿子给你摔了盆子之后,忘川河畔,你就不要去饮了那碗孟婆汤,你记着你的儿子吧,你保佑你的亲人们岁岁平安。
三个孩子哭声震天。

北风又开始了呜咽,天上的云厚得像要倾泻下来,那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人们陪着出殡的队伍来到了村子里的墓地。
何家庄的墓地在村子最西边,墓地的旁边是一片果园,果园里的低矮的苹果树枝子被雪压的趴在雪地上,弯曲虬结的树枝上落满了雪,鸟雀儿可能没东西可吃,在苹果树的枝头蹦跳,雪地上还有一行行动物的爪子印,各种形状的脚印杂乱无序。有人说獾在家里也是没的吃,跑出来觅食,还有人说是狐狸。
整个一片白茫茫的大地,老远就能看到老何的墓穴,挖出来的黄土堆在一边,一个长方形的墓穴。墓穴前燃烧着纸钱,四婶子手里拿根树枝,拨拉着那堆火,她擤着鼻子,抽泣着说道:“庆良啊,多给你点钱,你好好收着,省得你没的花,你在那边,好好保着你的老婆孩子,让他们平安顺妥的。”
这边,棺材从马车上抬下来,花花照旧趴在盖上,棺材悬在半空,然后慢慢的放在坑沿上。抬棺材的人们等着花花下来,花花趴在上面不下来,她把脸贴在棺盖上,两手扒着棺材沿,嚎哭着,诉说着:“你们都是骗子,都骗我,你们说庆良会回来的,庆良,你快回来吧,再不从里边出来,人家就把你埋里边啦,他们坏啊!坏透了气了,他们要埋了你啊!庆良,你快出来啊!”
她披头散发,手脚乱蹬,拼命拍打棺盖。
好几个人去拉她,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蛮力,挣脱她们,脑袋疯狂的往棺盖上碰!碰的棺盖“嘭嘭”作响!
四婶子看了看,找来几个男的,强硬地把她拉到一边,棺材缓缓抬下马车。
人们把棺材放入墓穴,大家手忙脚乱地开始添土,大家只顾忙着,谁也没注意到,在一旁安静下来的花花突然间跳进墓穴,躺在了棺材上面。
棺材上已经被填了好多黄土,花花浑身是雪,浑身是土,头上脸上无一例外的沾满了黄土,花花一动不动。
旁边树上的乌鸦呱呱叫了两声,蹬了一下树枝飞上天空,树枝上扑簌簌落下雪来,落到有些人的脖领子里,“嗖嗖”的一阵凉。
人们停止了填土,都拄着铁锨默默站着。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8 09:30:33 +0800 CST  
人们停止了填土,都拄着铁锨默默站着。
老何拉着金贵的手,站在旁边看着花花看着他的儿女,哭嚎的伶俐、抽泣的小花,默默流着眼泪的志勇,他热泪盈满了眼眶……
花花呀!我不能带你走,这对你不公平,以后,无论你在世上有多艰难,你都得活着,我的寿有期限,你的寿也有期限,只有等你大限到的那一天,你才能见到我。也许真的等到你大限到了的时候,我已重新再为了人,花花呀,咱俩的缘份,已尽了……
金贵在一旁笑眯眯的说:“庆良哥哥……”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8 09:31:29 +0800 CST  
第五十七章,半生半死的伶俐

谁人恸哭谁人离?谁人自此无所依?

老何死的那年,是1976年。那年,伶俐八岁。

给父亲出殡,伶俐总是处在半生半死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还活着,又恍若感觉自己也死了,因为他偶尔能看到自己的父亲,又恍若看不到。父亲拉着金贵,还有那个裹着白布的男孩。父亲说的话太真切了,真切到自己仿佛跟父亲在同一个世界。
是幻觉吗?伶俐不知道。一切的关于父亲的行为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顾不上研究,只关心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花花不顾一切的跳进了老何的坟坑,她趴棺材上,脸贴着棺材板,双手抚摸着,此时的花花突然间变得异常清醒,她嘴里喃喃地诉说着:“庆良,既然你再也不出来,那么,我陪你,陪你一起埋葬,黄泉路上,我们做个伴,来吧,你们填土吧。”
大家拄着铁锨站在坟坑两边,谁也不说话,都默默地注视着花花。唉!天地间传来一声长叹!就让花花跟庆良多待一会儿吧,隔着副棺材板子还能体会到亲人的亲近,要是埋了,隔着黄土就隔着远了。花花似乎感觉到庆良身体的余温,还是热的,庆良是热的,花花似乎趴的地方不是老何的棺材,而是老何的胸膛,这副为花花遮风挡雨的胸膛啊!此后不再有,永不再有了,花花……花花彻底被老何抛弃了。
大家忍着极度的寒冷,站在冰凉邦硬的雪地上陪着她,很多人的脚都动木了,伶俐的脚早已没了知觉,他叫过志勇和小花说:“你俩叫咱娘上来吧。”
志勇和小花一齐叫:“娘,你上来吧娘……”
花花无动于衷。
四婶子看了看,如果再让花花折腾下去,她极度伤心,加上极度的寒冷,她说不定会把自己折腾死,到时就真的要一起埋葬了,难不成要出“双棺殡”吗?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9 11:15:15 +0800 CST  
她叫花花:“孩子,你上来,快上来呀,听话,孩子。”这棵葱又想发挥她的作用,可她这个远房侄女依旧不买她的帐。
大生子和小兵站在坟沿上一边一个强行拉她上来,花花木然的任人摆布,大家才继续填土。
突然间她不哭了,而是安静地站着看他们慢慢的堆起了一坐坟包,临走前,大家又给老何烧了一堆纸钱。
红红的火焰燃烧的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飞舞的雪花并没有阻止火焰的燃烧,而是越烧越旺,雪花在火堆上面飞旋着。
乱花渐欲迷人眼。
天地万物,一片混沌,除了那一点火红。
不一会儿,火红渐渐的消失,凭空刮过来一阵龙卷风,那堆燃烧过的灰烬被那阵风卷着飞上天空,在漫天的飞雪中,像一根黑色的柱子擎在天地之间,黑柱旋转着,渐渐消失在漫天的飘着雪的天空中。伶俐仿佛看到父亲把收到的钱放到钱搭链里,背到背上对金贵说:“金贵,咱有钱了!”而地上的一切很快被雪埋没,看不出一点痕迹,那坐新坟,也被雪覆盖,融入在村子里那一大片坟堆当中,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随着飘雪,烟消云散。
去了的,已经去了,活着的要好好活着。
人们回过头,顺着来时扫出来的路往回走,不大一会儿,路已不见,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伶俐踉踉跄跄夹在队伍里,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
迷迷糊糊中,伶俐又看到父亲背着钱搭链,站在自己的坟墓跟前,他对旁边的金贵说:“这钱够咱俩花一阵子了。”
突然间老何看到白布男孩从自己前面冲了过去,一下子冲到伶俐后面,手里拿根白绫子,就那么一下子套在了伶俐的脖子上,老何眼看着伶俐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伸出了嘴唇外面。
所有人都惊呆了,伶俐的样子就像上了吊,可是他明明是走在路上,伶俐被大家围在中间,脖子上被勒的难受极了,他呼吸困难,吐着舌头不住地咳嗽,脸涨的通红,白布男孩加了把劲儿。
白布男孩像一缕空气,但是他手上的白绫子使出的力量却是很大的,老何没有元气,没有一点能力。金贵冲了上去,抓着白布男孩的手,两个人互相牵制着,金贵拼了命,白布男孩松了手,白绫子从伶俐脖子上滑脱,金贵抓起白绫子扔给老何:“庆良哥哥,你拿着!”
老何抓过白绫子,也恶狠狠地说:“你再动俺家的人的性命,我饶不了你!”
白布男孩瞪着恶狠狠的眼珠子盯着老何:“你是长大了的何庆良,好,算你狠!”

伶俐大声咳嗽着,看着父亲还有白布男孩还有金贵,他知道他是金贵,自从父亲死了,伶俐从昨天就开始看到父亲领着的那个男孩,伶俐甚至嫉妒那个男孩,被父亲呵护着,照顾着的金贵。至于那个一身白布的男孩子,倒像是自家的仇敌,跟姑姑有关吗?

何家庄的人们帮扶着给老何出了殡,所有人都稀嘘感叹同情可怜,所有人的同情可怜都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可是老何的死带给花花的哀痛没有烟消云散,花花内心的哀伤传递给伶俐,伶俐接过母亲传递过来的哀伤,再加上自己本身带着的哀伤,伶俐的悲凉无休无止的大肆蔓延,焦虑源源不断的肆意横行,他孱弱的身体已经盛不下了,已到崩溃的边缘,后来发生的事,让伶俐的思想彻底崩溃,他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9 11:21:42 +0800 CST  
她叫花花:“孩子,你上来,快上来呀,听话,孩子。”这棵葱又想发挥她的作用,可她这个远房侄女依旧不买她的帐。
大生子和小兵站在坟沿上一边一个强行拉她上来,花花木然的任人摆布,大家才继续填土。
突然间她不哭了,而是安静地站着看他们慢慢的堆起了一坐坟包,临走前,大家又给老何烧了一堆纸钱。
红红的火焰燃烧的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飞舞的雪花并没有阻止火焰的燃烧,而是越烧越旺,雪花在火堆上面飞旋着。
乱花渐欲迷人眼。
天地万物,一片混沌,除了那一点火红。
不一会儿,火红渐渐的消失,凭空刮过来一阵龙卷风,那堆燃烧过的灰烬被那阵风卷着飞上天空,在漫天的飞雪中,像一根黑色的柱子擎在天地之间,黑柱旋转着,渐渐消失在漫天的飘着雪的天空中。伶俐仿佛看到父亲把收到的钱放到钱搭链里,背到背上对金贵说:“金贵,咱有钱了!”而地上的一切很快被雪埋没,看不出一点痕迹,那坐新坟,也被雪覆盖,融入在村子里那一大片坟堆当中,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随着飘雪,烟消云散。
去了的,已经去了,活着的要好好活着。
人们回过头,顺着来时扫出来的路往回走,不大一会儿,路已不见,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伶俐踉踉跄跄夹在队伍里,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
迷迷糊糊中,伶俐又看到父亲背着钱搭链,站在自己的坟墓跟前,他对旁边的金贵说:“这钱够咱俩花一阵子了。”
突然间老何看到白布男孩从自己前面冲了过去,一下子冲到伶俐后面,手里拿根白绫子,就那么一下子套在了伶俐的脖子上,老何眼看着伶俐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伸出了嘴唇外面。
所有人都惊呆了,伶俐的样子就像上了吊,可是他明明是走在路上,伶俐被大家围在中间,脖子上被勒的难受极了,他呼吸困难,吐着舌头不住地咳嗽,脸涨的通红,白布男孩加了把劲儿。
白布男孩像一缕空气,但是他手上的白绫子使出的力量却是很大的,老何没有元气,没有一点能力。金贵冲了上去,抓着白布男孩的手,两个人互相牵制着,金贵拼了命,白布男孩松了手,白绫子从伶俐脖子上滑脱,金贵抓起白绫子扔给老何:“庆良哥哥,你拿着!”
老何抓过白绫子,也恶狠狠地说:“你再动俺家的人的性命,我饶不了你!”
白布男孩瞪着恶狠狠的眼珠子盯着老何:“你是长大了的何庆良,好,算你狠!”

伶俐大声咳嗽着,看着父亲还有白布男孩还有金贵,他知道他是金贵,自从父亲死了,伶俐从昨天就开始看到父亲领着的那个男孩,伶俐甚至嫉妒那个男孩,被父亲呵护着,照顾着的金贵。至于那个一身白布的男孩子,倒像是自家的仇敌,跟姑姑有关吗?

何家庄的人们帮扶着给老何出了殡,所有人都稀嘘感叹同情可怜,所有人的同情可怜都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可是老何的死带给花花的哀痛没有烟消云散,花花内心的哀伤传递给伶俐,伶俐接过母亲传递过来的哀伤,再加上自己本身带着的哀伤,伶俐的悲凉无休无止的大肆蔓延,焦虑源源不断的肆意横行,他孱弱的身体已经盛不下了,已到崩溃的边缘,后来发生的事,让伶俐的思想彻底崩溃,他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09 11:24:03 +0800 CST  
第五十八章,花花被老何带走了一个魂魄

老何走了,顺便带走了花花的一个魂魄。花花从那天以后疯的更厉害了。她披头散发,鞋子也不穿就往外跑,她总是四下挥舞着双手,自言自语:“庆良回来了,庆良回来了,不行,俺得回去做饭去,俺家庆良推炭很累,俺得好好伺候他吃顿饱饭,然后在热炕头上歇歇,热炕头啊,可舒服啦!”
说着说着,她就往家走,赤着的脚在雪地里冻得通红,没过几天便起了冻疮,疮面又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她脚踏过的雪地上便印上了一个个脚丫的印迹,那印迹上,又梅花一样地点缀着斑斑血迹,那一朵朵的红梅花在茫茫白雪间是那么的鲜艳。
早晨凌厉的寒风呜呜咽咽,天上的乌云低低的,好像随时还会落下雪来。
大生媳妇儿李桂兰穿着厚厚的碎花棉袄,两条麻花辫被四方围巾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嘴里吐着热气,热气呵到搓着的双手上面,还是冷,她又把脖子上的围巾系紧了些。
她拉开大门的木头门闩,想抱柴火做早饭,就见花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在冰天雪地中,寒风掀起她披散着的头发,两只胳膊四下里舞动,赤着红肿的双脚,脚后跟在流血。
花花的脚正在雪地上印梅花。
李桂兰心里颤抖了一下,实在不忍看花花这个样子,她踩着“嘠吱嘎吱”响的积雪走到花花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道:“嫂子,嫂子你回家吧,回家把棉鞋穿上,天太冷了,你看你冻得,快回家暖和暖和去。”
花花一甩胳膊:“俺不,俺要等着庆良哥回来。”
“你回家等还不一样嘛?非得在外边等?受这份洋罪干什么?”李桂兰劝着她。
“庆良找不到回家的路,俺就在外边等,庆良……”花花说着,然后挣脱开大生媳妇儿的拉扯,光脚丫子踩着积雪。
她跑了。
李桂兰无奈地又呵了口热气,搓了搓手,然后把手抄袖筒里,回到自家门口的草垛边,弯腰抽出一捆玉米秸,抱在怀里回了家。
她做好早饭后,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拿起几个煮熟了的地瓜往伶俐家走去。

伶俐从出完殡,就又病倒了,他在老郭那住了好几天,吃喝拉撒都是老郭管着,直到昨天他好利索了,才从卫生室回来,他刚回家,他娘就是一顿咒骂:
“伶俐啊!你这个死孩子,你把你爹还给我,你死去,把你爹换回来,你死去!死去!”
花花声撕力揭。
伶俐忍着他娘的咒骂,他饿了,默默地掀开锅盖,他刚想拿个煮熟的地瓜吃,这要在以前,他娘会笑眯眯地看着伶俐吃地瓜,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爱,可现在,他刚把地瓜抓在手里,还没等扒皮呢,就被花花劈手夺过,扔回锅里,然后对着伶俐的脑袋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猛砸呀,把个伶俐砸得抱着头“呜呜”地哭。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0 10:11:44 +0800 CST  
晚饭没吃,热炕都不让睡了。
她把伶俐赶出东厢房,让他出去,爱上哪上哪,没办法,伶俐偷偷地躲在冷冰冰的西厢房睡觉。
家里本来柴火少,为了节省,一家人都睡在东屋,所以,做饭就只用东边的灶台,西屋从来不烧炕。西屋连床被子都没有啊,就连那领破席,还是老何之前补过的,已是千疮百孔,到处是扎人的尖刺。

伶俐穿着衣服倦缩在炕头上,冻得浑身哆嗦,他刚刚大病初愈,又开始了水深火热。
他冷啊!
他正颤抖着呢,屋门“吱扭”开了,志勇夹着床被子进来,他说:“哥,咱娘出去了,又跑到大街上,趁她不在家,我给拿床被盖。你快盖上,别冻着。”
然后他出去,伶俐听见他去了大门外,然后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不一会儿,他听见风箱“呼哒……呼哒……”
他忍不住下了炕,看志勇正在西边灶台烧火呢。
志勇看他出来,就说:“哥,我偷偷给你馏了俩地瓜,你等会儿趁热吃了,你这屋我给烧烧炕,今晚你睡西屋就不冷啦!”志勇扬起天真可爱的脸对着伶俐说道。
伶俐吃着地瓜,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想爹了,特想,想的心口窝那个地方很痛很痛。
他的泪珠儿滚落在手里拿的地瓜上面,爹死后,志勇也懂事多了,穷人的孩子早熟,志勇都变的像个小大人了!
伶俐吃完地瓜就问:“咱娘去哪了?”
志勇说:“大概在外边街上逛荡,她说要等爹回来,我叫她,她也不听!”
伶俐说:“外面太冷,咱娘会冻坏的,咱去叫她回家吧!”
志勇把最后一缕玉米秸填进灶坑,哥俩出了大门,伶俐问:“志勇,怎么没见小花?小花去哪了?”
志勇说:“她从咱爹出完殡就被姥姥接到花溪村去了,姥姥临走时说,等咱爹上五七坟,她再把小花送回来,奥,对了,我听四奶奶说,咱爹明天是头七,她说咱爹的魂会回来趟!”
“奧。”伶俐答应着,爹呀,你就回来看看吧,伶俐,伶俐想你呀,爹。想到这,伶俐又开始哭了。
哥俩在黑夜的大街上寻着他们的娘,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
雪光映照着村庄,天空中却是繁星满天,伶俐又想起了跟爹一起推炭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星空,可现在,爹已不在,而娘……娘又去了哪儿?
冰天雪地,娘啊!您到底去了哪里?
哥俩冻得缩着脖子,双手抄袖筒里,鼻子流着清涕,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娘。
俩孩子去了四奶奶家。
四奶奶说:“什么?你娘又不见了?这么冷的天,她会去哪儿?……该不会?又去了苗圃坟地吧?有可能!走,咱们去看看!”
四爷爷四奶奶冒着严寒,半夜三更,路面上的积雪已结成冰,四奶奶路过小兵家,又去把大生子叫起来,一行人去了坟地。
小兵手里拿个手电筒,他老远就照到了那个趴在老何坟上的黑影。花花趴在雪窝里,已快冻僵。大家把她架起来,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把她弄回家,放到热炕头上,花花已冻得说不出话,可第二天,她醒了后,一大早就又出了门。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0 10:18:14 +0800 CST  
小兵只得松手,花花趁着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挣脱开小兵的控制飞跑到大街上,在雪地里疯狂的奔跑,血还是顺着往下流。
不一会儿就冻僵到在了衣服领子上。
小兵一个大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哽咽着说:“庆良家嫂子,傻的越来越厉害了,这可怎么办?”
老郭叹了口气说:“她这种状况是无药可救的,只能顺其自然了,没办法的。实在不行可以去市里给她拿点精神方面的药,可也是治标不治本,没什么作用,吃了也是白搭,反倒会产生药物依赖,再说她家也没那个条件供她吃药,唉!可惜了!”


那年的那场大雪带走了老何,带疯了花花,带来了伶俐的哀伤和悲疮。但是新年也被它带来了。
所有的学校里都放了寒假,那些在外面上学的孩子们都往家赶,今年的雪下开不算完,通往县城的道路上,雪已变硬,整个路面就像冰做的似的,人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那些滑倒在地的人嘻嘻哈哈地笑着,爬起来后,再接着摔一跤。
那些从县城放假回家的高中生,从学校门口出来后就四下散开,农村来的,都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开始往家赶。
李家庄李支书的儿子李军渐渐的跟同学们分开,最后剩他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往李家庄的路上一步一滑地走着。
天气不好,路面又滑,本来大半天的时间就能走到家的,可他走几步,脚底打滑,他就一趔趄,根本就走不快,眼看着天黑了,离家还有十好几里地,他有点着急了,鼻尖上开始冒起了细汗。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1 10:12:38 +0800 CST  
第五十九章,金富暗自高兴

金富是何家庄唯一一个在老何死后暗自高兴的人。
对金富这个杂种来说,举国哀痛管他屁事!何家庄哀痛管他屁事,以前他只关心自己的肚子,现在他增加了一样,就是关心自己的被窝,关心自己的被窝里有没有个女人,他极度渴望被窝里搂着个女人,他想女人想的晚上睡不着觉。可是他明白,要想被窝里有女人,粮食囤里就得有粮食,没有粮食女人不会躺在自家的被窝里。可他家没有粮食,何庆良是那个跟他抢粮的坏蛋。从小到大,何庆良那个王八蛋抢了他多少粮食?何庆良不止一次从他怀里抢走粮食。所以他恨何庆良,他不止恨何庆良,他还恨何小兵,何小兵跟着何庆良不学好,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妈的何小兵偷你只鸡吃你还来跟着要回去,他娘的不就只鸡嘛!你至于吗?俺董金富好久没吃鸡肉了,你就让俺吃口鸡肉怎么了?
何庆良,俺不就顺走您一头毛驴子嘛!您家毛驴子拴河沿边每人管,您那宝贝儿子光知道粘知了耍,您拿毛驴早晚得丢,您让别人偷走还不如让俺顺走。俺是顺走您的毛驴子,您也不能跟何大头还有卫生所的郭胖子合起伙来整俺,让俺白白多疼了四五个小时……
老何从拉回来到埋葬他都偷偷观察,总想找机会偷点吃的,可他看老何家办丧事,桌子上也没有大鱼大肉,就几盘子白菜萝卜豆腐,还清汤寡水的,跟他结婚时完全不一样,金富捞不到油水心有不甘,便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可他观察了几天泄气了,老何家从庆良死后,花溪村花花她娘倒是来送了几次猪肉,金富潜进何家,躲在暗处馋的两眼冒火星子,馋的满嘴潦泡,可是眼看着让花花和几个孩子吃了个精光,他瞅了个机会翻了翻嗷何家的所有的锅碗瓢盆,是一点肉星都没见着。
金富两眼冒火。

大生媳妇儿拿着地瓜进屋时,伶俐和志勇又一次准备出门找娘。
大生媳妇儿给每人一个地瓜:“先把地瓜吃了,你娘在街上,吃完后赶紧把她叫回来吧!”
伶俐和志勇没顾上吃就去了大街上。
花花瞪着直直的双眼游荡着,她嘴里喃喃地诉说着:“俺家庆良要回来啦,他找不着回家的路,俺来接他,嘿嘿,庆良,你回来了?”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她张牙舞爪,披头散发,赤着脚在雪地上奔跑,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跑起来没完没了。
金富听见大街上花花的声音,他偷偷出了大门口,找个僻静的地方,从雪窝里寻了块拳头大的石块,等花花走近后,拿石块照着花花脑袋就砸了下去。
花花捂着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感觉脑袋一阵疼,她还捂着继续跑。然后,鲜血又顺着手指淌到了脸上,破棉袄的领子上,脖子上,全是一道道血。
伶俐和志勇围着村子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了他们血迹斑斑的娘。
哥俩跑上前去,叫着“娘……娘啊!咱回家吧,娘……”
花花捂着脑袋回过头:“庆良回来了?哈哈哈哈!俺家庆良回来啦!”
伶俐看到了娘头上脸上脖子上的血,他哭着问:“娘,你怎么淌血了?你怎么磕的?娘。”
志勇也看到了血流满面的花花,他也“呜呜”哭起来。
小兵在家就听到伶俐哥俩的哭声,离他家不远,他跑出去,循着哭声找到他们,看到花花满头满脸的血,他生气地问:“谁干的这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打的?”
伶俐说:“不知道是谁打的,俺俩找到俺娘的时候她就这样了,呜呜!”
哥俩一个劲儿地哭。小兵领花花去卫生室找老郭。
老郭扒拉开她的头皮说道:“伤口这么深,砸她的人跟她有仇吗?怎么会这么狠?”
老郭给擦酒精消毒,花花疼的嗷嗷叫,她捂着头不让老郭擦药:“唉呦呦呦,疼死俺了”。
老郭手里拿个镊子,上面夹块酒精棉球,跟着花花满屋子追:“一会儿就好了,你忍着点,等会还得给你包扎,来,过来,再擦一点。”
他哄着,可花花听不进去:“俺不,你弄疼俺了,俺疼,不包了,俺不包了。”
老郭示意小兵摁住他。小兵会意。他过去把花花拉摁住,花花杀猪般的嚎叫着:“俺不……”
小兵没办法,把花花两只胳膊反扭着,身子摁地下,用腿从后面压着花花的腿,越是控制她,她越是难受,花花的脑袋拼命地摇,嘴里大声地“啊啊”叫,老郭还是没办法上药包扎。
小兵只得松手,花花趁着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挣脱开小兵的控制飞跑到大街上,在雪地里疯狂的奔跑,血还是顺着往下流。
不一会儿就冻僵到在了衣服领子上。
小兵一个大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哽咽着说:“庆良家嫂子,傻的越来越厉害了,这可怎么办?”
老郭叹了口气说:“她这种状况是无药可救的,只能顺其自然了,没办法的。实在不行可以去市里给她拿点精神方面的药,可也是治标不治本,没什么作用,吃了也是白搭,反倒会产生药物依赖,再说她家也没那个条件供她吃药,唉!可惜了!”


那年的那场大雪带走了老何,带疯了花花,带来了伶俐的哀伤和悲疮。但是新年也被它带来了。
所有的学校里都放了寒假,那些在外面上学的孩子们都往家赶,今年的雪下开不算完,通往县城的道路上,雪已变硬,整个路面就像冰做的似的,人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那些滑倒在地的人嘻嘻哈哈地笑着,爬起来后,再接着摔一跤。
那些从县城放假回家的高中生,从学校门口出来后就四下散开,农村来的,都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开始往家赶。
李家庄李支书的儿子李军渐渐的跟同学们分开,最后剩他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往李家庄的路上一步一滑地走着。
天气不好,路面又滑,本来大半天的时间就能走到家的,可他走几步,脚底打滑,他就一趔趄,根本就走不快,眼看着天黑了,离家还有十好几里地,他有点着急了,鼻尖上开始冒起了细汗。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2 20:10:48 +0800 CST  
第六十章,腰间一把刀子

这件事很诡异,李军永远不知道那个晚上自己的危险是怎么解除的。金富也不确定自己到底遇见了什么,只能说那晚他有点迷糊,天冷发烧,他脑子烧坏了,才让他产生了幻觉……

明天就是老何的头七,他准备着回家看看,他知道他这次回家就再也不能来了,老何在冰天雪地中悠悠荡荡。
伶俐晚上焦躁的睡不着觉,眼珠子也跟着泛红,看什么都有点重影或者迷幻。燥热难耐下,他看到父亲在雪地里游荡着往家走……
父亲要来家看看。“爹”伶俐叫喊着……

天阴沉沉,看不到一点星光的影子,唯有旷野里的积雪散发出的亮光,照着李军前进的步伐,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冷,反而有点热了。他是赶路赶的冒开汗了。他把身上穿的藏青色棉外套脱下来,系腰上,只穿着里面的小棉袄,急匆匆地走着。
他心里想着快回家,家里的热炕很是舒服,娘可能做了好吃的等着自己,他想着娘做的蒸鸡就流开了口水,娘也一定等着急了吧?
李家庄那位曾经救过伶俐的支书家的,那位在深更半夜打开门看到伶俐的女人,此刻还真是在家做了一大锅蒸鸡等着自己的儿子,她知道儿子喜欢吃蒸鸡,她就把春天养到现在的那只大肥公鸡给宰了,再配上棵大白菜,切上个辣疙瘩咸菜,然后把丈夫早就买好的海带洗干净也放进去。
她要犒劳犒劳自己那在县一中上高三的儿子。
儿子成绩优秀,一直是她的骄傲。也是她永远的牵挂呀!
随着风箱“咕咚咕哒”地响,锅里开始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鸡肉的香味儿弥漫开来。
可一个下午都过去了,天都黑了,儿子还没到家,她有点着急了。
他叫过正在炕上跟邻居大胖子下象棋的丈夫:“李军到现在还没回来,外面路不好走,我有点担心,你快去路上接接他吧。”
李支书下棋下的忘乎所以,经妻子提醒,他这才想起天都黑了,儿子还没回家的事实,他一边穿棉鞋下炕一边说:”我接接李军去。”
邻居大胖子说:“我跟你一快儿去,好做个伴。”
两个人拿着手电筒开始往县城的路上走去。

此刻的李军,已是精疲力尽,他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三滑地走着。他头昏脑胀,腿也像灌满了铅,沉重地落下就不想再抬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坚持着。离家越来越近了。
他正全神贯注的努力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腰间被顶上了一把刀子……
之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动,动我就给你腰上戳个窟窿,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给我,快点!”
李军看有个人站自己身边,脸上包着快破布,只露着俩眼,黑暗中看不清人的模样,他吓了一跳:“你是劫路的?”
那声音说:“少废话,赶紧拿钱。”
李军说:“我哪有钱给你?我本是在县城上学的学生,放假了,我这是往家走,钱在学校都花光了。”
”学生?这年头学生手里才有钱呢,快拿出来。”
刀子已扎进了棉裤腰,李军感到一阵寒冷,他打了个激灵。他尽量拖延时间。
他说:“你先把刀子拿走,我得找找看放哪个兜里了,我仔细找找。”
“别耍花样,哼,料你也不敢跑,快找。”那劫匪抽回刀子。
李军解下系在腰间的棉袄,装作掏口袋的样子,他里面掏了外面掏,反过来复过去,自言自语地说:“哎?不对啊?我记得是放这布袋里啦,怎么会不见了呢?不对呀不对?难道是丢了?”
他开始掏裤袋,左边掏了右边掏,还是没有,然后他把背上的书包放地下,开始翻书包。
劫匪忍不住了。他过来帮着一起翻找。
李军说:“我是真的忘记放哪了,也可能是真没钱了,俺娘当时就给了我一百五,我正好花了一个月,就是有,也就剩个十块八块的,你为这点钱也不值当,这么着吧,你放我走,你在这等下一个有钱的主,你说好不好?”
劫匪勃然大怒:“好小子,你越这样说,俺越觉得你有钱,你还跟我撒谎?耍花样?我就不信你身上会没钱!”
你还再让俺等下一个?再等下去俺还不得冻死?那劫匪帮他翻完书包,不甘心,又在他身上翻。最后他拿刀子顶着他:“把衣服全脱了,快点!”
李军说:“脱了还不得冻死俺?不脱。”
“不脱是不?好,俺帮你脱。”
他开始拉扯着脱李军的衣裳。
李军胳膊推搡着他,不让他脱衣服。
劫匪彻底脑羞成怒,他把刀又顶在了李军的腰间,刀子往里使了使劲,刀尖插进了李军的小腹。
李军只感到一阵颤栗,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他抱着肚子蹲了下来,又没蹲住,脚下一滑,他一个趔趄躺在了冰凉的雪地上。
劫匪开始扒他的衣裳。
李军忍着疼痛,有气无力地说:“别脱我衣裳,求您了,我会被冻死在这儿的。”
劫匪恶狠狠地说:“你不是没钱吗?把身上的衣裳给我也行,这小大衣挺厚的啊!棉袄棉裤也很新,你穿的还挺好。”
他把李军的外套抱在怀里,棉袄也扒了下来,又开始脱棉裤。
李军肚子上的窟窿眼冒着鲜血,他已经疼得倦缩成一团,但还是挣扎着不让劫匪脱棉裤,劫匪疯了似的解着他带血的腰带。
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地说:“金富,你又开始害人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2 20:11:36 +0800 CST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字数:594768

发表时间:2020-02-13 02:47: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1 11:25:3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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