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建国70年》 第二稿(连载)

第四十二章 已知泉路近 欲别故乡难

六月的张垣,长天与润水一色,远山蓝默、田野尽翠,繁花锦簇。坝下,玉米杆子争风吃醋地疯长,已经挺到了老高。张垣素有“皮都”及“长城博物馆”之称,物产丰富,景色怡人。这里的气候虽比坝上暖和许多,却也很难种出两茬地来。冬小麦是肯定不能种,张垣是个西北风口,出了大境门,就会上演真正的走西口。冬天里气温太低,小麦会被冻死,所以不能种冬小麦。但每年一收,真太浪费地了!时间一长,老百姓终于摸索出了办法:种玉米和谷子!反正得种生长期极短的品种。每年3月份播下去7月份收,还能种一茬细菜。
和平时期,这些青纱帐失去了战争的功能,成了搞对象的好去处。因此便有了“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吴忠和同来的工人们坐着一辆破车,沿着一条田间小路,曲曲弯弯,驶进了漫无边际的青纱帐,但他们都是些饿得发晕的光棍汉,哪里还有心思搞对象?而且,他们上车之前就被用布蒙了眼,什么都看不着,根本享受不到这美丽的风景。在车厢里摇摇晃晃,不知去向,真有一种被拐卖的感觉。但没办法,工头开出的价钱太过诱人,只要能挣到钱,干什么都行!
走进玉米地的深处,他们才被允许摘下了蒙眼布。又过了很久,中间出现了一片空地,地面挖了个大坑。有几条陡峭的坡道供车上下,坡道全是黑色,像是涂满了黑墨。下车一看,原来是煤面子,这煤面子很厚,几乎能埋了人的脚。大坑的四周被刨成了窑洞,用来住人和堆放东西。无非是竹子木头居多,还有大小拖车,各种机器。原来这玉米地里大有乾坤,竟然是个小煤窑!那些刚刚出井的矿工身穿窑衣,脸上黑魆魆的,也分不清楚个眉眼。其中一眼窑洞,似乎正在做饭,一只小煤炉还冒着烟,煮着最简单的食物:是大米和蔬菜熬在一起的糊状物。
文化大革命期间,十年浩劫,经济社会整个全乱了,可有些人没闲着。他们偷来矿上的图纸,确定了矿脉的位置,便包下地假装种玉米,其实是为了遮人耳目。这种坑道,直通矿脉,绝不走空,连煤层多厚多深都知道。等收割玉米时,把矿坑一填走人,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就把钱赚了。由于日进斗金,挣钱容易,每年都会有人铤而走险。文革期间,老板们赶上了好时候。那时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都被打倒夺权,矿里也是成天开批斗会,哪里顾得上挖煤呢?因此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老板们说这是正常釆矿,只不过采矿证还没办下来,正在办理中⋯其实这明摆着就是偷,是不折不扣的盗窃!
吴忠初来乍到,又想多挣钱,没别的选择,只有下窑。那时还没有太多的机械,都是靠手工挖。说是矿工,其实和盗墓贼差不多少。吴忠他们干活都是先要钱,拿上钱再下井,怕被上面的人捂进去,这么神秘的地方,捂进去谁知道呢?
干了一段时间,吴忠真害怕了,坑道里总出事故,身边的工友少了好几位。他身上已经缝上了不少钱,硬梆梆的,死活不干了!
回龙吟之前,吴忠把一部分钱先寄回了家。一是怕路上丢了,二是怕家人饿出人命来。寄出钱之后,那感觉真是太棒了,感觉自己为亲人们做了贡献,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不舍得花钱,因为那钱是拿命换来的,一路上全靠搭便车、爬火车,实在没车就靠一双腿。
路过省城时,他去看被保送上大学的吴民。见他面黄肌瘦,衣衫破旧,老气横秋,一点儿都不像个年轻人。听吴民说每次打饭时都打半份,还说:“时间长了,肚子里面也就习惯了。”衣服也没的替换,每次洗完衣服,都得在宿舍里猫着睡觉,等干得差不多才敢穿上出去。吴忠听得心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临行前给弟弟留下了全部的钱,眼里噙着泪,拉着吴民的手说:“好好学吧,这回得吃饱,别饿坏了!买件衣服穿吧,哥今年挣钱容易着呢,你该花就花吧!”说完,他径直上火车站爬车,又折回去了。吴忠并没有回家,他知道小塘村里等待他的,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家老小企盼的眼神。“我还要回去干,我命大,死不了!我要挣钱!”吴忠的心里暗下决心。
回到煤窑,吴忠每天下两个班,简直是挣钱不要命。井下的巷道连撑柱都没有,也没有排风,吴忠他们都用镢头柳筐人力挖运。煤洞子里不能开灯抽烟,怕引起瓦斯爆炸,什么都看不着,时间长了,眼睛出来都不好使,像是失了明的瞎子。在这里干活儿,真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由于怕人家来查,这种小煤窑都不敢用雷管和炸药,干活儿全靠人工,吴忠每天要在这座黑暗的小煤窑中来回拖拉几十筐煤炭,而每天只能挣到l0元钱......这钱是玩命才赚来的呀!不过,这在当时和其它行业相比,得算是高工资,县委书记一个月才挣一百来块。
在这里干活的,都是一些来自于偏远农村,急于摆脱贫困的农民,他们是最主要的劳力。他们常年在地底下工作,是真正的地下工作者,他们把自己称为“受苦人”。在这里,无论坑里坑外,根本没有丝毫的文明世界迹象,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吴忠又干了一阵子,和矿坑的老板混熟了,他不再下窑,帮老板记工记帐,每天也能挣个五六元。他已经给家里和吴民那儿寄去了不少钱,够花一阵子了,吴忠不再贪多,够用就得了。
吴忠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这种小煤窑太不安全了,整天出事故。塌方砸伤挤伤等等什么的都得算小事儿,有一次跑了水,淹死了好几个。老板每次都是给工头陪点儿钱就算完事儿,吴忠却被吓得,再不敢轻易下井了。
可惜好景不长,吴忠发现,小煤窑里屡屡发生的死亡事件,居然和工头有关!老板赔的钱都给了工头,他见一见家属就行。结果工头雇着人来冒领,还勾结井下的某些人谋害刚来的矿工。工头看到被吴忠识破,急忙拉他入伙,说能挣好多钱。吴忠却说:“我才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也得收手,不然的话我就全说出来。”过了几天,吴忠怕遭到暗算,只能辞职不干回老家了。临行前他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老板,老板大吃一惊,那时候这种事儿也没人管,可他再也不敢让那个工头找人了。
其实,吴民在学校里的状况,比吴忠也强不了多少。是另外一种水深火热。吴民的入学经历也是一一波三折。1957年, 指出:“我们高等学校的学生,据京城市的调查,大多数是地主、富农、资产阶级以及富裕中农的子弟,工人阶级、贫下中农出身的还不到20%。全国恐怕也差不多。这种情况应当改变,但是需要时间。”1966年,《人民日报》社论提出废除高考制度,“要彻底把它扔到垃圾堆里”。通过高考选拔人才的教育模式被定性为“培养了资产阶级的接班人”。“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方针成了大学录取方法。大学生直接从工人、农民和士兵中推荐产生,不需要通过考试。当时小塘村里符合条件的,其实只有吴民和吴来福二人,最后投票时,由于李万云在村里人缘好,顺理成章地选上了吴民。可当时的村书记还是让吴来福填上了表。李万云据理力争,干脆告到了公社,翻出了那年打死吴可的事儿,村书记才服了软。但是入学之后,高校的校园全部沦陷为文革战场,学生全部“停课闹革命”。吴民的同学们都去参加大串联,徒步前往井冈山,不分昼夜地学习毛主 。他们的任务是“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旧大学”(简称“上、管、改”)。吴民虽然成份好,可是缺钱,活动不敢过多参加,打饭也是最后一个,怕同学笑话。后来哥哥给寄来生活费,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否则他真坚持不下去了。
吴忠回到村里,又开始生孩子种地,可地也没种好,孩子也没保住。张玉仙长期营养不良,显然是影响了生育,要么流产,要么死胎,总之就是不行。可吴来福虽然没上成大学,他老婆生孩子却十分强悍,用不了两年就生一个,从大蛋到四蛋,总共才用了六年。问起原因来,吴来福说:“咱的种子好,地也好,庄稼自然长得旺!”吴忠逗他:“那是你娶了个好老婆。”“咱这是自搞的,感情好着呢,”吴来福说,“当然是个宝!”说的好听,可四个孩子拉扯起来,可把他折腾坏了:大蛋踢翻了油灯;二蛋糟蹋了花生;三蛋坐上了面盆;四蛋碰倒了油瓶⋯多亏了李万云和吴忠夫妇,总过来帮忙,才捱了过来。李万云想让他给吴忠过继一个,可吴来福坚决不肯,他和吴忠虽是同宗,毕竟不是亲兄弟。而且,吴来福对吴民把他顶下去上大学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心里默念着:“你们让我上不成学,我让你们绝了种!哼!”不过,儿子是生下了,名字却起不来。吴来福又不好去求李万云和吴忠,只能在家里自己憋。他是真用了心,怎奈肚子里实在没几滴墨水:从田间想到家中;从炕头想到地下;从牛棚想到茅厕⋯搜肠刮肚,从大蛋到四蛋,想了好几年,也没起出个大名儿来,公社里搞人口调查,催着让报名字,急得吴来福睡不着觉。吴来褔老婆骂他:“你真没用!”“咋没用?”“连个名字都起不来,真笨蛋!”“唉,唉,干脆就叫吴真、吴没、吴用、吴笨,反正都是蛋。”“你快死了去吧!”“吴真这名字多好听呀,吴用是梁山好汉的军师呢。”“胡闹!哪有叫吴没的,吴笨更不行,还不如叫个吴笨蛋呢!”“二蛋和三蛋可不笨,聪明着呢,唉,为啥不叫吴聪明呢?”
吴来福如获至宝,怕自己忘了,赶紧下地用铅笔写下来,还真逼出灵感了。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村委会报了名字:吴真、吴聪、吴明,四蛋还没想好,干脆就来个“好”字,就填了个“吴好”。
可没过多久,吴来福就再也乐不出了。孩子太多,家里消耗太大,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住。吴来福原来是龙吟人,他的父亲吴今是龙吟出名的大人物,不像来福没文化,人家可是个才子。吴今小时候家庭条件没的比,人也是是“真聪明”,可惜聪明过了头。长辈们是盐商,天南海北不着家,他被家中的妇女溺爱,像极了荣国府里的贾宝玉。不仅学会了打麻将、抽烟,还逃学旷课,无所不有,总之,他不是一个“乖孩子”。等他懂事儿时,家道已经基本败落了。他结婚后不满妻子的童养媳身份,抛妻弃子,外出求学。后来,他有幸成为胡适的弟子。胡适对他青睐有加,十分照顾。吴今曾说:“光耀所及,四面八方都是坦途。”“九一八”事变后,群情激奋,吴今也正是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他曾在文章中指责当局:“翻开任何国任何朝代的历史来看,找不出这样一个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的政府。”抗战结束后,吴今思想偏左,曾旗帜鲜明地反对过独裁专制。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4-29 17:22:51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君看一叶舟 出没风波里

吴今说:“他们的所谓自由即是,保证你有失踪,挨打,被造谣中伤,以致挨枪刺、手榴弹、机关枪,还有无声手枪之自由”。解放后,吴今担任了政府部门的领导,这时候,他才想起了此时已搬回小塘老宅的吴来福母子。吴今衣锦还乡,走了几趟后,正准备去接他们娘俩。却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被扣上了“叛徒”“特务”等莫须有的罪名。吴来福母子也受到牵连。在那段日子里,吴来福母子常常被深夜里猛烈的砸门声惊醒,吴来福吓得缩在妈妈怀里。他们翻过围墙,破门而入。把整个院子都贴满了‘绞死’、‘砸烂’等等的大标语。之后,吴今从精神到肉体都惨遭摧残,他被关了起来,批判却未停止,而且愈演愈烈。有一次,吴今的脖子被铜丝勒得直流血。不久,吴今进了劳改队,“他的身上总是旧创未平,新伤又起”,69年,他终于被迫害致死,死前头发都被拔光,骨灰下落不明。吴来福的妈妈也忧愤致死,只剩下他孤单一人,所幸吴来福此时已经长大成人,能够自己独立生活了。
在京城,同样被迫害的还有樊沐野将军。他的家乡是西川阿坝,爷爷是个教书先生,父亲是铁工,母亲是农村妇女,略识几个字,精明能干。樊沐野的祖父辈家境还算富足,属中农偏上,爷爷在地方上也算个知识分子,于是六七岁时小沐野就跟从爷爷学文化。
樊沐野8岁那年爷爷去世,家中境况日见艰难。不到一年,母亲又因病撒手西去。为了把丧事办好,小沐野的父亲把田产当了出去。谁料不到3年,照料自己的奶奶又告别了人间,家里只好又卖掉一部分地产给奶奶办丧事。于是,家庭状况马上就由上中农降到了贫农,失望中,樊沐野的父亲给他娶了个后娘。父亲在艰苦度日中送小沐野上学,农忙时小沐野主动帮着做些农活或放牛。
有一回,樊沐野放牛时没在意,牛跑到地主家的稻田里,糟蹋了一些秧苗。地主的儿子看见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抽打了一顿。樊沐野年少气盛,怎能咽下这口气?当即还手。这下可闯了大祸,地主到樊家大闹,父亲叩头道歉又赔稻籽,但地主还是不罢休,提出许多无理条件。当时,樊沐野挨了父亲的打,又遭到地主的骂,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件事在樊沐野幼小的心灵里烙上了深深的印痕,使他从心里对剥削者充满了刻骨仇恨。
1932年,一路浴血奋战的红四方面军突破敌人的重重包围,千里西征,从鄂豫皖进入陕川地区。这时,参加过“吃大户”斗争的樊沐野跟随自己的老师离开家乡。樊沐野在老师身边感到心里非常踏实,希望哪一天能脱离苦海,翻身做主人。后来他的表现得到地下党的认可,经几次组织上的谈话,樊沐野被介绍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
在一间阴暗的小屋子里,门窗被紧紧地关上。樊沐野那时虽然不懂得宣誓的神圣意义,却有一种预感,觉得那一刻必将改变一生的命运,让自己走上一条光明道路。他激动得热血沸腾,跟着老师举起了拳头,压低声音诵读了那永远激动人心的誓言。
不多久,樊沐野走进了中国工农红军的行列,并在第一次战斗中便缴获了两支枪、一把大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随后,他就被安排到家乡做“扩红”工作。于是,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娃娃头”走到哪里,身后总少不了跟着一帮子半大小鬼,叽叽喳喳嚷着,又缠又磨,让他替着说情加入红军。可别小瞧当年的“小不点”樊沐野,热情高,嗓门大,在做“扩红”演讲时很有鼓动性,台下总是掌声雷动,群众情绪高涨。
后来,国共合作、抗战开始时,樊沐野在拉则任县委书记,又在央金征招八路军战士。在那段火红的岁月里,仅拉则一县先后参加八路军的就有近万人。桑吉和金珠就是在那时被樊沐野征招入伍、参加革命的。
反围剿战斗中,樊沐野带领独立团坚守山头阵地。山上枪打得很急,子弹不断地从头顶呼啸而过。有一回,正当樊沐野拿起望远镜观察敌情时,只听得子弹响声不对头,便赶紧低头,但一颗子弹仍从他的后脑勺打进。他当即晕倒过去,清醒时已被送进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医院伤口才恢复。现在,后脑勺那深深的伤痕依稀可见,这伤痕承载着几多沧桑与厚重,也承载着几多英勇与荣光。
在敌人的重重围攻下,根据地内部的地主反动武装也非常猖狂。有一次,樊沐野带着工作队与民团遭遇。因寡不敌众,只得边打边撤,最后退到一座山顶上。山上树很多,但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民团有100多人叫着往上冲,樊沐野这边才十多个人,几支手枪。打到最后,大家只得从悬崖上往下跳。樊沐野纵身跳下去,头朝下被挂在树藤上,离地面还有一丈多高。他用脚使劲蹬缠在腿上的树藤,一下子头朝下掉了下去,脸被石头划开一条大口子,血流如注。于是,这明显的疤痕永远“雕塑”在他的脸庞上。多年以后,这位出生入死的将军笑言:“当时,敌人从山上往下扔了一颗‘马尾’手榴弹,被树枝挂住了,没有爆炸,不然我也就没命了喽。”
长征时期,樊沐野所在的独立团担负掩护红四方面军主力部队撤离转移与红一方面军汇合的任务。在一次狙击敌人的战斗中,双方距离不到百米,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突然,一颗手榴弹飞来,在距他很近的地方爆炸了。樊沐野只觉得腿一麻,便不能动弹了,鲜血涌流而出。这时,天还没亮,樊沐野躺在担架上,因流血过多而迷迷糊糊,只感到口干舌燥。天亮时,医生来换药才发现绷带已被血浸透了。在行军中,转移了二十多天的樊沐野被安排在一个喇嘛庙内又养伤二十多天。从外表看,伤口似乎长好,但樊沐野只觉得腿不能动,肿痛难忍。后经红四方面军总医院检查,才知腿已化脓,得动手术。手术中又取出两块不小的弹片,正是这弹片在作怪。
类似的历险经历,樊沐野在百团大战、反“扫荡”、平津战役、孟良山战役、抗美援朝等诸多战斗中一次次重演,多次死里逃生。长征胜利后,樊沐野一直追随林彪元帅,成为东野的一名主力悍将。四战四平时,他一战成名。在这次战役中,各次作战的得失都直接或间接地关系着国共在东北的全局性战略得失。四平地处东北松辽平原腹地,在沈春、长吉之间,是连接东西南北铁路和公路的交通枢纽,又是粮谷集散地,所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东北解放战争期间,四平的战略地位更加突出。因此,双方不惜投入精兵良将,鼎力相夺,攻守进退,互有胜负。四平几易其手。在第三、四次战役中,林彪派1纵司令员樊沐野统一指挥,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经过激烈战斗,最终攻占四平。辽沈战役中,樊沐野在黑山率领第1纵队又成功阻击了敌第9兵团;在敌军败退后,又迅速出击包围敌人,展开辽西大会战。樊沐野采用边合围,边分割、边歼灭的战术,大胆渗透穿插,将敌军10万人马全歼。
抗美援朝战争中,少帅樊沐野临危授命,亲率40军在密原设伏,与美军进行了惨烈的大战,战役过程空前悲壮,因为一旦失败,志愿军就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朝鲜战争的历史也将改写。樊将军兵行险招,以攻为守,命令部队主动出击,将美军前后切断,发挥”野战,近战,肉搏战”的优势,与敌人奋力拼杀,经过四昼夜苦战,美军终于力不能支,全线撤退。而40军也损失惨重,樊将军也身受重伤昏迷。当时他差点被炮弹击中,炮弹飞来时,他仍在聚精会神地指挥;若不是涂成舍命相救,把他推开,可能当场就被炸死了。涂成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一步一挪地走出战场。
战斗结束后,经过四天的手术,樊将军终于苏醒过来,医院里,他看到彭帅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兵”,一语既出,在场的人无不泪如雨下。彭帅也坚定的告诉他:“给你兵,我给你补两万”,一个星期后,两万新兵补充入40军,足见此战伤亡之惨重。
美军情况也差不多,两千多美军战死密原,本以因收复汉城而得到支持的美国远东总司令李奇微上将因密原战败受到抨击。
共和国没有忘记这位功勋卓越的战将,1955年,樊沐野被授予少将军衔,并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每每回想起战友们横尸遍野,有的同敌人尸体抱在一起无法分开这些惨烈的情景时,樊沐野总只以泪水作答,几度泣不成声:“我向来认为,对于一个革命者来说,生命、时间和岁月,并不纯属于个人。对于我们这些矢志献身革命、经历过多年革命战争的人,生与死早已被置之度外了。”的确,战地成了遗址,战友的笑容成了遗容。没有人说出究竟有多少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战争年代,他们用生命写就一曲壮歌。
1968年,一伙人出于篡党篡军的需要,设下圈套、捏造罪名、突然袭击,制造了所谓的“杨余樊事件”。杨立武、余成金、樊沐野三人当时分别担任解放军代总参谋长、空军政委和京城卫戍区司令员的职务。当夜,樊沐野落入了早有预谋的政治圈套。被一口咬定带人“武装冲击中央文革”。其后甚至捏造说他的秘书用装有手枪的皮包打了某人的腰,“后面车最低限度有一挺机枪”等等。并进而诬陷他们“为二月逆流翻案”,“是‘五•一六’的黑后台”。诬陷捏造樊沐野搞“山头主义,宗派主义”,“伙同他人勾结要夺空军的领导权”,“要夺京城市的权”,“樊沐野准备冲进钓鱼台,到中央文革去抓人”。至此,樊沐野开始遭到残酷迫害,并在全国范围内株连了一大批人,有的致残、致死,造成严重恶果和影响。直到1974年,才恢复名誉,宣布平反。中央、中央军委重新安排了他的工作。1979年春,中共中央为“杨余樊”事件彻底平反。
在总理的亲切关怀和 的亲自过问下,樊沐野因冤案而丧失自由7年之后,终于回到京城。1974年,他应邀出席建国25周年的国庆招待会,面对熟悉而陌生的人民大会堂,怎能不感触万端—7年前,逮捕他的决定就是从这里发出的;今天,他又来这里出席宴会。他只能用辛酸苦涩的微妙的笑容作为见面礼。第二年,他二度出任卫戍司令,樊沐野心里自然很不平静。
但之后,樊沐野也并没有过多地对人讲这个问题,他曾对老部下毕雄辉说:“从个人角度讲,历史上的恩怨是非不值得永远记在心上。今天,我们没有必要为个人的遭遇发出叹息和怨尤,反而应为我们能够与党的正确步伐一道前进而感到欣慰。”他还说:“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要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汲取历史的成功经验,记取失败的教训,保持党的光荣传统和发扬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精神,把个人融入到社会的发展之中,融入到为人民服务之中。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4-29 17:30:46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遗风成竞渡 哀叫楚山裂

“能赢得收获的,总是一双勤劳的手。”
涂腾的这句话,使涂氏三兄弟受益一生。
涂连战转业到地方,加入了开垦“北大荒”的大军行列。部队官兵本来就能吃苦,这里的条件又比青藏高原要强;所以,涂连战他们不需要适应环境,马上就投入了生产。
像樊华他们这些知青,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城市,年龄也有一定差距。但是,年纪小点儿的不用说,够岁数的也基本上没干过农活。生产队长为此大伤脑筋:这不是养活了一群废物吗?!知青们都怕干活,大多从小娇生惯养,不知体力劳动为何物。来下乡的时候,口号一喊,激情满满,准备大干一番事业;可没过多久,却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多大。拖拉机不会开,各类机具都不会使,干细活伸不上手,只能干些诸如平地挖坑搬砖和泥之类的粗活-就是所谓的小工。没几天功夫,手脚便都磨起了燎泡。他们那些细皮嫩肉,哪经得起这样严酷的劳动。于是,樊华每天都盼着天气突变,因为这样就不用干活了。
刚过晌午,樊华下地干活,走着走着,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黄豆粒般大小的冰雹,幸亏在那个季节,身上还穿着过冬的衣服,樊华随着大家,把衣服蒙在脑袋上,牟足了劲儿往宿舍跑。冰雹过后,生产队长宣布:下午歇力。樊华他们这些知青立刻高兴起来,有的干脆就在炕上蹦起来,一起高呼:“乌拉!万岁!”
樊华最烦的就是农场的大喇叭,当她还趴在土炕上,蒙在被窝里睡大觉时,总会突然被吊在梁柱子上的那个广播喇叭里,发出的义愤填膺声音吵醒。广播员说:“我要告诉贫下中农同志和广大知青们,来我们这里插队落户的有好多人是坏人和敌人的后代。”于是,广播员就开始一份一份的阅读知青档案材料,这样的档案宣读一直要延续好几天,虽然那时的通讯设备太差,广播里传来的声音老是嗡嗡的听不清楚。但是,她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关于父亲樊沐野和她自己的播音。听广播的知青们,也从播音中,复习了樊沐野被打倒的消息,还知道他女儿叫樊华,就在本场的知青队伍里。“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立刻就被知情人在农场传开。人们开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这个女孩就是樊沐野的女儿,大家得离她远点儿!他们把樊华看成是粘满了瘟疫的苍蝇,都故意疏远她,和她保持距离。人们也渐渐发现,原来省委书记、省长,还有那么多高干子弟也和我们在一个公社插队种地!
樊华气愤之极,睡梦中都想变成一只猴子,爬上那根粗大的木头杆子,好把那个可恶的大喇叭砸个稀巴烂。因为她年纪小,场里给樊华最早安排的活儿是:踩垄子。那是北大荒最简单,可也是最烦躁的活。一条黑黑的地垄,足有十多里长,用牛扒犁从中间往两旁翻起浮土,然后在豁子里扔下苞米或黄豆种子,然后又用爬犁往垄沟里培土。樊华他们这些小知青和一群妇幼儿童组成一支队伍,每人手里拄一根木棍,像一群乞丐,在那条狭窄松软的垄上走路。那时候还没有《垄上行》那首歌曲,所以没那么浪漫。老乡们管这个活叫:踩格子。目的是要把种子踩实,这样在泥土中就不会受冻。樊华他们从凌晨三、四点天不亮,就开始下地里踩垄,除了中午回屋啃俩个苞米餅,喝几大口井水,就回去接着踩。一开始,倒还不累,在湿润松软的土上走路,身子虽然不稳,但毕竟不是小脚老太太,走得还像模像样。到后来,队长过来监督,要求大家不能敷衍了事,还规定了标准:后脚必须接着前面的脚印。这便如同模特走猫步,所以时常得前倾后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还得时不时地蹲下来,把棉鞋里的土倒出来。樊华不得已,后来研究出了办法,用布带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连接处裹住,这样就不会进土。但生产队又规定,必须穿比自己脚大几号的棉胶鞋,于是,樊华被勒令穿上了43号的鞋,理由是这样压强面积大。这样,再裹也没用了,经常是,走着走着鞋就掉了;每天得歪歪扭扭地走上六七十里路。傍晚收工回到宿舍,个个儿人仰马翻,连饭都懒得吃,一头倒在炕上,只想赶紧睡觉。没过几天,就腰酸腿疼,再也抬不起腿了。但是,那个年代的人都不怕吃苦,稍微好点儿,樊华他们就爬起来继续玩命走。
劳动确实能够锻炼人,也能改造人,经过一年多的历练,樊华再没有请假休息的时候。纤细的双腿和麻杆般的胳膊,也变得强壮有力。最重要的,是大家再也不拿异样的眼光看她,不再把她当成一个落魄将军的女儿。不仅接受她,也开始了解她、接触她,和她交朋友。而且,场里组建了文工团,各分场都有自己的演出队伍。由于农场位置偏远,处于政治波浪传导的末端,不易受到大的影响,除了生产生活,基本风平浪静。那时候电话不方便,唯一和外界沟通的,可能就是书信和报纸,等报纸到了场部,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所以大家也不怎么过问政治。即使是林彪出逃这样的大事件,他们也是事后几天才知道,不过是讨论几场,唏嘘感慨一下罢了。
大家每天都在地头上学毛选、唱红歌,排练节目。每个分场都有读书室,晚上还时不时地放电影。樊华的业余生活非常丰富,生活也变得可爱起来。干活儿中间,有时就会听到队长扯着脖子大声喊:“今儿,慰问团来咱们分场演出,一会儿太阳出来,大伙儿加把劲,把这片洼地的麦子收拾干净,下午早点收工,回去等着看演出喽!”队长话音未落,大家便使劲鼓掌,高兴得什么似的。
自从开镰割麦,大家忙的连口气都不敢喘,得赶时间,若过了季,十头骡子也拉不回来了。到时候,杆越高的小麦越会倒伏,露水不易蒸发,麦穗就会发霉变黑。在北大荒的黑土地,小麦的种植面积最多,每年收小麦,都得靠康美因。可那完意儿金贵的很,少得可怜,主要还得靠人工、靠镰刀。
几千亩麦田,几百个劳动力,每天凌晨三点多就下地,晚上八点太阳下山才收工,中午就在地头吃。上工时,各带一壶井水,揣几个苞米饼。生产队中间还给送几桶水,给大伙儿解渴。有时候良心发现,发了慈悲,还会送大桶小米粥。
老乡们都有家里人送饭,到了点儿,热乎乎的大饼馒头就会送到地头,还有咸鸭蛋和炒菜,一家人围着吃。别小看这午餐,中午吃好了,又解乏又解累,下午干活特有劲。也有天上掉馅饼的时候,若有哪位知青家里寄来包裹,保不准儿就会有些香肠咸菜,那就算是过节了。
说来道去,队长说的慰问团,不过是杭城知青组成的一个文娱宣传队。樊华他们虽没看过演出,也不认识宣传队里的演员,听说宣传队也有京城的知青。据说这帮知青可不简单,他们演的红灯记,有专家水平,比东萍剧团演的都好看。演铁梅的姑娘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长得漂亮唱的也好。演李奶奶的是一位本地姑娘,一化妆,真像个慈祥的老奶奶。天还没黑,舞台顶上的五个马灯就都已经点亮了。乡亲们老老小小,吃完晚饭,都奔着戏台来,一会儿就围得水泄不通。舞台是用松木板搭建的,宽大的很,长十五米宽五米,足够演员们尽情施展才华。戏台后面还有两间小屋,一个马倌住,一个堆杂什,整理的干干净净,给演员化妆和换衣服使用。演出时间没到,演员们还在马号里化妆,一帮小嘎子已经等不及,围着舞台转圈子跑,还在戏台上蹦蹦跳跳,打打闹闹。也有人想看看演员长啥样,抢着往窗台上爬,可以探望,也可以尖叫。
下午,队长就安排连战:演出的知青晚上得安排住宿。这下子,涂连战的任务就重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别的不说,怎么也得把两缸水挑满了。涂连战寻思:甭说去看戏了,这连喘口气,撒泡尿的功夫也没了!他正在发愁,没想到涂连胜来了!他一进屋,见哥哥身上湿漉漉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二话不说,抢过水挑子就走,涂连战这才喘了口气,坐着歇了一会儿。地上特别滑,一不小心就会跌一跤。涂连胜也中了招,想赶紧站起来,却不小心把衣服挂住了扁担钩子上,“嗤啦”一声,身上穿着的运动衫被划了个大口子。那可是他唯一的一件像样衣服。可是,这又能怨谁呢?明明是自己摔的跤么,只好自认晦气,找了一件哥哥的衣服先换上。
涂连胜自然也观看了演出。演出开始后,乐曲一会儿顿挫激昂,一会儿缠绵悠扬,还不时传来老乡们一阵一阵的喝彩声。戏台上,鸠山为一本密电码和李玉和正斗得不可开交,涂连胜看不到,能听着,心里急急痒痒,却又无能为力。他赶紧挪地方,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前的好地处,只是得站着看。看了半天,他没喜欢上漂亮的铁梅,却喜欢上了同样精神的李奶奶。演到李奶奶、李玉和,李铁梅和鸠山斗智斗勇时,人们都已经彻底入了戏,各自手舞足蹈,还不时地胡乱哼上几句。几位老乡听说李奶奶和李玉和被鬼子抓走,连声骂鸠山这个杀千刀的。最揪心的情节是:大冬天,深更半夜,李铁梅一个小女孩在马路上跑。观众们都伤心呜咽、泪水横流。几个人还一起交头接耳:“铁梅丫头,奶奶和爹都被鬼子抓走了,赶紧找娘去呀!干嘛还找个卖啥木梳的?”
演出结束,涂连胜跑去慰问团帐棚,去找“李奶奶”。他想和杭城的知青随便聊聊,却碰上了闭门羹。照他们的话说:“跟那些个土包子说不到一块去,说了也不明白。”幸亏,“李奶奶”的扮演者伊玲可是东萍的当地人,她不像杭城的知青那样,傲慢无礼,瞧不起当地人。涂连胜鼓起勇气敲门,伊玲听到动静,开门观看。没想到她和涂连胜的这一次对视,竟开启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之旅。开了门,涂连胜也一眼看到卸了妆的“李奶奶”-伊玲。涂连胜立马便有触了电的感觉,他对伊玲说:“您好,我是一位热心观众,想和您交流一下不知如何?”
伊玲一愣,见这个俊朗的小伙子这么直接,真是闻所未闻,心底一阵热浪袭来。她同意了涂连胜的约请,随着他走了出来。两个人一起散步,却都一言不发,走到了尚未收拾完的戏台。简陋的戏台,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最高处的铁丝上,只留了一盏马灯,显得特别大;估计是往里面打了气,所以才这么亮。那个年代,一个远离县城的僻野乡村,没什么娱乐可言,这是少有的温馨场景。
伊玲此时仿佛又回到了舞台上李奶奶的角色,沉默中,她先开了口,拉着涂连胜的手说:“我姓伊,伊人的伊,叫伊玲,你呢?”“我叫涂连胜,是林原本地的,”涂连胜说,“你今天演的真好!”“哦你就是涂连胜?你辛苦了。听队长说是你为我们挑了水还烧好了热水,那件挂破的衣服还能补吗?拿给我看看。”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4-30 09:53:13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 觅宿村溪远 逢人面目生

涂连胜说:“哦,你们全知道了?没关系,等有了空,我自己就能补。”伊玲又说:“你去拿来,我帮你补一下,总比你自己补的好。我也是东萍本地的,你别不好意思。”这句话一说,弄得连胜更不好意思了,不过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们绕了一圈,拿了涂连胜的衣服就散了。第二天一大早,伊玲把补好的衣服交给涂连胜,他一看,针脚细腻,着实是一手好针线。补好之后,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可是一切仍将继续,这时候,铁梆子依旧敲响。虽然秋露正浓,可太阳公公出来的那一刻,就像是吹响了人生的集结号,没人睡懒觉。涂连战和樊华他们这些农场工人,无论是退伍军人,还是知识青年,都把最美好的青春、最珍贵的年华,献给了这片热土。
为了与父亲和弟弟们团聚,一年后,涂连战调回了林原林场,开始植树,与荒山野岭作斗争。正是在那里,涂连战和涂连胜都成了家,涂连捷则深受大哥和老叔影响,从小就立志当兵,只是年龄还不够。连战娶了个满族媳妇,孩子们都沿用了涂姓,看起来像汉族名字。她一连串生了三个孩子。
涂连胜的爱人正是那位汉族少女伊玲,他们一直联系,那件划破的衣服成了最好的定情信物。涂连胜都舍不得穿了,把它放在柜底,珍藏起来,用他的话说就是:每个针脚里都是浓浓的爱!他们也有了爱的结晶,是个女孩儿,取名涂丫。两年后,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取名涂强,是寄“奋发图强”之意。
林场人都特爱吃莜面鱼子,伊玲不会做莜面饭,家里一吃莜面,就得喊涂腾帮忙。她寻思着,想和大娘去学学。这不,她急急忙忙收拾完家务,正要带上门走人,正在院子里玩的涂丫看见了,问妈妈:“妈,哪里去?”伊玲说:“我去你大娘家。”涂丫说:“我也去。”“你去干啥,你玩去吧,我一会就回来了,你大娘家孩子多,人家嫌烦的慌。”涂丫说:“不吗,不吗,我要去。”伊玲见涂丫非要去,只好说:“那就去吧,去了可不准淘气。” 涂丫答应了一声:“嗯。”伊玲怀里抱着涂强,手上领着涂丫,向大娘家走去。
大娘是满族贵族出身,是个大家闺秀,末出阁时长得眉清目秀,身段苗条,女工特好不说,琴棋书画,识文断字,描龙绣凤,样样都能,无所不精。到了出阁的年龄,登门求亲的络绎不绝,比比皆是。他爸爸是“瓜堆里挑瓜,越挑越眼花”,挑来挑去,给她挑一个当地的名门望族的后代做女婿。他爸爸只顾及门当户对了,全然不顾年龄相当,女婿小她十二岁,大娘嘴上不说,可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遵命。结婚时大姑娘小女婿,这可难为了闺女,女婿小啥也不懂的,还尿着炕呢。大娘谨从“三从四德”,把她毕生的爱全部给了丈夫。但她的百般呵护,也没能留住丈夫的生命,他还没学会说话,就一命呜呼了。但大娘正是青春壮年的时候,错过了生儿育女的最佳时期,没能给那家留下一条血脉,还保持着女儿身。后来涂连战来到了林场,两个人乡音接近,年龄相仿,特别容易勾通,最终结合。大娘的苦,林场人都十分清楚,没人说三道四,大家都为她脱离了苦海而高兴。
到了大娘家,只见大娘正拿着烙铁给涂连战熨裤子呢。大娘眉眼白净,体态端庄,容姿不减当年,就是有点发福,身架也还算可以,一身素装,干净利索,只是臀部有点下垂,走起路来一步三摇,似乎有点弱不经风。
大娘招呼着大家进了她们家,从柜里拿出糖果分给孩子们吃。她们家是正房二间,家里虽然陈设简陋,物件不多,也没有什么出色像样的家具,最值钱的就数那两个硕大的皮箱了,但屋里整洁有序,正面的墙壁上挂着老俩口的巨幅像片,大娘坐势,涂连战站势,从这个像片看,这对夫妻蛮般配的。挨门一侧挂着大爷的尼子大衣,大衣下面是一双擦的锃明瓦亮的马靴,这俩件物品是过去军队上发的,穿上太扎眼,大爷非常喜爱,但不怎么穿。炕上叠着熨好了的的上衣,小柜一角放着一个漂亮的烟具,那超长的黑油油的乌木杆,白里泛着青的汉白玉嘴,金黄色的铜锅,配着绣制着寿菊图案的烟袋合包,这件物品做工精细,大娘爱吸烟,大概是她的了。这个家从外面看貌不惊人,内里却不俗气,到处都能看到大娘对丈夫的爱,同时也折射出家庭主妇勤劳、洁静,治家有方的品格。
伊玲把涂强放在炕上说:“涂丫跟弟弟来玩,妈妈帮你大娘做莜面,”涂强小嘴一噘,满脸的不高兴。大娘涂强噘了嘴,忙抱了起来,对伊玲说:“先烧开了水吧,合面用。”“开水合面那不把面炀死了?”伊玲问。“莜面这东西得经过三次熟才好吃,据说这是传统做法。”“哪三熟?”“第一次是将莜麦下锅用笊篱淘涤滤沙后,控尽水,再用平底炒锅炒熟。这一熟是关键,炒老了莜面黑,不好吃;炒嫩了莜面粘,不筋道。下锅炒时开始小火慢慢消气,逐渐加火,炒刮子跟上火候,要欢快,直到大气出,炒干,出锅要快,否则过火。第二次是合面时用沸腾开水把莜面汤熟,不然粘而不筋。和好,揉到,或推莜面窝,或搓细鱼子,或贴锅饼,爱吃甚做甚。第三次是把加工好的莜面即半成品上锅蒸熟。上锅后须急火大火使之气盛,切忌文火气蔫,否则,似生而酥,这莜面就不好吃了。”“这莜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可不,做好了的莜面如果是鱼子亮晶晶,筋颤颤,扯不开象绸缎;要是窝子,则薄如麻纸,白似葱根,齐若刀裁,排列挺立,泛着亮光,飘着浓香,在配上坝上特产口蘑和羊肉,那算美极了,赛过神仙过得日子呢。”“哎呀,我的老天爷,你说的馋我的直流口水呀。”两人正说着,伊玲烧开了水,大娘又说:“撑上一碗面,”大娘拿来面盆,撑来一碗面,“中间挖个坑,往里面倒开水,待水从坑边溢出后,这水就算正好。”伊玲照着大娘的说法,在面的中央挖了一个坑,就往里倒开水,待水溢出后。就用筷子搅拌起来,然后用手边扎边揉。大娘一看说:“不行,得用劲合,合的面放了气才行。”伊玲用力合面,大娘见状,还是亲自动手吧,把珍珍放在炕上,用力合面,合了一气,再一瞧,这面合的还算将就,就是少硬了点,又吩咐伊玲在面里加入了点开水,重新揉动,不一会面合好了。大娘说:“这面只能搓鱼子啦,推窝子不行了,窝子的面条件还要高,一次性水才能推得起来。”她接着又说:“要看这面合好没合好,捡验的标准就是二个字‘三光。’如何解释这‘三光’,一是面光;二是手光;三是盆光。这‘三光’政策落实了,面肯定合好了。来,搓吧,把莜面团放在两个手掌中间,前后用力移动挤压,面团从手掌下面流出就行了。”大娘搬过一个椅子坐下,边说边取了点面分成三个小面团,放在手掌心上,重复做着搓莜面的示范动作,莜面团从手掌下沿缓缓流出,变成长长的线条落在了箅子上。伊玲学着大娘的样子,也取来面团分成三份,放在手心里搓,稍一用力面都粘到一起了,分成二份,也不行,这个两个面团好像特别有缘份似得,老往一起跑,没办法只好一个面团往下搓,两手再一用力,一股面条分别从手掌的虎口和手掌下沿两头溢出,而且粗得像小拇指一般。大娘见状哈哈大笑,笑的伊玲不好意思。大娘见伊玲那逡巡、扭捏的样子既可爱又可怜,半开玩笑地说:“你能描龙,能绣凤,这么个小玩艺把你给难住了。”伊玲说:“唉,我茶饭底子薄,连大路饭都做不好。”“那是怎么回事呢?”“都怪我爹妈,打小时就没有让我锻炼过,我娶时,又跟婆家讲过,不上三台,所以家务活还真不行。”大娘说:“到底是大家主的闺女,你这样,手掌上沿分开,手掌下沿用力,看看怎样。”伊玲学着大娘教的那样,还真灵验,解决了两头冒的问题,但搓的还是很粗。这头刚有点转机,涂强在炕上不干了,撒起娇来,直往妈妈怀里偎依,伊玲又为难了,正无计可施,突然想起了涂丫,涂丫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跑到院子里玩去了,伊玲急中生智,忙招呼:“小丫,快来。”“妈,干吗?”涂丫问。“来,洗洗手,帮你大娘搓莜面。”“哎,”涂丫答应了一声,挽起了袖子,就去净手。大娘看了说:“好好洗呀。”涂丫又应了一声,大娘又问:“我看,洗干净了没有。”涂丫伸出了小手说:“大娘看看吧,”大娘这才放了心。涂丫伸手在面盆里揪了一大块面,放在手心里搓成长条状,夹在食指和大拇指中间,留下一小块分成三等份,放在手心上,在一合掌用力搓了起来,不一会小手下来三根细如线绳的细鱼子。大娘看得仅惊呆了。“哎呀,小小年纪,还真看不出来,有两把刷子,”大娘赞赏道。“你多大?跟谁学的?”大娘又问。“虚八岁,跟爷爷学的,”涂丫回答。“真不简单,能耐不小,比大娘强多了。”伊玲见夸她的女儿,更来了劲说:“她要是在按板上搓,两只手能搓八根呢。”“你家有没有按板?”“没有,我们切个菜啦,就用小柜盖。”“拿来看看能用不。”说着大娘拿过小红柜盖,放在了炕上,擦拭了一番。这个柜盖有一米二长,宽有五十公分,内面平整,光洁。大娘说:“行,来涂丫,搓搓叫你大娘看看。”只见涂丫用手揪了一个面团,分两侧,每侧四个。然后用手掌按在上面,用力搓动,不一会两侧分别出来四根细鱼子,两侧加起来正好八根。老孙大娘拍手叫好,说:“今天可让我真得开了眼了,这孩子真灵,真乖,真了不起。”说了一大堆,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又摸了摸涂丫的头说“这大点儿就能帮妈妈干活了,长大了准能伺候好丈夫。”一小碗面,不大功夫就搓好了。大娘又说:“我原本打算想学艺的,艺没学成,眼到是开了,回来我跟她大爷说说,没准他不信,还说我逗他玩呢。”说着又从柜子里取糖果拿给大家吃,还特意给涂丫往兜里装。大娘又跟伊玲说了一会话,伊玲说:“我们回呀,”大娘说了些挽留的客套话,伊玲见天色已晚,涂丫今天得了头彩,自然是趾高气扬,走得更有精神了。
文革时期的疯狂运动,并没有影响人们结婚成家。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却也都是荡气回肠的挚意真心。严刚和芦春笋率先领证结婚,生下了女儿严如花,文革后严刚父亲严初被打倒,他当然也受到牵连,被隔离审查了好多年。“划清界限”后,严刚重获自由之身,才又生下了次女严似玉。
桑杰和嘉央,经历了千辛万苦,也终于结合。他们一起到山里打猎;一起到草原牧羊;一起在田间拾荒播种;一起在林下锯树釆蘑。他们的爱之结晶是一个男孩儿,桑杰给他取名洛珠。洛珠出生时,桑杰恰好捉回了几知漂亮的野兔,嘉央让他在家里养起来;没想到后来,这几个兔子竟繁殖成了一群。“洛珠”是智者、智慧的意思!在很多藏语故事里,兔子是智慧的象征!被叫做洛珠兔子,藏语发音是“洛追”。
林向东也娶妻生子,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林思诚,老二女儿林思慧。他接替父亲,成为罗岭的新任村长,工作干得有声有色,这当然离不开桑杰和严刚的帮衬。
朗噶也已经是一位响当当的国家干部。他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开始在旅馆工作,没过几年就被提拔成饮食服务公司的经理,进而定合同、转干,最后调到了全县工资水平最高的单位-武装部。
1967年,“备战、备荒、为人民”就在《人民日报》公开发表,很快广为流传,成为了人人皆知的一句话。这句话可不是空话, 随后就提出了“全党抓军事、实行全民皆兵”的号召,指示各级党委都要认真地抓军事工作,抓民兵工作,批判那种“只搞文不搞武”,“只要钱不要枪”的错误倾向。
国际上,那时的中苏两国边境时有摩擦,中苏关系迅速跌入冰点。在某些理论认识方面的对立,使领导层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来自与自己接壤并拥有庞大军事力量的苏联的威胁正日益增加,这已经成为中国国家安全最新最大的危险。珍宝岛事件发生后,中国政府立即做出了强烈的反应。
此后,苏联还私下里向其他国家试探对中国核设施发动“外科手术式”突然袭击的可能性。有鉴于此,领导层发布了组织和进行对机关、部队和人民群众战略思想教育和防空常识教育;拟制对空防御作战计划并组织实施,等等的一系列命令。
朗噶他们立即行动起来,修建地道、防空洞,实施核打击防范演练、组织防空警报系统演练等等。民兵和地方部队迅速行动起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训练的热潮,仿佛战争已经近在咫尺、迫在眉睫。
其实,当时中苏边界谈判已经开始。但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无视事实,仍继续对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做出越来越严重的估计,认为大战在即。为防止大规模突然袭击,一些同志陆续疏散离京。许多大中城市也进行了紧急疏散或防空演习。整个国家处于临战状态,战备活动进入高潮。
谈判以后,两国关系有所缓和,立即爆发战争的迹象逐渐减少,全国全军备战活动逐渐走向缓和。此后,各地战备工作重点已从临战在即的紧张中解放出来,转移到战备教育、战备动员、战备训练、战备组织、物资储备、人口疏散等方面。到了1970年,国际形势趋于缓和,中国领导人在和平与战争的问题的认识上发生了一些相应的变化,“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在一些文件中更多地被代之以“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全国的战备工作也逐渐趋于平稳发展。
这场声势浩大的全国性战备,使整个国家建设以“准备打仗”为中心,从六十年代中期国防和军队建设由和平时期转入临战状态开始,直到后来国防和军队建设再次回归至和平建设轨道结束。期间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更使得这次战备在共和国历史上显示出特殊的复杂性。
决策必然有得有失,对历史的认识,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环境。新中国领导人向来重视战争准备,在战争年代,“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战”是最基本的作战原则。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始终把做好反侵略战争准备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抓,并要求全党、全军、全国人民要树立常备不懈的战备观念。开展全国大备战,是新中国党和国家领导人面临战争威胁、保卫国家安全的必然反应。就全国大备战决策本身而言,其正确性不容置疑。
总的来说,全国大备战历经近二十年风雨,对新中国的国防建设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新中国的国防和军队建设在艰难曲折中取得了显著成绩,顶住了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的军事威胁,遏止了敌人的大规模入侵,有力地保证了几次边境自卫反击作战的胜利,实现了国防的稳定,创造了相对有利的国际战略态势,不仅增强了我国国防实力,而且极大地提高了新中国的国际地位,更加有效地维护了国家安全和主权领土完整。
74年,宇航也转业到地方,赶上了一个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当时,上级号召打井抗旱,西杨村决定把井打在柿树林畔,这里地处骊山冲击扇前缘,历经山洪泥石淤积。挖到3米多深,发现下面是红烧土、烧结硬块和炭屑灰烬,大家以为碰上了老砖瓦窑。继续往下打,在5米多深处的井壁西侧,阴暗的光线下终于露出了“兵俑”们宁静的面容,村民们正在诧异间,恰好公社干部宇航来检查打井进度,他下到井底仔细观察,发现出土的砖块与秦始皇陵附近发现的秦砖一模一样,他告诉大家停止打井,急匆匆赶往县城文化馆报告,就这样,兵马俑被发现了。其实村民只打了一口井,却发现遍地都是陶制的人头、身、肢和残片。
当时正值大旱,各地都掀起了打井浇地、抗旱保苗的生产热潮。挖出的陶片,被当地人称为“瓦神爷”。宇航和县领导汇报后,又给文化馆馆长打电话:“你快来,西杨村打井打出好多瓦人,头比真人还大,还有铜箭头、秦砖。”
由于西杨村靠近秦始皇陵的特殊位置,加上多年从事研究的专业素养,让馆长觉察到这些情况绝不简单。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情,快马加鞭来到打井现场。在骊山脚下的打井工地上,四处可见陶人的头、身、肢和残片,还有许多灰黑色的整砖,偶尔还能找到一些铜箭头。
经过打听才知道,这口井是几周前挖的。有些村民已经偷偷拿回去一些文物,处理方式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有人把秦砖当成家里盖房用的预备砖,有人给陶俑头戴上个草帽支在田里吓唬麻雀,有人把铜箭头直接当成破烂卖了几毛钱。
馆长下到井底,对现场进行分辩,经过对土层结构、和较为完整陶件的分析,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是秦代的遗物,是与秦始皇陵相关的遗物。“乡亲们,抗旱虽急,但这井暂时不能打了。”站在高高的土堆,馆长扯开唱秦腔特有的高噪门,向群众大声说,“这些‘瓦神爷’可是宝贝呀,它可能是秦始皇的陪葬品,让我们先搞清它的来历。”
现场清理过程繁冗复杂,发掘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兵俑的残肢碎片;完毕后,全部文物装了足足三辆车,由原班人送回县文化馆。当天晚上,就把全部残片分类排队,清洗茬口。之后开始用环氧树脂胶粘接,残缺处用石膏填补,馆长花了三天时间,小心翼翼地把残片拼凑起来,还原了两具高1米78的陶俑。第一批兵马俑得以重新站立。
秦武士俑,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模样:高大英武,身穿战袍、腰系束带、腿扎行藤、足蹬方口齐头履,双臂下垂,左手五指并拢,右手半握,拇指上翘。宇航和馆长的意见基本一致,他们凭着铜镞和秦砖,当即就判断出这一定是秦武士俑陪葬坑,后来现场发掘之后,证实这一判断准确无误。这批武士陶俑的发现,太有意义了,它对于评价秦始皇,研究儒法斗争和秦代的政治、经济、军事,都有极大的价值。为此,李先念副总理作出重要批示:“建议文物局和陕安省委协商,迅速采取措施,妥善保护好这一文物。”接下来就是媒体报道、文物队入驻、建立博物馆……自此,沉寂千年的兵马俑从中国西部一跃而起,闪耀世界。
这一发现震惊中外,国务院批准在一号坑原址上建一座博物馆,并在五年后正式对外开放。二号和三号展坑也陆续于10年后正式展出。后来,又奇迹般地发现了彩色兵马俑,其高超的彩绘艺术和富有力感的造型,再次向世人展现了中华古文化的博大精深。
兵马俑的风采吸引了世人的目光,现已接待许多国家的元首和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法国前总理希拉克曾经游览过世界上许多著名的胜地和景点,当他踏着兵马俑坑的阶梯下到发掘工地时,不由得赞叹说:“世界上有七大奇迹,现在秦俑坑的发现可以说是第八大奇迹。”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参观时非常高兴地伸出大拇指说:“这是世界的奇迹,民族的骄傲。”凡来中国旅游的海外游客都有这样的体会:“到中国而没来安西,等于没到中国;到安西而没到兵马俑,等于没到安西。”由此可见兵马俑在世界旅游市场的独特地位。
宇航也因这一事件大放异彩,他调回拉则时,年纪轻轻,已经是一位科级干部了。他在西杨时就娶了老婆,为他接连生下了四个女儿,这就是“沉鱼落雁”,“闭月若云”。本来老姑娘也想着叫“羞花”来着,结果宇航在关键时刻突然转念,认为这样未免落入俗套,就改成了宇若云。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4-30 10:14:05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 人烟寒橘柚 秋色老梧桐

吴忠的等待和期盼,终于有了结果,在结婚近十年后,张玉仙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出生时,张玉仙正一棵梧桐树下干活儿,家里恰好没人,玉仙大声喊叫,竟没人听得见。幸亏邻居吴来福回家拿东西,才听到她的声音。吴来福来不及去地里喊人,只能硬着头皮,当了一回接生婆。他从屋里找来布子剪刀,又兑了半盆温水,开始给玉仙接生。好在那天天气好,吴来福家生的孩子又多,也算是有经验的人,倒也顺利的把孩子包起来了。
后来吴忠给孩子起名字,不比吴来福强多少,也是憋了好几天也没个结果。吴民从学校放假,这才来了救星,吴民刚刚进院,东西还没往屋里放,吴忠便着急说:“快给你大侄子起个名字。”吴民一听终于生下了,便说:“叫吴来喜吧!”吴忠一琢磨:“这个不行!咱老舅爷子叫李万喜,堂哥叫吴来福,这个名字犯了两个忌,这可不行。”吴民笑了,他刚才也不过是随便那么一说,也没当真,干脆蹲下来仔细想。想了一会儿,吴民问:“在哪儿生的?”吴忠指了指吴民身后的那棵梧桐树,说:“就在这棵树底下。”吴民一听,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这棵树。突然,他眼睛一亮,仿佛来了灵感,对吴忠说:“他是在梧桐树下出生的,就叫个吴桐吧!”吴忠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声夸赞:“还是我兄弟有文化!这个名字起的好,好,就叫吴桐!”“比来福起的好多了!”吴忠又说,“他起的那叫啥呀!还‘真聪明’,我看是‘真笨蛋’!”吴来福见吴民回来,当时也正在院子里,一听这话,急了:“我起的才好呢,是你欣赏不了,不信问吴民!”吴民急忙打圆场:“都好听!叫什么都好听!”
吴民的回乡,对小塘村来说,也算是件大事。人人都想和他唠两句,想粘点儿秀才气味,尤其是大蛋二蛋他们这些小孩儿,更是觉得新鲜无比,天天跟在他后面跑,磨着他讲故事。吴民被磨得受不了,就给他们大讲国际形势:尼克松访华、慕尼黑惨案、水门事件⋯可孩子们根本不感兴趣。他又讲起国内的意识形态革命,文征武斗,听的孩子们直摇头,更加不知所云。吴民一瞧不成,只好讲起水浒英雄、封神演义,这些个还凑合;当讲到花果山水帘洞,大闹天宫时,孩子们这才听得尽了兴,高兴得直拍手。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吴忠家就又出事了。张玉仙本身就长期营养不良,这一生孩子,几乎用尽了身体的所有能量。她没能恢复过来,抛下丈夫和出生不久的儿子,潸然离去了,临死前眼角处满满的都是泪,她真不甘心离开这个世界!
吴忠又成了光棍一条,办完了丧事,他就和吴民抱着吴桐四处求奶,有时得求到龙吟,才能吃上几口,别提有多难过。
不知不觉,方略一家已经在荷兰居住了二十年。时过境迁,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方晓湖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方略和温良祝的意见竟出奇的一致:不许和荷兰姑娘谈恋爱!方晓湖也自幼受到父母影响,无法接受跨国恋,他经人介绍与返城的黎冰喜结连理,两个人仅通过书信来往,便成为了情侣。黎冰只身到荷兰完婚,还为方晓湖生下了儿子方宏。几年之后,黎冰携儿提前回国。她独自守着儿子女儿过日子,丈夫远在万里之遥,免不了心里惦记,远方的亲人也一样思念着妻子儿女。有一天邮差送来了一个包裹,单上写着衣物之类,方宏从幼儿园放学回家,急忙让妈妈上邮电所把邮包取了回来。一家人都急不可待,想打开包裹看个究竟。黎冰用剪刀拆开邮包,方宏上前一看,几件衣服呈现在眼前:一顶海军帽,这不用问也是自己的,浅粉色的小连衣裙一定是妹妹方红雨的,一个半大的白色半袖衬衫上面印着图案,可能是妈妈的,这兰氏林的学生服上衣大概也是自己的了,还有一个浅绿色的小背心和一个肉色的裤衩,这一定是妈妈的啦。特别是这个裤衩做工特精细,裤边镶嵌着宽大的爱丽丝花边,两根宽宽的,富有弹性的松紧带,缝合在裤腰上,在裤腰上打出很多细小的绉折,裤裆的内侧有一条薄如纸,软如橡胶的长条状的带子,用纽扣连接,带子的两端又各有一个横向的窄布条,不知道是用来固定什么的,用手一摸这带子,又揉软又光滑很舒服。黎冰看到了这件东西,脸上顿时释放出异样的神采,边摸边走神。方宏也看上了这个,就和黎冰说:“妈妈,我想要这个。”正在出神的黎冰一个楞挣:“嗯?”方宏虽小,却看到爸爸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寄了衣服,千里捎物情意重,独妈妈两件,可见妈妈在爸爸心中的地位。
随着年龄的增长,方宏也渐渐揭晓着人生的真谛。男孩儿,女孩儿经常在一起玩“过家家”,男孩儿扮爸爸,女孩子扮妈妈,更小一点的孩子扮演孩子,或者是拿个枕头当小孩,用枕巾当被子把枕头一包。“老婆、汉子”,孩子们玩得还真是那么回子事。但那是“猴子捉虱子---瞎掰”,他见这个不错,本来知道是爸爸给妈妈的,还是伸手要了。黎冰知道这件衣服的特殊功能,就说:“这是你爸爸给妈妈的,这个学生装才是你的。”“不,不,妈妈我要要。”黎冰又说:“你看中间还有这个,所以是给妇女用的,你要穿上让同学们发现了,会笑话你男不男不女的。”“穿在身上谁能看得见,妈妈你真小家子气,就给我穿了吧。”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哎,你这个傻孩子,真拿你没办法。”黎冰只好给了方宏,但把中间那个橡胶软带子拆下来拿走了。
童年的日子,如同滴水汇成涓涓小溪,随着成长之路一直流淌,一寸寸把根扎进生命的土壤,吸取阳光雨露,长出片片绿叶,渐渐丰茂成一颗挺拔的树,支撑着滚滚岁月迎面袭来的一场场风尘的洗礼,长啊,长啊,就长大啦。
76年,方略一家终于全都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和哥哥相比,方晓溪的爱情生活要甜蜜更多,他的身边有梁红伴随,在他的穷追不舍之下,梁红终于动了心,肥水没留了外人田。在众多荷兰男同学的围追堵截下,方晓溪使出浑身解数,杀出重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也取得了抗战的胜利!”他们在教堂里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西式婚礼,温馨而浪漫。方略和梁家川,本来就是同事,现在又成了儿女亲家,关系更进一步。只有方晓波,明显带有强烈的孩子气,仍然只顾着贪玩。
回国后,方略马上就后悔了,压抑的政治气氛、浓烈的派系争斗,那时京城给人的感觉,依然仿佛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那正是“四人帮”横行的年代,对于他们的倒行逆施、种种恶行,人们都义愤填膺,却又毫无办法,敢怒而不敢言。
与此同时,各级党政领导机关、企事业党组织大多已处于瘫痪状况。为了夺权,各个造反组织拳脚交加,刀兵相向,各种各样的武斗在全国普遍出现。武斗不仅给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日益严重的威胁,也使国家财产遭受重大损失。更使人们不安的是,在中央文革小组的鼓动下,军队中的不稳定因素也在激增,一些军事部门也面临失控的危险。人们的思想狂热而又混乱,坚定而又迷茫。一个处在和平建设时期的社会主义大国,却突然出现了如此动荡、混乱的局面,谁也说不清这种愈演愈烈的局面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在当时的条件下,人们虽然还不可能从根本上认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但党内外一些有识之士都已在不同程度上认识到这样的“大乱”是“全面夺权”造成的,是中央文革小组推波助澜的结果。方略强烈地意识到,国家不能乱,特别是军队不能乱。面对着不断恶化的局势,方略忧心如焚,寝食不安。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与“左”和极左思潮的抗争一触即发。
一些人主张在军队也要开展“大民主”,认为“机关要彻底搞”。他们攻击部队“滑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鼓吹军队不是“世外桃源”,不能搞特殊,要立即开展“四大”。
他们的意见,遭到军委其他几位领导和大多数与会者,诸如方略他们这些中间力量的的坚决反对。经过军委多数领导和大多数与会者的斗争,在总理的支持下并经 批准同意,发出了《关于不得把斗争锋芒指向军队的通知》。但是,由于有人处心积虑地破坏,这个通知并未得到有力地执行。
之后,又在京城京西宾馆召开碰头会,讨论军队开展“四大”问题。参加会议的有军委领导、各总部、各大军区、各军兵种的负责人,以及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会议一开始,便围绕着军队要不要开展“四大”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一部分人以“军队不能搞特殊”为由,继续鼓吹军队应和地方一样搞“四大”。对此,叶帅严厉地说:“军队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战备任务很重,如果稳不住,敌人入侵时将无法应付。”他向某人质问道:如果开展“四大”,必然发生无政府主义,什么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都成了一句空话。军队没有铁的纪律,怎么能保证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怎么能打仗?不服从命令,打起仗来“放羊”,军队还成其为军队吗?聂帅也在发言中坚定地表示“军队是军队,不能搞‘四大’!”几位元帅一致认为:军队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军队如果也像地方一样搞运动,必然会导致更加严重的无政府主义;军队一乱,将无法担负保卫国家、抵御外敌入侵的重任,后果不堪设想。
会议上,当得知总政治部主任萧华被造反派抄家时,徐向前气愤地拍案而起,对着某些人说:“我们搞了一辈子军队,人民的军队,难道就叫他们几个毁了吗?”盛怒之下的击拍,把茶杯盖子和碟子都震落到地上。叶帅在斥责他们时说:“萧华是我保护起来的,如果有窝藏之罪,我来承担。”他接着说:“谁想搞乱军队,决不会有好下场。”激愤之中,竟因拍桌子时用力过猛致使右手掌骨骨折。老一辈革命家无私无畏、为党为国的凛然正气,震慑了那些人,使他们的气焰不得不有所收敛。这就是他们指责的所谓“大闹京西宾馆”。
其时,军队领导干部纷纷向 述说“文化大革命”给军队造成的破坏及挨斗被整的情况。 对这些现象表示气愤,说:“那还得了”,“到处抓人怎么行”。随后,徐帅又当面陈述理由,要求制定一个稳定军队的文件, 表示同意,并口授了几条意见。在此基础上,经商讨、修改,拟定了中央军委的《八条命令》并批准下达。其中最核心的内容,是军队一切指战员必须坚守岗位,不得擅离职守;军内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单位应严格区别两类矛盾,不得随意抓人、抄家、搞武斗;部队的运动应坚持正面教育的方针,以利于加强战备;一切外出串连人员应迅速返回本单位;一律不许冲击军事领导机关,等等。很明显,《八条命令》实际上是对军队的运动做出了严格的规定和约束,使之与地方区别开来。
此后,根据《八条命令》的主要精神,军委又连续制定了一些旨在稳定军队的文件。这些文件有力地遏制了“文化大革命”对军队的冲击和影响,老一辈革命家抵制“文化大革命”错误做法、反对阴谋搞乱军队的斗争的结果,反映了广大指战员的要求和愿望。
随后的怀仁堂碰头会,从一开始就成为老一辈革命家揭露、抨击中央文革小组一伙人乱党乱军行径的场合。叶帅再次拍案而起,斥责他们:你们把党搞乱了,把政府搞乱了,把工厂、农村搞乱了,你们还嫌不够,还一定要把军队搞乱!这样搞,你们想干什么?他又质问:上港夺权,改名为“上港公社”,这样大的问题,涉及国家体制,不经政治局讨论,就擅自改变名称,又是想干什么?革命,能没有党的领导吗?能不要军队吗?徐帅也激愤地拍着桌子说:军队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支柱,这样把军队乱下去,这要不要支柱啦?会上还对他们迫害老干部子女的做法提出抗议,聂帅指出:你们不能为了要打倒老子,就揪斗孩子,株连家属。残酷迫害老干部,搞落井下石,这就是不安好心!老一辈革命家的激烈抗争,实际上已经触及“文化大革命”的三个要害问题,这就是:还要不要党的领导?应不应该把老干部都打倒?要不要稳定军队?正是在这些根本原则问题上,老一辈革命家以他们对党、对国家、对人民利益的高度责任感,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同煽动动乱的中央文革小组的几个头面人物展开了一场面对面的尖锐斗争。
“一月风暴”后全国动乱急剧升级的局面,以及中央文革小组不可一世的胡作非为及其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也有所感觉,他虽然号召造反,却不赞成由中央文革小组煽动而急剧膨胀起来的无政府主义;他虽然提出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但绝不是不要党的领导或削弱党的领导。 在同外宾讲话后,同方略一起闲谈时说:“小方同志,你在国外多年,可以谈谈你对‘文化大革命’的看法嘛,不要怕,大胆地说。”方略早就憋着许多话,想对 说,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啊,现在流行着一种无政府主义思想,口号是‘一切怀疑,一切打倒’,我觉的有问题。”“结果对自己呢?也要一切怀疑么?自己呢?也一切打倒?”方略说,“资产阶级要打倒,无产阶级呢?这个理论是经不起推敲的。” 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表示十分同意。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4-30 10:19:11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雁背西风紧 渔梁落照红

听完之后很高兴,在谈话时,一方面肯定了目前的成就,又针对性很强地批评了当时甚嚣尘上的极左思潮。他说,“彻底改善无产阶级专政”的口号是不对的,是妄图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建立资产阶级专政。正确的说法只能是部分改善无产阶级专政。青年人在这次大革命中作了不少贡献,但是让他们马上接省委书记、市委书记的班还不行。他强调说,我们不能不要党,人民代表大会还要开,国务院也还叫国务院。他又说,上港人民公社就改为上港革命委员会吧!如果还叫上港人民公社,优点是保护上港人民的热情,缺点是全国只你们一家,不是很孤立吗?《人民日报》不能登,一登大家都叫人民公社了,就会发生一系列的问题。
之后,连续召开会议。会上, 批评文革小组在重大问题上不经请示擅自做主,发号施令,还批评他们任意打倒老干部的做法。这些批评,实际上表明了他对“全面夺权”中那些极左做法的不满,他的这种态度在老一辈革命家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外交部也在开这类碰头会。在正式开会之前,斗争就已开始。在门口,方略碰到外交部的革委主任,就问他:“有问题的同志们来了吗?”可是,他却装出一副正经面孔,打着官腔说:“群众不答应呀!”方略说:“群众?组织可以做工作嘛!”那个人说:“不管用了。在上港,科长以上干部统统靠边站了。”方略听了很生气,指着他说:“原来靠边站,打击一大片,就是你们的路线呀!?”会议一开始,方略又严肃地提出了刚才的问题。方略说:“被打倒的那些人都是红小鬼,他们能有什么问题?”他还尖锐地指出:“一天到晚,自己解放自己,自己闹革命,这是形而上学。”这就明确地提出了要不要上级领导和要不要保护老干部等问题,并对某些错误做法和倒行逆施提出了尖锐批评。方略说:“造反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干部,你们把老干部一个个打掉。40年的老革命,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一次,是历史上斗争最残酷的一次,超过历史上任何一次。”方略又义正词严地当场声明,“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全部体干部,是为了大家!”方略说:“我们一贯强调大多数干部和群众是好的。现在这样搞,团结两个百分之九十五要不要?老干部都打倒了,革命靠什么?现在是全国范围的大逼供。”他还提出,这样把老干部统统打倒的做法不知从何开始。方略又问:“这篇社论,你们看了吗?”许多人明明看了社论,当时却当面撒谎说没看过。方略气愤地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你们不讲出来?”那些人显然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我还不是老干部,我也要为老干部说话。如果说我们的解放军是在‘大军阀’、‘大土匪’领导下打仗的,怎么能解释人民解放战争取得的伟大胜利?”
方略最后说:“老干部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哪有随便打倒的道理?照这样,人身都不能保证,怎么做工作?”会后方略致信上层,指斥造反派“比武则天还凶”,其“手段毒辣是党内没有见过的。一句话,就把一个人的政治生命送掉了”。“我想了好久,最后下定决心,准备牺牲。但我决不自杀,也不叛国。
方略正气凛然、义正词严的抗争,使得外交部文革小组的几个头面人物无言以对,惊恐异常。但是,他们还认为方略是在搞复辟、搞翻案,提出革命不容否定。会上还决定,方略必须“请假检讨”。之后,外交部召开“政治生活会”,开始批判方略的不良言行。并把矛头指向了在思想上息息相通的其他同志。
同时,全国掀起“反击自上而下的复辟逆流”的浪潮,更大规模地打击对迫害不满和抵制运动的各级领导干部,使本来已经混乱的局势更加恶化。此后,这些正义抗争被说成是“逆流”,方略主持的外交部对外联络司被迫停止活动,新文革小组取代了它的职能。
某些人想趁此机会把老革命家统统打倒。但是, 的想法岂是如此? 不满意老帅和副总理们对文革小组的严厉批评,但并不想打倒他们。
随着时间的过去,上层对方略他们这些同志的看法逐渐有所改变。虽仍肯定他们的斗争是“一件十分严重的大事”,但要说“十分了不起,那也不是”。而且肯定他们是“阳谋”,“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提意见、提建议,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又有定论:“所有与此有关的老同志及其家属,都不要批判,要把关系搞好。”1971年,终于有了结论:“你们再不要讲‘逆流’了。‘逆流’是什么性质?是他们要打倒一切,包括总理和老帅。老帅们就有气嘛,缺点是有的。你们吵一下也是可以的。同我来讲就好了。那时候我们也搞不清楚。”
方略他们的斗争,其实质是对文革中的种种错误做法提出的严正批评和抗议,是对上港夺权以来全国动乱急剧升级,大批党政军领导干部相继被打倒、被虐待的状况表示极大的愤慨和深深的忧虑。他们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捍卫党的一系列原则的行动,实际上就是对理论和实践的某种否定和批判,是党内正义力量要求纠正错误的一次意义重大的抗争,它对于后来党和人民日益深入、广泛的斗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月抗争”的意义在于要求纠正错误。这场抗争虽然没有成功,但影响深远。在一定意义上说,没有以老一辈革命家为骨干的党和人民的英勇斗争,就不可能最终纠正全局性的“左”倾错误,也不可能战胜反革命集团,结束内乱。
1976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尽管有很多可爱的人物降临人间,如柴静、陆毅、刘国梁、林心如、陈坤、李湘、赵薇、范玮琪、撒贝宁、梁咏琪、舒淇、王力宏、马伊琍、阿牛、徐熙媛、夏雨⋯但仍有太多的伟人离开了我们。一月,敬爱的周总理;三月,林语堂;四月,尚小云;七月,张闻天、朱老总;九月,毛 ;十月,郭小川。
而且,还发生了巨大的灾难。5月,昆南西部先后发生两次强烈地震。第一次震级为7.3级,第二次震级为7.4级。由于震中位于无人区,人口数量有限,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可7月28日凌晨,在唐山,无情的自然界让悲情的1976又奏上了一支最凄婉的悼歌。那些死亡数字,让曾经经历过地震的人们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悲惨景象。海城地震的成功预报,最终也无法避免唐山的惨祸发生,可怜世人,忧患实多!而在当时的条件下,限于特殊的时代背景,救援工作也做得不是十分到位,可以说是非常遗憾。
当时,远在近二百公里之外的京城大地也摇晃不已,天安门城楼高大的梁柱“嘎嘎”作响。从渤海湾到蒙古、宁青,从黑龙江以南到扬子江以北,华夏大地的人们都感到了异乎寻常的摇撼,一片惊惧。洛珠、吴桐、方宏和涂强,当时年龄还小,没有形成记忆,但他们的长辈,却都亲身经历了这场灾难。各大通讯社当日向全球公告了灾难消息——中国发生8.1级地震,震中在京城附近!
唐山,在这一场没有任何征兆的特大地震中被夷为废墟。上世纪世界最惨痛的地震灾难发生了……这个有百万人口的工业重镇遭受灭顶之灾,瞬间被夷为平地,24万多鲜活的生命葬身瓦砾之中。
从此之后,废墟中的唐山开始了重建,天灾压不垮中国人民。此后十年,随着新时期的各项建设的铺开,唐山已经回复元气,再次成为工业重镇。而唐山大地震救援工作的经验和教训,也成为我国应对自然灾害的重要财富。
林吉省林原县,在3月还发生了极为罕见的陨石雨。3000多块碎石散落在林原县境内,其中最大的陨石比美国1948年发现的“诺顿”陨石还要大,成为“世界陨石之最”。
这颗陨石坠落的地方,正在涂腾所在的林场附近。一家人见证了陨石雨的全过程。涂氏三兄弟看到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随即分裂成许多小火球,随后许多陨石落地。蘑菇云状烟尘冲天而起,并且砸穿了冻土层,形成一个6.5米深,直径2米的坑。据说这是距今46亿年前形成的陨石星母体,大约在800万年前的一次碰撞中破碎后,与地球公转轨道相交闯入大气层的结果。这次陨石雨软棱之大,重量之巨,数量之多,形状之奇,标本收集之丰均居世界首位,它为当代世界科学界带来了大量宇宙信息的同时,也为东萍市的旅游业增添了奇彩,成为关东大地的一道独特景观。
那一年,革命家相继逝世,反革命集团气焰嚣张,加快了篡党夺权的阴谋活动。党和军队中的许多老同志在这危急的情况下密切关注着国家的命运,盼望着能团结和指挥党内健康力量同“四人帮”作斗争的人,在这关键时刻,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了叶帅身上。而他自己,也早已意识到了肩上的重任。 弥留之际,曾特意把叶帅招到病床前,拉着他的手有话要说,后来人们认为这是 在心脏停止跳动前夕,已预见到国家面临的危难,因而要对叶帅有所嘱托。叶帅经过认真考虑,决定挺身而出,坚决斗争。战斗在悄悄酝酿,至今人们还流传着叶帅同同志们摆手势打哑迷的故事。经过周密的部署,叶帅果断指挥了粉碎“四人帮”的战斗,使这场党内健康力量同“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决战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从而结束了“十年浩劫”,在危难之际挽救了国家,挽救了党。叶帅在这场严峻的斗争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为党和国家作出了重大贡献,赢得了人们的衷心爱戴。
77年,各界人士祝贺叶帅80大寿,战友、亲朋济济一堂,高朋满座,以至于当樊沐野将军最后一个赶到时,某个领导玩笑说;“别让他进来,坐不下了。”那时候樊将军已经平反,重回工作岗位。人们开怀畅叙,共贺新胜,对叶帅的贡献作出了很高评价,并题诗相赠。徐帅的贺诗道:“吕端当愧公一筹,导师评论早有定。当年英,劲倍增,八佚犹似四十前。射虎屠龙宿有志,二三鬼神一扫光。”
叶帅读着贺诗,仍保持着虚怀若谷的品格,同时为国家充满新的希望而振奋。送别后,他思绪万千,挥笔写下了这首七律。

《八十书怀》

八十毋劳论废兴,长征接力有来人。
导师创业垂千古,侪辈跟随愧望尘。
亿万愚公齐破立,五洲权霸共沉沦。
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

77年5月,星球大战4¬—新希望在全球放映。10月,高考恢复。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领导层第三次复出。从此,高瞻远瞩的政治眼光,开始调整新中国前进的路线,“左”的错误得以纠正,天翻地覆的变化即将到来⋯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4-30 10:24:45 +0800 CST  
第二部 变 革

第一章 白雪关山远 黄云海树迷

1978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位于西川省藏族阿旺自治州的拉则县次仁乡境内,冬天已经如约而至,皑皑的白雪一直延伸到天际,几场下来,罗岭的一切都被掩埋。丹巴是一条两岁藏獒,铁包金色的体毛粗硬丰厚,外层披毛浓密柔软。身材高大威猛,霸气十足,活像一头雄狮。此刻它正迎风而立,在洁白雪地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尊贵而高傲。它严阵以待,守护着羊群。它是有经验的,几场雪一下,山里的狼群已经太长时间没有食物了,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在与狼共舞的藏边,藏獒在博弈中练就了一身本领,几头恶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丹巴的母亲在去年的一场战斗中牺牲了,更加深了它与狼的仇恨。
晴朗的夜空星光璀璨,本是极好的晚上,却被那皎洁的月光打破。月光洒在几片薄云之上,远映在海子里。幽深的海子坦荡如初、平波如镜,仿佛是高清镜头,把一切景物都留下了清晰影像:皓月挽着雪山,黄云伴着彩树,愈发显得迷离而凄美。红顶白墙的藏寨里,桑杰和嘉央还没有入睡,默守着寂静。他俩身着嘉绒藏服,坐在火炉旁。桑杰面相英武,两只大手上下翻飞,正在擦拭着猎枪,健壮的肌肉划出美妙的线条。清丽动人的嘉央披着驼毛大衣,拿着黑陶壶,把熬好的酥油茶倒入他的杯中说:“乘热喝点吧。”这是每年最难熬的日子,与狼群战斗的时间又快来临了。熟睡中的洛珠,也没有脱衣,仍抱着他心爱的藏刀,炉火映红了他黝黑的脸蛋儿,炉旁是备好的弓弩和火把。洛珠生来就不是个淘气的孩子,父亲桑杰给他做了红缨枪,他却更喜欢短一些的藏刀,他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不怕短兵相接。
门外突然响起丹巴一声胜过雄狮的怒吼,打破了深夜的宁静,仿佛暂停了时间。肯定是狼群来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桑杰,他操起猎枪就冲了出去。头狼多勒带着它的部下如期而至,数量竟然比去年多两倍不止,明显有备而来。它们知道丹巴和桑杰的厉害,但是没办法,饥饿战胜了恐惧,都是为了生存。丹巴咬断了第一头狼的脖子,冲出来的桑杰也用猎枪打死了冲在前面的几只。但它们的数量太占优势了,后面上来的几只扑倒了桑杰,另一些围住丹巴激战。丹巴不愧是罗岭第一等的猛犬,十多头巨狼居然占不了上风,被它逼的接连退却。狡猾的多勒悄然绕到丹巴身后,猛然咬住了丹巴的后腿,丹巴的怒吼响彻山谷,回头咬掉了多勒一只耳朵,被激怒的狼群更加凶恶了。洛珠和母亲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狼,看到桑杰被扑倒在地,嘉央的刀和弩箭瞬间刺穿了桑杰身上的两头恶狼。但是太晚了,桑杰喉咙间的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尽管他在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死命的捂着……洛珠左手擎着火把,右手挥舞着短刀,疯子一样冲向狼群,仇恨的泪水浸满了眼眶。有十几只狼已径直奔向羊栏,羊群顿时炸开了窝,乱成一团。丹巴依然在战斗,它身边已经有六头巨狼的尸体,血液在寒风中飞洒,瞬间凝结成块儿,仿佛红色玛瑙,在雪地里散落开来。面对毫无惧色的二人一獒,狼群损失惨重,气焰已不似刚来那么嚣张。多勒的一声哀嚎,打破了战场上的短暂对峙,因为它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周围的牧民们已经前来支援,该撤了……
雪山和森林再次静了下来,多勒和他的族群空手而逃。丹巴却已经累坏了,直直的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血液已经把它的躯体染成了红色,在洛珠的摇晃和呼喊声中,屹立许久的丹巴终于轰然倒下……来救援的村民惊叹于这场战斗,称多年前墨尔多神山的人狼大战也不过如此。桑杰没有给妻子和儿子留下一句话,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被埋在了罗岭的密林深处。丹巴也按照嘉央的意思埋在了桑杰坟旁。
从古至今,人与动物之间的生存竟争从未停止,究竟那一方该获得同情?是野兽还是人类?不错,人类曾经也是野兽,衣食无忧后才称之为人类。而多勒们呢?它们就该饿死么?那次战斗之后,多年以后再没见过那么大规模的狼群,它们现在几乎已在罗岭消失了踪影。现在的多勒们,只能在动物园的牢笼里见到。而对于人类来说,又能比它们强多少呢?地球只不过是一个更大一点的牢笼而已。
人和狼的战斗结束了,洛珠的牧羊生活被彻底改变。不管怎样,生活虽然艰难却仍将继续。失去父亲和丹巴的痛苦成了他成长的催化剂,嘉央发现,洛珠越来越懂事了。她毅然决定,要让洛珠到县城上学,接受最好的教育。而此时的中国正在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在这年举行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进行了拨乱反正,并且开始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中国的春天终于到了!
拉则县城位于大梁河畔的益西镇,洛珠和嘉央搬到了这里生活。嘉央经人介绍,认识了德吉。德吉是县里一名普通干部,前妻病故,儿女双全,也想找个老伴儿。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也脾性相合,最终结合。德吉对洛珠既不十分喜爱,也不十分疏远,甚至还觉得有点儿怕他。洛珠仍然保留着带刀的习惯,只要放学回家,就随身带着那把曾沾满了狼血的刀。或许正是因为嘉央母子的曾经,德吉才从心底产生了对他们的敬畏,从未小看过。所以日子过得倒还平静。洛珠比同龄的孩子们成熟太多,他身边甚至很难找到一个投机的伙伴。每年春天他都要和妈妈回罗岭挖冬虫夏草,釆松茸贴补家用,顺便给桑杰和丹巴上坟。 拉则县城很小,搬来乡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同乡们都过来问候,嘉央一一应酬道谢,忙得不可开交。大人有大人们的事,孩子有孩子们的玩法,有几个愣头小子也过来探头探脑看个究竟,他们都不知道罗岭上到底什么样,想问个明白,再加上乡音不同,总觉得有点好奇。孩子们一会就熟悉了,玩着、玩着不知怎么就闹起了纠纷,分成了两拨,找了一片空地,打开了场子,分两排站好,看样子像是要打架。洛珠不知所措,站在一边观望。
只听一个敦敦实实的的小孩说:“八子上。”这时队伍里走出一个很单薄的小子,年龄和洛珠差不多,应了一声:“嗯。”只见这小子把褂子一脱扔在了地上,这时的天气还是有点凉意,他全然不怕,光着上半截身子,把两只脚板分别向上一踢,两双鞋扣在了地上。他赤着脚,在手心上吐了一口吐沫,又搓了搓,往前跑了几步,纵身一个前空翻,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这边的孩子们呼啸着,有的打着口哨喊着:“嗷!嗷!”正在吵嚷,又听那边队伍里也有个壮实男孩喊道:“这算什么,谁上?屎格螂上。”这时这边队伍里出来个小不点,也不答话,也是脱了上衣赤着脚,只见他后退了几步,才往前跑,跑着跑着,纵身一跃,前空翻转体三百六十度,也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那边的孩子也是一阵呼哨。洛珠过去问旁边一个小孩:“他们这是干什么?”那孩子答道:“对跟斗。”洛珠觉得乡音不同,玩法也不一样,记得在央金看见过耍把式卖艺的,他们耍刀枪、玩剑戟,也翻过跟斗。今天看见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竟有如此本领,虽然比自幼习武的自己还差太远,但也算是开眼了。
又听着这一拨那个敦实小子说:“一个小镐子算不了什么,二蛋上。”这时队伍里又走出一个个头和他们差不多的孩子,向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两手着地一摁,两脚刚点地,借力又拔起一个空翻转体三百六十度,但由于高度不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个敦实的男孩说:“今儿个是怎么了,真没用!”那边的孩子们扯着嗓子大声:“嗷!嗷!” 叫着倒好。那个叫二蛋的孩子脸红一阵,紫一阵,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从地上拿起了上衣披在身上,灰溜溜的走进队伍里。那边个子稍高一点的男孩说:“学艺不精看我们的,小棒上。”那边队伍里又走出一个小孩,他这一悠一翻一抱顺顺当当站在了地上,又一次给那拨队伍的小伙伴们长了脸。这边队伍的敦实男孩沉不住气了,他亲自出马,只见他也是脱了上衣,赤着脚步,又往紧勒了勒裤腰带,一个长跑步过去,空翻三百六十度,一连抱了三个,稳稳当当站在地上,身不晃腿不摇难度不小。那边的孩子队里的稍高的孩子也上阵了,他旱地拔葱一连拔了三个,难度也不小,质量也很高。敦实男孩当仁不让,旱地拔葱一连五个,那边那个孩子随不上了,这边的孩子们欢欣跳跃,一阵一阵高呼:“噢!噢!”高兴得不得了。洛珠也情不自禁兴奋地跳了起来,那边过来一个小孩说:“你算老几?喳呼啥?”当地的孩子总以为自己是老大,对外地来的孩子有点欺生,加上赢不了有点气恼,乘机要算计一下外来的孩子出出气。洛珠身怀武艺,狼群他都不怕,绝对心中有数,对这个凭白无故就耀武扬威的家伙当然也不示弱。明明知道他们人多势众,倔犟的脾气趋使他也握紧了小拳头,他把藏刀塞进腰带里,就要动手了。因为洛珠猜度,以这群孩子刚才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自己还犯不着动刀,怕无意中伤了他们,反而没法和妈妈交代。这时从孩子群里站出一个和洛珠同龄的男孩挡住了那个说:“你可不能乱来,我们是一家子,论理我得管他叫叔呢,一切有我,大家担待担待啊。”他说完后,那个孩子歪愣一下脑袋不再纠缠,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一场战斗就这样平息了。后来,这帮熊孩子才渐渐知道了洛珠的本事,庆幸当时有人劝架,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洛珠听有人管他叫叔叔有点飘飘然了:还没有人管我叫过叔呢,真有意思。回到家和妈妈一说,嘉央告诉他,可能是前头院你鸡哥他们的孩子,嘉央掐着指头算了算告诉洛珠:“本院里也有管你叫叔、叫舅的呢,要是把全县打进来还有管你叫爷爷的呢,”洛珠听了更高兴了。嘉央接着又说:“不过咱们的辈份在罗岭上村是个中等的偏下的辈份,人家管咱们叫爷爷,有时遇到大辈的咱们还的跟人家叫爷爷,有的还得叫老爷爷呢。”洛珠一听,这才不琢磨了。
丹巴的后代也找到了,洛珠的姨妈嫁到了土登,丹巴的一只幼崽被带去了,如今已经有了后代。对洛珠来说,德吉最让他满意的事就是从土登接回了小公狗当都。洛珠把当都像自己孩子一样照顾,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梁河给当都捞鱼。在他的照料下,当都已经成长为一条巨犬,浑身的毛油光发亮,俨然像是丹巴再世。人怕出名猪怕壮,狗也是如此,很快便有人来找事了。洛珠的一届同学达瓦家里也有一条狗,起了个外国名字:罗曼,身体硕大,号称拉则第一条犬,听说了当都,觉得不服,想要切磋一下。河滩上,洛珠牵着当都提前赶到;达瓦紧随其后,带着一众小弟前呼后拥,气派十足。但罗曼见了当都,上都不敢上,灰溜溜地往家跑,一伙人追也追不上。达瓦脸上无光,却又不能说什么,不过后来倒因此和洛珠成了好朋友,说:“今后有什么事儿你找我,都没问题!”
当都的故事很多,别人家里丢鸡丢鸭丢东丢西,有当都在,洛珠家里什么都不丢。毛贼和黄鼠狼根本不敢来,但最出名的还是把德吉的同事给摁在了地上。铁链太细了,根本拴不住这老大的犬。多亏是个成年人,德吉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走,忙不迭的道歉。后来只好到专打马蹄铁和农具的铁匠铺,打了根手指粗的铁链才作罢。当都真是条好犬,把人摁住却不下口,它是和你闹着玩的。但好景不长,县城闹狂犬病,成立了专门的打狗队。当都太出名了,自然首当其冲。洛珠回来,当都的尸体已经被拉走。打狗队长对嘉央说:“这么大一条狗,怪可惜的,留下吃了吧。”嘉央急忙答道:“你快拉走吧,我儿子回来,看到了会判命的。”
嘉央一直骗洛珠说狗跑回了罗岭,害得他苦找了无数遍。后来才知道,当都身上中了四枪!多么荒唐!谁成想,令狼王丧胆的丹巴后代竟会死在打狗队手里!但是在当时条件下,又怎能保证它不是狂犬病毒携带者呢?只能一律都杀。当都也是有后代的,人们抢着来洛珠家里配,但大多数都不是纯种的藏獒。洛珠从此再没有养过狗,狗和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这件事对他伤害太深了。
洛珠的学校是一座破旧的大房子,屋顶超高,从前是大教堂。空荡的教室里,摆着几十个书桌。他的同桌是一名叫严似玉的女生,她的父母是下乡知青,因为成份的原因,还未返城。严似玉虽然长相好看,出落得像亭亭玉立的水仙,却很被大家瞧不起。因为她爷爷是被打倒的大资本家,而姥爷又是原来京城边上的大地主,听说压迫了很多农民兄弟。那时候还比较重视出身,同学们都视她为异类。洛珠待她还好,经常保护她。但洛珠的三八线还是划得有些过分,只给似玉留了两巴掌大的地方,倒不是洛珠霸道,他爱在上课时睡觉,多占些地方舒服。
懵懂之中,对于女孩,洛珠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但是出于本能,对身边和班上的几个女孩子也很有好感。而同样年龄的似玉却是真正的喜欢上了他!这种感觉太难形容了,在她眼里,洛珠的一切都好,就连欺负自己时那种得意的眼神也好!似玉的父母文化水平很高,她从小就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古今中外无不涉足。她酷爱文学,尤其是《红楼梦》和《西厢记》,早已读了好几遍。她时常莫名其妙地走神,浮想宝黛和瑞莺的爱情故事。对于洛珠,每次和他在一起就会心跳加速。每次放学回家,就盼着什么时候到学校。因为,到学校就可以又见到洛珠!
这真是最奇妙的化学反应,似玉的整个生活都被改变。文革时期被长期压抑的童年之花顿时绽放开来。就连走路都会哼着小曲儿,浑身洋溢着无穷的生活热情。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幸福啊!似玉的内心虽然尚未成熟,但这种感情是纯洁无暇的,也是最真挚的。时间长了,同学们似乎看出了端倪,经常拿他俩开玩笑。弄得洛珠不敢看她,更不敢和她说话。
国家正在悄然变革,拉则小学的学习环境却仍然是老样子,直到常老师的降临。 和其他的小星星相比,她简直就是一颗闪耀着光芒的太阳!大家都喜欢她,她也极快地融入了拉则小学,融入了每个学生的心灵。常雨老师似乎什么都会教,语文、数学、历史、地理,甚至音乐、体育和美术。在改革春天到来的时候,她如一阵春风,吹进了拉则小学。看电影、歌咏比赛、示范课、学习小组、学雷锋竞赛,常雨带来了太多的新鲜空气,同学们都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洛珠也是如此,学校包电影时,他恰好坐在常雨旁边。当看到这位平素上课非常严厉的老师也和他一样笑得前仰后合、拍腿瞪眼时,他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老师在生活中也是平易近人的,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洛珠对外面世界的了解,正是通过常雨老师。他开始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也开始知道未来意味着什么:人活着应该有崇高的信仰。
专注意味着投入。在学雷锋竞赛活动中,洛珠为了争取一朵小红花,向做秤的姑父那里要来了一根秤杆,给老师做讲棍儿。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极其欠妥。秤杆是用柳条做的,弹力十足,听话的孩子无妨,领教不到它的威力,爱闹腾的孩子可真就苦不堪言了。现在洛珠才懂得,老师的管教、善意批评和体罚,其实都是负责任和大爱的表现。可当时,这柄柳条讲棍却让同学们吃尽了苦头。打在头上会有一棱棱的包,打在屁股蛋儿上,比皮鞭抽起来还疼。因此,在常老师柳条讲棍的威慑下,同学们都异常听话......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1 15:13:12 +0800 CST  
第二章 欲识狂歌者 丘园一竖儒

多年之后的同学聚会,一提起那根柳条讲棍,大家就又会对着洛珠,瞪大了眼,痛心疾首、异口同声地说:“洛珠,自觉点儿,自觉罚一杯!罚一杯!”
洛珠此时也不得不配合,赶紧自饮一杯,免得大家往脖梗子里灌。与同学们一样, 似玉也享受着春风,她太佩服常老师了,唱歌、跳舞、游戏,每天的生活充实快乐,使她渐渐忘却了自己的出身。最令她兴奋的是学习小组,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学习小组由她分配。当然,由于她的“特殊关照”,学习稍差的洛珠成了她的小组成员。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洛珠一起学习,一起游戏。洛珠的成绩上升的很快,这也离不开似玉的帮助,他渐渐的接受了这个女孩儿的与众不同。从严似玉身上,洛珠总能读到一种高雅、脱俗的气质,使人不禁联想到古代的四大美女,真是天上人间都少有。但洛珠的成熟还仅限于生活的阅历和坚强的内心;对于感情,他还停留在学龄前儿童的水平—仍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似玉真有了初恋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还比较单纯,非常幼稚。暑假期间,经过严似玉的强烈要求,洛珠不得不带着学习小组成员,去罗岭游玩。坐在马车上,宜人的风景并没有过多吸引似玉的眼球;一路上,她只凝视着洛珠的背影:“他可真是个完美的人儿呀!”同学们让洛珠讲他家与多勒狼族的故事,这让洛珠再次回忆起父亲的勇毅和多勒的哀嚎。
与多勒的第一次战斗是在76年。那时候它还不是狼王,丹巴的母亲也正处在强壮期。在那次战斗中,丹巴和母亲合力咬死了狼王,从狼王的口中救下了受伤的洛珠。那年洛珠用藏刀杀死了两头狼,胳脖上的重伤就是为多勒所赐,伤口很深,都探到骨头了,到现在还留有疤痕。所以,洛珠对多勒印象极为深刻。多勒撤退时,撇下了一丝忧郁怨恨的眼神。那眼神,洛珠永远不会忘记,兴许那狼王是多勒的母亲?
77年的冬天,狼群在多勒带领下,把拉则的羊群祸害了个遍。“多勒”是拉则一位法籍传教士起的名字,它的一只耳朵发黑,另一只发白,有明显的体貌特征。传教士与狼王有一面之缘,之所以称它为多勒,是试图感化它,使它不再加害牧民。因为狄奥多勒是希腊教父,是5世纪基督教的著名神学家,称其为多勒,一是突出狼王的首领地位,也想以此对它形成震慑。为了歼灭这个狼王,县里曾经专门组织队伍,却始终没有打死这头狡猾的王。桑杰也参加了队伍,有一次,他差点儿结果了多勒的性命。终于,一天晚上,多勒带着脑羞成怒的狼群冲上了罗岭,那次数量没有78年这么多,但还是夺去了丹巴妈妈的生命,这一次洛珠杀了三头健狼。多勒撤离时,他看到的是凶恶的、复仇的眼神。果然,它又来了……似玉问他:“你难道不恨它吗?”洛珠想了想回答:“如何会不恨呢?毕竟它们害死了父亲和丹巴。但若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是饿狼,饿极了会怎样呢?为了生存恐怕也只有拼命。”
“你的境界还蛮高的啊。”似玉笑着说。随后,大家都低头思索,过了一会儿,似玉又说:“这几年,狼王多勒还活着没有啊?”这时候一个名叫刘玉东的男生大喊:“看,多勒来了!”吓得女生们都往男孩儿怀里钻。洛珠登时抽出藏刀,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多勒,原来是在开玩笑。女生们都羞红了脸,骂那个男生:“你真够坏的,吓死我们了。”洛珠笑着说:“这么多年,多勒早超龄了,即使还活着,也会被狼群遗弃。”
“在狼的世界里,只有最强者,才能称王。”似玉若有所思,“是啊,狼的生存环境其实远比人类恶劣的多,竞争也激烈得多。这年头,狼比人难过呀。”
“其实夏天狼根本不会攻击人类,也不会攻击羊群,山里和草原有足够的食物供它们享用。它们见到人都绕着走,生怕惹麻烦。”洛珠又䃼充说,“冬天食物严重不足时,它们才会铤而走险。”大家都点头,同意洛珠的观点。 洛珠见大家感兴趣,又说:“这几年环境恶化,狼群越来越少,未来极有可能会灭绝。那时,咱们在野外就再也见不到狼了。”似玉跟着一边叹气,一边更佩服洛珠了。
悠悠的马车载着一群少年走在宽阔的河道上,头顶的白云蓝天是拉则的标配,遥遥的雪山像是一团迷雾。河道两边是高耸挺拔的松林,树底下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开得随心所欲。河道中的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都是山里的泉水。微风拂着每个人的脸,阳光照着每个人的心,大家都暖暖地、尽情地享受着罗岭的一切。 似玉想起了常雨老师,说:“下回我们一定要邀请常雨老师一起来这儿玩。”
“我们一起唱歌吧!我给起头,大家跟着一齐唱。”似玉提议,“让我们荡起双桨,预备!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这是常雨老师教的歌,其实五十年代就有,但洛珠他们没人教,当时又没有什么媒体。常雨老师来了,他们才有机会学到,这首歌似玉非常喜欢。
那个爱调皮的刘玉东大嚷:“我们坐马车,哪能唱划船的歌?这也没桨呀?有桨也没水啊?划什么呀?荡什么呀?荡空气啊?”说完之后,哈哈大笑,还用双手比划着划空气。大家听罢,也都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似玉笑了老半天,心想说得也有道理。就说:“那换一首吧,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啊,预备……唱!”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刘玉东又嚷:“太难过了,把人都快唱死了,唱个欢快的。” 似玉想了想,说:“那就……快乐的节日吧!”“预备,唱!”

“小鸟在前面带路,
风儿吹向我们。
我们像春天一样,
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 ”

不等唱完,刘玉东又嚷:“太长了,脑子让驴踢了,记不住。”又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似玉说:“那你说唱什么?”刘玉东说:“唱央金情歌吧,你和洛珠唱。”大家听了又笑起来,似玉假装发怒:“你瞎说,不理你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别提有多舒服。
“咱唱少年先锋队队歌吧。”还是洛珠打破了僵局,“预备……唱!”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爱祖国,爱人民,
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 ”

在洛珠的倡议下,大家又唱了国歌、国际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地道战、我的祖国等振奋人心的歌曲。大家气氛高涨,唱的都很认真,歌声响彻山谷,回声嘹亮,美妙动听。 连赶车的林村长都听得入了迷,也跟着孩子们哼哼,连说:“好!好!你们这帮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他正是林向东,父亲林超因病去世,如今他是罗岭下村的村长,与老村是一个大队。林向东去拉则送山贷,顺便捎上洛珠母子,想不到拉了一车欢喜。自从桑杰离世,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林向东对嘉央母子照顾有加。嘉央在车上也被孩子们的热情打动,这一刻排遣了她多年的郁闷心情,也随着唱了一路;这些歌大部分都是50年代的,她全会唱。尤其是我的祖国,她嗓音宏亮,小伙伴们又十分懂得配合,瞬间变成了声部合唱。这些唱法平时常雨都教过,这时正好可以用上。嘉央领唱,小伙伴们合唱,一时间,马车竟成了合唱爱国歌曲的舞台。轻扬的马蹄声,山谷里雄鹰的鸣叫声,河水流动的哗哗声,组成了伴奏的声音,简直是一曲交响乐,别有一番风味。
走到河道出口,马车无法前行,这是一段仅可骑马步行的上坡路段,是通往老村的唯一途径。大家告别了林村长,徒步前进。罗岭的坡度很大,回头看时,一步一景。蜿蜒曲折的河道,在绿色的山谷间穿行,蓝色的河水混杂在褐色的鹅卵石和黄色的泥沙之间,形成斑驳陆离的颜色,使得整个河道像是一条硕大的蟒蛇,而这五彩颜色,像极了它的皮肤。快到老村时,雾气渐浓,花香也渐浓。老村藏寨的四周,栽满了杜娟,此时正在怒放。女孩们都禁不住跑上前去,又是闻又是摘,互相插满了头,一个个都变得更漂亮了。洛珠却对这样的美景早已司空见惯,高兴地看着大家。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1 21:59:00 +0800 CST  
第三章 云霞出海曙 梅柳渡江春

同样是1978年,正是洛珠与父母和狼群决一死战的时候,安平省龙吟县小塘村的村民吴忠和儿子吴桐,外出讨饭刚回来。在吴忠眼里,生产队长简直吃了豹子胆,竟敢领着农民“大包干”。他们还发誓,不向任何人说出去,亲戚朋友也不例外,谁泄密谁就不是他娘养的。最后也搞不清到底谁不是他娘养的,反正这事儿让吴忠知道了。他弟弟吴民在县政府当秘书,所以龙吟县、安平省的领导很快就注意到了小塘。后来,上级领导的话,才让他们彻底吃了定心丸:“龙吟县绝大多数生产队搞了大包干,一年翻身,改变面貌。有的同志担心,这样搞会不会影响集体经济,我看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
在吴桐眼里,管它倒霉不倒霉,必要不必要,只要能吃饱就行。大跃进时期,他二舅李万能快要饿死了。村干部批了一把面,三四两,打成面糊子。但李万能饿得牙关都紧了,没有力气张嘴。最后撬开牙齿才喂进去,救活了李万能。吴桐自出生以来就没吃过饱饭,他爷爷吴可饿得拄着拐棍去犁田,田没犁好。干部说:“你这么大年纪,连田都犁不好?”说完就用枣木棍打他,打得吴可趴在地上起不来,抬回家第二天就死掉了。后来,吴桐他娘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病死了,其实这俩人都是饿死的,根本不是打死或病死的。试想一下,枣木棍能打死人?他娘那么年轻能病死?都是吃不上饭饿死的!
吴忠开始领着吴桐要饭,也不干活了,好歹没饿死。而他们邻居一家九口,却活生生地饿死了。那时候的生活,现代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甚至连原始人都不如!龙吟饥饿的威力比拉则的狼大多了,几年来竟然夺去了小塘村六十几条人命!
吴桐是幸运的,经历了几年屈辱难捱的乞讨生涯,破钵瓦罐,流浪风雨,却也活了下来。但自从有了联产承包制,小塘村突然变了样。吴忠虽然忐忑,也随大流承包了土地,自己种下了粮,爷俩居然能吃饱饭了!吴桐再也不用光了屁股太阳底下装可怜,再也不用套上麻布装残疾,躺在地上装死鬼了……
最令人兴奋的是居然能上学啦!虽然老师差点-四蛋爹吴来福居然成了民办教师?“他能教孩子学什么?他那两下子还不如我哩。”吴忠首先就表示不服。但是吴桐仍然兴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幼年的痛苦,像一把鲜红的烙铁,一遍遍地烙烫着他幼小的心灵。有几次他实在撑不住了,想跳到河里淹死。但是从小在淮河水里泡大,实在淹不死,都会在最后关头奇妙生还,本能的反应使他一次次的活下来。
那时候没粮,幸亏还有几个水库。吴桐最高兴的事情是到燕塘去捞鱼。使铁丝编的筛子,放上骨头,沉入水中,片刻提上来,就有小半筛子的杂鱼,回家吃那是再好不过了。吴忠是远近闻名的好水性,经常夸儿子能干,还不时地教他几样游泳的法门。吴桐寻思,爹真是太多虑了,好几次,咱想死都没死成哩。
不知从哪里,四蛋竟然弄到了几个大头针!四蛋是吴桐同村的娃子,比他大很多。那年月哪家也没得吃,真不知道他咋长得这么粗壮。四方脸上一对小眼睛特别有神气,人憨厚也实诚,虽然没成年,却已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吴桐与他属于不打不相识。吴桐在村边的大井上耍水,用石头垒起了小堤坝。四蛋看挺好玩,学他的样子,在上游也垒,刚好断了吴桐的水。吴桐见水被断了流,朝着四蛋大喊:“你把水给我放过来!”四蛋见吴桐比他小很多,身材瘦小,长得跟小鸡子似的。根本没把他放眼里:“凭什么?”吴桐急了,操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你到底放不放?”四蛋:“放你娘个屁!”
吴桐打小就死了娘,最听不得人骂娘,膀子一较劲,呼的一声,石头就真扔出去了。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四蛋的眉心,血一下子流出来。四蛋虽大很多,但毕竟是个孩子,一下蒙了,捂着额头跑回家,哭着告诉他娘。他娘是村里有名的刺头,当然不让了:“你可真是个孬货,你就不会打他?”一边骂四蛋,一边去吴桐家里找事儿。吴桐的奶奶李万云正在家里做饭,满面沧桑的老太太在困难时期共生育了五个儿子,其余三个都病死、饿死了,只留下了吴忠和吴民。那年老伴儿又被打死,真的可以宠辱不惊。四蛋妈一进家就连声的骂,什么难听骂什么,而且语速很快,像是机枪扫射。但任凭四蛋妈怎么骂,她也没反应。四邻赶来劝架,一看是这个主儿,知道你越劝她越来劲,干脆不管,都回了。后来四蛋妈也觉得没意思,气儿也出了,孩子也确实没什么事,还能怎样呢?况且,他明知道李万云可不是好惹的,据说早些年连日本人都不怕。想到这里,就又扔了几句硬话:“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要是半夜疼,我半夜还来!”这才班师回朝。
吴桐知道闯下了大祸,半夜才敢回家;李万云却没骂他,俩人抱头哭了一场。四蛋虽然靠娘给出了气,从此却怕极了吴桐,见着他躲着走,知道他是个不顾命的硬茬。其实吴桐心里很亏欠,心想这石头要是再偏上一点儿,真没准儿会把人家眼睛给打瞎。等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能与四蛋和解的机会。叔叔吴民给他拿回了一把驳壳枪!那是唱样板戏使用的道具,做得跟真的没两样。木质的枪身涂上了灰色的颜料,木盒上有个机关,一摁弹开。吴桐背上枪,神气的了不得,他找到四蛋,让他给自己背着,四蛋高兴坏了。
打这儿开始,四蛋佩服吴桐的神通,成天背着驳壳枪跟着他,俨然成了他的小弟。吴桐组织能力很强,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多深的水,他第一个下,多高的墙,他第一个跳……他把村里这帮已经能吃饱饭的孩子全组织了起来,活动有声有色,捉迷藏、掏鸟窝、跑住店……
跑住店是要把所有参加的人分成两拨,由两个跑得最快的人领队,队员按轮次挑。在奔跑中,若被对方摸到,就算被“电”到了,必须站在原地不动,等待队友来救。然后定几个店,在店里就能受到保护,可以稍事休息,但在约定的时间里必须出店。当一个队的队员全部“中电”,游戏就结束了,攻守方转换再战。吴桐虽然跑得不是最快,却鬼点子最多,队长都喜欢挑他。因为这个游戏全靠反应速度和战术安排。
大头针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缺物件,四蛋受到吴桐的表扬。吴桐们顿时找来了鱼线和竹杆,这都是现成的,可没有鱼漂该怎么办呢? 还是吴桐最有办法,他找来了木质的冰棍儿芯,又偷来一块聚乙烯包装—就是泡沫塑料,剪成圆形,两边打孔,中间穿木棍,成了!四蛋彻底服了,这鱼漂做得真是小母牛啃了个羊蹄蹄——既牛B又洋气。
生活转瞬之间变得可爱起来。对于小塘村的人们来说,大包干虽然还不足以让他们富裕,但是能吃饱饭,还有余粮,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小塘村的变化,足以让外村的人万分羡慕。于是许多外乡人也来到这里讨生活,村头的城皇庙里挤满了外来的乡民。甚至可以挑人了,这把吴桐的奶奶可给忙坏了,她像极了柳青《创业史》里的梁三,每天跑到庙里和这些外乡人拉话,想给吴桐找个后妈。人群中恰好有一对母女,打听着是男人病死了,家里穷的过不下去,才出来讨饭的。模样岁数与吴忠都还般配,奶奶就给做主接回家了。
忽然填了两口人,一时间吴桐还不适应,每天出去疯玩。没几日,奶奶就咕哝着让他领上明霞。那女孩和他同岁,小他五个月,让他领着和大家熟悉。吴桐接到了上峰命令,只好照办,琢磨着领个女孩儿肯定得挨褒贬。果不其然,四蛋们当着他的面就开起了玩笑,说奶奶给他找了个媳妇儿。媳妇儿究竟是什么东东,这些孩子其实还不大清楚,但是吴桐却羞得脸红脖子粗,恨不能一头钻进地底下去。明霞仍随父姓冯,长像和她的名字一样,脸红彤彤的,眼角自然拉长,形成凤尾状,显得柔媚多情,一点儿都不像长年挨饿的主。她的机灵劲儿并不比吴桐差,没几天,就和这些孩子玩在一起了。友谊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在不知不觉中萌发,又在嬉戏打闹中成长。
但是,这种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又出事了。四蛋死了,是吃杏仁吃死的。四蛋他爹从乡里领回杏树种,四蛋偷着砸了几个,觉得好吃,就又偷拿了很多。也难怪,那时候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水果可吃。吴桐第一次吃西红柿还是搬到了龙吟县城,吴忠出差时买回来的。蘸着白糖,风卷残云,心想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那年舅姥爷家杀猪,大人们都去帮忙,刚炖熟,舅姥先给端过一大碗来,方方整整四大块儿,全是肥的。吴桐一看没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个精光,差点连碗都一起吃了。太好吃了,那年月吃不上呀。这下倒好,十多年都再没吃过肥肉,一见肥肉就恶心,生给吃伤了。这次他躲过了一劫,四蛋找不到他,把杏仁吃多了。晚上开始有了中毒的症状,那时哪有汽车,只好驾上马车往县城赶,在路上就没了。
吴桐因此沉默了很长时间,早些天就淹死了一个同伴,现在又走了四蛋。最惨的是长娃,被马车压了大腿根,在县城住院。口干舌燥,总想喝水,他娘也不懂就喂他喝,谁成想坏了膀胱,引发了尿毒症,不明不白就死在病床上。这些孩子们刚刚走过饥饿的童年,就倒在了无知的路上,人生真是无常呀。
吴桐的继母桂香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她如同雨后的春芛,飞快地复苏,飞快地进入新生活。里里外外,操持的井井有条,奶奶乐的合不拢嘴,心想这回可找了个好媳妇儿。 吴忠也像是变了个人,浑身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这全是桂香的功劳,他俩到乡里领了结婚证,已经是真正的两口子了。
吴民的领导升迁了,临走时给他提拨了组织部副部长。他年纪轻轻春风得意,自然也就有了报恩的想法。他想把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哥哥一起接到县城,互相好有个照应。若不是哥哥早年下煤窑,后来又领侄子外出乞讨,他又怎能念完中学呢?很快,机会就来了。县里成立了机井队,正需要人手,他给哥哥报了名。凭借着他的脸面,吴忠很快就被录用了。
吴桐逢人便说:“咱要搬到县城了!”小伙伴们羡慕不已,也伤心不已,这回没了带头大哥,这可怎么办呢?奶奶也不想离开农村,离开农村就意味着离开了土地,他骂吴忠:“刚吃了几顿饱饭就放不下你了?没了地,将来怎么办?喝西北风?虽有一百个不乐意,但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而且为了孩子上学,这是天大的理由。吴民就是个成功的案例,农村的孩子要想出人头地,上学是唯一的出路。老太太虽然从前也吃不饱,但还没饿太糊涂,最后还是同意了。房子很快租好了,吴桐和明霞进了县城的小学,桂香也在红卫食堂找上了工作。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1 22:12:28 +0800 CST  
第四章 云旗蔽三川 画角发龙吟

龙吟县城人口众多,像是个大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溪流般川行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丰厚的文化底蕴是这里千百年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改革开放以来,街头巷尾各家生意都焕发出新的生机,人们都在越来越多的机会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最佳位置。 
  小塘村和周围乡镇的许多村民,都涌入县城,经营着各色生意,他们的子女自然也就随之而来。本来,吴桐和明霞在农村玩习惯了,一时半会儿和县城的孩子们很难玩到一起。他们玩的推铁圈、橡皮筋等游戏,对吴桐他们来说非常陌生,感觉无论如何也不如爬树上房带劲。幸好有这些同样来自于农村的孩子,他们可以在一起开心地玩。 
  吴桐如今已经彻底颠覆了过去的形象,长成一个英俊帅气的少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小鸡子了。他刚刚理了发,硬硬的头发茬修剪得齐齐整整,每根都是一副倔强倨傲的样子。发际线下是宽宽的脑门儿,就是人们常说有官运的那种。乌黑的眉毛浓墨重笔,一双大眼也是炯炯有神,眼珠就像两颗小小的荔枝核儿。唇红齿白,神采奕奕。脸上的黄色早已褪去,洁白细腻的皮肤焕发着青春期红润的光泽。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运动服,手臂和裤腿上还配有两条白色的线条,使他的身材显得逾发高大挺拨。亲戚朋友来县里,见了他都说:“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长得变样了,认不出来了!” 
  不过,吴桐的心里还是很落寞,他再也不能上山捉蛇,下水摸鱼了。一天,吴民来到他们家,手里抱着一个方盒子。他问:“三叔你拿着的是什么呀?”吴民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你猜这是什么?这个盒子会说话!”
吴桐倍感神奇,围着它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对吴民说:“三叔,俺真不知道,没见过。”吴民回过头喊明霞他们:“都过来瞧瞧。”然后打开了开关,只听着盒子里面吱拉作响,果然有动静!吴桐瞪大眼睛,盯着这个怪物:“是不是盒子里面藏着东西呢?”
吴民不言声,只顾拧盒子上的两个钮。不一会儿,盒子里竟然传出了人说话的声音。吴民说:“这叫收音机,可以用它听广播。”吴桐这才知道,这个盒子可不得了,那是当时人们家里仅有的三大家用电器之一,其它两件是喇叭和手电筒。它每天可以听新闻、听音乐、听评书、听小说,甚至还能听电影。它成了家里人人喜爱的神器,奶奶爱用它听戏,什么京剧、越剧、黄梅戏;吴忠爱用它听相声,什么侯宝林、马三立、刘宝瑞;桂香爱听民歌,什么民歌都爱听。吴桐每天自告奋勇地帮大家调台,然后喊大家来听。 
  吴桐和明霞最爱听的还是“小喇叭”:“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其中甜美的童声是蔡国庆小时候为小喇叭节目专门录制的。这段声音吴桐最熟悉,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成为他童年回忆的一个符号。对于吴桐和明霞来说,小喇叭是他们童年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内容是故事、儿童歌曲、儿歌、儿童广播剧等少儿节目。吴桐最喜欢听《西游记》、《老革命家小时候的故事》、《高玉宝的故事》、《魔方大厦》等长篇故事。有时候赶上特殊天气信号不好时,往往会听不见,吴桐气得上蹿下跳,坐立不安,有时候甚至还要哭鼻子。他最喜欢郑渊洁的作品,皮皮鲁、鲁西西、大灰狼罗克、舒克和贝塔等童话人物,都是他的最爱。小喇叭的广播故事有着独特的语言风格,细致、体贴、亲切,流畅,充满了对儿童的呵护和关爱。节目荟萃了中国最优秀的播音员,孙敬修先生、曹灿先生、康瑛女士等等。他们深深地吸引了一代代的儿童,陪伴他们度过美好的童年。 
  “我是小木偶,名字就叫-小-叮-当!我是小叮当,工作特别忙,小朋友来信我全管,我给小喇叭开信箱。”这是康瑛录制的听众信箱开始曲。这个开始曲还有另一个版本:“叮叮当,叮叮当,自行车也会把歌唱,我是人民的邮递员,我给小喇叭送信忙!”是由曹灿录制的。那些年,吴桐和明霞也给小喇叭写过信,他们同样是中国千万个喜爱小喇叭的小朋友中的一员。 最难熬的是晚上,听广播是唯一可以干的事情。为了省灯油,省电池,每天都早睡,弄得早晨醒来早,躺在床上瞎琢磨。直到县里通了干磨电,才有了电灯。一家人都去看电影,像地雷战、地道战等电影,看了无数遍,还是想看。没钱,想方设法逃票也要看。那时候谁家大人要是在电影院上班,那可不得了,小伙伴们准会羡慕不已。电影院的墙虽然高,但是架不住那时候的孩子们个个都是翻墙的高手,尤其是吴桐。他翻墙时像只猴子,十分利索。有几次被抓住,轰出来,不一会儿又翻了进去,巡逻的人把他摁住,用手电一照,惊讶半天:“怎么又是你?”
演少林寺那年,吴桐喜欢上了李连杰饰演的觉远,非闹着要去少林寺学武,吴忠当然不同意,斩钉截铁地说:“你死了这条心!不准去!”吴桐一看彻底没戏,少林寺是去不成了,到底和班里的男生一起剃了光头,表白心迹,才肯罢休。明霞则是白无瑕的忠实粉丝,原先不怎么爱打扮,自从看了少林寺,也懂得天天照镜子了。把雪花膏在脸上抹得匀匀的,辫子梳得顺顺的,还不忘整天哼那首牧羊曲。 
  由于工作出色,吴忠顺利的转正并转干了,当上了机井队的队长。其实当官儿也没什么好处,就是多干活、多受累,忙得上不着天儿下不着地儿。在吴民的照顾下,桂香也成了女干部,当上了食堂的负责人,和吴忠一样,也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吴桐和明霞被彻底放了羊,放了学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疯玩。不过龙吟县的文化底蕴比较深厚,教育从未被轻视。即使在文革期间,各级学校也从未乱过。在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下,他俩的学习成绩都很好,虽然每次的评语都有贪玩两字,却都属于班里的好学生。明霞则更是老师们眼里的宝贝,分班时抢着要,还因为她闹意见了呢。 
  随着两个孩子年龄越来越大,毕竟不是亲兄妹,吴忠感觉总在一个屋里住不方便。再说,租房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便托吴民批了一块宅基地,准备盖房。盖房的头一步是要到东山去买石头,请来石匠砌成一截石墙做为房子的基础。有条件的要灌水泥,吴忠那时买不起,只好灌了泥浆。砌这种墙对技术要求很高,大大小小的石头在石匠的巧手里挑来选去,翻飞掉转,每位石匠此时都像一位正在深思熟虑、用足神功的大师,力争把石块最漂亮的一面展现出来。表面无论如何也要用水泥勾一下缝,勾缝当然要沿着石块的边缘走,抹平后就形成了一个个漂亮的、不规则的圈。因为石块大小不同,每个圈的大小和形状也不同。红褐色的石块连成一体,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张层次分明的老虎皮,因此这种墙被称为“虎皮墙”。这种墙体十分坚固耐用,不受风雨侵蚀,可以百年不坏,是建房时最牢固的地基。
基础建成,就到了砌主体墙的工序。那时候红砖很贵,实在买不起那么多,人们就创造了一种新建筑:“四角硬”,也就是只在四个角最承重的地方垒上红砖,其他地方用土坯填充。这样至少强过全部用土建成的房,不能不说也是一种进步和创造。早在建虎皮墙之前,制作泥坯的工程已经提前进行,老房子结构简单,主要部分全要用到这些土坯。碱土内掺上碎好的植物秸秆,是最好的土坯原料。用特制的模具把和好的泥制成方形的土坯,和泥、运泥、抹泥缺一不可,哪个工种也不轻松。这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家里老老小小集体动员,用了两年多时间才制作完毕。其间还要防雨、防暴晒,还要通风、翻转……所付出的辛苦不言而喻。 
  夏日的佘晖里,云层爬得老高,等待着火红时刻。低飞的燕子轻灵如电,也不呢喃,预示着晚上雨水的到来。淮河边的水草在微风里舞蹈,水面上的光影也在水草的招摇下灵动起来,在涟漪里荡漾成粼粼的波纹。 
  吴桐站在新房的工地里欣赏自己和家人的劳动成果。他的身影随着时间快速发育,已经像个成年人了,这几年,他似乎䃼足了童年所缺的所有营养。当然,这样快的成长离不开他付出的劳动。在他前方,厚重的土坯一垛垛整齐排列,像是一队队列阵的士兵,正等待着他的检阅。吴桐此时的心情自豪而满足,劳动是一件多么幸福而有意义的事啊!他可以使人获得弥足珍贵的成果和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是通过任何其他方式,都无法得到的。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所有环节一律低销,小塘村的亲戚们也来帮忙,墙体砌得飞快,最后上椽檩,铺荆巴,封顶,挂瓦,垒烟囱,新房子很快就建起来了,连带着小房、鸡窝、院墙、大门,一并完工。之后的活就简单了,抹墙、刷墙、安门窗、通电线,最后一项就是搬家了。选好良辰吉日,看好方位,天不亮之前先把锅搬过去,其他的就可以慢慢来了。吴桐和明霞在其间忙前跑后,干了不少活,知道了劳动的艰辛,懂得了幸福的来之不易。 
  这块宅基地很大,吴忠从县城边林子里拉来腐植土,搞了个菜园,园子里种上了各种蔬菜。他是农民出身,天生就有种菜的本领,也肯下功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心爱的园子里忙活。平地、整地、施肥、打垄,一切都驾轻就熟、不在话下。用他的话讲就是:“全当锻炼身体了。”
除草、松土,深耕细作,用的全是农家肥,园子里的菜长得快成了精。每年的菜都吃不了,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送遍了还扔不少。当然,这其中可少不了吴桐每天的辛勤浇灌。每天放学,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菜浇水,生生练出了武功,把两条胳膊练的粗大有劲。反复的压水过程枯燥而费力,手腕上因此还练出一块特殊的肌肉来;手腕一较劲,就能鼓胀起来。吃不完的豆角被剪成丝儿挂起来晾晒,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甜瓜吃了一颗又一颗。各种菜赛着长,大葱长得赛玉米,玉米长得赛葵花,葵花长得赛果树。西红柿和黄瓜终于吃腻了,吃不了的黄瓜被扔进水缸里泡着,西红柿则被做成蒜蓉辣酱,换成了另外的风味。 
  奶奶也不闲着,每天跟那些鸡和鸭较劲,谁下蛋多少她都清楚。下蛋多的就能吃好的,那些个偷懒不下蛋的主,就要留心杀身之祸了。奶奶最喜欢支使吴桐和明霞,一会儿说:“吴桐,把衣服晾出去。”一会儿又说:“明霞快过来,帮奶奶纫针!”
  就这样,吴桐和明霞的童年生活充实而快乐。他们的父母长辈则无比忙碌,所有人都像拧紧的发条,人们甚至都在匆忙中忘记了时空的概念。那一年十二大在京胜利召开,改革开放稳步推进⋯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2 22:09:41 +0800 CST  
第五章 绿竹半含箨 新梢才出墙

78年的京城,伤痕文学激荡着文坛,人们万分急切地想从文革的阴影中走出来。知青开始陆续返乡,学校也撤消了红卫兵组织,教育重新恢复了纯净颜色。 
除夕夜晚,是人们团聚的日子。大会堂正在举办舞会,许多人都来这里跳舞,当时的舞蹈没有现在这么矫情,但在大会堂举行,就有了一种特别的味道。方晓波在人群中寻找樊华,但人太多了。他英俊的脸庞吸引了众多女性的目光,使他更挺直了腰杆,向前穿行。他找遍屋里每个角落,还是不见樊华的身影,方晓波顾不上欣赏这些翩翩的舞者,走出了门外。 
这一年京城的雪格外大,此时的樊华正穿着厚厚的棉服,在外面看一个外国人拍照。因为当时户外拍照是比较少见的事情,大家都对这种用胶片记录景色的新式相机比较好奇。樊华看到了晓波,向他招手:“在这儿呢! ”晓波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出来了?半天找不着,还以为你被拐走了呢!”
樊华和晓波已经订婚了。 “咱们也拍个室外的结婚照吧!”樊华嫣然笑着,天使般地脸颊泛着微红,灿烂地说。 方晓波看了看樊华,又向四周观了雪景,明澈如湖的眼里充满了爱意,他兴奋地说:“明天咱就拍,我把摄影协会的朋友都约过来!” 方晓波自回国后整日在后海边游荡,幸亏认识了樊华,两个人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最近已经在谈婚论嫁,否则说不定就会变成街上的二流子。
方晓溪在颐和园里,正和老婆梁红及一众年轻人在斗舞,这在当时可是很时髦的一件事情。仿佛一夜之间,喇叭裤、披肩发和迪斯科已经开始风靡全国。方晓溪是典型的海归派,虽然长得文质彬彬,思想却很前卫,经常会跟着潮流快步向前。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方晓溪都是最幸福的人。他不仅有十分稳定的工作,还获得了梁红的爱情。他俩是初中同学,恰好去了国外的同一所大学,简直天生有缘。 公园里的主角还是老年人,遛鸟、打扑克是老一代京城人最喜欢做的,方略就是这些人的代表,此时他正和一众老幺,在一起怡享天年。 
阜成门立交桥上,走南闯北的耍猴人来到这里表演。这些耍猴节目内容丰富,精彩不断,很好玩,老老少少都爱来这里观看,好不热闹。方略的老伴温良祝,就常来这儿,是耍猴人的忠实粉丝,每天的捧场是必须的。 永定门火车站,一群人正在吃早餐,初升的太阳慷慨地把阳光洒在人们的脸上身上。涂连胜和儿子早已买好了回东北的车票,只等着检票进站。他们爷俩是土生土长的林吉人,京城之行已经结束,准备马上回家。 
京城沙滩儿,路口的墙壁出现一张巨大的美女广告牌,这还是比较少见的。时值冬季,温良涌正坐在广告牌下晒太阳。他是第一批辞职下海的公务人员,由于工资实在太低,当时也显不出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他当起了倒爷,生意好做得很,跑一趟就够几年花的;如今一身轻,成了自由职业者,没人管得着他,活得自在潇洒。 王府大街上,美发店的老主顾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而且发型也比较单一。梁红的哥哥梁青是店主,普遍认为,技术尚可。也认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京城美术馆外面,正在展示一些作品,有不少市民前来观赏。方晓湖也是其中之一,当时学习美术方面的人才不算多,但方晓湖算一个。他的业余爱好丰富,大概是受到父亲方略的影响。这种比较抽象的作品也只有他们才能欣赏。他在家里排行老大,却从来没有老大的概念,家务事他从来都不上心,只关心自己的个人爱好。 方晓湖幸福的决窍还在于他的工作,他虽然仅仅是名翻译,但工作时坐在领导旁边,同声翻译要求严谨和速度。不管怎样,他是第一位能得到重要消息的人。 方晓湖的儿子方宏,正和其他孩子一起,在京城竹棚下面打闹玩耍,大家都无比快乐。
十渡郊外,樊清带着自己年幼的女儿于诗情采野菜,诗情拿着竹篮很吃力,这里的野菜不算多,但捡起来同样费劲。他是樊华的哥哥,方晓波未来的大兄哥,工作的繁忙使他很少能抽出时间来陪陪家人。不远处是他的爱人于莉莉和儿子樊画意,他们让两个孩子分别随父姓和母姓,也算是很新潮吧? 樊清是首钢的总设计师,举足轻重的角色,他整天在一堆图纸的海洋里拼搏击水,仿佛永远都不会到达陆地。今天真是破天荒的场面,诗情高兴的大呼小叫。无邪的她,还不懂得什么是烦恼。 
京城毕竟是京城,是政策传导最快的地方,这时的古城早已受到了春风的洗礼,再也无法安静入睡。之后的京城,每时每刻都有新变化,速度与激情涤荡着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日新月异都无法形容它前进的脚步,几乎引领了中国所有的时尚和潮流。洗浴、歌厅、网吧、超市,从京城淘得第一桶金的人又在中小城市大行其事。所有的猫不分黑白,都在争取缤纷的老鼠,一部分人迅速暴富,显露出贪婪的本性。这很容易让人再想起那些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人们只懂得奉献和工作,争取的只是基本的生存与发展,可时光怎能倒流?早已一去不返! 
方宏的父母是少数没有下乡支边的青年,他的童年也自然和洛珠与吴桐不一样。他们在荷兰的生活,很自然地躲过了文革的喧嚣。方略的孩子们无疑是幸运的,三个子女都在国外长大,享受着优越的教育和优雅的生活。 回国之后,仿佛一切都改变了。 
方宏和于诗情眼看着就快到上学的年龄了,他们衣食无忧,又参加了少年宫和银河艺术团,都是合唱团的成员。每逢节假日都要训练。 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们,日子过得松软,研究出了一系列游戏。除了推铁圈和橡皮筋,玻璃弹球、摔大宝、摔烟盒、并杏胡、砸大岗也是男孩子们喜爱的游戏。女孩们则利用了羊骨节和沙包,创造出一系列更新奇的玩法。日积月累,把个羊骨节玩的油光锃亮,看上去,就像一块块和田玉。 
方宏很小就爱收集,烟盒、火花、小人书,当然最主要还是邮票。他父亲方晓湖早年也曾集邮,但不懂如何保存,弄了个帐本,都用浆糊粘在上面。等到给了方宏,邮票倒是不少,品相却大打折扣,更有撕不下来的、撕破的、边角磨损的,把方宏心疼够呛。小伙伴们也替他扼腕,都说可惜这本子邮票了,大部分都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很有收藏价值,只是没保存好。 
从此,方宏成了集邮迷,没事儿就去邮局转转,各单位收发室也是常客。见到好邮票、新邮票,没命似的,千方百计想得到。为了能买一套邮票,哥几个也真是拼了,到垃圾堆里拾破烂,废铜烂铁都是最爱。最危险的是到废弃厂子里偷铁锭,个子大的翻墙进去,个小的在外面放风,不多时铁锭从墙里扔出来,大家一窝蜂的扑过去拿了卖钱。方宏胆小,在不知情时去了一回,后来就不敢再去了。胆小也有好处,没过几天,厂子的保安在墙角蹲守,把翻墙进去的给捉住了;打了个半死不说,还告诉家长和学校,他们就谁都不敢去了。经过不懈努力,方宏他们果然大有收获,略有积攒;几年下来,邮票也有几大本子。 后来又迷上了古钱币,四处搜罗,还到废品收购站换了不少,加上爷爷方略的积蓄,也搞了不少,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谁都没想到,方晓溪和梁红会出现感情危机。方略得知后数落他:“好好的非要去跳什么舞,看看这回跳出事儿了吧?”
“裤腿宽的像个破锣,怎么难看怎么打扮。”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整壳一流氓!”
梁红哭得稀里哗啦,整个成了泪人儿。方晓溪自知理亏,把头埋低,一言不发。方晓湖跷着二郎腿,也开了腔:“二弟呀,感情可不是儿戏!”
“梁红多漂亮个孩子,对你又那么好,你还有脸在外头瞎搞?”又对梁红说,“弟妹,您就先原谅他这一回吧。”
“你俩结婚这么久了,又是同学,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要我说呀,你俩别总是一天天的赶时髦,早该要个孩子,不就没这事儿了?”
梁红哭着说:“他都把人领家里来了,我还跟他过?”方略气的直哆嗦,颤着手指指点方晓溪:“你到底和那个叫如什么花……的,多长时间了?”晓溪终于开了口:“就是一起跳迪斯科来着,也没什么呀?”一副委屈的样子。
“那你把她带回家怎么解释?若不是我早回来一天,还让你蒙在鼓里呢。”梁红反问。晓溪支支唔唔:“她是来借书的,正好碰上了。”梁红追问:“借书还脱衣服?”晓溪:“那不是天儿太热么,我向天发誓真是借书呢。”方略一听还有回旋余地,开始向着儿子说话了:“这么点儿小事儿就闹意见?!”“我和你妈都结婚多少年了?也没吵过架!”晓湖接茬:“红红啊,你也许真误会了,晓溪他不是那样人。”
梁红态度终于有了变化,不再反驳,只是一声比一声哭得更紧了。晓溪看出苗头:“红,咱回家吧,等会儿妈回来多不好意思啊。”梁红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也没什么结果,站起身来,抹着泪,随晓溪回家去了。
晓溪可真出轨了,差一点就被梁红捉个正着,谁能想到她出差会早一天回来了呢?梁红拿钥匙打开门时,严如花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借书只是个胡嘞的借口,他俩已经好了很长时间了,梁红经常出差,他俩又总是要不上孩子,晓溪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严如花正是严似玉的姐姐,返城后每天去颐和园跳舞,恰好碰到方晓溪夫妇。梁红一出差,如花就是晓溪的舞伴,时间一长,日久生情。梁红真能算得上美女,是晓溪上学时的班花,他也是下了很大功夫才追到手的。在遇上如花之前,晓溪还真没有其他想法,毕竟他们有多年的感情基础。 
人的感情有时是会变的,如花并没比梁红好看很多,但是她给小溪的感觉就像是一只会偷心的白狐,他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她,以致于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如花的老公在青藏当兵,还没转业,更常年不在家。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那个年代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桃色新闻,很多人甚至因此丢掉了工作。更何况人家还是军婚!晓溪越想越觉得害怕,主动与如花断绝了关系。 
凡事都瞒不过温良祝,她回来就猜到是什么事儿,当然要向着方晓溪:“还不让客人进家了!”
“提前回家也不说一声,就惦记着捉奸呢?”
“不行就离!我小溪还愁找不上媳妇?”
“当她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怎天价出差出差的,鬼知道她在外面都干什么呢?”
“难不成是自己找了野男人回家挑事来了?”
“结婚好几年也没结个瓜,还好意思闹?”
“要我说,小溪就该再找一个,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方略听着越说越离谱了,只好打断:“人都没事儿回家了,你快别瞎搅和了。”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3 17:18:49 +0800 CST  
第六章 未用且求安 无猜也不残

温良祝枪口一转:“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到公园去和老太太们约会,当我不知道?”方略一看战火烧到了自己这边,赶快收:
“得得,得了您那,当我没说。......”
回了家,俩个人坐沙发上都沉默不语。其实,梁红的气儿已经消了大半。碰着这种事儿,的确令她十分意外。她的情感自信还停留在校花的状态,当初追求她的人能排队排到地安门去,你方晓溪算什么?很普通啊!你方晓溪当初是占了大便宜的呀,多少人我都没答理,还有荷兰的帅哥呢!怎么能发生这种事情!她开始盘算着最后的结局,作了最坏的打算。种种结果都使她无法接受,她不容许自己犯那样低级的错误。一副与生俱来的傲骨也不容许她这样轻易放弃,太便宜那个狐狸精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捉奸要捉双”,她并没有在现场看到什么,虽然事情很清楚,却无凭无据。这令自己非常被动,倘若太认真,方晓溪反倒显得很无辜。毕竟是那么多年的老夫妻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心想与其自己纠结,倒不如多想对策。把事情以大化小,静观其变,才是最佳选择。再说,他们也真该要个孩子了,她定了定心,缓缓地对晓溪说:“要不咱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到底怎么回事总要不上呢?到底是因为你还是我?”方晓溪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寻思着怎么收拾残局。想起这么多年与梁红的感情,回忆起他们在学校的热恋,真很对不起她,觉得自己太不算个男人了。所有的回忆都充斥着自责的画面,痛苦早已漫过了自信的堤坝,使他对发生的越轨行为懊悔不已。一听这句话,梁红显然还不知情、不确定,只是怀疑而已。他顿时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
“这咱还真得去!”
“去协和还是附外?”
“去附外吧,人是专科医院。”
“那啥时候去?”
“明儿,明儿咱就去。”
“那你不上班了?”
“我请假,老婆大人的事儿,才是天大的事,还上什么班呀。”
说着用手搂住了梁红,凑上前去亲她。梁红的感情正需要发泄,捂着脸难过的哭了起来。这时方晓溪才又得了机会,又拿出上学时死不要脸的精神,抚摸着梁红的头发,一连串的说: “红,你误会了。”
“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跟她?”
“她哪点比你好?”
“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你要是不高兴,我今后就不和她来往了。”
“我们真没什么,我向天发誓!”
“我向天发誓好不好?”
一副笃定认真的样子。 有句话说得好:“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那张破嘴。”方晓溪正应了这句,但梁红却听得受用了。方晓溪用力掰开梁红捂着脸的手,动情地吻她,梁红此时也不再抗拒……晓溪一边吻她,一只手搂着肩,另一只手伸向腿弯,把她抱起来,走向爱床……
两个人又涛声依旧了……
次日的检查结果令人吃惊,问题竟然出在方晓溪身上!这次他可有的干了,整天都往医院跑,买回一大堆药不说,就连饮食也被极端地重视起来。但不管怎么折腾,结果仍然是无济于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时间一长,方晓溪的治疗计划渐渐消失于无形,希望彻底破灭。 温良祝起初的信念比晓溪要强得多,认为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温良祝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问题?甚至还带着方晓溪夫妇跑到白云观去烧香。但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现状。后来她也泄了气,看耍猴时往往会给外乡人留下一句:“看有合适的孩子给抱一个!”
那时的穷人太多,不久就有了。 是南方的人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养了五六岁,男人就病死了。女人带着一个出去要饭再没回来。另一个孩子留在大爷家养不起,只能送人。 温良祝一听很满意,马上付了定金,要见孩子。等不几日,外乡人领着来了,温良祝一看女孩挺机灵,长相也好,就带回了家。晓溪夫妇见请来这么个宝贝,比自己个儿生的还好一百倍,当然十分高兴。都夸温良祝能耐大,会办事儿,把个温良祝也给抬举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她逼着方略给起个好名字,方略领了旨,岂敢怠慢,斟酌研究了好几天,才确定了个名字-方红瑶。
方宏对于这个妹妹的到来也表现出了应有的热情,毕竟是二叔的女儿么,管他是不是亲生的呢?从此,京城的垃圾桶边又多了一位小女孩,她也拿着铁钩跟哥哥一起寻宝,然后去卖了钱买邮票。他们还一起筛炉灰、拾牛粪。筛炉灰不仅仅是个累活,还特脏。从前,方宏宁可去干更累的活儿,比如搬蜂窝煤、提水等等,也不情愿去筛炉灰。因为筛炉灰太脏了,即便是头上帽子口罩都戴好,围得严严实实,仍然会有灰尘粘满了眉毛和睫毛,半天洗不干净。自从有了方红瑶,他终于有了就伴的,这个伴特勤快,不像郝庄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没个准头儿。而且红瑶虽是个女孩儿,却从来不怕脏、不怕累。这筛炉灰其实就是捡漏,普通人家的炉灰哪有灰渣?早用筛子自己筛拣了,重复利用做到了极致,绝不浪费。但是有些大户人家,企业单位,就不会那么认真。炉灰里满是燃烧不全剩下的灰渣,通过筛选,这些灰渣拿回家可以再用,是晚上封炉子的最好材料。一是透气儿。不像面儿煤,中间杂着土,不透气。这样会产生煤烟,容易引起一氧化碳中毒。那时常听说因为煤气中毒而死了人,最惨有灭门的,无一幸免。二是耐燃不灭火。块煤往往会着过,炉子灭了晚上遭罪,第二天早上还得重新再点。而灰渣再掺一些碎煤很少会灭。
方红瑶是干这活儿的高手,不出几个月,已经摸清哪个灰堆的渣多,领着方宏直奔主题。有些单位出灰晚,经常需要等,而且往往还有余温。方红瑶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常常会因此烫了手。不过,她也因此练出了功夫,两只小手上下翻飞,把没有利用价值的灰烬挑完,剩下的就是黑黑的灰渣了。捡完了,把灰渣倒进筐里,马上就来下一筛…… 方红瑶每次都比方宏筛的多,弄得他很没面子。经常求她:“妹妹,咱回吧,这不少了。明儿个咱再来啊?”红瑶听了,见他筐里不满,把两只小筐搁在一起,分匀了,才说:“好吧,咱回吧。”捡炉渣也有快乐,灰渣里有时候会有玻璃球,是煤里混进了玻璃,在高温下熔化形成的。方宏和红瑶发现了这个秘密,经常会在自家的炉灶里扔上几块五颜六色的碎玻璃,等第二天,就会见到各种形状的玻璃熔体,大部分都是球形,像是自然形成的玛瑙,非常有收藏价值。
拾牛粪是方宏更不愿意干的活儿,因为要去郊外,一趟要走十几里。以前和奶奶她们去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自从有了红瑶,拾牛粪也变得有意思起来。兄妹俩一起,再喊上几个小伙伴,路上连玩带耍,专挑牛粪多的地方去,专捡那些干透了的。拿起来轻松,回家又好使,每次都很快完成任务。还要顺便挑些野菜,捡点儿蘑菇,回家凉拌、熬汤,别提有多好吃!在玩耍和聊天中,不知不觉就到家了。因为有了赠人灰渣手有余温的情谊,方宏往往会帮着妹妹提筐。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走,方宏自己也开心。
这样的阶级情谊只能在那个年代产生,兄妹俩在劳动中加深了亲情。方宏因此特佩服红瑶,佩服她的勤劳智慧,朴实无华。把她当成了亲妹子,谁要想欺负她,先得过了方宏这关!现在家家都有暖气,哪里还需用灰渣和牛粪?孩子们也因此失去了加深情谊的机会。
确实,方晓溪搬出大杂院后,这些活早都不用干了。而且自从抱养了红瑶,梁红马上就怀了方达,医生说这叫缓解了精神压力。方红瑶和方宏比方达大很多,两个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哄孩子玩。他俩往往会把方达和方红雨弄到一起,四个人做游戏,使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参加少年宫是他们童年最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他们生活在京城最丰厚的回报。他们苦练基本功,学习下棋、舞蹈、乐器等等多种技艺。还把拣灰渣练就的灵敏快捷和吃苦耐劳精神都融会到了艺术中,兄妹俩都成为内里的佼佼者。方宏主修象棋,方红瑶学会了二胡,这时候,楼房里每天又传来了方红瑶勤练不缀的声音。
方略对此极为满意,清晨的公园里,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孙子们去和他的老伙伴们一起切磋。但一试才发现,方宏和方红瑶的水平还差得很远。于是切磋就变成了拜师学艺。这里很多都是业界的专家和高手,见两个孩子资质不错,又肯学,都很热心。这下又坏了,老师们开始抢学生,都想教,弄得方略很为难,都是老朋友,谁都怕得罪,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就这样,方宏和红瑶在各路大神们的共同指导下,技艺突飞猛进,就是学得杂而不精,因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听谁的。到最后,终于都跑偏了。方宏学会了围棋,红瑶也拉会了京胡。方宏喜欢围棋的多变、幽远、绵长、清雅。红瑶则喜欢京胡的高调、清脆、刚劲、嘹亮。两个人竟全把主业给扔了。尤其方红瑶,成了公园里京剧表演的伴奏。京胡是中国传统戏曲京剧的主要伴奏乐器,是公园里老戏迷们的最爱。他们经常拉红瑶过去伴奏,一拉就半天回不了家,红瑶倒是乐此不疲,直到让他们满意为止。弄得方略常得回家解释:“红瑶正忙着伴奏呢,还回不来呢。”气得温良祝埋怨他:“都怨你个死老头子,小心把孩子累坏了!”
方宏也把象棋扔在一边,每天抱着个围棋罐不撒手。棋下得倒还拿得出手,只是温良祝并不喜欢:“这叫什么呀,下得人心焦不耐烦的。”但是也有拥趸,方晓湖说:“我看着不错,这孩子越来越随我了。”方略也说温良祝:“你懂什么?这才叫艺术,是高雅艺术,你不懂。”温良祝见大儿子和丈夫同她唱反调,登时不乐意了:“嘿,这叫什么艺术?”
“天桥打把式卖艺的,人家那才叫艺术呢!”
“你们爷俩有本事练两下子,嗯?”
鄙夷的目光投向方略和方晓湖,爷俩也不好反驳,都知道她是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抬杠专家,不吭声了。方晓波恰好也在,见妈妈得了势,顺着说:“妈说得对呀!人那才是真本事呢,我见人家表演用头开砖,胸口碎大石,那都不算什么。最厉害的是用舌头纫针和吞铁球,那才精彩!”说着径直在客厅里拉开了架式,学人家吞铁球:“你们看啊,人家是先吞一个,嘴里没有了啊。”绕场张了个大嘴向大家展示。
方宏见三叔贼逗,拿了颗瓜子就往他嘴里扔。你说还真奇,刚好扔进嘴里,方晓波一不留神,把瓜子连皮咽进了肚子里。也顾不上表演了,满地追着方宏:“好你个臭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方宏躲在奶奶身后,朝着他挤眉弄眼,调皮之极。方晓波也不是真追,见妈妈护着他,又开始了表演。他张开双臂,扎了马步一运气,还挺像那么回事。嘴里还念念有词,作势又拿了个铁球:
“这个是第二个!”
“铛啷。”还自己配了音。又赶紧解释:“我真听见声音了!”
“铛的一声,很清楚!”
一副让大家必须相信的认真表情。方宏听了很感兴趣,连忙说:“三叔,哪天领我见识见识去。”方晓波表演了半天没人理,终于找到了救星:“好、好,一定、一定!咱明天就去!”
方宏高兴地直拍手。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4 11:48:43 +0800 CST  
第七章 不是寻医药 非干送别离

同年的永定门火车站,涂连胜和儿子涂强登上了东行的列车。遥远的路途下,列车像是一只毛毛虫,在铁轨上缓缓爬行,消磨着每一位旅客的耐心。涂连胜是林原县的水利局长,林原是林吉省的一个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县城。自76年开始,他主管引东渠的工程项目,为此可是付出了几乎全部精力。
引东渠是一条人工运河,当时根本没有什么大型机械,十几万各族人民前后参与了这一艰苦卓绝的工程,所有施工全靠手抬肩挑。东林河上游先后建起几座大型水库,层层拦蓄,获龙湖入湖水量逐年减少直至断流。到后来,湖面缩小到极限,酸碱度极速上升,及至干涸,湖底碱土飞扬,周围的几万亩耕地、草原受碱害困扰。大自然对人类的肆意开发进行了最严厉的惩罚。涂连胜再也坐不住了,他无法忍受这样持续恶化的趋势,三番五次向上级反映,终于促使县委作出了开挖引东渠的决定。
开工之后,老涂就彻底变成了大禹,两年没回三次家,涂强都快叫他叔了。涂强从小身体很好,爸妈忙于工作,根本顾不上管他。三岁就和姐姐涂丫被送进了托儿所,直到上学。 涂丫刚上小学就患上了肺结核,那时候治病全靠打针。每天都得打一针青莲霉素,时间久了,屁股上生打出来两个硬核,能把针头顶弯,医生都无法下针。妈妈伊玲每天用热毛巾给她敷那些针孔。到后来,涂丫知道每天这一针肯是躲不过,就急切盼着这种痛苦能尽快结束。时间还没到就嚷着要打针:“打针吧!打针吧!”
搞得全家人都没什么好心情。 这皮肉之罪不是最痛苦的,那些年没有好的抗生素,只能吃四环素。把牙吃黄了不说,小孩儿的胃岂能受得了?丫实在受不住,就瞒着父亲把药片偷偷放进了裤兜。孩提时代充满天真,哪里想到应该把药扔掉?心想这是花钱买来的,哪天不恶心时还要吃呢。涂连胜洗衣服时发现裤兜里塞满了四环素药片。
“不吃药,你的病能好?”又气又急,就动手打了涂丫。涂丫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从没挨过打,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发这么大火。打完之后,看到闺女可怜,想起生活的艰辛,老涂竟自己也哭了起来。涂强看到爸爸和姐姐都哭了,也忍不住落泪。 艰苦的生活条件,更拉近了人们的亲情和友情。那时候治安环境出奇的好,邻里关系、同事关系,都那么和谐融洽。 涂强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父亲领他到京城儿童医院就是去看他的多动症。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奇怪的想法,比如说韩非孟子,比如说骑着自行车环游世界,比如说未来世界,比如说福尔摩斯,比如说外星人。
这次去京城,涂连胜给他买了本《小灵通漫游未来世界》,更加剧了他对科学的渴望。作家叶永烈在书中描写的所有未来场景,现在几乎全部实现了。比如会说话的手表,淋不湿的雨衣,球幕电影……这些超时空的想象无疑对幼年时的涂强产生了巨大影响。 在涂强的心目中,外星人是肯定存在的。他这样讲:“前提是字宙是不是无限的?只要宇宙是无限的,就一定会有比我们科技发达多的外星生物存在!”说这句话话时,人们都以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于是就有了他们父子的京城之行。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这个年龄段有些超乎寻常的想法是正常的,青春期之后就消失了。涂连胜这才放了心。但是对涂强来说,青春期也没有停止天马行空的想法,真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诸如撒把骑自行车吹箫的事,恐怕全世界也只有他能做到。因为他的狂傲,涂强经常会无缘无故的被视为敌对。一些人总想借,“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来抬高自己。他树敌无数,朋友却始终不多,是个彻底的独行侠。
阅读是涂强最好的习惯,他涉猎的范围广泛而复杂,这就好比一间本来就不大的房子,里面不分青红皂白地放了太多杂乱无章的东西,简直就是一个乱库房。譬如音乐,他又吹口琴又吹笛,最后还学了箫,但是哪样也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体育方面,最喜欢的可能就是爬山和自行车了,跑不快也跳不高,更无所能为。也只有美术方面,画出来的东西还真不错,只可惜画得比梵高还抽象十倍,没人能看得懂。
涂强的少年时光就是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下渡过的,所以他时而兴奋,时而落莫。有时候什么都想干,什么都喜欢,觉得光明一片,风景无限。有时候却干什么都没心情,又心灰意冷、阴抑无奈,觉得世界末日似乎马上就要来临了。对涂强来说,林原县的冬天是可爱的,爸爸为他精心打造的冰车又能派上用场了。县里组织了滑冰队,涂强想去报名,涂连胜却坚决不同意。在涂连胜的心目中,滑冰属于不务正业,他讲话:“好孩子谁去学它?”
确实,涂强还真受不了那样的罪。早晨天不亮就起来训练,天气冷的能把人耳朵冻掉。教练也是出了名的严厉,打骂是经常不断,甚至还传出了男教练和女队员的绯闻,真是不去的好。不过,他还是想去训练场旁边的冰面上玩耍,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队员们。 每当看到一队人穿着五彩斑斓的训练服,闪电般地在椭圆形赛道上划过,整齐划一的冰上动作,倾斜到极致的完美角度,简直帅呆酷毙了!涂强羡慕的不得了。
涂丫对弟弟袒护之极,有人想欺负他可没那么容易。别看身体弱,必竟年龄大些,关键是有无穷的气场,可能是打针打出来的,往往都会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她对涂强的异样行为同样反感,因此从来不想和他一起玩。一次两人闹意见,涂强见她不理,就假装肚子疼。起初丫没当回事,但涂强演技真不错,把涂丫急的又是倒热水,又是四处找药,涂强达到了目的,心里偷偷乐,就是不点破。
与弟弟相比,涂丫的世界完全不同。她最喜欢的就是听收音机,似乎什么节目都喜欢听。尤其是对越剧颇有研究。与那时的其他女孩一样,她的身心早已被琼瑶和三毛俘虏,可以说那可真是爱的无私,爱的投入,爱的出奇,爱的过分,爱的离谱。涂连胜是林原县有数几个在那些年月就买上了彩电的人,伴随着涂丫姐弟俩的成长,霍元甲系列,金庸系列,琼瑶系列——电视剧的播放正在全国范围内像火一样的燃烧。
84年,水渠终于修通了,至85年底,获龙湖的水位已经恢复了;退化的芦苇也开始复苏。东林江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获龙湖,注入了新的生命之源,明显地改变了自然状况与生态环境,使这里的渔业生产和旅游事业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涂连胜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认可,被提拔为林原县副县长。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上任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获龙湖冬捕的宣传和开发。老涂的父亲涂腾是获龙湖资格最老的渔把头,掌握着仪式的每一个细节。
现在,冬季渔猎,作为一种传统的渔业生产方式,已经演变成了一种习俗。早在辽金时期,获龙湖冬捕就享有盛名。虽然岁月更迭,获龙湖冬捕的神奇、神秘与神圣依旧。 据史料记载,辽帝喜欢吃“冰鱼”,每年腊月,便率领家眷浩浩荡荡来到冰冻的获龙湖上扎营。命令仆人将帐篷里的冰层刮薄,直至薄若纸片儿,冰下游动的鱼清晰可见。 等看够了想吃时,便将薄冰轻轻击破,水中鲜活的鱼就会接二连三地跳上冰面,成为案上之物,供君臣欢宴。历史上,习惯称这种捕鱼方式叫“春捺钵”。 每年的冬捕场面,都会吸引很多国内外游客前来观看。涂连胜为传承这一古老的捕鱼方式,拉动旅游经济发展,可真没少动心思。在他的主持下,获龙湖旅游开发区每年都在12月举办冰雪渔猎文化旅游节。
冬捕的祭祀仪式上,盛装的蒙古族姑娘为渔工们献上奶干。喇嘛将怀抱的供品逐个递给“渔把头”涂腾, 涂腾按次序将供品摆放在供桌上,然后将九炷香分别插在三个香炉内点燃。之后率众喇嘛按顺时针方向绕供桌、冰洞和冰雪敖包转三圈并诵经。之后他站到场地中间端起酒碗,双手举过头,开始朗诵祭湖词:
“啊!长生天,先祖之灵;啊!庇护众生,求昌盛,求繁荣。获龙湖呵,天父的神镜;获龙湖呵,地母的眼睛,万物生灵,永续繁衍;都聚在获龙湖天源的怀中,都握在获龙湖地宝的手中;献上九九礼吧,奉上万众心诚,湖上层层冰花,闪动八方精灵。敬上九炷檀香,插上九枝青松,献上九条哈达,摆上九种供品;啊!千里冰封望祭湖,万顷湖面竞纷呈!?”之后,涂腾接过一名喇嘛从供桌上端来的酒,手托酒碗,跪冰洞前,高喊:“获龙湖冬捕的大网醒好了,开始祭湖了!一祭万世不老的苍天!再祭赐予我们生命的大地!三祭养育我们的获龙湖!”
几名蒙古族姑娘闻声走到冰雪敖包前,将手中的哈达系绕在敖包的松柏枝上;其他蒙古族青年则将糖块、牛奶撒向天空;喇嘛把酒和供品倒入冰洞中,随后所有人围着冰雪敖包转三圈。 祭完湖后,涂腾手里拿着“抄捞子”,在已经凿好的冰洞里搅了几下,使劲往上一提,从湖里捞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胖头鱼来。这叫“开湖头鱼”,那鱼在空中不断地扭动,落在冰面上上跳下蹦,足有几十斤。
喝完壮行酒之后,随着涂腾一声“上冰”,所有参加冬捕人员,跳上拉网车或爬犁,三挂大马车,60多号人,浩浩荡荡开赴冰上作业。这时鞭炮齐燃 ,赶马车的吆喝声、鱼把头涂腾的号子声、爆竹声、喇嘛的诵经声、马铃声、鼓声、号角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神秘地在获龙湖面上飘荡,使寂静的雪野充满了诱人的魅力。
忙碌了一整天,涂连胜接了涂腾回家。伊玲早已提前接到了新上的鱼,准备了一桌盛宴,等着他们回来。涂强和涂丫咽着口水在桌边等着,这可是今年的第一网鱼啊。几杯下肚,涂腾说:“明年你快换人吧,我这渔把头实在是干不动了。”连胜笑着答道:“爸,这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您要是想退休,得先给带出个徒弟来。”涂强一听,摇着爷爷胳脖喊:“我要当徒弟!我要当徒弟!”连胜捂着嘴笑个不停:“你爷爷收你做徒弟,那咱俩可怎么论辈呀?”涂腾抹了抹胡子,又摸了摸涂强的小光头,笑着说:“这娃娃有志气,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指定比你爸爸官还大!”
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着白雪覆盖的林原县城。远处素有潭湖之称的获龙湖依然是茫茫一片,暂时恢复了宁静,只有各色翅旗、圆滩旗和出网旗仍在寒风中扑扑作响。此刻,家家户户都在享用着冬捕带来的美食。这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最值得欢庆的日子,大网拉上来的,不仅仅是吃不完的鱼,更有无穷的快乐。......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4 11:58:21 +0800 CST  
第八章 圣默寄言宣 分别乃无知

洛珠对似玉的感觉,仍然停留在同窗的层面。他对情感的理解还属于朦胧状态,更多的成份恐怕还是友谊。似玉则不同,爱情的萌芽已经在她内心生长,虽然还很稚嫩。但这无疑是最纯洁的感情。每一位纯真少女的内心世界,都保存着这样一颗美妙的种子;当爱的温暖来临,爱的甘霖滋润时,它就会发芽。
五年的小学生活就要过去了。长期的封建思想遗留,造成中国人男女空间界限划分的过于清晰。每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又急切的想马上找到合适的伴侣,这是多么可笑的逻辑。夫妻双方不了解就组建家庭。因此,中国的离婚率始终处于高位,一出出的婚姻悲剧不断上演。
尽管似玉心有灵犀,但是她和洛珠见面的机会毕竟太少。洛珠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似玉与其他女孩的不同。一次班上两个同学打架,洛珠虽然也是班干部,见大家都不上心就懒得去管。混乱中听到严似玉在用力喊自己的名字:“洛珠!”洛珠猛然惊醒,正义感瞬间回归,上前平息了这场闹剧。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果断而坚定,其间还包含了真切的信任和提醒,这正是洛珠最需要的那一种! 还有一次是从操场返回教室,满头大汗的他没什么东西可擦,一路上抹着汗着急往回赶。走过一群玩转圈沙包的女生时,似玉那张美丽而充满笑容的脸,恰好与他对视。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止,那种无法形容的亲切、关怀、友善,发自内心的喜欢、欣赏、快乐,表露无遗的幸福、愉悦、深情……这不就是传说中爱么? 但当年的洛珠还是太年轻了,十几岁的他还没能真正读懂其中的纯洁感情。似玉又能怎样呢?像《红楼梦》中的宝黛之恋,古人虽成熟的早,却不也是懵懵懂懂的凄美结局么?
似玉对洛珠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衣服。嘉央的巧手是拉则出了名的。多姿多彩的藏服自不必说,一款亲手织就的毛衣还要配上两个可爱的熊猫。最靓的是灰色灯芯绒做的上衣,那是嘉央自己的手艺,穿在洛珠健硕的身上,成为似玉心中永远难忘的回忆。似玉要随父母回城了!严刚的妻子卢春笋虽是央金人,严刚起初也不想返城,他对央则地区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但由于父亲严初在文革时期遭到了迫害,身体一直不好,需要他照顾,他这才不得不做出了返城的决定。严似玉更是如此,她舍不得拉则的万千好景,舍不得这些可爱的同学,更舍不得敬爱的常雨老师。当然,她最舍不得洛珠!回城的日子快要到了,她决定见他一面。为了这一次相见,似玉提前向洛珠借了一本书,还书是个极好的理由。
学校后面的小山上,洛珠准时前来。濛濛的朝雾还未散去,轻轻地酝在不远处的林下山间。远方的雪山依然皎白,但青青草原的颜色却变得深浅不一,依然舒展在遥遥的视线里。地平线上的阳光透过白色云朵,洒落在河边,缥渺的云影缓缓的在地上挪移,就似仙人行走的脚印……
两人沉默了许久,谁都不说话。洛珠第一次和女孩儿约会,他知道似玉要回京城,今后再难相见了。班里的同学都买了小礼物送给她,铅笔、橡皮、小刀,都装在常老师为她买的新铅笔盒里。洛珠不例外,也买了一支铅笔给她。但这时,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下意识地低下头,抓了根草杆儿,在地上划着玩。 还是似玉先开了口:
“我这几天就得走了,火车票都买好了。”
洛珠手里的草杆儿略停了一下,仍然没说话。
“把书还给你,谢谢了,差点儿拿到京城去。......”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洛珠终于开口了:“书其实不用还,你还是带着留个纪念吧。到了那儿,可得记着给我们来信,邮给常老师就行,她一定会转交给我们的。” “嗯,你们呢?也要给我写信啊。”似玉说。 洛珠摔了摔草杆儿,又说:“咱们同学我负责组织,让他们给你一人写一段!”
似玉双手托着腮,想像着自己收到同学们来信时的样子,幸福浮满了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似玉从没化过妆,但她的美是纯天然的,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乌黑浓密的长发飘逸及腰,银湖一般的大眼睛,雪莲一样的皮肤,无需修饰的眉翠唇红、高鼻玉耳、优雅曲线……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呀?!”
“你放假时候可以坐火车回来,我还带你去罗岭玩。”“你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
“爸妈不知道回不回来,我自己可不敢,怕走丢了……”
俩人想起将来的天各一方,都有点失落,又不说话了。 似玉又打破了沉寂:“你们会想我么?”说着靠近了洛珠,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洛珠心里一惊,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又不确定;似乎忽然有一颗呼啸而来的流星锤,击破了他的玻璃心,不知该怎么办。但又不想摆脱,感觉这样也很舒服,一切都好自然,好喜欢。整个身体仿佛被瞬间冷冻,动弹不得,手里的草杆也不再摇晃了……
就这样,过了良久。似玉不愿移开,她多么想一直这样坐在心爱的洛珠身边,一辈子都愿意!洛珠却终于撑不住了,他扔了草杆儿,伸手解下追随他多年的藏刀,那上面附着他人生的全部记忆,全部情感,全部寄托。“这个送给你吧,他会时刻保护你!”洛珠说了句大人都很少能说出的话。似玉知道这把刀对洛珠意味着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心想,有了这把刀,我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洛珠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似玉的小指,来拉勾吧……“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纯真的声音融化在一起,飘向拉则的每一个角落,飘向远方的京城…… 年轻的他们,尚不知情为何物,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这种朴素而真挚的情感,尽管分不清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不就是人类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么? 下山时,他们牵着手,一起唱着歌,一直到了有人的地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80年代,一切都那么新鲜,时尚的气息一波又一波,如同滚滚的潮水,汹涌而来。《窗外》、《聚散两依依》、《梦的衣裳》这些耳熟能详的琼瑶故事,渐渐征服了神州大地的痴心男女。林青霞、吕秀菱、秦汉、秦祥林等偶像席卷了内地。林青霞们成了新的“大众情人”。女孩纷纷效仿她们的模样,于是中分长披肩直发开始流行起来。
对于严似玉的返城,常老师也是很难舍的。似玉他们这些孩子是她一手从低年级带起来的,感情最为深厚。她的敬业精神使他与学生之间的距离很近,更加容易沟通。几年下来,常雨在拉则的教育界已经小有名气。县教育局为此还专门为她准备了观摩课,邀请全县老师参加。幸亏洛珠他们的教室足够大,但也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常老师是见过场面的,在校期间参加过比赛,比这人更多。再说,她只是把它当作平时的普通一课,并没有作什么特殊安排,因此她心中有数,并不紧张。
常雨的课,最大特点就是特别会调动学生积极性,同学们都抢着回答问题。洛珠上课爱打瞌睡,一会儿就着,有时搞不好还扯呼,是班里有名的瞌睡虫。但自从上了常雨的课,他就再没睡着过。一方面是因为她讲课十分有趣,让洛珠失了睡意。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的粉笔头比飞镖还厉害,特点是稳、准、狠,刚有睡意,粉笔头就像子弹一样飞来,如何能睡着呢?尤其可怕的,是他自己奉献的那个柳条讲棍,打在头上,马上就会有反应,若不听话,回家一摸,头上全是棱子。每次同学聚会,一提起这件事,同学们就又会气不打一处来,纷纷说:“洛珠啊洛珠,我们都让你害苦了,自觉点儿啊,自己干一杯……”
常老师的粉笔头暗器,也有失准的时候,一次把一个淘气男同学的耳朵打破了,留了点儿血,她担心家长会来学校找。放了学,就主动带了几个班干部,去那个同学家里解释。那次洛珠也跟着去了。到了同学家里一说,家长见老师这么负责,连声说:“没事,没事,没事!”只顾骂儿子:“老师对你这么好,你还惹她生气,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观摩课开始了,课堂气氛十分活跃,观摩的老师们都打心眼里佩服,对常雨的教学非常认可。提问中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哪位同学知道“镶嵌”这个词的含义?”好多同学举起了手,洛珠没考虑好就跟着举手。举完了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不会呀!”想放手已经来不及了。常雨扫视了一下举手的同学:“有请洛珠同学回答问题。”洛珠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蒙吧,可惜蒙的时候已经懵圈了,憋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来:
“‘镶嵌’就是镶嵌在肚皮上!”
惹得全场哄堂大笑。洛珠虽然很不好意思,却感觉到了大家的笑都是开心的笑。他们对这堂课是认可的,这是会心的笑,开怀的笑,绝非是耻笑。 课程进入文章划分段落阶段,常老师特别喜欢洛珠的表现,又让他站起来回答。几位同学回答完毕,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以洛珠为首,一种以严似玉为首。常老师倾向于严似玉,但洛珠就是不同意,提出了很多理由,似乎还很充分。文章段落的划分其实并不绝对,没有标准答案。有些文章并没有在段落的划分上确立严格的界限,因此有些结构复杂的作品,作者本人创作时也未必会明确划分段落。所谓的划分,只是后人的杜撰而已。
洛珠的坚持让常老师有些下不了台,她很聪明地宣布课间休息,把意见不一致的同学喊到一起讨论。洛珠非常懂事,他知道如何给老师长脸,必要的争论必须有,这才能显示出常雨的教学水平,但是场还是要下的,否则争论就没有意义了。休息时间一到,洛珠开始妥协,常老师开始了总结性的收尾讲解……
常老师的优秀当然会招致别人的嫉妒,因为两个班成绩差太多,另一个老师说原因是好学生都跑常雨这个班了,当然成绩会差很多。校长很会处理这种事,结论是重新分班,两名老师按顺序一个一个挑,这样一来,常老师的好学生一多半都被挑走了。洛珠成绩提高的飞快,如今也算是好学生了,被要到了另一个班。分班对洛珠来说很无奈,虽然又能结识不少新同学,但是毕竟离开了常老师。 没几天,这种无奈就不存在了!他们班也有出色的同学,一次老师提问,洛珠信心满满地举手回答,却败给了一个名叫宇若云的女孩子。向来自负的洛珠开始注意这个同样自负的女孩。虽然都很漂亮,但是她和严似玉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
若云是导弹专家宇学先的孙女,是宇航最小的女儿。她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聪明可爱,欢乐大方,仿佛每一刻都在笑。就像是一只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彩蝶,每一刻都闲不住。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猜谜,能猜透每一个心思。大家都很喜欢她,而且是特别喜欢的那种。花鼓队、舞蹈队里,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动作堪比专业演员,像是一朵出水的芙蓉,迎风招展,飘香绽放。洛珠被她深深吸引,常想,世上怎会有似玉和若云这样的女孩?莫非她们就是传说中的仙女?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4 12:19:40 +0800 CST  
第九章 负剑空叹息 苍茫登古城

龙吟是皇帝的故乡,文化底蕴自不必说。吴桐和明霞所在的小学,五十年代就建成了。它是龙吟长平小学,具有淳厚的人文气息。学校有一个传统节目——腰鼓,每逢六一等重大节日,都要组队提前练习。长平小学的学生都以加入腰鼓队为荣,而这个愿望,吴桐和明霞竟同时实现了!六一节快到了,他俩从学校领了鼓,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练。放学还得背回家练,老师让利用一切机会。吴桐和明霞属于刚入门的新手,分不到好鼓,要先使用学长们挑剩下的,明霞的虽然旧点儿,但至少完整。吴桐却领了只破鼓,只有一面能敲,另一面烂了个大窟窿。他撅着嘴,满脸的不开心,怕人笑话。吴忠虽然手巧,看了看也没法儿修,只好用报纸先糊上,又找来与鼓皮颜色相似的一块塑料布蒙上粘牢,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训练的热情。这不,刚吃了饭,吴桐就拉着明霞去鼓楼广场练鼓去了。 
傍晚,夕阳下的古城分外美丽。憧憧的人影、树影、车影、马影,以及所有建筑物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斜斜地映在鼓楼基座上。所有的影子都在一定空间维度内移动,像是在诺大的基座上演着一出皮影戏。燕子剪着尾在天空飞翔,几棵大树精神抖擞地立看,枝叶在习习的凉风中招手;薄雾浓云笼罩下的远山,渐渐被落日点着,随后,赤热的晚霞染红了整个龙吟城。 
晨钟暮鼓虽已成为历史,钟鼓楼也已经只剩下基座。但仍然是人们休闲集聚的重要场所,它四周就是热闹的集市。登上基座,仍能感受到昔日龙吟八景之一的谯楼归市美景。残垣断壁掩不住往日的辉煌,却更增添了几分厚重的承载,使人们永远都会感受到繁华易逝和历史的沧桑。 
广场上人很多,改革开放以来的龙吟人,意气风发,慧质兰心,不断开创新局面。兴起的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使农业生产真正走上了蓬勃发展的道路。龙吟县粮食总产量达到4亿公斤,结束了“吃粮靠国家,生产靠贷款,花钱靠救济”的贫困局面,并开始向国家提供商品粮,被国务院列为首批商品粮生产基地县。
吴桐学什么都是慢热,明霞早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他却始终不行。考入龙吟中学后,学校离家稍远了些,总让妹妹骑车驮着也太丢人;吴桐宁可自己走着去,学车简直成了心病。吴桐推着走都费劲,自行车到了他手里,像是被施了魔法,死沉死沉的,怎么也不听使唤。还是吴民有招,他让吴桐先学大梁,是一种大跃进式的学法。吴桐个子已经很高,这种拔苗助长的方式反而奏效,使他很快就学会了掌握平衡。吴民扶了几圈,他自己就能骑了。学是学会了,基础不行,骑上能走,却还连溜车都不会。 
吴桐胆儿大,父亲早给他弄了辆旧车,学会第二天,他就骑着去学校了。上学时人少还没出什么事。放学时,见人一多就慌了,正赶上这破车闸不好使,朝着一个女孩就冲过去了。女孩一见,急忙跑着躲他,虽然已经逃到了马路牙子上,还是被吴桐从后面撞上了。吴桐也摔倒了,还没起来就连三赶四地道歉。女孩儿看到这人这么匪,早已吓得丢了魂儿,也顾不得身上疼,更不敢和他理论,只忙着逃命要紧。吴桐因为这事儿后悔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人家给撞坏了,好像一直没怎么见那个女孩儿。后来才知道人家叫叶知痕,是与他一届的同学。
吴桐学会了自行车,可以去稍远一点的地方了。他总盼着放假,最高兴的事就是回小塘村,因为这里有他的童年,有他亲密无间的小伙伴。回村时,吴桐骑的飞快,故意把明霞远远的甩在后面,听着她在后面着急地喊:“坏哥哥,等等我!”
主路早被拖拉机和马车毁坏,全是坑,自行车没法骑。于是在路两侧的树林里派生出来两条可以容人行走或自行车骑行的小路。小路在树林里蜿蜒前行,吴桐和明霞卯足了劲儿,骑得飞快。 
阳光透过一层层浓密的树叶,形成婆娑的影子世界。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两个飞速移动,衣袂翩翩的奇葩。林间草地上的野花一簇簇的盛开着,时而浓密,时而稀浅。花香却早已静悄悄地挤满了小路的每一个方寸,郁郁而发。 这便是吴桐和明霞在一起,度过的最快乐时光。 
小塘村的伙伴众多,四蛋虽然死了,但还有五蛋和六蛋,俩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哥俩各有各的绝活,五蛋善骑驴,六蛋善爬树。吴桐很会利用他们的长处,给他俩分工:五蛋负责骑老母猪,六蛋负责捣鸟蛋,害得两人都受了伤。五蛋摔了个仰八叉,六蛋摔了个大马趴。 
吴桐也受伤了,他是和五蛋爬猪圈时摔下来的。墙很高,吴桐来不及反应,脸先着了地,摔得有点儿晕,多亏是个废弃的圈,里面还干净,但把鼻子摔破了。打这以后,吴桐的鼻子动不动就流血。一次感冒了上火,在学校流,老师领着去水房拿凉水拍脑门儿止住了。回家后又流,这回怎么也拍不住了,就用卫生纸卷起来堵,堵左边右边流,堵两边嘴里流。本来堵好不流了,又因为感冒打喷嚏,一个喷嚏又流出来了。多亏邻居有一位医生,拿镊子夹了酒精棉球快塞到鼻梁才喷不出来了。血流了很多,李万云拿着一个喝水的小搪瓷缸,接了半缸,心疼的什么似的。非让吴桐喝下去,说喝了不伤元气。吴桐端起来一看,流了那多,太可怕了,还敢喝?这一夜倒好,鼻子没法出气,只能用嘴呼吸了;吴桐张了个大嘴睡觉,活像个癞蛤蟆。李万云和桂香在旁边看着,不敢睡。 
猪圈摔伤事件还落下了另外一个病根,就是爱走神,比如有时饭吃的好好的就不动了,走神儿了。李万云说这孩子是不是摔傻了? 事实证明没摔傻,没准儿还摔灵光了呢。吴桐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上中学也是如此。 
吴桐和明霞是小塘村的贵客。当然,这还是吴忠和吴民的原因。村里亲戚朋友到县城办事儿,总托吴家二兄弟帮忙。吴忠和吴民出了名的好,他俩从小在小塘村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谁去了都热心帮忙,因此大家都欠着他们的人情。他们忙着顾不上回村,于是这情意就顺理成章地转嫁到两个孩子身上。一但放假回了村,准是挨家请。 
现在虽然好过了,但那时物资短缺,也没什么太好吃食,主要是表达心意。让吴桐感受最深的还是去他伯伯吴来喜家那次。吴来喜不幸得了腰椎结核,全家的活儿都得靠婶子自己干,起早贪黑操劳不说,还得常年外出给丈夫看病。到后来吴来喜瘫痪在床,常年吃药。几年下来,举债无数,日子过的非常艰难。由于经常到县城看病,就少不了麻烦吴家哥俩,他们又经常接济,所以就觉的非常亏欠人家。听说吴桐兄妹回来,就想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吴桐的日程当然听李万云安排,她实在推辞不过,心想再不去显得瞧不起人家,就答应了。去吃饭的那天,是吴桐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当婶子把满满一笸罗炒鸡蛋都端上来时,说:“买不上别的菜,只有这些鸡蛋了。”
那鸡蛋黄澄澄、亮晶晶,像是黄金打造。吴桐被深深地震撼了!他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还曾随父亲出去乞讨,他明白这一笸罗鸡蛋对婶子的家庭意味着什么!这是家里的全部家当呀!明明知道这俩个孩子吃不了,还都拿来炒。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拿出来炒,而招待的客人只是两个小孩!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情意呀!这种毫无保留的付出,城里人绝对做不到,只有农民做的到。这正是中国千百万农民最真诚、最无私、最宝贵、最真挚、最值得尊敬的情怀。
吴桐当时就暗下决心,若是将来上了班,一定要对得起农民,照顾好农民。后来他真这么想,也真做到了。幼小的心灵树立了坚定的信念,从此确立了吴桐的信仰。人生就是如此,经历的所有片段都短暂而永恒,但影响人生信仰的片段并不多,他的理想从此刻起,开始变得更加美好,更加成熟,更加坚定。 
随着年龄的增大,吴桐和明霞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后来进县城后,明霞已经改姓了吴。但不知怎么搞的,同学们还是很快就知道他俩个并非亲兄妹,而且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吴桐自己还知道,妹妹还有个双胞胎的姐姐小时送人了,到现在也下落不明。女大十八变,如今的明霞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乌溜溜的黑眼珠,粉嫩而可爱的笑脸,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长长的辫子在后面甩来甩去。明霞的美是那种迷人的美,爱笑的表情,温柔的眼神,处处撩人,处处藏情。在一个炕上睡觉玩耍的日子早已过去,每天影子似的追随也一去不复返。不过,他俩毕竟还是一个班上的同学,虽然各自都有了伙伴,还是每天一起上学。 
这种兄妹关系在别人眼里是不靠谱的,人们经常会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这一点在吴桐心里渐渐明晰,所以他尽量避免和明霞在一起。并不是他不愿或不喜欢,而是不想因此影响到明霞。 明霞小时吃过苦,倍加珍惜现在的生活。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她都显得过于认真。上课时数她坐姿标准,直挺挺地像尊雕塑。同桌想说句话,她理都不理,总是给人一种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感觉。其实明霞并不骄傲,她只是太过认真而已。生活中的她,朋友也很多,相处的也很融洽。老师经常表扬她,表扬她的一切。确实,她一切都做得那么好。长像好、身材好、人品好、学习好,简直是一个淑女典范。 
但吴桐却并不喜欢现在的明霞,觉得她太听话,太过贤惠了。回忆过去,小时候的明霞并不是这样的啊?吴桐更喜欢那个机智聪颖、任性多情的明霞,而不是这个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活像是机器人的明霞。 明霞很喜欢吴桐的品格,他对吴桐甚至总有一种仰慕的感觉。在她心里,吴桐就是带头大哥,他沉稳大气,奋勇担当,有股子大将风度。吴桐时常想,他和明霞在一起生活,是不是尘世轮回修来的前世缘份?抑或是命中注定、上苍安排? 
可是,不管人生是否轮回。当我们翻开历史的画卷,每个时空,都会有很多将来的名人出生,也会有曾经叱咤风云,风光无限的人离开……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4 17:29:57 +0800 CST  
第十章 金门定回音 云路有佳期

80年开始,中国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时代。在全国人民心中,京城就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中国的一切新鲜事物,都从这里发源。不知不觉,街头上流行起了中山装和西装。理发店、照相馆、饭馆等传统生意纷纷关门或改头换面,取而代之的是发廊、影楼和酒店等新兴产业,融合与互通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那时的自然环境还是非常不错的,与现在的难得一见相比,那时候天天都可以看到蓝天白云。方宏和方红瑶每天都生活在灿烂的日子里,没有人提醒他们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大街小巷、楼道公园尽情玩耍。方红瑶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穿着漂亮衣服、吃着饱饭,享受着方晓溪夫妇以及方氏家族的溺爱。
京城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接受历朝历代的腥风血雨,承接百废待兴的千斤重担。市民们早已习惯于这种翻天覆地、变化无常的政治气候。在历经了如文化大革命这样的激烈动荡之后,他们也只是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正常的心态。巿民们深知,政治离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如何治理国家,那是政治家们该操心的事儿,从来都与普通老百姓无关。既然无从选择,那就不如及早适应。
方家就是以这种最包容的心态接纳了方红瑶,他们既然选择了接受,那么一开始便视如己出。对待红瑶,他们的热情甚至远远超越了方宏。最好的吃食都先给她,梁红一有时间就去王府大街寻找适合红瑶穿的衣服,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晓溪也倾注了全部心思,给红瑶请了各种学前教育的专业老师:钢琴、舞蹈、古筝、书法、绘画、……梁红见实在太多了,才说:“快别报这么多了,会把孩子给累坏的!” 即使是方达的出生,对此也毫无影响,姐弟俩受到了同等的待遇。多年以来的男女平等教育,与在荷兰的生活,使方家的所有成员,都早已摒弃了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
方略也拿出多年不用的毛笔,教红瑶写字。方红瑶的骨子里可能天生就有优良的基因,什么东西都学得像模像样。方略一见有缘,愈发重视起来,方宏却感觉心里不是滋味。爷爷偏向红瑶,他的嫉妒心就开始作祟了。方略一板一眼地指导红瑶练字,方宏却在一边故意搞出声响来。起初方略还不在意,见方宏越来越起劲,终于按耐不住:“你这孩子……太过分了!”方宏也急了,用劲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我怎么了我?我玩我的,又没碍着谁!”扭头奔别屋去了。 方晓湖下班回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里并没有怪罪方宏,看到父亲还在因为这事儿生气,想起他从前教训自己的情景,倒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想法。他找到方宏:“你是怎么惹爷爷生气的?”方宏见父亲的表情并非阴云密布,貌似并不在意。顿时胆大起来,委屈的说:“我也没做什么,爷爷就发火了。”晓湖向他眨么眼,说:“你去找爷爷道个歉。”方宏心领神会,跑到方略那儿鞠了个躬,说:“爷爷对不起。”心里却想:是你对不起我!方略见孙子道了歉,也就不生气了。
如此可见一斑,京城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欺生排外。生活的重创也许会使他们一次次跌倒,但内心的坚强却又使他们一次次重新站立起来,面对人生。这就使他们能够拿真心,拿最好的状态去面对生活中所遇到的一切。
一晃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方宏和方红瑶去学校报到,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堂课。老师让能从1数到100的同学举手,方宏和红瑶都骄傲地举起了手,四周看了看,还真没几个。那时候,教育早已瘫痪,他们的祖辈、父辈们的青春年华,都是在战争、土改、文革、武斗中度过,谁又能顾得上教育下一代呢?孩子们每天去上学,或松或紧。但上学的意义究竟何在?他们也并不清楚,只是觉得,年龄到了,幼儿园毕业了,该送孩子们上学了。
开学后不久,老师就组织同学去参观大会堂,79年刚刚开放。方宏和同学们足够幸运,小小年纪就可以一睹大会堂的雄伟壮丽。那时,对外开放的成效已经初现,一些外国投资者在国内崭露头角。街头已有了法国石油公司的广告,广告上还有一行字“滚滚石油流不尽,法中友谊万年青”。知识和科学被重新重视起来,气势恢宏的天坛照片,被印到了中学的物理课本上。
80年代初还没有旅游热,交通也不便,从南方到京城坐火车要走好几天。能到京城玩的,主要还是两类人,一类是出差兼旅游的,还有就是去走亲戚顺便旅游的。当然,出差是要介绍信的,出去吃饭是要全国粮票的。可不管怎样,京城,你是多么令人向往啊!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再是梦想,小学毕业之后,严似玉终于随父母回到了京城。 父亲严刚到区政府工作,母亲芦春笋去了钢铁公司。姐姐严如花,早已先去了文工团;姐夫胡涛也从部队转业,回到了京城,分配到区公安局。严如花和方晓溪不再来往,各自忙着生孩子,严如花很顺利,儿女双全,接连有了胡立栩和胡立石。
这一年最令人难忘,胜利油田出了油,河西走廊出了简,中国的改革开放稳步推进。似玉直接到京城八中上初中班。回到京城,一切都那么新鲜,新学校、新同学、新老师……遗憾的是那些儿时的伙伴都天各一方了。若论饮食和服装,全国都差不多,清一色全是中山装、军装之类的,京城也没先进多少。论学习,小学只考语文和数学,似玉的成绩反而好很多,在常老师的精心培养下,她这两科成绩都很棒。
京城那几年的教育刚开始复苏,基础教育,尤其是小学,之前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学生对基础知识的掌握要浮浅很多。因此,似玉竟然成了八中的学霸。她开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拉则的同学写信,信寄给了常老师,让常老师转给同学们看。信中当然提到了洛珠,想要说什么,又不敢,斟酌再三,只写了几句问候、致谢的话。似玉虽然人回了京城,但心却始终留在雪山,留在罗岭,留在拉则,留给了洛珠。......
第二件就是等待回音。世上最漫长的就是等待,京城等待最漫长的人就是似玉。信终于来了,是洛珠寄来的!她捧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敢拆开,生怕信纸会突然融化,飞回拉则……她浮想连翩……洛珠会和她说什么?…… 她怀里拥着信封唱着跳着往回走,人世间最美的场景在她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她尽情地享受着最美好的时刻…… 她没回家,去了附近的都城隍庙后殿,在文昌阁的台阶上,打开了信封……
洛珠没有食言,他组织了几乎全部和似玉要好的同学,每人都写了一段话,包括常雨老师。话语真挚感人,使似玉又重温了与每位同学的过往,那一刻,她不禁幽然泪下…… 但是她最想看到的却没有,洛珠只是让她多保重,放假一定回拉则玩,都是些客套……唉,这个既让人想,又让人恨的人儿啊!……
似玉虽然失落,但也心满意足,毕竟她收获了这么多关心和问候。她的回信迟迟没有写,不敢单独给洛珠写,该寄给谁呢?邮到学校一定是老师先审阅,邮到家里审查更严,更不可能。似玉无助的想着,还是等到放假再说吧……
方宏和方红瑶同样升入了京城八中,与严似玉成了同班同学。似玉和红瑶是班里所有小花中最靓丽的两朵,一朵奇美,一朵娇艳。 方宏马上就注意到了似玉的与众不同,学霸不说,像是带了刺的玫瑰,孤芳冷艳,让人无法高攀。红瑶学习也不错,但成绩和似玉总有差距,她暗自用功,想要超越。
方宏自从看了电影《第一滴血》,就迷上了史泰龙。他暗下决心,也想成为史泰龙那样的肌肉男。李宁在奥运会上的金牌更加深了他对健身的热爱。每天练仰卧起坐、引体向上、俯卧撑不说,还缠着妈妈买了拉力器、臂力器、握力器、哑铃,又报了体操班。几年下来,身体果然变化很大,肌肉像是一块块的石头,又硬又粗壮。但不管他怎么表现,似玉对他总是无动于衷。就连妹妹红瑶也看不上,对他说:“哥快别闹了,再练也打不了杨过大侠。”
她看小说入迷了。接着电视剧西游记开始上演,万人空巷看电视。红瑶又笑着劝:“哥哥别练了,再练你也打不过二郎神。”方宏仔细想,好像妹妹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正在犹豫中,崔健的工体演唱会开唱了,方晓波和方晓溪搞到了几张票,方晓湖死活不肯去,说:“全是噪音,有什么好看的?”
晓波怕票作废,死活拉了方宏和红瑶。一场演出下来,除了红瑶,那爷仨从此都被摇滚给俘虏了。晓波和晓溪都买了吉他,扯了破锣嗓子,天天嘶吼:“我曾经问个不休……”
尤其是晓波,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组织,还买了录音机,买了军帽,买了贝斯……搞得方略胡思乱想,百思不得其解,摇着头,默默地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方宏也入了迷,只是没有时间,一放学就往三叔那跑,贝斯学的有模有样,还偷偷练起了架子鼓。但是让他痛下决心退出体操队的原因,还是世界杯上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方宏是英格兰队的忠实粉丝,仰天长啸:“啊呀呀⋯他娘的,这球也能算进?那裁判是谁?你丫的眼瞎了?”方晓波也怒不可遏:“这裁判该凌迟了,这裁判!”但方晓溪是马拉多纳的球迷:“怎么啦?怎么啦?我看这球就该判进!”“马拉多纳世界球王,就该让他赢!”方宏气得敢怒不敢言,方晓波却骂:“球王也不能用手进球啊?!你再说,你再说我把电视砸了!”
方宏因此退出了体操队,说体育界太黑暗,再努力也是白费。其实,方宏早感到自己不是练体操的料,力量还行,翻跟头就不成体统,因此才退出了。那时候国办初中的学习生活普遍比较混乱,什么都缺,师资力量大致没有,小学基础大致无踪。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总会对未来存有分歧,随之产生一系列的反应。 方宏的班主任王东进是返城的知青,下乡时实在没学过什么,只当了几天民办教师。返城后通过关系走后门进八中当上了老师,备课时没办法,只能抄其他老师的教案。自己也知道差距太大,只好在家里恶补。 上课时讲不出来,自习课又怕学生提问。只好让学生念课文,或者抄了古诗词让他们背。白居易的《长恨歌》,李白的《行路难》,《蜀道难》……总之都挑最难背的。有哪个不会背就罚站,或罚到操场跑步。方宏记性不好,总是挨罚,这倒不怕,对他来说跑步是强项。遇上这样的老师,严似玉他们的语文基本全靠自学,即便如此,似玉的成绩仍然很好。她很想得开,同学说起王东进的不是,她为他开脱:“没有王老师,我们能背下来这么多古诗么?”
方宏和红瑶还有重要的任务就是哄弟弟妹妹,方红瑶来到方家后,方达和方红雨相继出生。给方家带来新鲜血液,也带来了新任务。当然,主力还是黎冰和梁红,但休完了产假,就把孩子留给了温良祝。方略和温良祝这回可有的干了,天天拉扯孩子,唯一可以闲下来的时候就是两个假期,方宏和方红瑶可以搭把手,四个孩子一起玩,热热闹闹,大人们可以乘机歇上一歇。
1977年没有冬天,只有春天,孕育了无数的青春梦想,已停止了10年的高考,终于恢复了!高考改变了几代人的命运,也为中国后来的腾飞奠定了良好基础。对多数人而言,“高考”是青葱岁月的“焦虑”代名词。但它同时也成为百万国人破除年龄、婚否、出身限制,逆转命运的唯一机会。77年冬和78年夏的中国,迎来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考试,报考总人数达到上千万人。
方晓波也是其中之一,他准备时间太短,又没有复习资料,最后名落孙山。晓波最不喜欢数学,在荷兰几乎没怎么学过,数学考题一个不会,时间不到又不让交卷,晓波就在卷子上画鸭蛋,画得阴阳分明还很有立体感。
方晓波虽然不成,但许多人因此改变了命运,梁红的哥哥梁青就是其中之一。谁能想到一个剃头匠会考上大学,而且还是京城大学?梁青多年前在废品回收站里买了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他想:“国家总归需要科学家,需要工程师,需要高端人才。”有了信念,剃头匠寒窗苦读,潜心钻研,终于在恢复高考时如愿以偿。10年动乱时说:“宁要没有文化的劳动者”“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他们坚称,不能把高校招生当成“读书做官的阶梯”“滋生资本主义的土壤”。直到77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才被重新提出来。
梁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一切在久违了的10年之后,突然来临,就像做梦一样。之后各新闻媒体,都以头条发布恢复高考的消息,梁青这才相信是真的。他们这些知识青年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恢复高考如同爆炸了一颗原子弹,震撼了整个中国大地。像梁青他们这样,文革以来被严重耽误了前程的几代青年,受到了极大鼓舞,都踊跃报名。对梁青他们来说,十年间早已荒废了学业,“知识越多越可耻”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了不少人的精神深处。他们的手上,过早地被镰刀和工厂的机器打满了老茧,对于考卷,对于知识,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但像梁青这样成功的人还是太少了,粥少僧多;但此举却激励了成千上万的人重新拿起书本,加入求学大军。高考制度的恢复,使中国的人才培养重新步入了健康发展的轨道。风云变迁的历史增添了人文的温度。当年的梁青简直是拼了命,梁青说:“吃完饭,别人在打牌,我却在复习,每天都复习到半夜。店里的生意全交给了徒弟,录音机的声音震天,我却睡得醒不来,太累了!”那时候新华书店成了梁青的据点儿,进新书时,要去抢,10分钟就卖没了。他的理发店离新华书店也就十分钟,每天下午他都会飞跑到书店,看看今天有什么新书,有的话赶紧抢。回想当年,青年报社的记者白云釆访他时,记者问:“第一,你有没有饥饿的感觉?第二,有没有求知的欲望?”那时的梁青是二合一,不仅有饥饿的感觉,还有强烈的求知欲望。
千万青壮年男女,从工厂车间、从田间地头,从军营靶场……走进了改变自己和国家命运的考场。那时候绝大多数考生都正在“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农村户口的则回乡务农。恢复高考时,人们蜂拥而至,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师生携手同进一个考场,来跨越这道“穿草鞋””与“穿皮鞋”的“分水岭”。于是,考生的年龄和文化以及反映在答卷上的水平参差不齐,差距明显。
方晓波与樊华在备考中,为“1/2+1/3”是否等于“2/5”而争论不休,他们甚至连“唐宋八大家”也记不清楚了,樊华坚持认为李白和杜甫也在八大家之列。而方晓波则认为台湾是郑和收复的,因为历史上属他的船多。 大部分考生在考试时形同梦游,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根本没有拣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光阴荏苒,高考已经转瞬过去。梁青对参加高考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他时时告诫自己:一定要把十年蹉跎岁月所造成的损失夺回来!他果然做到了。多么有趣啊,生活!每次回忆,他都不感到负疚,他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考试时梁青有点犯难。大部分试题都是陌生面孔!这时心里急得一团糟,脑子一片空白,搜肚刮肠,也想不出答案。当时考题其实并不难,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可以轻松搞定。但对当时梁青他们来说,这却无疑是“赶鸭子上架”。梁青幸运地被京城大学录取,成为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受益者。
在梁青的回忆里,每一次充满感情的回望,都是个体的人生刻度,也是我们社会不断前行的映照。“恢复高考”,开启了一个公平上升的通道,激发着一代又一代英才的自由生长,更奉献出了当今中国的光芒时刻。今天,当我们一起关注身处大时代的每一个人时。我们会共同感知,中国梦在我们身边的真实生长。 梁青说:“如果没有恢复高考,我现在还是个剃头匠。闲暇时间,会跟亲朋好友,坐在一起打打麻将、喝喝小酒。那就是另一种生活方式了。”
他的理发店正在大运河积水潭边,大雾聚集时,只听得见划桨的声音,却看不见人,船上都有一个马灯,照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梁青趟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条河,考入京城大学。那年他29岁,已经干了十年理发师。那时很荣耀,穿一袭白色大衫,剪刀和梳子在手中如银练般上下翻飞,咔嚓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头发便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而人也顿时变得容光焕发,在那个年代,理发师特别受人尊敬。那时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常来的顾客,都免不了要神聊几句,家常里短、时事新闻,想起什么就聊什么。梁青每天都非常高兴,干活也非常卖力。
其实那几年,梁青已经准备成家,当时的女友,正是温良涌的大女儿温建华。建华妈妈是区里一所高中的校长,文革时受冲击,被剃了阴阳头,受尽折磨。他们的婚事温良涌夫妇都反对,觉得女儿怎么也得嫁个工人吧,怎么能给一个剃头的呢?由其是建华妈,是个极固执的知识分子,她坚决反对女儿和这个危险的资本主义尾巴来往。她已经在这方面吃了大亏,绝不能再让女儿遭罪。在温良涌的操纵下,建华和钢铁公司的一名工人订了婚,结婚前她来找梁青,和他说:“我跟着你,咱俩私奔吧!”
梁青岂敢?气愤不已的温建华夺门而去,晚上便投了河。梁青第二天知道消息后,已经太迟了,后悔药没地方可买。......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5 14:45:08 +0800 CST  
第十一章 有时鞭款段 尽日醉懵僜

林原县的建筑风格都是蒙汉交融,蒙古包式的圆形房子,搭配蓝天白云、绿草清湖,构成了独特的风景。岁月沉浸在柔软的风,细细的雨,悠扬的马头琴中,仿佛已经沉沉睡去,时间变得缓慢而幽长,光阴也变得荏苒而芳香。
引东渠修通了,获龙湖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那些久违的候鸟,又飞回了林原湿地,尤其是姿态优美的丹顶鹤,在芦苇丛中翩翩起舞。殷红的头顶预示着未来的祥和,长长的双腿,洁白的羽毛,乌黑的长尾,高雅脱俗的气质与生俱来。
涂强也成长为一名气质优雅的少年,他特爱干净,不论穿什么衣服,都显得那么干净整洁。虽然个子不高,但涂强认为“浓缩的都是精华”。长长的睫毛、清爽的脸,永远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到林原三中念初中了。林原县的教育形势同样严峻,优秀老师都调回大城市去了。补充进来的都是原先在农村授课的民办教师,三中的教师队伍里,师范毕业的都寥寥无几,成了宝贝。涂丫那一届还勉强,到了涂强这拨孩子,已经没有了负责任的老师。
孩子们被放了羊,成了没人管的野犊子。师生之间谈不上什么感情,老师心不在焉,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课。因此,就失去了师生互相尊重的基础,学校变成了游乐园。涂强的老师几乎都有外号,班主任姓唐走路外八字,学生们给起了外号唐老鸭;英语老师下巴尖,起了外号老鹰头;地理老师长得胖,送了个外号山药蛋;数学老师爱歪头,外号歪脖树……
上课比赶集还热闹,吃东西的、说悄悄话的、做鬼脸的、乱串坐位的……看小说的还属于表现最好的。老师不怎么管,尤其是教副课的老师,上课时候混时间,时间一到拿起教具就走人。大部分老师根本不备课,教案都是几年前的,凑合凑合得了。爱学习的同学反而成了异类,被其他人议论,看成是傻子。
上数学课时,新调来的歪脖树老师开始还比较认真。讲解应用题,反复而细致,精彩的讲解全成了废话。下边的同学该干什么干什么,根本没人听讲。当老师问:“那段时间去哪儿了?”目的是想让同学理解一元二次方程原理。涂强见他说得绕舌,笑答:“看电影去了。”气得歪脖树更歪了。让涂强在黑板前罚站,下课又把他喊到办公室。这时候气也消了,笑咪咪的对涂强说:“你今天还给我出了个小插曲啊。嗯哼?……”摇头晃脑,显得还很开心。涂强说:“黄药师……啊啊……不,黄老师,下次再也不敢了”黄玉山说:“下次继续发挥啊,适当活跃一下课堂气氛还是很好的吗。”涂强赶紧说:“嗯……嗯嗯,是是是……”黄玉山看着涂强紧张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说:“回去吧,以后上课还给我继续捣乱啊?”
此后涂强上数学课时还真不敢捣乱了,认真起来,渐渐喜欢上了黄老师的上课风格,觉得黄老师的课听起来还真不错。可惜好景不长,黄老师只教了一个学期就被调走,去教更低的年级了,理由是课堂教学效率低,课堂秩序混乱。
只有唐老鸭上课时,学生们还稍微收敛一下。唐老鸭是班主任,大家对她还略有几分忌惮。她经常在上自习课时悄悄地趴在玻璃上偷看,看谁在班里跳得最凶。看清楚了就咬着牙冲进来,把调皮的学生带到办公室单独修理,有时候还要喊家长。开始这办法也管点儿用,但是好不了几天,就又乱成一团。有一天,她把涂强他们几个班干部喊到办公室,汹汹地说:“班里面都谁捣乱了?谁搞对象了?”涂强几个互相看了看,谁都不敢说。唐老师又说:“班里同学总反映丢东西,都谁偷的?”
“你们干什么吃的?难道真一点儿都不知道?”
“要你们班干部有什么用!?”
逼问太紧了,班长谭嘉庆就只好说:“可能是外班学生偷的!”
“我早查清楚了,东西没丢,都让几个班里的害群之马扔到顶棚里去了!”唐老师瞪了他一眼说,“你们上去看看,如果有东西,都拿下来!”
从办公室出来,哥几个忧心忡忡。“肯定是有人告状了!要不然,唐老鸭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班长谭嘉庆说。他又高又瘦,眼睛瞪得像个核桃,再配上高高的颧骨,马鬃似的头发,活像个外星人。张照光也开了腔:“对,肯定有内鬼了!大家以后得注意点。”张照光身体很壮,他给地理老师起了外号山药蛋,其实他更像山药蛋。头大眼大,身体粗壮,像没有脖子,整个身体圆鼓鼓的。涂强说:“管他呢,既然唐老师说了,咱们就上去看看。省得落埋怨。”
班里的顶棚是木制的,很高,仅留了一个很小的出入口。回到教室,他们几个抬桌抬凳摞起来,谭嘉庆第一个爬上去了,体育委员张照光第二个爬了上去。姚河不是班干部,是个矮矮的小胖子,好奇心极强,对什么都感兴趣,是班里最淘气的。见他俩上去,觉得很好玩,非得也上去看个究竟。涂强拦不住,只能由他了。顶棚多年失修,谭嘉庆和张照光的重量已经压得咯吱作响,上下摇晃。姚河一上去,摇晃的更厉害了。姚河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之后直往前走,想找找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谭嘉庆一看晃厉害了,心想恐怕不行,撑不住这么多人,大声喊:“别走啦!”
姚河哪里肯听,又往前迈了一步。顶棚晃得更厉害了,中间的木质提梁撑不住这仨人的重量。姚河脚下这边突然间轰隆一声,全塌了下来。幸好顶棚只塌了一边,谭嘉庆正走到尽头,提醒姚河时已经转过身来;掉落时迈开长腿顺着斜坡往下蹬,摔在桌子边上。张照光则是来了个犀牛望月后滚翻,重重的摔在地上。姚河最惨,脑门冲后,叽里咕噜滚下来,身上脸上让钉子和木头茬子扎了个遍;还好都只受了点儿轻伤。
涂强反应很快,钻进了桌子底,没被砸着。房子是60年代建校时盖的,顶子上积攒了二十多年的老尘土瞬间扑满了整个教室,涂强他们也顾不上别的,捂着鼻子跑出来。互相一看,一个个像是刚从灰堆里刨出来的土豆,互相看着对方傻笑。等了半天,谭嘉庆才进去把窗户全打开,滚滚灰尘从门窗里不断喷出来,像是着了火。唐老鸭过来一看,也傻了眼,急忙嘱咐他们别说是老师让上去的等等……第二天进去一看,地上、桌子上的尘土有十多公分,同学们欢欣鼓舞:“哈哈,这几天不用上课了!”不出所料,学校给涂强所在的班放了几天假,抢修顶棚。把外班的同学羡慕得什么似的:“咱们要么也上去踩踩?”
休息的这几天,十几个男生实在无聊透顶,就琢磨起了偷鸡摸狗的事。对摸狗,这些少年还没什么经验,目标锁定了学校周边树林里的鸡。一开始他们追领头的大公鸡,说若捉住这个肯定好吃,个头也大;但大公鸡跑得飞快,又特别爱叫,动静十分大,只好作罢。后来追母鸡,母鸡光跑不叫唤,谭嘉庆很快就得了手,他飞起一脚把鸡踢翻,掐住鸡脖子,揣在怀里,一群人走向远处的树林。架起篝火,用泥糊好。铁丝做成的架子,家里偷带的咸盐着料,一应俱全。一场稀里糊涂的闹剧正式上演,其实每人都没吃了几口,也没吃出什么滋味来,最后赶来的一位还不小心弄破了苦胆,更是苦不堪言。少年们也许明白这样不妥,但他们却又实在无聊,从无所事事到无事生非,过程就这么简单。其实所谓杀人放火,抢劫偷盗,都不是突然发生的。都是从小事儿一件件的做起,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所以对教育本身来说,家庭、社会、学校都是不可或缺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严重后果。
学校组织学生爬山,涂强班里的张照光和马志华闲的蛋疼,点起火堆烧蚂蚱吃。马志华绰号麻花儿,他妹妹粘了他的光,被称为麻叶儿。不料山上风大,野草又正是最干的时候,一见火星就着,大火一直蔓延到山顶,把一片山脊烧了个精光。马志华他们两个一见闯了祸,赶紧跑回学校躲了起来。看到他俩点火的同学很多,早有人通风报信。村民们找到学校索赔,体育老师追查下来,把两个淘气鬼喊到办公室打了一顿才解了恨。多亏了马志华他爹是农业局局长,亲自出面求情,这才作罢。这就是涂强当时所处的学习环境,初中的孩子们才13、4岁,岂能懂得约束自己?学校一但放任,自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涂强的的成绩直线下降,一学期下来,全是不及格,只好自己偷偷改学生手册上的分数。1、3最好改,轻松得到7、8和9,最难的是4和5,得用小刀刮下来重写,特容易被发现。那几年,涂连胜和伊玲忙得根本顾不上管孩子,也不仔细看,还以为涂强成绩不错呢。涂丫仍然坚持听收音机,他和涂强也是从小听小喇叭长大的。涂丫还爱听戏,是给爷爷调台时逐渐喜欢上的,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高中,她也因此而获益良多。涂强不喜欢听戏,觉得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就是唱戏,听不懂,光瞌睡。只有打仗的场面能勉强看看,比如猴戏大闹天宫,比如武松打虎等等。姐弟俩也有共同的爱好,就是听小说。《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是涂丫最喜爱听的小说,那时候他还拉来爸爸妈妈以及涂强一起听。全家人都能在故事中听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感动,这些作品在当年影响了千千万万个家庭,使他们获得了不竭的精神力量,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总能够挺直腰杆,砥砺前行。孙少安的创业故事,孙少平和田晓霞以及韩星月和楚雁潮的爱情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他们,使他们加深了对平凡生活的理解,看到了人生不一样的风景。
此时的涂丫和涂强还不了解什么是爱情,他们像是睡梦中的孩童,还未苏醒。这些故事成了唤醒他们的第一次发声。可是,这声音并不是京城流声机里优美的交响曲,不是龙吟县钟鼓楼响亮的晨钟,更不是拉则县罗岭上巡山的号角,而是林原县获龙湖边滚滚的涛声。姐弟俩的爱情观从此被定格,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成长经历,注定了他们的个性和感情,热情奔放又不失传统纯真。
两个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为他们诠释了轰轰烈烈的爱情,其间的浓烈令他们悸动、憧憬、向往,而最后的凄美结局又使他们困惑。爱情在他们的眼里,就如同结在生命之树上的青涩苹果,既令人兴奋、喜欢,却又不敢轻易尝试,它要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呢?
凃强班里的一些同学可能没听收音机,没有受到文学作品的影响。也已经有几对在谈情说爱,但最后又有几对儿能最终结合呢?初恋的少男少女们不懂爱情,只是对异性的一种好感,他们前面的人生之路还很漫长,若想一起牵手走过,谈何容易?而且说到底,本来都不够成熟,感觉虽好,磕磕碰碰却在所难免,总有说不清的烦恼,道不明的冲突。他们在这段色彩缤纷的青春岁月里,既享受着轻柔温暖的阳光,也沐浴着凄冷冰凉的春雨……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5 15:01:37 +0800 CST  
第十二章 明月隐高树 长河没晓天

涂强他们就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渡过了这段少年时光,他们仿佛都是行走在沼泽里的孤独行者,时时刻刻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有时候会突然沉沦,在泥潭里挣扎,不能自拔。但总会有无形的力量使他们重新来过。
因为,这一时期的中国在经历了一系列酝酿之后,终于像头睡狮一样,猛然醒来。经过拔乱反正,政治环境逐渐稳定;经过改革开放,经济形势明显好转;经过严打整治,社会秩序基本恢复。
尤其是生态的恢复,使涂强非常兴奋,获龙湖在引东渠建成之后,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他又可以去获龙湖捕鱼了。获龙湖的冬捕固然出名,但涂强和他的小伙伴们更喜欢它的夏天。夏天的获龙湖是最美的,平静的湖面上散布着野生鸟类,最漂亮的要数白天鹅,它们每年都要在这里逗留很久,然后才飞走,而且数量众多。成千上万只白色的精灵,汇成一片片白色的集合,聚拢在天边,与白色的云朵连在一起,像是一团团分不清、理不明的洁白棉絮。早已不知道哪里是天鹅,哪里是白云。
只有蓝色的天空和蓝色的湖水才能告诉人们,这里还有其它颜色。涂强他们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知道哪里可以捞鱼,哪里可以洗澡,哪片水域不能涉足。涂强并不像吴桐那样会游泳,而且水性那么好。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旱鸭子。他从来不敢到深水去,只是偶尔会在浅水中洗一洗。获龙湖的水根本不适合游泳,即使是夏天最热时,也只有表面的一层温水而已,下面全是冰冷的凉水。游泳者经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入水,游到湖中央,只要腿往下探,接触到下层的水,就会突然发生肌肉痉挛的现象。若是没有救生设备,或没有救援人员帮助,就会发生危险。几年间,获龙湖里已经失去了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有一人从渔民那里借了条船,拉着几个孩子去湖里游玩,不小心翻了船,仅那一次事故,就夺走了三个孩子的生命。而且获龙湖里淹死的几乎全是会游泳的,还是游得不错的。原因就是不会游的不敢下水,而会游的敌不过获龙湖的水凉。那一年临近高考,距离正式考试仅有七八天,无事可干的同学们一起到湖边洗澡,一位同学再也没能回到学校,尸体是两天后才捞出来的。他学习很好,论成债应该能考个好大学,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出事儿的原因与湖坝有关,坝前水位较浅,但再往前走一点儿就是坝基的斜坡,斜坡十分光滑。开始水很浅,只要不小心踏上斜坡,下面水位马上变得很深,让人猝不及防。人们那时都说获龙湖里藏着水鬼,每年都要吃一个人填饱肚子,大家都吓得不得了。大人都以此吓唬孩子:“龙湖有吃人的水鬼啊,不能去玩啊!”
涂强他们对此十分了解,所以并不害怕,仍然照常去。不过,他们只在浅滩里玩耍、捕鱼,这里不仅能捕到鱼虾,还能捡到不少鸟蛋。拿回家让奶奶腌在罐子里,比鸡蛋鸭蛋好吃得多,是极佳的美味。
他们对渔民的木船羡慕不已,划着船,可以到获龙湖的任何地方。涂强他们没这个本事,买不起船,但他们的心里也有自己的船,航行在无尽的想象空间;满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徜徉在银色的波浪,那是浩瀚的星空……
环境如此,学校也在逐步走向正规,涂强的老师都换了。随着改革的深入,教育逐渐引起了全社会的重视。涂强此时才认识到了自己的差距,他的新班主任没多久就来家访了,而且居然没说自己的坏话,着实令人激动。新班主任是师范毕业的老教师了,出了名儿的认真负责。之所以把她调到涂强这班,就是让她来亡羊补牢、力挽狂澜的,对他们这届学生,学校仍然不想放弃,想做最后的努力。涂强他们什么都赶上了,五六年级同时升初中,民办教师回县城,中专初中部最后一年招生,计划生育,改革开放……
这几年社会上掀起了疯狂涌动的大潮,裹挟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事物扑面袭来,涂强他们根本来不及思考,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不过,这样的人生迫使他们内心强大、迅速成长。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乘着小船或者是竹筏,在大潮中随波逐流。也有部分佼佼者,有的坐上了橡皮艇,有的乘上了冲锋舟,有的甚至还可以有游艇和邮轮,有自己专属的码头和船员。他们中有足够条件的,既能顺势而为,又可以逆流而上,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
涂强开始暗暗用功,擅改学生手册,挖桌孔看小说,上课不认真听讲,和同学一起偷鸡的日子一去不返了!他的基础本来就不错,成绩提高的飞快,学生手册也不用再改了。涂连胜和伊玲纳闷:为什么涂强比从前用功,成绩反而降下来了呢?
只有英语仍不理想,成了他的心病。他一生中最低的分数就是为英语所赐。有一次英语老师听写单词,总共一百个,说请一位同学到黑板上写。转了几圈,走过涂强时说:“就你了,你到黑板上写。”涂强一个不会,心里糟透了,硬着头皮走上讲台。若是在下面或许还能翻书偷看几个,但在黑板前面,既不能看同学的,也不能翻书。老师开始念了,涂强心想:“这回可真没折了!管他呢,豁出去了,蒙几个算几个,听天由命吧。”
老师念一个,他写一个,还自信满满地样子。其实一个不会,都是拿汉语拼音拼的,也真是难为他了。姚河也是一个不会,见涂强这么自信,以为他都会,全照着他的抄。老鹰头早看出来了,却不点破,心里偷着乐。等念完一百个单词,涂强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一黑板。老鹰头乐的顾不上批评他,笑着说:“咱们也别挑错的了,挑对的吧。”
满世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个:yes和0k,只得了2分!老鹰头非常得意,在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下了一个巨大的2字。涂强羞的无地自容,脸红耳热地像个猴头。那个2字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烙印,即使是在多年以后,那个2也无法释怀。等成绩都出来,他才找到了点儿平衡,姚河全抄他的,也考了2分!
现在,他懂得学习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武侠故事已经远去,霍元甲、陈真和霍东阁这些个民族英雄们也已经尘封,崔健们也已经雪藏,或者销声匿迹。 涂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异想天开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总在想一些不切实际的哲学命题,探索社会发展变化中的规则。但是,这世界又怎有规则可寻呢?
涂强最喜欢去林原的铁匠铺,那里仿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可以让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发挥出来,探讨人生的真谛。打铁的准备工作需要极其充分,炉子的风箱比家里普通的风箱要大很多,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都是这个道理。风助火势,煤碳燃烧的温度恰到好处。红透的焰火已经与铁条成为鲜红的一体,这时候就可以出炉了。涂强从这里又悟出了恰到好处和莫失良机的重要性。打铁还需自身硬,一般来说打铁都是两个人,膀大腰圆憋足了劲,抡圆了铁锤等着。通红的铁条从炉火中夹出来,就开始了趁热打铁的过程。一般来说都是先重后轻,徒弟抡大锤猛砸,师傅用小锤修正。叮当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铁条就变成了所需的形状。最普通常用的是马蹄铁,也有打家庭用具和农具的。这活计看似简单,其实不然,需要的是真功夫。最难的是打刀,好钢、好炉、好锤,缺一不可,李铁匠人称李铁锤,是远近闻名的好手艺。涂强都快看会了,很想伸手试试,却总没有机会。打铁的师傅李铁锤逗他:“我把你收了作徒弟吧,干不干?”涂强回答:“我还得上学呢。”师傅又说:“我有闺女,和你差不多大,把你招了作女婿吧。”
涂强知道,李铁匠的女儿叫李芙蓉,和马志华的姐姐马志玲一样,都是剧团的演员,长得很周正。涂强一听这话很害羞,一溜烟儿跑了。其实他心里还真惦记,李芙蓉和马志玲都是县里的名角,是他那时的偶像。李铁匠的一句玩笑话让李芙蓉成了涂强的梦中情人,涂腾是剧团的团长,他经常借着找爷爷的功夫去看她们排练、练功,李芙蓉注意到这个少年总是盯着她看,就笑着逗他:“来参加我们剧团吧,你可以演哪吒!”涂强还真当回事儿,去跟爷爷和爸爸说:“我要学唱戏,我要演哪吒。”虽然态度很认真,却被二人断然拒绝,爷爷说:“快好好学习吧,啥你也想干!”涂连胜更绝:“你小子是不是屁股痒痒了?想挨揍?”
涂强只好作罢。 那时候人们还不重视艺术门类,在社会上没什么地位;演员作为一种职业还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和尊重,他们还被认为是不入流的戏子。因此,涂腾和涂连胜当然不会容许涂强去学唱戏,他们始终认为,唱戏只是旁门左道;做为兴趣爱好可以,作为未来的职业则不行。
后来,李芙蓉嫁给了县里一位干部,还育有一子。本来生活很幸福,这位干部在林原县口碑不错,却被他的一名手下给杀害了。据说是因为安排工作的小事情,那时候枪枝管理不严。这位公务员谎称自己要去打猎,从村级民兵组织借了把半自动步枪,暗夜行凶。李芙蓉和儿子幸免于难,那个行凶的人居然是李芙蓉的戏迷!他见了浑身发抖的李芙蓉只说了一句话:“怎么是你?”
放过了她们母子,自己找地方自杀去了。到底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因为与李芙蓉的神交,这就不清楚了。因为这件事,全国范围内的枪支都被收回,那位干部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孩子也被安排到市财政局上班。可惜这孩子也是命运多舛,几年后又在回林原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最终也未能躲过死神。如今父子已在天堂团聚,这件事令涂强至今仍唏嘘不已。
还有一家卖醋的,也是涂强常去玩的地方,一角钱能买上一大瓶子。他也曾注意观察,却从来不知道制作过程。大概人家是怕手艺外传吧,只在晚上偷偷做?总之醋的质量很好,又酸又香。这几年他虽然还去那家,却发现缸里的醋总不见少,这么好的醋竟卖不动了!没过多久就关了门,转行干别的去了。原来是让泛滥的假货给害了,从此涂强再也喝不上那么好的醋了。改革带来了新问题,投机倒把、破坏环境、假冒伪劣产品等一系列问题迅速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并且愈演愈烈。难道经济的发展一定要以人性的泯灭为代价么?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5 15:46:51 +0800 CST  
第十三章 寥寥浦溆寒 响尽惟幽林

洛珠最近心里很麻烦,一是似玉迟迟没有回信,这在意料之中。回到京城,回到了繁华都市,满眼全是新鲜事物,怎么还会再想拉则的同学呢?而且女同学给男同学写信,这会让同学和家长怎么看?她怎么敢呢?再说即使敢写,又能说些什么呢?生活的环境越来越不一样,心情和感受自然会不同,共同语言就少了。另外就是宇若云,她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女孩,洛珠真有心动的感觉,却总没有接触的机会。
洛珠的爱情观很复杂,准确说是洛珠对爱的理解还不成熟,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父亲桑杰的离世,使洛珠过早、过多地依赖母亲嘉央。使他对女性的感觉非常好,这源于嘉央的好。 嘉央是中华妇女的典范,她身上饱含着五千年文明的优良元素,她对洛珠品格形成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她的温柔使洛珠喜欢与女孩接触,她的善良使洛珠对女孩信任,她的勇敢使洛珠不惧怕女孩的直白,她的包容使洛珠能容忍女孩的任性,她的贤惠使洛珠能付出全部身心。洛珠虽然还未成年,但已经对未来的婚姻有所憧憬。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个与母亲性格相似的人,这样一来,就在他的内心世界,形成了一个包容性很大的感情世界。
因此,洛珠对女人的喜爱没有偏好,他喜欢多种类型的女孩。对严似玉和宇若云,洛珠总有有分辨不清的好感。似玉在他心目中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玉一般地美丽守身、质坚清爽、洁白无瑕、脆弱娇怜。而若云也是人如其名,像云一样,有时艳霞如火,有时缥渺如烟,有时缠绵如絮,有时瑰丽如绸。
若云的祖父宇学先是两弹一星的功臣,父亲宇航已经是拉则县的县长,母亲也有不错的工作,家庭教育没的说。宇航膝下无子,全是千金,比不上七仙女,却有四朵金花。个个长得俊俏美丽,老大宇沉鱼,老二宇落雁,老三宇闭月。宇航的故乡是拉则美人谷,位于拉则县城的洛施乡,洛施乡每个村都各具风味。美人谷当然美女众多,而且名符其实。近几年改革开放,许多俊男靓女已经出乡出国打拼,拉则美人谷的美人足迹已遍布全球。
本来宇若云的名字想叫宇羞花,宇航却觉得这样刻意去合四大美人的名头为免落俗,反而不美。生若云那天,蓝蓝的天上飘着一朵圣洁的白云,宇航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若云的三位姐姐都是才女,也都是恢复高考的受益者。大姐考上了阿州医学院,后来更名为西川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州医院工作。二姐念的是西川教育学院,也就是现在的西川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家乡,在拉则中学任教。三姐最牛,考上了上港大学,才刚刚入学。
三姐妹在拉则被传为佳话,三人都能考上大学着实不易。岂不知这方面虽然主要是家庭教育好,但传帮带作用不可忽视。家里有一个带头的,其余成员都会被带动,产生越来越好的效果。别的不说,学习笔记和参考资料就很关健。若云因此受益良多,三位姐姐只要有时间,就会辅导她作业。尤其是三姐,一大摞学习笔记,是送给她的最好礼物。尽管拉则的教育资源同样稀缺,她学习却始终很投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洛珠则不同,升到初中后,离开了常雨老师,他又开始信马由缰了。和全国的中学一样,拉则中学的教学也刚刚开始渐渐恢复,教师对教学,与学生对学习的热情同样冰冷。日子在嬉笑玩耍和随性匆忙中度过。洛珠的学习成绩下降很多,小学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那点儿底子基本上快耗光了。不过幸好他还和若云在一个班。拉则的初中少,班级也不多,他俩很自然地就又到了一起。
宇若云对洛珠的感觉也一直很好,洛珠自幼在罗岭的山林中长大,甘甜的泉水和醇香的羊奶塑就了他强健的体魄。初中三年是少年们身心成长最快的时期。洛珠的喉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隆起,软软的小胡子也偷偷地顶出唇边。他属于那种天然帅气的男孩,身上有天生豪迈的气息,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藏族的优秀血脉,在他身上表露无疑,高大威猛,英武潇洒,魁而不肥,壮而不胖,像罗岭上的青松一样挺拨。虽然饱经风雨却仍存一张俊朗的脸,虽然惯历沧桑却还有一颗勇敢的心。
若云注意到了洛珠的沉沦,她深知,如果这样下去,洛珠的学业就很难再挽回了。那个小学时和她一起抢答问题的他,居然沉默不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伙伴,居然游手好闲?若云是个大胆、率真的女孩,她不想看到洛珠这样优秀的人一步步毁掉。从好朋友的角度来说,她决定约他出来谈谈。
“宇若云居然要和我约会!”
这是洛珠做梦也没想到的事。他拿着放学时若云给的字条发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里像是揣着一个小兔子,突突地跳个不停。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大梁河边的小树林,暖暖的春风里,若云着一袭粉红色的桃花衣,白色的春鞋,远远走来。洛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云也只抿嘴微笑,两个人都在矜持着,看谁先说话。洛珠终于开了口:“……若云,你找我有事儿?”
说出之后又有些后悔,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来? 若云知道他不太会说话,主动聊了起来。他们的共同话题太多了,聊起常老师,聊起严似玉,聊起学校里的林林总总,聊起金庸、琼瑶、三毛……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很多话题。若云想起正事来,轻轻说:“你怎么现在不爱学习了?中考可是非常关键的。”
“考好了,可以念重点高中,还可以念中专,中专毕业之后就可以参加工作了。”洛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才上学,很迷茫。”
“只是觉得念完小学就该念初中,念完初中就该念高中。”
“之后的事情,还没想过。”若云给他讲了她三位姐姐在大学里的故事,洛珠听的很神往。说:“原来上大学那么好呀!”“看来得考大学!”
人生就是如此,关键时候有人提醒一句,就可以改变一生。聊的差不多了,若云说:“咱俩一起给似玉写封信吧。一人一段话。”说着从书包里掏出纸笔,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完成了这封有趣的信,内容丰富多彩。但后来洛珠并没有寄出去,他知道似玉看了会不开心。
打这开始,小树林成了他俩经常约见的地方,若云对洛珠的帮助很大,果然他的成绩大有改观。 两个人越来越聊得拢,谈古论今、畅想未来,倒没有把儿女私情略放在心上。一段时间之后,有人看到他俩约会,还以为他俩在谈对象呢。
对于宇航来说,开发旅游资源是他的头等大事。拉则素有“大梁河畔第一城”之美称,坐落在低海拔河谷地带,气候温和,日照充足,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拉则县海拔相差巨大,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特点。而且,自然景观资源品位高,文化内涵深厚、历史悠久的藏族风情具有既神秘新奇又妩媚动人的神韵。宇航在拉则组织了旅游文化节,开发建成了一系列的名优旅游产品。在宇航的主持下,每年劳动节和国庆节前后,都要设立县城主会场和几个分会场,活动内容丰富多彩。来拉则旅游的人一年比一年多。节日期间拉则的学校都会放假,洛珠和宇若云他们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在家和亲人一起渡过。
开办文化节的同时,他还努力打造拉则的景区。 罗岭景区是他重点开发的旅游项目,洛珠的继父德吉是项目负责人,他为此可花了不少心思。当然,这个项目的成功运作,离不开嘉央和洛珠这两位好参谋。嘉央和洛珠熟悉罗岭的一草一木,他们知道每年罗岭最美的时候是10月。满山遍野的色彩,使人淘醉其间,满眼都是秋的风光。雄奇险峻的冰峰、晶莹剔透的海子、丰腴茂密的森林、幽幽静静的小溪、盈盈翠翠的草甸、古朴刚琢的藏寨,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融为一体。
德吉的前妻生有三个孩子,都靠旅游业发家致富。大儿子贡布在拉则县城中心海子坝开了一家饭店,名唤“十大碗”。专门经营农家菜,食物美味划算,回头客很多,每天吃饭排队。
小儿子帕卓在拉则乡的台路沟开了农家院,生意也是红红火火。台路沟风景别致优美,砂石板壁、谷坡陡峭、急流密布,有许多精致的山水景观。残留的古夷绝地,平坦开阔,积雪期的荒漠灌丛,散发出最有味道的自然情趣,是游人必去的地方。
女儿梅朵和宇落雁是师范学院的同学,她俩舞蹈基础都不错,从小就喜欢拉则的民族舞,她们在县城开办了舞蹈班,专门教授民族舞。经常组织学员参加大型活动,舞蹈班学员很多,办得有声有色。嘉央也没闲着,她把罗岭的老院子重新修理了一番,经常和洛珠回去度假。德吉对景区的建设规划令她满意,她准备将来还回到这里养老。
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才有希望。中华民族是一个有深厚文化传统的优秀民族,人民对美好生活一直都有着坚定不移的信仰。随着国力越来越强大,我们的民族梦想-中国梦,正在一步步的成为现实。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6 11:31:56 +0800 CST  
第十四章 茂绩当年举 英魂此地销

龙吟中学的学习生活紧张而充实。与全国的形势不同,深厚的历史积淀使它很快就从文革的影响中恢复了正常。全校上下,齐心协力,只争朝夕,表现出了良好的精神风貌。
吴桐他们的老师都是具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博学而且敬业。他和明霞都被这新环境感染,学习兴趣很浓,学习欲望很强烈。
日子本来过得平淡随心,不想一场灾难却在不经意时突然而至。那年的1月28日, 美国航天飞机“挑战者”号从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后在高空突然爆炸,机组人员全部遇难。飞机在顷刻之间炸成一团红白色火雾,飞机的残骸碎片在一小时内散落到大西洋洋面。各家电视台都在循环播放灾难发生瞬间的画面,人类在探索未知世界的道路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吴桐的心里异常沉重,这次事件表明,科学来不得任何马虎和失误。而科学探索需要积累和准确,绝对不能急功近利,荒唐冒进。
而就在这些天,正是吴桐心情低落的时候,吴民又出事儿了。是车祸,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吴民坐车下乡检查工作,忙到半夜才回,半路上有人拦车,司机见是个男人抱着个孕妇,就问吴民:“领导,有人拦车!”吴民一看情况紧急,连忙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他下去扶人上车。谁料后面驶来一辆大货车,司机被对面开来的车晃迷了眼,根本没有看到吴民他们。吴民本来没事,他完全可以躲开,见那夫妻俩却一动不动,已经吓呆了。吴民大喊:“快躲开!”
上前把他们扑到一边,自己却被撞倒了。吴民没躲过死神,却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三条性命:那位孕妇被送到医院后,生下了一个男婴。吴民是县里公认的好干部,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工作,马上要提副县长了,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县里几位领导研究了半天,才形成结果。工伤是肯定的,因为是在加班工作期间。但是见义勇为还真不好算,虽然是为了救人,但车停在公路上确属违章。
追悼会照常举行,吴桐和明霞也参加了,负责照顾弟弟和妹妹。妹妹吴幽小吴桐四岁,已经懂事,哭的都有点儿傻了。不相信爸爸会死,说他还会醒过来,死活要扶他起来。吴桐虽只念了初中,但见的悲剧实在太多,虽然伤心却没有掉泪。见到妹妹可怜,一边拉她,一边禁不住泪流满面。弟弟吴繁尚不能懂,穿着白袍子满地跑,一会儿去找妈妈,一会儿去找明霞。
一家人只瞒着老奶奶,怕她撑不住。又怕吴繁说漏,就对他们两个说吴民出国了,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老奶奶知道吴民忙,也就信了。过年时为了以假乱真,让吴桐写了封信读给奶奶听。吴桐模仿三叔的口气写了一封读完,奶奶虽不识字,却拿着信纸摸来摸去喃喃自语:“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流。吴桐再也忍不住,捂着鼻子跑了出去。奶奶问怎么了,他才编瞎话说是上火流热鼻血了。那年美国空袭利比亚,奶奶在电视上看着揪心,忙问吴桐:“这美国人炸的国家,是不是你三叔去的地方啊?”
三叔是什么样的人吴桐清楚,他是为了救人才死的!是牺牲,是英雄,应该被追认为烈士!他虽然不是在战争中牺牲,但他比那些端枪冲锋的战士还要勇敢,还要奋不顾身!吴桐从此很看重妹妹和弟弟,他曾经为了吴幽出头,把欺负她的小子揍了。经常带着他俩一起玩,几乎成了个孩子王。
他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年春节都要做一个灯笼,圆形的、梅花的、八角的、兔子的、猴子的……不重样。就是为了纪念死去了的吴民,每逢大年初一,点上灯笼,他都要站在灯下默念:“三叔,莫怕黑,侄儿给你照亮了啊!”
这倒也是,假如当时有路灯,假如当时路上有停车带,假如当时路再宽一些?假如那位同事也下了边沟,假如对面没有来车?…… 事故就是这样无情,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让它不发生,但现在却已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
吴桐不怕死,那几年最饥饿的时候,他曾经几次想要结束生命,却在最后一刻放弃。有一年吴幽吃了整整一年玉米饭,看到玉米饭就反胃。但是对于老奶奶、吴忠父子,冯桂香母女来说,这又算什么呢?那些年,连红薯藤和树皮都吃不饱,玉米面?想都不敢想。吴桐他们一家人对粮食的珍惜早已习惯,哪怕是掉在地上的一粒米,都得马上捡起来吃了。他们吃完饭都喝汤,倒不是由于原汤化原食,而是怕浪费东西。吴桐是经历过饥饿的人,在饥饿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尊严,没有原则和底线,没有顾虑重重,死都无所谓。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幽姐弟从吴桐身上学了很多,也领悟了很多,生活还要继续。失去亲人的痛苦,使吴幽一度对生活失去信心。她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想起慈爱的父亲。而从吴桐的故事里她读懂了人生真谛,人生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坎坷和意外始终存在,就看怎么去面对它。当生活的风雨袭来,如果我们赤身露体,就只会被无情地伤害。而当我们穿上现实的衣,撑起信念的伞,就不再害怕,不会淋湿。不管风雨有多大,信仰就如同一座坚固的城堡。在里面,可以使我们居有定所、远离尘嚣、从容面对,静候彩虹出现的那一刻。
吴繁还小,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但他也感觉可能很难再见到他了。亲人们的哭声还没能从记忆中抹去,他到底去了哪里?国外到底有多么遥远,可以让父亲离开他这么久?感觉他可能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如今,他已经很好地适应了父亲不在身边的生活,妈妈、哥哥和姐姐成了他坚强的依靠。他坚信,父亲一定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干什么,并在遥远的地方守候着,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吴繁常告诉奶奶,爸爸在国外一定生活的很好,天天都吃饺子,很快就要回来了。会买很多礼物给大家,给自己的那份最多。
李万云是真老了,腰腿不好,头晕眼花不说,右眼看东西模糊一片,左手也不由自主地时常颤抖。她的三件法宝就是止痛片、香油和白酒,吴忠们和吴桐们小时的病都是用这三件法宝看好的。肚子不舒服就灌口香油,咳嗽止不住抿口白酒,实在敌不过就上止痛片。止痛片作为奶奶的终极武器竟然屡试不爽,有如神助,救下了好多孩子的命。
那时的供销社有好多功能现在已经消失,诸如卖煤油、收鸡蛋等等。卖止痛片就是其中之一,所有网点都有一个大药罐,专门卖止痛片,不用去医院买。可以想见老百姓当时对止痛片的依赖程度。奶奶就吃得离不了,已经成了瘾,几天不吃就浑身不舒服。
万云从小营养不良,骨质疏松的厉害,可惜大家都不懂,直到有一天奶奶下地方便,不小心摔了一跤,竟然把胳膊和大腿都摔折了。去了医院,医生担心这么大岁数,怕下不了手术台,不敢开刀,让回家保守治疗。李万云回家后一度恢复的不错,生命力足够顽强。骨折的地方长成大大的骨节,居然又能下地了。
过了没多久,大约年纪大,骨头已经很难再恢复原来的状态了,刚长好的部位又断了。这次万云的状况要坏很多,明白自己来日无多,精神已经彻底放弃了。可怜李万云年轻时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带大了无数个孩子。刚刚享受了几天吃饱饭的好日子,就被一个小小的骨折给击跨了。吴忠、桂香和吴民的爱人黄琴,轮番伺候着,总算在她临走前尽了点儿孝心。
吴桐和明霞当时正在上学,李万云临终时也没和他们说上话。等他俩放了学,万云的灵堂已经搭好了。吴桐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但是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讨吃要饭、快要饿死时他都没掉一滴眼泪,可如今却不能抑制自已的悲伤。明霞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奶奶对她就像亲孙女一样看待。亲人啊,在一起时也许不觉得有多重要,一但失去,却是痛苦万分。
吴桐他们几个孩子,最爱吃奶奶做的琅琊酥糖和龙吟酿豆腐。酥糖颜色洁白、口感细腻、甜酥可口、老少皆宜。豆腐质感滑嫩、肉馅鲜美、外表酥脆,味道独特。
李万云年轻时很能干,赶上了战争年代,什么苦都受过。丈夫吴可被打死那年,她也不想活了,准备去投河,可想起两个苦命的孩子,还是忍住了。为了供吴民上学,家里的活计全部落到她自己肩上,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那时候没有车,借上马骑着,送吴民到县城念初中,一个妇女大半夜赶路,真太不容易了。
所有这些都没有找吃食困难。有点粮食也不能吃,得给孩子们留着。办法已经想到了极致,树上的鸟儿,河里的鱼,榆钱、槐花、野菜、红薯藤、树皮,什么都吃,只要是能吃的都吃遍了。最难的时候吃过观音土,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不知道怎么又活过来了。
那时候没办法,只能让吴忠出去下煤窑,可邮来的钱一个子也不能花,得给吴民上学用。78年后,吴忠回村,全家包了地,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头一回吃了饱饭,娘几个兴奋的睡不着觉,爬起来拿个馍馍搂着睡,生怕半夜馍馍伸开腿跑了。
等到了县城,生活好了,牙齿却都不行了,只好三天两头做豆腐吃。自打他们胡诌吴民出了国,一开始还信,后来总觉着他们有事儿瞒着。吴桐念完信见她哭,也忍不住哭了,却骗她鼻子出血,她四处找也没见着擦血的纸。后来还是从吴繁那里得到了确认,她问吴繁:“你爸出国前都嘱咐什么了?”吴繁说:“爸爸走前可热闹呢,躺着不动一伙人都哭,还戴着小白花。”
李万云一下明白了,她知道大家的用意,瞒着她怕她伤心。想到这里,她就没说破,只是把吴忠喊过来问了经过。娘俩抱着哭了一阵子,她对吴忠说:“也别告诉其他人,就还当我什么也不知道吧”后来李万云对黄琴他们娘仨倍加疼爱。吴桐仍以为奶奶临终时不知道三叔的事,他内心希望如此。他不想让奶奶再受到任何伤害,她这辈子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
其实是大家都没有说破,说破了反而会损坏这座苦心经营的海市蜃楼。而这座楼对于人的内心世界来说,也是非常美好的、必不可少的。生活中,有时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它可以减少人们的痛楚,使他们能够仍然信心满满地迎接生存的挑战。不会因为一时或一次性的灾难而从此一蹶不振。这是对伤害的一种明智的闪躲,从而减少损失,减少危害,最终减少不必要的烦恼。
在吴桐的记忆中,奶奶就是照亮他生命的一盏灯。吴桐刚生下来时,眼睛大的像是玻璃球,鼻子大得像秤砣。最后因为没的吃,玻璃球渐渐变成了灰煤球,秤砣也变成了大蒜。不管怎样,吴桐还是在饥饿中长大了。后来生活好了,奶奶经常给他开小灶,生怕他吃不好。睡觉前也常常会给他和明霞手里,每人塞个糖蛋蛋。吴桐明白,奶奶不知道睡觉前吃糖是要坏牙的,她只是想让他们晚上能做个好梦。奶奶去世后,吴桐发现这盏照亮他生命的灯火虽然熄灭了,但是光明却丝毫未减,因为奶奶早已伴着他走出黑暗,走入了容光。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6 11:53:39 +0800 CST  

楼主:风雨红瑶

字数:948070

发表时间:2019-04-23 17:05:2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3 15:19: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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