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建国70年》 第二稿(连载)

第十五章 三五定君婚 结发早移天

方宏也是奶奶哄大的,比起吴桐,他要幸运的多,至少没挨过饿。他刚生下来时既没有像玻璃一样的眼睛,也没有类似秤砣的鼻子。他太着急了,不足月就出生,是个典型的早产儿,在育儿箱里呆了两周才回家。那时要是和吴桐的环境换换,早夭折了。温良祝过去学过接生,是带孩子的高手,几个月下来,方宏已经被她调养得白白胖胖。而且,她还特别会教孩子本事,拉扯过三个儿子的她经验丰富、技艺超群。方宏是她带的第一个孙子,比带儿子时更用心。什么鲁班锁、华容道、九连环,都备齐了。把方晓波看的着了急:“妈,您这也太偏心了吧?我小时候哭了好几回,您都不舍得给买,现如今都给孙子置上了!”温良祝撇了他一眼:“怎么了?那时候哪有闲钱给你买这个?”方晓波作了个鬼脸:“有钱您也不给买,单等着给孙子花呢!”温良祝也笑起来:“等你有了孩子,我花得心思比这还多呢。好戏连台要往后里唱,你懂个屁!”方略也过来凑热闹:“我还要教他下象棋、写毛笔字呢,保不齐,咱家还真能练出个象棋大师或书法家来呢。”温良祝一听就不乐意:“滚,你那些都是消磨时间的东西,退休老干部,老年等死队才学这个呢。”
“我要让他练体操、学唱歌,将来准保有出息。你看人家李宁和楼云,奥运会上摘金夺银,那才露脸呢。”她说话声又大,嗓门又高,活像个高音大喇叭,方略爷俩哪里能插得进去?她又说:“你看人蔡国庆,7岁登台,10岁就出唱片,如今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屡次三番地登场,看看人家是什么成色?”弄得方略和方晓波都像是哑巴吃了黄莲,没话可说了。后来,方宏还真在温良祝的强烈要求下,被送进了体操队,还加入了少年宫,学习下棋。
温良祝会的儿歌特多,方宏牙牙学语时,跟奶奶学会了不少儿歌。什么“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还有“拉洋车,跑得快,里面坐个老太太;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最好玩的是“鸡蛋鸡蛋壳壳,里面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烧了你的眼睛!”说最后一句时,方宏会伸出小手,用手指指着你的眼睛,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不仅仅会带孩子,温良祝的针线活儿和缝纫机手艺也是出了名的好,一家人的衣服全靠她支应。那时候不管是衣服被褥,还是手套鞋帽,都得靠手工。隔几年的棉衣被子,都得翻新,再加上过年的新衣服。温良祝除了做饭洗衣,主要就是忙乎这些事儿了。她去商店扯上自己喜欢的布,让裁缝剪好了,用普通家庭都没有的锁边机锁好边儿,其它的诸如缝制、上扣、纤边、熨烫之类的活儿,温良祝全部亲力亲为,统统拿下。简单一点儿的衣服样式,照着方略买的书,她自己就能剪。用片状的裁缝专用粉片,在布里子上划好线,勾、叉、点圈等符号,都有特定的用意,只她自己心里最清楚。然后就用锋利的剪刀,沿着划好的线,把布剪开。这时候更需要手艺,手不能抖,又要有连续性,这样剪出来的布才不留毛边。方宏在旁边看着来劲,只见缝纫机在奶奶的操控下,撞针上下飞速闪动。随着针脚,下面的布上就画出一道道美妙的线条,两块布也就完美地缝合在一起了。
蝴蝶牌是那时候缝纫机的唯一可靠品牌,上港生产。那时还没什么机械,缝纫机在方宏眼中就显得格外神奇,他往往会帮奶奶踩上几脚缝纫机的踏板,才觉得过了瘾。学好这机器是需要智慧的,做这活儿也需要统筹规划,得提前安排好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按顺序来,否则就会出错。黎冰就总是学不会,经常出问题,大半夜的跑去找温良祝请教。
温良祝因此大大地提高了家庭地位,非常得意。而且她打心眼里就喜欢缝缝补补,所以乐此不彼。她收集了很多布头,没事儿时就和儿孙们一样,玩起了拼图—做个垫子、桌布、椅套、电视机套什么的,既好看又省钱。方宏和红瑶也乘机用碎布头缝几个沙包,每个面都要用上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布头,花花绿绿的沙包别提多漂亮了。最好看的是梁红从亲戚家学来的布老虎,做得虎头虎脑、憨态可掬,十分好看。而且寓意驱邪避灾、平安吉祥,方宏喜欢得不离手,出去玩也要带着。这时,温良祝的词又来了:“摸摸虎头,吃穿不愁;摸摸虎嘴,驱邪避鬼;摸摸虎背,荣华富贵;摸摸虎尾,十全十美。”正是在那时候,方宏练就了缝针手艺,常常自己缝纽扣、补破洞,像是个手艺娴熟的姑娘。奶奶经常夸他:“方宏这孩子真够爽利的,女娃的活计也会干!”方略此时也借题发挥:“这小子除了不会生孩子,其它啥都难不住他!”
那时的京城,朴素而平和,一点儿也没有大都市的傲气。马路上的自行车大军在胖胖的公交车和有轨电车之间穿行,只偶尔才能看到一两辆轿车。那时人们还不知道奔驰宝马是什么东东,最高级的汽车不过是丰田皇冠和日产公爵,人们还不知道本田公司除了造摩托还能造汽车。在人们的印象中,桑塔纳就是大众的代名词,一提到大众就会想到桑塔纳,反过来也一样。拉货的主力是板车,餐桌上的主力是土豆和白菜。与物质世界的贫乏相比,精神世界要充实的多。方晓波和方晓溪的业余爱好有十几种,最近哥俩又迷上了蓝球,天天都去玩。
方晓波与樊华的婚礼如期举行,婚礼现场布置的简单但很有情调。方晓波从小就随着父母在国外生活,参加过西方的教堂婚礼,若是依他就真去教堂了。樊华却不肯:“不行!你让我同学朋友怎么看?好像咱俩都信教似的!”
爱情的力量最后使他俩折中,决定办一场新式的婚礼。 这可难坏了温良涌,他忙活半天终于搞定。结婚当天,那场面可真是热闹非常:中洋结合,城乡结合,既有伴娘伴郎,又有婚礼司仪,既有中山西装,又有旗袍长裙,时尚的迪斯科舞曲,夹杂着崔健的摇滚,震耳欲聋。返城的知青们,喝着京城的酒,嗑着京城的瓜子,聊着下乡时的奇闻趣事,谈笑风生。一起锻炼的球友们,喝着京城的北冰洋汽水,嚼着京城的水果糖,品评着中国体育的华丽转身,异彩纷呈。
方宏、樊画意、王建国,和于诗情、严似玉、方红瑶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着礼服,组成了方晓波夫妇的小小伴郎团、伴娘团。 婚礼的司仪兼总管是温良涌,方宏的舅爷,穿着笔挺的西装,宣布仪式正式开始。 樊华在礼乐声中挽着方晓波走到了舞台中央,方宏和于诗情,樊画意和严似玉,王建国和方红瑶,牵着手走在他们后面。鲜花、地毯、婚纱,伴礼团,这都是方晓波带来的新鲜事物,把来宾们看得心旷神怡。美妙的音乐,幸福的场景,人们都淘醉在迷朦的婚宴中。行完礼,又请上了双方父母讲话,仪式才宣告结束。
方宏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严似玉,她穿上礼服是那样的迷人。在他眼里,于诗情和方红瑶都像是漂亮的的公主,但严似玉却像是圣洁的天使! 樊画意是于诗情的亲哥哥,他随了父亲的姓,妹妹随了母亲的,所以兄妹俩姓氏不同。他也在八中读书,比方宏他们大点儿,是比他们高一界的师兄。他头一次见到似玉,早听说低年级学生中有一位学霸长得像林黛玉,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他与似玉牵手的瞬间,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浑身上下游走着突然来临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正是他多年尘封的,期待已久的,今天却在刹那之间被释放出来了!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呀!他与似玉行走在红毯,两端喷出白色的雾,仿佛行走在天阶……前面就是瑶池仙境……
少年的心菲,是人一生中最纯洁、最珍贵的。谁来开启?何时开启?或是前世的缘,或是今生的爱。可是不管怎样,画意会永远记得这个美好的瞬间。王建国是王东进的儿子,他父亲是方宏的班主任。他分在了与方宏一届的不同班级。胖胖的建国也是第一次与女孩子牵手,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他不好意思看红瑶,只好挺直了胸脯往前走,专注而认真的表情,坚定而执着的眼神,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大家都说:“看这个小胖子,真精神!”
这一来,他反倒抢了其他人的镜头。 于诗情和建国一个班,她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穿着礼服的她,俨然是一个靓丽的公主,美的自信,美的浓艳,美的热情奔放,美的雍容华贵。 这场婚礼使方宏又多了一个情敌,而且还是个硬茬儿。樊画意的父亲是他三叔的大兄哥,而且祖上与严家是世交。樊画意长得和他父亲樊清小时候一模一样,大家出身的他无论身形还是相貌,都像极了电影明星黎明,英俊潇洒而又温文尔雅。他经常在放学或上学的路上等严似玉。上次婚礼上的相识和牵手,使画意不用去绞尽脑汁想搭讪的理由。他们很自然地一边走,一边聊,急得方宏在远处抓耳挠腮,又是羡慕,又是忌妒,又是愤恨,却丝毫没有办法。
他却不知道,虽然似玉表面上与画意很谈得来,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远方的洛珠。每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用麂皮和棉布,擦拭那把漂亮的藏刀,她甚至把它当作洛珠给她的定情信物一般。这把刀寄托着她的全部希望,全部感情。
“洛珠现在干什么呢?”她怀抱着刀,时常这样静静的想着。他是在河边散步?还是在林间慢跑?是穿着美丽的藏绒?还是穿着干净的校服?最近只有宇若云的一封来信,别的同学都提到了,对洛珠却是只字未提,她想问又不好意思。回信时,到最后才写:“洛珠最近干什么呢?”“让他给我写信。”
写完了又觉得不妥,只好把这一页又重抄了一遍,把最后一句删了。似玉知道方宏和樊画意对自己有好感,这一点十分清楚,但她都无法接受。一方面,她不想过早的交男朋友,她还要修好学业。但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洛珠,洛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因此,不论是在班里面和方宏,还是在校外与画意;她都是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以及纯粹的朋友关系。
不管是因为温建华的死,还是因为剃头匠的卑微,或者是因为改革的春风吹来,梁青始终没有放弃努力。他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虽然住校,毕竟是京城的老住户,他还是利用一切时间往学校外面跑。他的理发店转给了别人,但还留了几件工具,在学校里干起了随心理发师。说随心,就是不以挣钱为目的,遇到同班、同宿舍、老师、漂亮女学友,就不收费了。遇到钱紧的时候,不熟悉的人找,也多少收点儿。主要原因还是没时间,紧张的学业使他连自己的头发也无暇顾及,总是超级离谱时才处理,更何况别人的头发。
但是他的事迹却像一阵风,不仅在京大,就是在京城也传遍了。为此,青年报社的一位女记者还专门采访他,那个记者是个急性子,仿佛踏着火轮而来,风风火火的样子。梁青与她约好了在学生会办公室见面,门也没敲就进来了,连说:“对不起……”
一副想要出去重敲,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梁青赶忙迎上来,准备和她握手。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卷曲的秀发。一副黑边眼镜下面,一双精明透亮的眼,一张未施唇彩的樱桃小嘴儿下面,一张鲜艳精致的脸。身着月色上衣,云色的紧身长裤和绣花的内联升布鞋,肩上挎着湖色的包。见梁青伸手过来,她连忙握住,葱管似的手指让梁青有种握空的感觉。这时她已经开口了:“您好,您是梁青吗?我是青年报社记者白云。”
梁青让了座,倒了茶,白云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还有一个小方盒子,说是录音机。白云打量着对面的梁青:身材微胖,个子不高,所有的五官都是小巧玲珑的形状,搭配在他饱满的圆脸上,显得格外亲切,像是一位经常表演小品的演员。说话时眉毛会跳舞,表情丰富而又充满内涵,令人觉得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什么话都憋不住,只想跟他说。白云很快就和他聊了起来:“梁先生,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您的过去,咱们随便聊聊就可以。”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情况呢?”
“主要是心路历程,您是什么时候下决心要考大学的呢?”
“其实并没有确切意义上的时间点,目标也不是考大学。”
“请说的具体一点。”
“这其实很复杂,还是受到了大环境的影响比较多吧。各行各业,大家都在努力创造奇迹,因为时代为我们提供了展示自己人生价值的舞台。”
“说得好!理发行业也不错啊,为什么要改行呢?”
“我要说对社会贡献太小,您一定也不会反对。但我的软肋是我的形象和身材,限制了我技术的提高,所以必须作出改变。”
白云看了看他的眼睛,会意地笑了……谈话进行的非常融洽,对于白云提出的所有问题,梁青都作了令她十分满意的回答。他的人生经历令白云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令白云神往。她这时才知道在这个身材矮小、长相普通的男人的内心深处,竟积聚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这正是时代留下的印记,它也许不会在所有人的生活里出现,却会在一定的时间里必然发生。找到这些印记,就找到了这个时代的线索,找到了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一切。白云从未如此地留恋过釆访的对象,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直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白云才告辞。从此,她经常来找梁青聊,两个人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后来,在青年报上刊登了一篇题为:“从剃头匠到京大新生”的专题报道,作者是白云。文章介绍了他刻苦求学的心路历程,也点出了他成功的根本原因是改革的召唤。他成了楷模,许多人真的因为他的事迹而又重拾了课本刻苦学习,至于结果,现在教学都正常了,土老帽和正规军较劲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是仍有一部分人,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冲破藩篱,走入象牙塔。
不过,这引起了温良涌的极大不满,心想,我姑娘没了,你却成了明星,这怎么可以。温良涌通过关系联系了一个小报记者,也登了一篇关于梁青事迹的报道,题目是:“考京大梁学子遮人耳目,抛恋人陈世美致女投河”。内容说梁青考上大学后抛弃了温建华,导致她投河自尽。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一时间竟也传遍了京城。有读者来学校找梁青算帐,让他把事情解释清楚。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校方,学校成立了调查组,专门负责查清事实。调查组找梁青谈了话,才知道了原委,最终定性为“纯属个人恩怨,事实纠缠不清,并无违返校规校纪行为。事件发生系在招生之前,与学校无任何瓜葛……”,很长时间,事情才平静下来。
方晓溪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对方红瑶和方达的教育上。为此,他买了不少教育子女方面的书,可谓用心良苦。他的家离京大校门很近,梁青经常到妹子家吃饭,有时还带同学。方晓溪把梁青树立成红瑶和方达的楷模,请梁青指导。梁青看到方红瑶底子不错,就当起了义务家教。老舅爷子亲力亲为,当然很有效果。一次,红瑶的成绩竟然超过了严似玉,高兴得手舞足蹈,兴奋了好几天。
对于学校里的活动,梁青只是有选择地参与,有些他并不感兴趣。闹学潮时,京大的学生蠢蠢欲动,他却绝不参与,并且拦着同学们也别参与。他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从小看西单墙长大的,深知政治领域的复杂。他认为,作为学生现在不能同三十年代比,不是国难当头的时候了。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学好了报效国家,这才是正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往往会利用学生们的激情和爱国,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在他的影响下,许多同学都没有参加所谓的集社活动,放弃了请愿的意图。元月,风波平息之后,许多同学才意识到了梁青的明智。这年秋天,中国的青年人完成了长江漂流。再一次证明,中国人也是有血性的,也是敢舍身取义的。按照常理,考上大学之后,青年人应该变得更加理性和成熟,事实却并非如此。中国的年轻人,似乎永远在片面理解的“五四”精神所形成的漩涡中打转。分不清什么是国难,什么是家仇,什么是动乱,什么是稳定,以致于出现那样的事件。
梁青在班里面算是家庭条件好的,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条件还很艰苦,由其是农村来的学生,靠家庭那点微薄的收入供一个大学生,往往是力不从心。他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外地,最远的要在路上走好几天。有的换洗的衣服都不够,只有两条裤子,还有一条的,洗完了裤子不能出去,只能等着干……他对同学照顾有加,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被推荐进了学生会。
京大的清粼湖畔,寄托着中国人的文化灵魂。梁青们的迷茫和无助,来自于传统和僵化思想的束缚。经过几年的开放,人们都在思考未来的人生道路,未来应该做什么才更有意义。在看完电影《老井》、《芙蓉镇》、《盗马贼》之后,梁青看到了当代人们的“集体无意识”,影片表达的压抑、苦涩和无奈,让人看到了一种挣脱的渴望。经历了文革,青年们精神层面的压抑是巨大的。几年的开放,眼界的放宽,他们心底的压抑,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出来。这种积压已久的释放,其能量是相当惊人的。
为了调整学生的心态,京大学生会开展了一系列的活动,梁青为此忙前跑后,付出了大把的时间。一个叫岳灵的女人,从此走进了他的生活。岳灵最喜欢《朦胧诗选》,北岛、顾城和舒婷是她的精神偶像;三毛和琼瑶,则赚取了她太多的伤感。她和梁青一起组织学生会的活动,共同的工作使他们在一起时候很多。
岳灵是湖南的高考状元,一个精致、细腻、聪明的女人,浑身上下充满着浪漫的活力。她个子不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眼睛大而有神,嘴唇薄而红润,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感觉。虽然算不上是校花,但是在京大的状元堆里面,她的长相也算不错了。她处理问题果断而利落,思想解放却不激进。与梁青特别谈得来。
那时,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在京大泛滥。梁青和岳灵站出来组织同学开展辩论赛,通过辩论,同学们终于看透了所谓“丑陋中国”的本质。新时期的青年应当对祖国的前途充满信心,应警醒而不是放弃,应追求进步,而不是疯狂自责,应迎难而上,而不是怯步不前。
梁青和岳灵的个性非常接近,两个人经常聊到深夜,天马行空,高谈阔论。唯一不谈的是感情,每次将要触碰这个话题,他俩都会有意或无意地回避。是啊,又怎么会有时间谈恋爱呢?另外,梁青还没能从与温建华的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他时常想:假如我当时有足够的勇气,真的领着她私奔了呢?会不会也过得很幸福?两个人相依为命,凭自己的手艺,开个理发店,虽然不会大富大贵,维持生活是没问题的。这样建华就不会死,她还那么年轻,一朵鲜花含苞欲放,就这样被世俗给害了!她是为了我而死的呀!每每想到这里,梁青都会情不自禁地哭上一场。他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白云和岳灵,这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只能压抑在心里,不想与任何人交流。但是,白云和岳灵又何尝不知道呢?这件事早已沸沸扬扬。
在学生工作方面,梁青很有办法。如今,改革开放的精彩正在悄然显现。梁青成功地展示给了大家,他在京大建立了改革开放新闻角,向同学们展示中国改革开放带来的新变化,现代高品质生活的新追求。近几年出现的新事物,电视机、洗衣机、立体声音响和电冰箱等等,成为了他宣传活动的有力噱头。当他把比基尼女孩出现在中国的消息发布到新闻角时,京大学生真的坐不住了,他们看得心慌意乱,却莫名的兴奋。
此时,中国的经济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呼啸而来的列车,再也拦不住了。岳灵学会了《信天游》,梁青学会了《来自北方的狼》,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让人大开眼界,目不暇接。一时间,京大校园里的文化呈现多元化。文学方面,有喜欢琼瑶的,有喜欢金庸的,有喜欢三毛的,有喜欢路遥的。音乐方面,有喜欢“西北风”的,有喜欢摇滚的,有喜欢齐秦的,有喜欢苏芮的。体育方面,有喜欢羽毛球的,有喜欢排球的,有喜欢游泳的,有喜欢乒乓球的,都是在国际大赛中摘金夺银的项目,当然不会有足球。
京城的其它角落也开了锅,新鲜事一件件的说也说不完。方晓波玩起了“斯诺克”桌球,方晓溪成为梅赛德斯-奔驰(中国)有限公司的员工,方晓湖办了张“长城信用卡”,温良涌开起了“皮包公司”卖起了“盗版磁带”,温良祝买上了洗衣机,方红瑶学会了《一样的月光》,梁红迷上了网球。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6 15:49:42 +0800 CST  
第十六章 少小学书剑 秦吴多岁年

涂丫小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却依然玩得非常开心。在那些年代,男孩有男孩的玩法,女孩有女孩的快乐。那时,仿佛全国各地的孩子们都在研究游戏的花样,一有新东西,马上就会一阵风似的传遍每个角落。在涂强他们玩铁圈和玻璃珠的时候,涂丫们也没闲着,学来一系列的游戏花样。
一根花绳,系成一个圈,拿手撑起来,用手指简单比划几下,就可以翻转出许东西:大桥、乌龟、风车、金鱼、钱包、各种网、一朵花...有一个人的玩法,也可以两人翻,花样繁多、层出不穷。
跳皮筋是她们的最爱,一放学就像是青草丛中的梅花鹿,跳到天黑也不舍得回家。最常玩的还是沙包。自己用碎布缝成正方形的布袋,里面用细沙塞满,有大有小。小的做上几个,可以玩杂耍,高手最多可以扔六七个。沙包在空中舞成一个圈,循环往复。大沙包是用来打着玩的,有转圈跑的,也有横竖打的。被打的人站在中间,练就了一身轻功,凌波微步未成,闪转腾挪却有。一但被打着,就得换人了,自己去外面丢,打着再换。外面丢沙包的,都是暗器高手,而且互相配合。刚接到丢来的沙包,趁里边的人没反应过来,马上出手,最容易击中。也有不小心打中头脸的,捂着哭上一会儿,也不会受重伤,抹干眼泪继续。最来劲的是跳房子,在地上画个“房子”,单腿双腿跳一天都不累。
涂强一开始最爱摔大宝,用纸折成正方形的宝,用它把别人的宝摔翻了个儿就算胜利。几个人轮流摔,摔得膀子生疼,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觉,那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为了折个好宝,把家里的硬纸全用光了。最好使的是牛皮纸折成的宝,韧性十足,牛气冲天,最不容易被赢走。前一阵子,涂强遇上了一个劲敌,把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宝赢了个精光。涂强又气又急,哭了半天,发誓再也不摔宝了。确实,当时可玩的游戏也太多了,捉迷藏自不用说,瞎子摸人就是不错的选择。“来抓我呀,抓我啊...”涂强爬功不错,用双腿撑着两边的墙爬到老高,得意地招呼下面蒙着眼睛的孩子。这怎么能摸着?
斗鸡可以说已经是一种“礼貌”一点儿的比武方式了,现在的农民运动会,还专门设有这个比赛项目。单腿膝盖就能决出胜负,既需要力量,又需要技巧,必要时还得来点战术。 跳山羊是简单粗暴的玩法,如同体育课上的跳箱,卯足劲,助跑……一二三,跳!这已经是体操项目了。当年李宁和楼云不知道激励了多少孩子们去练体操,方宏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人多的时候可以玩丢手绢和老鹰抓小鸡,挑选一个健壮、跑得快的伙伴当老鹰,个子大的站在前面当“母鸡”,“小鸡们”在母鸡后面排成一串儿,在“老鹰”的追逐下,吓得左躲右闪,谁都不想被捉到。尖叫声从头到尾都不断,“啊、啊,快跑!”木头人是一种不让人动的游戏,谁先动就要挨罚。涂丫是内里的强手,她可以坚持半天,连眼都不眨一下。涂强却不行,坚持不了多久就不行了,自己蹲在地上笑个不停。说起笑来,其实涂强更爱哭,动不动就哭。完不成作业也哭,考试答不完也哭。他当过班里的体育班长,列队时同学们不听指挥,他气得坐在台阶上大哭。同学们一见来了真的,都乖乖地站好了。
折纸是姐弟俩共同的爱好,船、千纸鹤、宝塔、小车、青蛙……有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在手上,似乎什么东西都可以折出来。最有意思的作品是东西南北,里面写上一些称呼,诸如雷锋、猪八戒、八路军、土匪、新四军、叛徒之类,有好的有不好的。逢人就问:“要那边?要几下?”人若要到了好的则罢,若是要了不好的,问的人一定会幸灾乐祸、大呼小叫,高兴得不得了。
涂丫的字写得好,这得益于她爱抄写的习惯,她曾经抄写过整本的,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还喜欢抄歌词,手抄本一大摞,一字一句地写下来,每一本都写得满满当当。涂强爱收集小人书,父母给的零花钱都干这个,时间久了,积攒了一堆,藏品丰富之极。成套的就有隋唐演义、西游记、三国演义,画工精美细腻、内容简明易懂,是非常实用的教科书。最得意的是一套岳飞传,令涂强爱不释手、敬如珍宝。涂连胜见他搞得很专业,帮他找了个小木箱,都给装起来。每逢观阅,找几个小伙伴,拿出几本小人书,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煞有介事,一看就是个把小时。那是他们姐弟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还恍如昨日,记忆犹新。
那时候,他们没有电脑和WiFi,书包也没有那么重,不需要用双肩来背。小伙伴一起围在黑白电视前,看铁臂阿童木、米老鼠与唐老鸭、西游记、黑猫警长、葫芦娃...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和空调,炎炎夏日,吃着几毛钱的冰棒或切成月牙的西瓜,嘴里凉丝丝,心里甜滋滋。那时候,街上很难看到汽车,大家骑着自行车玩耍,三三两两,你追我赶,在大马路上撒了欢儿地“飙车”。那时候,孩子们没有钱,三五成群嬉戏玩耍,一根绳子,几个沙包,就可以玩得欢乐无限、酣畅淋漓。那时候,没什么学习压力,漫山遍野四处跑,但从来不觉得累,记忆中只有奇幻的拉洋片和美丽的万花筒。现在的孩子们,虽然人手一个ipad,手机玩得超级溜。但他们的童趣、笑声却少了太多。他们姐弟俩是如此幸运的一代人,小小年纪就拥有了全世界!
除了爬墙,涂强真没什么体育天赋。但是他的伙伴却有几个踢足球极为出色的,张照光和哥哥张照明就是足球的天才,牛志勇则更加优秀。他们几个住邻居,涂强被动地成了陪练,每天充当后卫,与他们三个一起踢球。真没想到,愣练出了一个铁杆后卫。每次出去比赛,涂强是铁定的中后卫,再厉害的前锋他也不怕,想过他这关可没那么容易。张照明的动作灵活,头脑清楚,是个非常称职的中场核心。张照光体能好、速度快,是一名令人生畏的前锋。牛志勇则是个全才,他胜任场上的任何位置,技术娴熟、盘带出神入化,被誉为足球场上的"牛拉多纳"。他们几个从小在一起玩,三条线上配合默契,成了林原县的足球明星。他们所在的队伍在县里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只可惜当时体育基础还太薄弱,没有合理的培养和选拔机制,否则像张照明和牛志勇这样的人才,认真培养,肯定会有所作为。我国是足球的发源地,据史料记载,早在战国时期中华民间就流行娱乐性的蹴鞠游戏。从汉代开始成为兵家练兵之法,宋代又出现了蹴鞠组织与蹴鞠艺人,清代开始流行冰上蹙鞠。但是后来一直都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那年,刚刚获得亚洲杯亚军的足球队在主帅率领下再次向世界杯发起冲击,当时队里有古广明、赵达裕、李华筠和贾秀全等特点鲜明的优秀球员。在小组赛,国足只需打平即可获得出线权。那天,关键时刻又犯了致命错误,未能进入第二阶段的比赛。这一天对于足球运动来说是黑暗的,由于痛失进军世界杯的绝佳机会。围坐在电视机前的涂强、牛志勇、张照明他们赛后痛哭流涕,愤愤不平,差点儿把电视砸了。京城里,方晓波和方晓溪参与了混乱不堪的愤怒游行,他们不仅掀翻了球队的大巴,连路边停靠的小汽车甚至交通亭都未能幸免于难。
被失望情绪笼罩着的方晓波他们这一帮球迷,手持啤酒瓶要与教练和队员们对话,还要求足协 与他们对话,方晓波因此被拘留了好几天。当时梁青他们这些学生,也参与其中,他们被愤怒和群体感情包围,也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但是新闻媒体也有不同的声音,法新社称该事件反映出了中国在各个领域的飞速发展,称“中国人终于开始与世界接轨了”。那一夜,涂强他们无法入眠,足球被抹上了一层黑色面纱,他们中的一些人,从此放弃了对足球的热爱。涂强很少再去足球场,改练蓝球了。从此足球与世界杯也是每每擦肩而过,彻底走入了谷底。
从小就一直在一起,玩耍、上学、游戏,涂强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那时从电视连续剧到武侠小说,无一不是在传播英雄仗义、结拜情深。终于在一年的八月十五,涂强接到了牛志勇的邀请,到了他家,谭嘉庆、张照光、姚河都在等着他俩,仪式也非常正式,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不用说别的,也无需商量什么,当时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兄弟亲情。无论如何,他们都欣然接受,至于其它,没想太多。
但是,涂强的功课确实差太多了。涂连胜与老师沟通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与其让他这样沉沦下去,还不如从头再来。所以,他让涂强留级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留级,是想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改变学习环境。县城中学的升学率远不如乡中,这是林原县初中教育的现状。在三中留级,没有任何意义。考中专,几乎不可能,只能去乡中。伊玲听说得去乡下,而且还住校,心疼儿子,说:“要不就在三中留一级吧,乡中条件差,我怕他受不了。”涂连胜却说:“男孩子吗,就应该让他锻炼一下。”
伊玲见拗不过他,只好同意。涂强转学到了长桥镇中,并且留了一级。成绩倒是上去了,可随之而来的是其它一系列问题。他从未住过校,生活方面还不能自理。学校的条件非常艰苦,宿舍里又阴又冷,从未离开过家的涂强,怎么能吃下这个苦?而且学校的伙食太单调,他根本吃不好,每天凑合。一个学期下来,已经浑身是病了。反复的感冒引起了扁桃体的癌变,伊玲带着涂强去检查,怎么都不相信这是事实。但是B超的结果是确定无疑的,她惊呆了。
涂连胜一听,也顾不上理会伊玲的责怪,买了火车票,径直领涂强到京城复查。在京城大学肿瘤医院,涂强的病得到了确诊,确实癌变了,而且是恶性的。不能回家了,学习也不考虑了,赶紧入院治疗。伊玲也赶来,接受了这个现实,每天以泪洗面。涂强还不知道什么是癌,只是知道这个医院的病人都不好治。住了没多久,对面的两张病床上已经挂了好几个,人换了好几茬。涂强害怕了:“妈妈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涂连胜要求更换床位,医生帮他换到了血液科。这个病房也是三张床,涂强居中,两边是两位女孩,都是白血病。左边床上的稍大一些,长时间的放化疗已经使她的头发全掉光了。尽管医生百般努力,还是没能留住她年轻的生命。火化时她母亲买了新衣服,还买了高跟鞋和手表,这是她临终时的遗愿,母亲满足她了。床又空了,还没人住进来。伊玲可以在上面坐着歇一会儿。
刺鼻的消毒液,急匆匆的担架车,数不清的病人、家属、医生、护士,国内的所有医院似乎都是一种情形,一模一样。肿瘤医院候诊大厅里的人群,大致可分为两类人,一种是等待结果的,满脸的期待,满腔的祈祷,乞求上苍的垂怜。一种是已经确诊为肿瘤的,不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是满脸的伤心,满腔的怨悔,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病房里是另一种景象,病人在承受着各种治疗手段的巨大痛苦,家属在旁边或闷闷不乐,或郁郁寡欢,或忧心忡忡,或苦苦哀求,承受着治疗结果的巨大压力。涂强右边床上的病人正是于诗情,母亲于莉莉在照看着她。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墙面,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插着银针,输液管里流淌着梦想,点滴囊内沥涤着希望。
于莉莉的母亲周梅是部队医院的医生,她从业几十年,临床经验特别丰富。她发现诗情皮肤上的色彩不正常,又经常打不起精神,建议樊清和于莉莉带她去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就马上让入院了。幸亏发现及时,现在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只等着做手术了。樊清忙里忙外地陪护,哥哥樊画意也经常来看望她。
樊清的厂子很忙,请个假比登天还难。照顾于诗情的事情主要靠于莉莉,于莉莉是民族大学的教师。她也忙于工作,无瑕照顾孩子,俩个孩子主要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带大的。樊清的父亲樊沐野是共和国的将军,曾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虽然退休,仍配有勒务兵和专车。
于莉莉的父亲于远方,祖上是解放前的大资本家,在京城置下房地产无数。落实政策后他家要回了几处房产,光四合院就有两处,如今于远方和她哥于桥各住一处。 于诗情的病,花光了他们夫妻俩的所有积蓄。樊清骨子里没有求人的细胞,不得已就找厂领导,从单位借一些,从来不和父母张嘴。莉莉知道他的脾气,瞒着他悄悄从哥哥和母亲那里拿一些,也说是从单位借的。长辈们知道了都慷慨解囊,成为强大的后盾,于诗情的治疗费用虽然也是天文数字,但还能应付。
樊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非常懊悔,这几年只顾工作,没照看好家人,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正赶上单位搞竞聘,他成绩很好却没有成功,心里窝火。想起女儿的病,想起自己这几年为单位作出的贡献,想起自己专业技术在业内公认的实力,一气之下,一纸辞职信就递上去了。单位领导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樊沐野知道后,怕他真的胡来,去找了老上级,干脆把他调到了机械工业部。调令一下,樊清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去报了个到,就来医院陪床了。看着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头发全掉光了的女儿,樊清的心都碎了。是啊,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始终在努力,却往往顾此失彼,忽略了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尤其是身体和家人。樊清暗暗祈祷:“上苍啊,她还是个孩子呀!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替她去死吧!”
涂连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怀着比樊清更加沉重的心情照看着自己的儿子,现在他身在京城,再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来找。原先好像没他地球都不转似的,现在不也行吗?再看看老婆孩子,一个像老太婆,一个像小老头,自己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啊!更为烦恼的是医药费,身为堂堂副县长,他和伊玲那点工资早用完了。这几年帮东帮西,工资又低,两人没攒什么钱,平时没事儿显不出来,这一下捉襟见肘了。多亏了涂强的爷爷奶奶,把他们几十年攒下来的养老钱拿了出来,又有亲戚朋友帮衬,才算渡过了难关。
似玉正沉浸在阅读洛珠来信的幸福之中,方宏来约她一起去看于诗情。一股浓浓的爱意浮现在似玉的脸庞,方宏惊艳于她那近乎天人的芳容。他感到一阵眩晕,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同去的有方红瑶、王建国,还有另外几个同学,大家买了些鲜花水果一起来到病房。于诗情见到了同学,感动得热泪盈眶,樊画意也在,连三赶四地给同学们倒水、安排坐儿。他们注意到了中间床上的涂强,东北少年,年龄相仿,性格投机,也一起聊了起来。于诗情的病发现的早,病情控制得不错,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手术了。只是满头秀发一根没留,全落光了,像是个漂亮的小尼姑。 涂强见人家来了这么多同学,十分羡慕,笑着说:“我那几个把兄弟儿这几天也嚷着要来看我,单等放假了。”
临走时,画意替诗情送客,挨个儿与同学握手。到了严似玉,他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这是他和似玉第二次牵手,他整个身心都在颤栗。却不知道,人家早已心有所爱了。
涂强是个坚强的孩子,他并不害怕死亡,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眼前的一切都是客观存在。但是放到自己身上,世界只是在大脑中形成的意识,生命结束,世界焉存?就会随着自己意识的消失而在意识中消失。而那些客观的存在,只能依托其他的意识而存在了。他的这套理论,涂连胜和樊清都搞不懂,更何况于诗情,但于诗情却从此被这位身材瘦弱、内心强大的少年病友所吸引,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愠一笑……
放疗倒没什么,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很大,疼起来要人命。涂强有男人的底线,旁边是同样病重的女孩儿,他不想让人家小瞧自己。强忍着不呻吟,咬牙坚持,两只手使劲地抓床单,时间一久,把床单都抓破了。与他相比,于诗情的情况要好很多,准备作骨髓移植,前期主要是放疗为主。樊清在配型成功之后,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只等手术的来临了。
樊清一家和涂连胜一家,性格投机,很谈得来,关系非常融洽。两个小病友,同病相怜,年纪又差不多,很快成了好朋友。没事的时候谈天说地、博古论今,又有四个有文化、懂历史的长辈。樊画意、樊华和方晓波拿来了好多书,不时的也加入其中。一时间,这个病房竟成热闹非凡的百家讲坛了。
于诗情虽然病了,但是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之心,看到涂强的坚韧和博学,不禁打心底里喜欢。涂强也被这个女孩的文雅和坚强深深地吸引,他们惺惺相惜、互相鼓励。病魔和死神似乎也被感动了,他们的病情一天天好了起来。
于诗情的手术很成功,樊清的健康骨髓移植到了她的体内,父女俩这回更是骨血相连了。手术时,虽然做了全身麻醉,但是意识却是清楚的,他俩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几个小时。他们能够感觉到手术刀和止血钳在身体里的悉悉碎碎,各种缝针在肌肉和皮肤上的穿越移行,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医生和护士们的对话、呼吸以及心跳……
在那几个小时,生命似乎在麻醉中更换了方式,一切过去的事情,都从四面八方涌向心底。诗情的内心世界还没有太多内容,是一方静土,有足够辽阔的空间。手术对于她来说虽然陌生而恐惧,但那也是暂时的,更多的还是救赎和挽回。她心情非常平静,像一片云,一片湖,宛如来到了童话世界,感觉身边集聚了无数个身着白衣的天使,她们在自己身上留下神奇的印记,那些印记都附着着神奇力量,使她尽快康复起来……在樊清心中,这样的情景则完全不同,太多的事情都同时涌到了一个节点,它们互相拥挤、冲突、踩踏、碾轧,交织在一起,突然形成了翻腾的激流,难以抑制,难以平复。医生注意到了他血压和呼吸的变化,提醒他不要紧张,要放松,完全放松……手术做得非常成功,这种移植是目前治疗白血病的唯一有效方法,于诗情幸运地得到了父亲的骨髄,赶走了死神,战胜了病魔。
涂强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扁桃体被成功摘除,手术完成的干净利落。扁桃体只是身体免疫系统的一小部分,并不影响身体的正常机能。活检结果并没有发现扩散,看来扁桃体的肿瘤是不容易扩散的,比别的部位要安全得多。只是在他的脖子上永远地留下了两道对称的痕迹,作为他战胜疾病的最好证明。
涂连胜一家和樊清一家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舒了口气,开始真正有笑脸了。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看护、疗养和恢复,不久,诗情和涂强都能下地,已经偶尔能出去散散步了。医院的空气变得清爽很多,休息区的风景也变得越来越可爱,就连那些之前没有发现的鲜花,也开得艳丽无比……
两家商量着,想在同一天出院。诗情的头发长了起来,松松地扎在脑后,脸上也有了红晕。涂强脖子还有些不自在,斜倚在床边。两人见大人们都出去了,又没有其他人,互相对视了良久,开始聊上了。 涂强说: “你的头发长得真快,比以前更黑了。”
“我正愁出去没法儿见人了呢。”
“正好去观里出家,你去当师太,我去当方丈。”
“别没正经了,说说出院了想去哪儿?”
“我要在京城玩几天。”
“等出了院,我带你去我家、爷爷奶奶家、外公外婆家、还有方宏家……”
“嗯嗯……不对,得先去公园、北海?天坛?哦对了,上大观园去吧,听说正拍电视剧呢。”
“我想去科技馆、自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国家博物馆……”
“还是去故宫博物院吧,哪个博物馆都比不上故宫。”
“唉,我哪儿都没去过,不行就去天安门广场看看得了,那么多地方,怎么也转不完的。”
“你在我家住上半年,反正回去也是养着,这个学期也上不成课了。”
“那可不成,回家得补课呢,落下太多了。”
涂强说完,叹了口气,沉默了。 诗情也若有所思,半天才又轻轻地说:
“你回去会想起我吗?”
“当然会!”
涂强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完之后又觉得诗情似乎话里有话,又不好意思起来。诗情听了这句话,羞的用被子蒙住了脸。涂强见她害羞,反而胆大起来,笑着说:“你和我回林原吧,我和爷爷说说,讨了你作媳妇儿得了。”诗情假装生气了:“你胡说什么呀?不理你了!”说着探出脑袋,转过身去,心里却暗自窃喜,看来他喜欢我…… 年少的他们,刚刚经历了病魔的困扰,从阴影里走出来,渴望着阳光普照、风和日丽的美好生活。而这一切他们都做到了,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期望中的世界。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在生与死的磨难中迅速升华…… 正在这时,樊清拿着报纸进来了,一边走一边念着:“春阳防爆器材厂被宣告破产,这是第一家正式破产的企业。由于历史原因,该企业破产不是由法院审理,而是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处置……”涂连胜也跟着走进来,叹了口气说:“我弟弟就在那个厂子上班,这可怎么办呢?如何生活呢?没有经济来源了呀?”涂强却冒出一句:“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6 15:54:57 +0800 CST  
第十七章 见药芳时采 逢花好处攀

七月的拉则正是最美的时节,高耸入云的山岭,矗立挺拨的的碉楼,拨开了绿色的层漪。浅绿、翠绿、青绿、深绿、蓝绿、墨绿……满眼的绿色中点缀着白色的毡房,白云飘飘、炊烟袅袅。青白色的雪山远远地倚在蔚蓝色的天际。绿色和白色是拉则此刻的主色调,组成了清丽可人、淡雅婉约的美丽风景。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大梁河水的哗哗声,是拉则此刻的主打歌,奏响了一曲优美的天籁之音。
一年一度的旅游文化节又拉开了帷幕,藏式尖顶帐蓬围拢出一片净土,草地上,拉出的彩带齐聚中央,拴在两只旗杆上。绿茵茵的草地,各种丰富多彩的活动正在火热进行。梅朵和宇落雁带着舞蹈班的学员们跳起了拉则的民族舞蹈。远处的馕坑不时传来奇妙的香味,夹杂着醇厚浓郁的青稞酒味,使人们产生美妙的感觉,仿佛来到了传说中的人间仙境。
洛珠在人群中看到了宇若云,向她招手。若云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嘉绒藏服,头上身上布满了华丽的色彩和纹饰。洛珠一见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今天真漂亮!”
若云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红了。看着同样打扮得妥妥的洛珠,英武潇洒、神釆飞扬。笑着说:“等会咱俩和他们一起跳舞吧。”
拉则的舞蹈,并不拘束于形式和人数,完全是随性而生,自然活泼。他俩都参加了梅朵和落雁的舞蹈班,学会了许多,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音乐声响起,几十名青年男女步入场地中心,随着节奏款款起舞,优美的旋律、轻灵的姿态,盈得了一阵阵掌声。洛珠和若云也在其中,他们互望着对方,享受着此时此刻的美好时光。
嘉央也来了,她在不远处看着洛珠他们翩翩起舞,动作优美而欢快,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桑杰死后,本来她打算在罗岭了却残生,永远地陪伴他。她从小就在罗岭长大,离不开那里的山山水水,离不开她的羊群和碉楼。可为了儿子,她还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她必须为儿子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
对德吉她完全陌生,她和德吉的结合完全是一种伙伴关系。但她是负责的,对徳吉的三个孩子视如珍宝。长期的共同生活,使他们很快就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对她的称呼也从姨改成了妈妈。兄妹几个,她最疼爱的还是小女儿梅朵,她也比洛珠大出7、8岁。嘉央的一双巧手俘获了孩子们幼稚挑剔的味蕾和那颗善变爱美的心,很快就开始喜欢她了。老大贡布和老二帕卓从小就没怎么上学,初中毕业就走入社会。只有梅朵学习还行,考上了师范学院,分配工作时,已经改作师范大学。
梅朵上班头一次发工资,就给嘉央买了手表,给德吉买了皮鞋,给哥哥弟弟每人买了条围巾,大家都夸她有心。嘉央的工作早已落实,在档案局就职。从职工到干部,一步一个台阶,她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公务人员了。拉则的干部队伍稀缺,有文化的人更少之又少,嘉央至少上过学、会写字,这在当时的藏区,已经十分不易了。
在去档案局之前,她一直在商业领域打拼。靠自己牛马般的劳动,赢得了广泛的赞许,不仅入了党,去行政部门时,她己经是食品公司的副经理了。那时候物质供应极其紧张,一切都是供应,买个麻饼一毛二还要贰两粮票。常雨老师想要买颗猪头,还需要找嘉央签字,不得已,只好骑着自行车,驮上洛珠去买。
那时候中国全是自己的品牌,香烟是红梅、石林、大前门和凤凰;缝纫机是飞人;手表是上港;照相机是海鸥;自行车是凤凰、飞鸽和永久,电视是京城,摩托是嘉陵,但是无一例外都需要签字批条,否则你有钱也买不到。那时候嘉央在拉则也是炙手可热的女干部,前途一片光明,之所以调到行政部门,就是为了照顾这些孩子。
不过她命里似乎没有清闲时候,到了档案局,又忙活起了买卖。县里财政收入低,发不了全工资,嘉央他们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卖皮鞋、羊下水、米面,全员参与,共同努力,好把欠缺的工资挣回来。日常工作倒是不忙,无非是些上传下达、循规蹈矩的活,没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单位同事闲着无聊,每天打扑克,倒也自在省心。
这样的平静生活,一直持续着,直到德吉出了事儿。他在旅游区时,心脏病突然发作了。德吉的心脏一直不好,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工作,更加重了病情。医疗条件和体制所限,中国的干部根本没有系统的医疗保健,就连最起码的例行体检也做不到,其实他早已患上了心脏病,只是自己买些药胡乱一吃,从来没去医院认真地查一下。
他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时,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胸部一阵剧痛,渐渐失去了知觉。在拉则县医院抢救时,嘉央他们也赶来了。嘉央看到事态如此严重,心里一急,也晕过去了。一家人登时乱成了一团,不知该怎么办。嘉央倒没事儿,医生过来稍加处理,渐渐苏醒过来,赶忙送进病房,打上吊针。贡布和帕卓在急救室外守着德吉,梅朵和洛珠在病床前守着嘉央。 突如其来的灾难考验着四个年青人,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德吉是否醒来才是头等大事。宇落雁赶来帮忙,她让大姐宇沉鱼和她的院长同学打了招呼,医生护士更加尽力了。
任嘉央的泪水怎样流淌,任贡布他们在心底怎么呼唤,德吉还是离去了。宇航为他开了隆重的追悼会。确实,他不是病死的,而是累死的。德吉这辈子没享过福,小时候和父母家人作为农奴受尽折磨。早早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农活不用说,到西疆赶羊趟、摘棉花,回拉则打羊毛包、掏厕所、扫大街,几乎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他的第一任妻子去世早,他又当爹又当娘,家里什么活都得干。直到与嘉央结合,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孩子们也都大了,正是该享福的时候了,身体却没挺住。
德吉走了,日子还得继续。在宇航的努力下,上级为了补偿德吉的贡献,把嘉央安排到央金市妇联工作,还分了房。于是,洛珠转学的事就被提到日程上来。 洛珠舍不得拉则的一切,但是他更离不开母亲,只好听天由命。若云因此郁闷了好多天:“洛珠走了,我可该怎么办呢?”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恰在此时,宇航夫人雷雪纯被调到央金阿旺州旅游局,也分了房子。他俩就一起转学到了央金中学。这是一所坐落在央金市饮马山南麓多罗河畔的名校。校园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具有悠久的办学历史,经验丰富,治校严谨,学风浓厚。被誉为“央则教育明珠 ,藏区人才摇篮”。
通过在医院的认识,宇落雁和帕卓开始熟悉。架不住梅朵整天在她耳边说帕卓的种种好处,落雁还真的看上他了。爱情的火焰迅速升腾,他们在连绵不绝的大梁河沙滩上牵手漫步,在美丽如画的藏寨里尽情游玩,在恍如仙境的罗岭密林中寻幽探密,在胜似天堂的台路沟花丛中深深拥吻。优美的央金情歌在他们耳边时常回响:“饮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央金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央金溜溜的城哟……”
但是,那个年代的人还真是思想保守,无论帕卓怎么努力,落雁就是要守处子之身,等待在新婚之夜绽放。贡布开饭店也挣了钱,哥俩商量着到央金买房,将来好陪伴母亲。贡布当兵时干过炊事班长,厨艺了得。部队大熔炉里锤炼多年的他,办事干净利落,生活中也是干爽整洁。至今仍然保持良好习惯,就连睡觉的被子也是方方正正,就像仍在服役。随着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宇落雁也看出了贡布身上的这些优点,不住口的在大姐面前夸赞,并且和帕卓商量:“他们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给介绍介绍吧?”
于是二人不断地暗中使劲,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宇沉鱼念的是医学院,学校时男生本来就太少,又没有看得上的,她就一直没找。参加工作后,虽然到了处对像的年纪,一方面是太忙,又整天接触些病人或家属,终生大事就一直没有解决。如今,贡布突然闯入她的生活,使她兴奋异常、眼前一亮。他们在一起的交谈非常愉快,有太多的共同话题。贡布的部队生活经历,使沉鱼怡然神往,贡布讲得信心满满、神彩飞扬。同时,贡布还是一个非常善于倾听的人,沉鱼工作中的种种烦恼也可以和他尽情倾诉。把个宇落雁看得心中暗喜:“嘿嘿,看来有门!”
果不其然,他俩就像粘在一起的橡皮泥,再也分不开了。贡布在央金城又开了一家分店,到后来,拉则的总店反而不常去了,另外雇了人照看,自己经营央金的新店。时间一长,这里倒竟成了总店了。
洛珠和若玉的到来,给央金中学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他们睿智而多情,很快便融入了央金中学的学习生活。但是,这里的激烈竞争,显然非拉则中学能比。央金中学汇集了阿旺州各县几乎所有的好学生和好教师,成绩一直排在前列。但高手如林的学习环境,并没有吓退若云,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洛珠似乎并没有跟上节拍,他的成绩又落后了。他俩没分到一个班,见面的时间也不多。但是一有时间,若云还是会主动联系洛珠,哪怕是一小会儿,她也不想错过。在她的影响之下,洛珠虽然不在前列,但倒也也没差太多。
宇航看在眼里,心里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心里想:“难不成自己的三个女儿都要嫁给嘉央的儿子?”转念又想,其实也无不可:“管他呢?亲上加亲不也很好么?”贡布哥俩商量着,现在流行新事儿新办,不如一起办了省事儿。于是征求宇航夫妇和嘉央的意见,宇航和嘉央欣然同意,也觉得这样既热闹又省事。雷雪纯来到央金后工作并不忙,对这件事很重视。起初她并不同意,觉得一起办婚礼太乱,但是她也是个非常开通的人,见丈夫很愿意,也就不拦着了。
婚礼当天,前来参加的亲朋好友,都穿着鲜艳华丽的嘉绒藏族服饰,姑娘们身上挂满了绿松石、红玛瑙,欢声笑语、喜聚一堂。贡布的饭店,变成了幸福的海洋。嘉绒藏族服饰是藏族服饰中最靓丽的,料子上等,制作精美,领口、袖口用金丝缎镶边。参加婚礼时的着装,是最为漂亮、最为隆重的。贡布的饭店是典型的藏式小院,上下三层,白色的墙壁,红色的房脊,墙面和隔断上画有藏式壁画,又挂上了各色的小彩旗。屋内彩灯高挂,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喜庆。
由于是新事新办,作法、念经等一切从简了。 但美食和锅庄必不可少,人们手牵手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篝火,唱着欢快的歌曲,跳起欢乐的舞蹈。朴素而又热烈的婚礼,饱含着一种浓烈的祥和,这种祥和来源于千百年的传承,来源于大山深处原始古朴的民风。对于勤劳的藏族人民来说,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就是快乐的源泉。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6 17:36:23 +0800 CST  
第十八章 惩淫或应可 在道未为弘

曾经熟悉的云
永远飘在天上
突然发现
宁静清明的湖面
也可以有云飘荡
如烟似梦
惘如曾经的过往
心头飘来影
心中浮着浪

那些踯躅的光
不带来靓艳色彩
不带走几缕摇晃
那些缥缈的影
不带来些许思念
不带走几丝忧伤

仿佛站在红尘对面
那片水中云
漾着所有记忆
浸透尘封的心房
有时梦境也可以凝望
就在不远的地方

这是吴桐在天马湖边写的诗,明霞特喜欢,在笔记本上抄了一遍又一遍。夕阳下的天马湖像一面镜子,空中的夕阳、云彩,地上的水草、绿树,都在镜子里留下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倒影,流光水色,相映成趣。浅蓝色的湖水与浅蓝色的天空,在天际的两侧对称排开,形成水天一色,晶蓝碧透的人间奇景。
吴桐有空就去周边游玩,龙吟县的奇观美景太多,转也转不完。自从吴民死后,他的身边多了俩个跟屁虫-吴幽和吴繁。当然,也少不了明霞的身影,她也是龙吟山水的超级粉丝。 每次回小塘村,也成了四人组合。骑上自行车,吴桐带着吴繁,明霞带着吴幽。五蛋和六蛋早已恭候多时,互换了礼物,就开始造反。村里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拐弯抹角、犄角旮旯,没有他们落下的地方。吴桐不来,这伙人也没太大动静,他一回村,这帮孩子们就像是一个个打了鸡血,整个儿都玩疯了。听着吧,一会儿林里拘了小刺猬,一会儿山上拎了响尾蛇,一会儿河里捉了老王八,一会儿树上捅了马蜂窝。
不过,这伙人虽然十分淘气,却不扰民,对忙于农活的大人们没什么影响。只是捅下马蜂之后,不小心蜇了五蛋他爹。五蛋他爹吴来福是村里有名的大忙人,不论什么活,没有他不会的。早些年差点被饿死,如今终于可以吃饱饭了,他兴奋的坐不住,像是屁股上面有钉子。没事的时候也不闲着,东一头、西一头。如今家里置了拖拉机,又在村里开了电焊摊、磨面摊,东一摊西一摊,搞得晕头转向。每年夏天,去了龙吟县城亲戚家里都要报喜,称庄稼都不错,这也不错那也不错。一到秋天,就换成了坏消息,南坡被水刮了,北滩被雹砸了,小麦冻死了,玉米生虫了……总之是一塌糊涂。他这几年就没挣到什么钱,拖拉机是旧的,电焊机和磨面机也是淘汰了的,只挣了一堆废铜烂铁。那时候,农民虽然承包了土地,积极性提高了,但还是缺少种植技术,缺乏高效的农资与机械。再加上每年不可预知的自然灾害。因此,虽然解决了温饱,却并没有从根本上摘掉贫穷落后的帽子。
吴桐们是爱憎分明的。对于蛰了吴来福,他们是要道歉的,并且还给拿了蜂蜜、蘑菇之类作为补偿。对于冯建来说,方式就不同了。冯建他娘原先是村里的接生婆,技术不错又有经验,关键是胆子大,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来找她。由于这营生尚能糊口,又没有闺女,后来冯建娘每次接生就带上他帮忙。冯建娘死后,他竟成了接生的。其实原本就不通医理,自学吧,文化浅,看不太懂。治病全凭经验,没有技术含量。只要他看病,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吊针,动不动就上大剂量的抗生素,也能治好几个。小塘村的人们还以为他真行呢,实际让他祸害不浅。吴桐从小身体好,却明白奶奶和明霞让他祸害够呛。明明治死许多人,村里人却还信他,就想教训教训这个伪君子。小伙伴们当然都听他的,各自接受任务。经过缜密侦查,竟发现这个家伙居然还是个淫贼!那时候吴桐他们虽然还小,不懂这些男女人之间的事。但是通过观看小人书,却知道偷人老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大家还弄来小人书《水浒传》,专门研究了西门庆与藩金莲的部分。最后一致决定,要学习郓哥,通风报信!捉奸!当冯建去了李花家,吴桐他们故意告诉了李花丈夫吴锤,吴锤翻墙进去,拨开门栓听动静,关键时候闯进去捉了个正着。吴锤拿了棒子满炕打,冯建满炕打滚找衣服,也顾不上拿那个破药箱子了。这时吴桐们才装作刚知道,摘了大门栓子,把看热闹的乡亲们放进了院子里。冯建混乱中只穿了条裤子,光着脚跑出屋,吴锤打的性起,左手拿棒子,右手又扯起扁担来,把个冯建打得抱头鼠窜。把吴桐们乐的,跟在后面,前推后拥,大呼小叫,得意忘形。
其实,冯建老婆人不错,可是俗话说自己的孩子别人的老婆,冯建还是没经住诱惑。那几年大家都吃不饱的时候,依靠他母亲的接生技艺,他可从来没挨饿。后来他子承母业,妇女见太多,饱暖思淫欲,而勾引他的人也确实多,就开始乱搞。也不能全怪他,那时候人们都没得吃,偷情时带上几个馍馍就是极贵重的礼物。那时候,客观地说,广大乡村医生们对人民整体健康状况的改善起到了至关重要、不可磨灭的作用。即使如冯建母子这样,抛开个人道德层面来讲,还是功大于过,没有技术是因为没有学习的机会,治不好病也不是故意而为。
但从此,冯建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来,连接生的活计也没了。他自己总结原因,一是搞错了对象,若是去张寡妇家就保准儿没事。二是犯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大忌,若是去临村就没事。三是时间不对,晚上去或许就没事,影响也不会这么大。四是与村里娃娃们没有搞好关系,下手太狠,总是打针、打吊针,致使惹人无数。但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后来只得搬家去了深川,去外地讨营生去了。
比起冯建来,吴来福虽然穷,却是个真正地道、认真本份的农民。村里放电影,人们一看暴风骤雨就会说起他,赵玉林就是他的翻版,他简直就是赵玉林的原型,光过腚、坐过牢,什么都让他赶上了。两口子只有一条裤子的生活他真正经历过,没办法,六个儿子都要吃饭,家里那时真是一贫如洗。现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大、二、三蛋都很有出息,还讨上了媳妇。大蛋学了修车,二蛋在部队,三蛋跑大车,每年回村里都大包小包地往回拿东西。由其是三蛋,把大车往村里一停,大家迅速围拢过来,三蛋脱了雪白的线手套,和乡亲们挨个握手,就像是中央领导来视察工作。
吴来福爱上了喝酒,先前喝不上,这回是喝得收不住。家里的三华墙,白酒瓶子快堆到房顶上了。不过来福酒量大,喝酒并不耽误干活,喝斤半白酒还要开拖拉机种地,垄子比不喝酒还走得齐,大家送了他个新外号-“吴智深”。其实吴桐却认为这个外号有点名不符实,吴来福是有老婆的,若叫他吴李逵或吴张飞还差不多。
而且,吴来福的老婆是自由恋爱的!他老婆胡凤很开放,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急性子,村里有名的女汉子。不知怎么着,他俩一起长大,从小就对来福有意思。大姑娘家就缠住来福,青纱帐、柴火垛、小树林、钻山洞。直到有了,才和父母说了,弄得她爹娘一点招都没有,嫁她那天老两口哭成泪人,像是死了闺女。这也难怪,吴家确实太穷了,他俩结婚时什么都没有,两间土房还是住别人的。两个人的铺盖卷挨着往炕上一放,就算结婚了。胡凤她爹娘实在看不下去,给了他俩一节红柜,这是就是唯一的家俱了。
这一点,来福得感谢新社会,不然的话真得打光棍了。新社会带来了新风气、新时尚,两颗年轻的心火辣辣地碰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日子虽过得苦一点,但是他俩感情始终很好,连拌嘴都少有。别说这也奇,有人说两口子感情好就生男孩,真在他们身上应验了。别人家想个儿子偏不成,他俩却是一口气生了六个男娃,从大蛋生到六蛋。
一次来福和老婆亲嘴,恰好被吴桐和五蛋撞见了,五蛋还以为他爹喂他娘吃食呢,说:“有筷子和碗为啥不用?”吴桐却彷佛稍懂,嘱咐五蛋:“这事儿不兴跟别人说去啊?”
大包干时,吴来福全力支持,虽然还不富裕,但是终于能解决温饱问题,再也不用光腚挨饿了。的确,吴桐看过雨果的《悲惨世界》,作者关于二十世纪三大问题的总结深深地打动了他:“男人因贫穷而沉沦,女人因饥饿而堕落,儿童因黑暗而愚蒙。”
吴忠和来福他们就是因为贫穷而沉沦的,一个大男人带孩子出去满世界讨饭,这是不是沉沦?吴桐们都饿得不想再活,是不是愚蒙?那些年因为想得到一块玉米饼而和人睡觉的女人大有人在,是不是堕落?因此,全世界人民对于贫穷、饥饿和黑暗的理解是一样的。那年的中国早已不再黑暗,大包干至少解决了饥饿问题,所以吴桐们早已不再愚蒙,而妇女们也不再堕落了。但是贫穷依然困惑着男人,消磨着他们的意志、摧毁着他们的理想,改变着他们的信念。吴来福刚刚摆脱饥饿,马上就在酒精里陷落,就是因为还没有摆脱贫困。
多亏那几年酒的品质好,多便宜的酒也是粮食酿造的,否则早喝出毛病了。来福是个热心肠,在村里特别乐于助人,经常帮这家帮那家的,人缘极好。村里选拨干部,大家都推荐他。他是极不想当干部的,村长和书记死活不干,只好当了会计。来福也识字,但是帐目一窍不通,只好找人帮忙。吴桐和明霞一来,他就忙不迭地来请,帮他整理、抄写帐本。
那年招聘乡村教师,村里实在没有合适人,把他报上去了。开了学,虽然只教一年级,由于没有任何经验,像是一个没头苍蝇,到处找人请教。上课时候,勉强凑合,真不知道该教孩子们些什么。好在有课本,着急就跑到县里求人,真后悔当年没好好上学。可是在当时的条件下,连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求学呢?这样的课堂经常会出一些荒唐的笑话,来福讲拼音时:“泼唉排,撇皮球的撇。摩唉迈,就是灭子的灭们。”孩子们听了哄堂大笑。还有一次来福说:“你们都是蛋黄子孙啊,一定要好好学习。”
他没见过这个"炎"字,还以为是念蛋呢,有的小朋友知道这个字,就给他起了个蛋黄老师。这样挨过了一个学期,吴来福这位蛋黄老师,死活不干了。一方面是怕误人子弟,影响孩子们的成长。主要还是觉得当老师太麻烦,还得脾气好,还得比学生懂得多,还得天天备课,还得会在黑板上写,还得站着讲,还不能总是讲错……而统统这些都和他梦想中的职业格格不入。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现在他终于可以吃饱饭了,还能每天喝口小酒。在吴来福心里,这已经是共产主义了,对于他现在的生活,他已经非常满足。后来民办教师全部转正了,吴来福错过了一个极好的、能挣固定工资,有稳定收入的机会。这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但是他错过了。不过,他也从来没后悔过,总说自己生来就没有当老师的细胞。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08:08:21 +0800 CST  
第十九章 翠色折不尽 离情生更多

那年初夏,京城的街头树起了大幅的立式标语:“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是四项基本原则的雏形,引领着时代发展的方向。
方晓湖此时正骑着自行车走在上班的路上,京城的天已没有了从前的蔚蓝,青蓝色的空中飞浮几朵棉花糖似的云彩。高低压线,横贯在粗壮的电杆上,跨越树稍,再加上电话线、广播线、电视天线,在空中横七竖八,混乱不堪地交织在一起,活像清晨刚刚架设的蛛网。各种建筑物,不管是高矮胖瘦,新楼旧室,都在烈日的暴晒下失去了神彩。胖胖的有轨电车如同一只肥肥的甲虫,缓缓地在自行车流中穿行。位于路口中央的黄色圆形双层执勤台上,交警同志穿着白色制服,精神抖擞地站在遮阳伞下。大幅的立式大标语挡住了左首的风景,但此刻方晓湖心事重重,哪有心思去看。
方晓湖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被树立成了外交官的楷模。努力便有机会,付出就有回报,领导找他谈话,部里想让他去荷兰大使馆当事务官,他正犹豫不决,到底是该去不该去呢?虽然他曾在荷兰生活多年,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但孩子刚上初中,爱人也有工作去不了,只好两地分居。但是这样的机会不是总有的,别人想去还轮不上呢。妻子黎冰不反对也不赞成,让他自己作主,这令他更加为难。
终于到了单位,他不得不作出最后的决定:先去,等过几年再说,有机会再回国。方宏听爸爸要出国,而且时间很长,要好几年,像是孙悟空摘下了紧箍咒,高兴老半天。黎冰却是让我欢喜让我忧,既要为丈夫的升迁高兴,又要为夫妻的分离而伤心。她在收拾方晓湖的衣物时,想起那几年去荷兰居住的往事。那时方宏才上幼儿园,如今丈夫又重回故地,真算是天大的缘分,只可惜自己不能陪他同去……
严似玉依然在思念中生活,她想念拉则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想念戏台影院的新仇旧恨,想念教堂学府的下课钟声。更多的是想着洛珠,常雨老师回信说他和宇若云转学到了央金中学。她既为他们高兴,也有些醋意,怎么他们俩个就总能在一起呢?又听说他俩并不是一个班,就决定单独给洛珠写封信,向他表明心意。现在虽然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是爱情之火一但被点燃,就难以抗拒。洛珠和若云的缘分,让她总有一种急切的危机感,似玉足够聪明,她太怕失去洛珠。与其这样煎熬,还不如把话说清楚。话虽简单,但是表达起来却是难上加难。似玉改了一次又一次,不一会儿,废纸篓里就扔满了撕成碎片的稿纸。陈涛的歌词恰是她此时的心情:
我闯进了你的爱
早于飞花纷纷的年代
等到天教两两有情时
彻夜春风只管来
我的今生犹如线
几番缠缠绵绵织成棉
我问思念应从哪边裁
一轮明月升起来
行走在茫茫月光的中间
我不能久留于伤感
待天空云出寂寥我发现
你从未离开我身边
遥遥相对 满天清辉
再从容看一遍 欢若鱼水
忍不住一时 凭空依偎
岁月有痕 都在心菲
似玉文彩非凡,写了足有十多页。回忆了他们在一起的美好瞬间,也表达了自己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信中间是这样的内容:
常老师一封简短的信,提到了我们之间存在着“隔膜”的问题,也许我应该捅破它。自从拉则一别,对你的思念日渐加剧。唯一可以减轻痛苦的就是你送我的那把藏刀,它蕴藏着我对拉则,尤其是对你的全部回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考虑的问题越来越多了,我永远记得临走前我们在小山上的约会,林荫小路上的牵手。我们谈的那么投机,因为我们的性格很相似,对很多问题的看法也相同。我对你的稳重、诚恳、幽默一直在默默地赞许,不过,我倒没有勇气,也从来没有想过“那样”喜欢你。因为我们毕竟还小,刚刚迈入青年的行列,正如你说“对许多问题还不懂”。也许我这么做错了,可是这几天来,我一直心神不定,总想着怎样同你处好关系,学起来总是不专心,我想与其迷茫、困惑、怀疑……地生活,倒不如坦白现实地生活。既然彼此爱慕就应当说明白,互相鼓励,互相进步,免得心里不舒服。不知道你怎么认为?如果我的理解是错误的,就只当我没说,原谅我这一鲁莽之举,我们还是好朋友,但愿你我不要为此伤心。我的心一直很乱,现在说出这些话,好像轻松了许多。信的最后是:希望我们共同努力,我们不必过多地强调“情”,只需将它深深地埋在心底,彼此珍惜。
千里之外,洛珠收到了这封折成两心相连形状的,沉甸甸的信。他并不是第一次收到似玉的来信,一开始,没什么不同。越读越感觉不一样,直到看完了信,心里像是爆了个大花炮。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又是羞涩,又是幸福。爱情来得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准备,仿佛一下子到了另一个世界,头脑中充满了奇妙刺激的想法。厚积在心底的情感也如同决堤的洪水,奔腾汹涌、滚滚而来。
太猛烈了!正如苏轼笔下的:“有情风、万里卷潮来”,他半天才回过神。开始疏理自己的思维路线,归纳自己的情感体验。他反复品味最后那一句话,“爱慕”和“隔膜”……这些词汇用得多么大胆,似玉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写出来的啊。他还是喜欢似玉的,虽然可能喜欢若云更多一点,但这份感情来得太浓烈了,使他无法抗拒,他又怎能忍心去伤害一个这样深爱他的人呢?况且,可能若云只是拿他当作好朋友,并不想做他未来的另一半呢?他思考良久,决定接受这份刻骨铭心的感情。洛珠是负责的,既然他接受了,就会珍惜。他寄出了回信,信中写道:“似玉,你的来信使我获得了对生活的向往,我明白,这份情意不是谁都有机会得到的,我感觉到自己无比的幸福。当然我们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困难,但是没有目标的生活,决不会有刻苦和勤奋,也不会懂得时间流逝的可怕……”
严似玉收到了信,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心想:“这就是谈恋爱了么?”确实,他和洛珠这样的年纪,还不能理解爱情更深刻的层面。他们心目中的爱情,还太幼稚。但正因如此,懵懵懂懂、痴痴念念,才成就了世间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
洛珠和似玉的感情已经类似于初恋,方宏却依然是单相思,方红瑶觉察到方宏身心的变化。哥哥也爱打扮了!在奶奶家住时,早晨不像以前那样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吃饭,而是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还要擦上点儿奶奶的雪花膏,把头发两边梳开,正是流行的中分头。梁青也很喜欢方宏,虽然不是亲外甥,毕竟粘了几重亲,梁红、梁家雀,亲都不远,又是从小看大的。小时候方晓湖总带他去梁青的理发店,倒不是为了省钱,一样花钱,就想找熟人儿。如今梁青上了大学,闲时也给这些老人孩子们理发,他纳闷儿怎么方宏比以前讲究了。以前理发他总嫌慢,坐不住,催着加快速度。现在倒好,对着镜子照,这儿长那儿短的,难伺候多了。把梁青都挑急了:“你这小子毛病真多,下次不给你理了。”
他这些身心的变化都是为了心爱的女孩儿,方红瑶看出了他的意思,她虽然和严似玉是学习上的对手,但私底下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方红瑶也曾试探过严似玉:“看我哥多帅,脾气又好,又懂得心疼人。谁要是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
说完之后一双眼睛紧盯着似玉,满满的期待和希望。但似玉顿时严肃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红瑶见没什么戏,回去告诉方宏:“哥,你没戏,别惦记着林黛玉了。她是中看不中用的主,你享受不了。”方宏被她说破,急得脸红脖子粗:“你瞎说啥呢?我的事儿你别管!”
方宏还是放不下,总向往着和似玉单独见面的机会。他发现,樊画意比他努力得多。这个既英俊潇洒又烦人可恨的学长令他自惭形秽,似乎哪方面都比他强。不论是长像、气质、学识、修养,甚至在音乐、体育、美术方面,虽然方宏都练过,但没有一样精通。而樊画意则不同,他音乐方面擅长小提琴、钢琴和萨克斯,体育方面胜任篮球和足球队长,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简直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时间一长,方宏的哥们郝庄看出了端倪,他忿忿不平,瞒着他,计划着要给他出气,教训一下这个“小白脸”。樊画意放了学,正走在回家路上,突然眼前一黑,头不知道让什么东西给蒙住。被几个人放倒,他猝不及防,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只能抱了头挨打。拳脚像暴风雨般的袭来,樊画意被打得昏迷过去,只听得有人喊:“让你再抢我哥们老婆,让你不知好歹!”“打死你个小白脸!”
樊画意被打得伤痕累累,却不明白所以,也不知道什么人打的。樊清到派出所报了案,后来也没个结果。他知道肯定是因为严似玉,理由是他从来没追过其他女孩儿。但确定不了究竟是谁,追求似玉的人太多了。郝庄把这件事告诉了方宏,本来想领好儿,却碰了一鼻子灰。方宏抓住他的衣领,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说:“你这算什么?打死人要偿命的,懂不懂?”
郝庄听了,满心的委屈,却无话可说。方宏当然知道郝庄是为了自己才铤而走险的,就不再说什么了。过了一段时间,他主动去找樊画意谈,他不想因此让情敌小看自己。会面是在公园里进行的,方宏对樊画意说:“师兄,你是于诗情的哥哥,我哥们打了你,给你造成了伤害,我要向你道歉。”“但他们干出这种事情,我真的不知情。”
樊画意虽然气愤,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也得表现出自己的大度:“既然你这么坦诚,承认了,我相信你,这件事也就从此不再追究。”“你找我什么事?就是想说这个吗?”方宏说:“我知道你的条件比我好,但我不会放弃,我还会继续追求似玉。”“我哥们是因为我才打的你,但我的确不知情,我没让他们这么干,我没那么下作。”“你如果觉得过不去,打我一顿好了,我替他们尝债,保证不会还手。”
樊画意这才彻底明白了挨打的原因,他也是个大度的人,见方宏如此直接了当,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反而高兴起来。他上前握住方宏的手说:“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感情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我们公平竞争吧,”方宏也说:“好,公平竞争!”
两个人约好了135、246,星期日休息,避免发生冲突。好像严似玉只属于他俩,二人竞争,别人没份。严似玉却对此毫不知情,生活仍在继续,他并不知道身边的两个大男孩,因为她会发生这么多的故事。其实,在那个懵懂的时代,这些故事每天都在发生,从来不曾重复,唯一不变的是诗意的青春。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08:16:22 +0800 CST  
第二十章 乱烟笼碧砌 飞月向南端

回到林原,涂连胜又变成一台工作机器,他身入其中,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每当他无法坚持,都会想起自己的养父母涂成和梁家燕,想起他们夫妻二人为了革命事业无私奉献的精神。更加欣慰的是涂强疾病的痊愈和性格的转变,涂强变得成熟起来了!经历了这场生与死的考验,他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性格变得更加坚韧,思维也变得更加严谨了。
涂强喜爱阅读的习惯仍未改变,甚至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疾病使他懂得了时间和生命的意义,他不容许自己再像从前那样生活。珍惜短暂的时光,享受生命的每一刻,已变成了他现在的座右铭。他成了图书馆和书店的常客,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书都统统读完,恨不得把书店里所有喜欢的书都买回来。但是后来明白,自己的零花钱根本就买不了几本。于是他就利用空闲时间到书店读,那里没有凳子,涂强一站就是半天,瘦瘦而坚挺的身影,成为书店里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他给于诗情的信很快就得到了回音,娟秀的字迹,深情的话语,字里行间饱含着着无限的情怀。涂强已经向她发出了两次邀请,一次是秋天,一次是获龙湖冬捕。诗情非常想去东萍,倒不是因为想探寻美丽的风景,或者体验冬捕的壮观,而是想见涂强。自从那次医院一别,她再也无法忘记这个学识广博、内心强大的男孩。她深深意识到,思念是一位无法辞别的天使,既想请他离开又想将他挽留。今年的寒假显得如此漫长,就是由这位天使所赐。她屡次和父亲说,樊清也动了心,真的想去会会涂县长。但是工作缠身,无法脱身。后来她和涂强一直保持联系,涂强在暑假前再次发出邀请。那时候交通不便,樊清和于莉莉又请不出假来,还是无法成行。后来爷爷终于站出来作了主,林原是他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他正好想在有生之年回去看看。于是樊画意兄妹俩一放暑假,就坐上樊沐野的车来到了林原。
夏季是获龙湖最美的季节,清澈宁静的水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蓝天映在水中,形成整片浅蓝色的背景,白云映在水中,形成片片水中云。除了蓝白两色,只有岸边的水草、草地和树是绿的,远远望去,水草和草地齐齐整整地平铺在背景中央,如同被裁剪过。树林边缘、寺庙、蒙古包以及它们在水中的倒影,也似朵朵白云,与空中、水中的白云一起,构成了一片奇幻的天云世界,恍若仙境。只有从“云中”划来的一叶竹筏,才可以提醒我们,原来梦境也可以遨游。
于诗情、樊画意和爷爷樊沐野坐在竹筏上,欣赏着这样的太虚仙境,同在筏上的还有涂强一家。竹筏的前端高高翘起,粗大毛竹制成的筏子,坚固而沉稳,能承载十多个人,后面是两位撑筏的师傅,唱着蒙古族民歌。获龙湖是一个奇特的水体,诺大的水面风平浪静,是北方地区极少的,能划筏子的天然湖泊。
樊沐野又回到了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地方。当年的四平保卫战至今还记忆犹新,国共双方都损失惨重。战斗结束后,东北抗联主力撤到了银兰,樊沐野被派往东萍。短短时间,樊沐野的部队就发展到几万人,他曾当过纵队司令员,参加了辽沈战役乃至解放全国的无数次战役。于诗情缠着他讲故事,但樊沐野却真是没有心情,他的思维沉浸在战火纷飞的岁月,往事像一幕幕的电影,浮现在脑海。望着这些美景,他思绪万千、黯然神伤。是啊,现在的幸福生活是牺牲了多少同志的生命换来的啊!春阳军区的老部下,如今已都是部队的高层军官,闻讯赶来看望老首长。樊沐野见到了他们,这才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到当地驻军部队看望官兵、叙旧连心,再也顾不得管孙儿们了。
樊画意和于诗情却玩得更加开心,离开了爷爷的管束,兄妹俩就像刚刚出笼的鸟儿,展翅高飞,无所顾忌。涂丫、涂强和涂强的几位把兄弟,把他们二人视为至宝,周边的景点都转完了不说,就连三中和五中的校园,也已去了好几遍。临行时,诗情找了个机会,单独与涂强待在一起。她从随身的物品中拿出了一支钢笔,那是爷爷送给她的,她最珍贵的宝贝。诗情向前一步,满怀深情地看着涂强,轻轻地说:“收下吧,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把涂强弄得手足无措,他尴尬地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接过钢笔的瞬间,诗情已经扑上来抱紧了他。涂强的两只胳膊僵在半空中,像是两根树杈,突然而至的爱情麻木了他的神经。诗情的体温闪电般地攻破涂强的身体,强烈的幸福感令他心跳加速,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热,一只手把钢笔塞进口袋,另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了诗情的纤腰。就这样抱了良久,涂强捧起诗情的脸,不自禁地亲吻了她。诗情轻轻的配合着,涂强却显得很老练,这可是他第一次亲吻女孩,却吻得深沉,吻得自然……缘份啊!人生就是这样变幻无常,一场突然而至的灾祸,却唤来了爱神丘比特的箭,射穿了这对年轻人的心,使他们再也不能分开。
恋恋不舍的回程,情真意切的相送……不管怎样,诗情他们还是离别了东萍,离别了林原,离别了美丽的获龙湖,离别了涂强一家。涂强是幸运的,于诗情的到来点燃了他的爱情之火,他是如此的幸福,就如同《牛虻》中亚瑟遇见童年就深爱的琼玛,如同《安娜•卡列宁娜》里的列文获得了信仰。涂强从此开启并拥有了一个自信而充满活力的内心世界,信仰自由、信仰爱情、信仰未来。
那年正是中国商业体制改革向纵深发展的关键时期。中国由原来轻视商业、贬低流通的政治形势,开始向全民经商的方向发展。人民街至中环路段成为了春阳市第一条名副其实的步行商业街。那时的人民街还没有高大建筑,商业大厦也才刚刚在建。步行街逐渐成为春阳商业的窗口,各种荣誉接踵而来。“信誉街”是春阳市物价计量信得过评委会命名的,“三优街”是东辽省政府授予的。这条街给人的印象是商贾云集,人们购物无需爬楼梯,出了这家进那家,这才是真正的逛商店啊。人民街一度是春阳人的骄傲,涂连捷和他的工友,周日都会为了逛逛这条街,事先在家倒扯倒扯。过去,来人民街购物的感觉虽不奢华,但是让人觉得放心,购物过程中有一种民族商业的质朴氛围。而现在再来这里,别说购物,就是走在这条塞满钢筋水泥的大街上,都让人感到压抑甚至烦躁。
涂连捷真的下岗了!他从部队转业,被分配到了春阳市,而且还是国企-春阳防爆器械厂,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位货真价实的下岗职工!真是太令人难以接受。春阳防爆器械厂宣告破产,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正式宣告破产的国有企业。50年代初期,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私人企业已不复存在,国家对企业实行统收统支,破产制也不复存在。而就在这一天,春阳市人民政府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市工商局的负责同志宣布:“连续亏损10年,负债额超过全部资产三分之二的春阳防爆器械厂在‘破产警戒通告’一年期限内,经过整顿和拯救无效,宣告破产倒闭。”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正式宣告破产的企业,社会主义企业不存在倒闭问题的传统认识与做法,到此画上了句号。美国《时代》周刊就此撰文评论:“一个在西方并不罕见的现象,成千上万的工人被警告说他们的公司陷入了困境,他们的工作也将保不住。这回,这种现象不是在底特律或里昂或曼彻斯特,而是在中国东北部的春阳。”评论惊呼:“中国的‘铁饭碗’真的要被打碎了!”一年以后,涂连捷所在的工厂,将这一切变成了活生生的事实。  打破了农业‘大锅饭’,如今又打破了工业‘大锅饭’,中国东北的春阳发生了 ‘地震’,‘超过八级的改革地震’。”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必然要经历一场变革,而变革过后,才是新生的喜悦和希望。
那一天,春阳市迎宾馆会议厅。涂连捷和工友们每个人身上都戴着白纸花,神情肃穆,就好像葬礼上的那种白花一样。在涂连捷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伟人逝世时才有这样的场景。宣布破产通告之后,时间像是停滞了一样。很长时间没人说话,大家都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步,可是真到这一天,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是滋味!改革是一把犀利的双刃剑,把时空一劈两半,一边是饱含痛苦的曾经,一边是充满希望的将来。第二天,厂门口贴上了封条,还挂了两个小花圈,感觉触目惊心。涂连捷见工友们三五成群地围在厂门口,有的在哭,哭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将来可怎么活;有的在骂,骂厂领导无能,把厂子给搞成这个样子;涂连捷则是另外一类,呆呆地看着天,计划着未来的生活。
在这年,前苏联乌克兰境内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至今仍是人类史上最严重的核电事故。涂连捷正是从这一事件中汲取了坚强,想一想,比起那些死难者,下岗又算得了什么呢?确实,据专家估计,完全消除这场浩劫对自然环境的影响至少需要800年,而持续的核辐射危险将持续10万年。而涂连捷他们经受的这一点点打击又能算什么呢?三张黄牌、一对花圈,送走的是一个有着鲜明计划经济时期特色的防爆器械厂,却也同时给予了中国当时数以万计的国有企业一个可以生死的拐点。当年的12月31日,全国开始试行《破产法》,从此,中国的国企真正迈进了市场化的大门,开始了改革的征程。
涂连捷给二哥连胜写了封长信,让他帮自己联系获龙湖的水产,他开了一家四季水产店。为了把事业干大,他要求一家人不吃肉,改吃豆腐,既支持了老厂长家里开的豆腐坊,又节约了日常生活开支。
涂连捷工友们的“二次创业”都很成功,有卖服装的,有开鞋店的,有开饭馆的,真的是五花八门,更有甚者-有的女工还真去了歌厅。正应了那句话:“下岗女工抹抹泪,一头扎进夜总会……”涂连胜现在的水产生意作得风风火火,称得上是中国下岗工人再创业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员。最终成为春阳市第一批发家致富,购买轿车的人。弹指一挥间,谁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08:51:5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新浴振轻衣 满堂寒月色

罗岭最美的风景是秋天,镜子般的海子,除了雪山和蓝天,到处充斥着温暖的黄影。秋林并不稠密,却黄的纯粹、黄得浓烈。午后的晴朗天空,映在水中,是蓝黄相间的海,傍晚时分的云霞映在水中则是青黄相融的海。每个时间点的海子都有不同的色彩,这便是罗岭每年约定俗成的秋色。
放秋假了,洛珠带着宇若云回到了罗岭。这是若云坚持要去的,她已经感觉到了落珠与以往的不同,她必须搞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十月份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罗岭温泉共有两处,一处硫磺味很浓,另一处周围被草坪环绕。洛珠从小就在这里泡温泉,他健壮的身体也与这个习惯有关。泡温泉时,可以欣赏四周优美的风光,几十个含烟凝碧的高山湖泊,镶嵌在雄奇壮美的雪峰中,宛若一面面五色宝镜。金黄茂密的杜娟林、缓缓流淌的清澈小溪、美艳绝伦的罗岭秋红、古韵仙台的藏寨碉楼……
但此时的若云却没有看风景的心情,她在泉边脱下了绣满五彩纹饰的藏裙和短靴,露出了洁白的肌肤。纤纤玉手轻拂水面试了水温,下身轻轻滑入,修长的美腿在水中微微划动,解开的秀发乌黑浓密,幽幽地拢在一边。洛珠看呆了,坐在石头上抱了双膝,竟忘了脱衣。此时,若云的身体,除了面部,都已浸入水中,粉红色的内衣登时润透收紧,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像是一朵开在水中的玉兰。
“下来呀,水温刚刚好。”若云喊他。洛珠这才回过神来,脱掉衣服也泡了下去。池子并不大,泉水清透见底,一览无余。两个人享受着美妙的时光,若云闭了眼,双手轻轻一托,整个身体漂浮起来,在水中一转,移到了洛珠身边。也不说话,把头倚在洛珠肩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洛珠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敢动,只好静静地等。他心想:“这要是似玉该多好呀!”
“若云又是多么的让人陶醉啊!”
“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女孩呢?”
“但心里从未排斥过若云啊?”
他真想不通了。既然与似玉已经通过书信确定了关系,已经接受了那份爱,怎么能再接受若云呢?可若云这样,又让他如何拒绝呢?洛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一次却令他无从选择。本来他似乎更喜欢若云多一些,但偏偏先向他表白的是似玉。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就已经被拉进了感情的漩涡。人为什么要长大呀,想起小时候他领同学一起来玩,大家都脱光了趴在温泉边的沙堆上,似玉和若云都在其中,那时是多么快乐呀。可如今,却要搞清楚男人和女人,爱呀不爱呀的,多烦人!洛珠轻轻叹了口气。若云听见了,问他:“你怎么啦?”
洛珠也没法说,没回答。若玉正在享受着与洛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见他不回答,把身子移了移,与他靠得更近了。洛珠不想打破这种宁静,他也闭上了眼,如同置身云山花海,一股清香,一股芬芳,已分不清哪个是若云的,哪个是罗岭的。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直到小孩们来喊吃饭,远远地说:“看,两个处对象哩!”
回到央金,若云也始终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清楚,洛珠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她太怕失去他。一旦说破,无非是两个结果,一是令洛珠不知所措,无从选择。一是洛珠彻底不理她。这两个结果都是若云不想要的,因此聪明的若云唯有等待。洛珠尽量躲着若云,生怕若云向他表白,如果那样他该选择谁呢?他谁都不想失去,有时候甚至想,和她俩都作普通朋友算了,省得彼此伤心。若云约他时,两个人或牵手漫步,或倚偎思索,从来不越界。谈学习,谈人生,谈历史,谈社会,谈未来,一接触到恋爱或感情方面的话题,都会心照不宣地绕开。初恋就是这样,懵懂无知、纯洁理性,正因为如此,它才令人神往,令人难忘。
若云和洛珠并没有因此影响学业。在央金这样的爱情圣地,人们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心灵,像嘉绒雪山一样无瑕,像嘉绒情海一样深沉。若云最喜欢仓央嘉措的诗,她和洛珠经常一起阅读、品评。这首小诗恰是洛珠和若云此时的感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仓央嘉措曾游历于情海,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诗篇。他公元1697年成为六世达赖喇嘛。学习天文历算、医学及文学,对诗的造诣很深。后来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开始了流浪生活。也正是这一时期,他来到了情海。仓央嘉措幼时信奉红教,并不禁止娶妻生子。而达赖所属的黄教则严禁结婚成家、接近妇女。对于这种清规戒律,仓央嘉措难以接受。他不仅没有以教规来约束自己,反而写下了许多“情歌”。他的诗作给当代画家、音乐家提供着不竭的灵感和创作资源。由他鼓励和加持的人间情爱平添了神性光彩。
仓央嘉措后来结识了达娃卓玛,她容貌美丽,性情温柔,嗓音甜美,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像刚刚酿好的葡萄酒,看一眼就能把人醉倒。仓央嘉措和她相爱,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白天一起歌舞游玩,夜里常常幽会。仓央嘉措认为达娃卓玛是神灵的赐于,前世的缘份。后来他找不到达娃卓玛,像丢了心爱的珍宝,心里特别难过。仓央嘉措的叛逆,一是因为信仰红教的原因,还有就是当他被迎进布达拉宫的时候,已经是16岁的少年了,让情窦初开的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自然难以接受。“仓央嘉措”,藏语意思为“音律之海”,本身就是对他一生的预言!他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他的诗歌和歌曲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 常雨也爱仓央嘉措的诗,她曾经在课余时间给同学们念了这首《那一世》: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
也许正是这首诗,在洛珠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纯真的种子,使他们爱得理智、爱的投入、爱的痴情。 如今,常雨已经是拉则第二小学的校长了,她的能力得到了上级的认可,付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常雨出生在拉则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兄弟姐妹好几个,只有她考上了学。雪山、大梁河、藏寨……奇绝优美的风景,朴实无华的拉则人民……所有这一切,使她毕业后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家乡,从事最前沿的基础教育工作。她为此付出了全部心血,甚至因此而影响了自己的家庭。她的丈夫周然是拉则二厂的工人,改革后,厂子开不了工资,成了下岗职工。他为家庭的付出要比常雨大得多,常雨的事业离不开他的支持。他们的孩子周临风是出生在80年代的新生力量,从小就生活在幸福的世界。
洛珠、似玉、若云是常雨参加工作后教的第一届学生。如今,虽然他们都已毕业,却还没有忘记他们敬爱的常老师。其实,师长和学生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常雨已经和这几个学生处成了最好的朋友。对于学生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她早已感觉到了三人的微妙关系,也难怪,洛珠确实太优秀了,有几个女孩子喜欢他也属正常。
仓央嘉措的诗歌为何写得那么好,原因就在于他从小生活在藏区,这是世上唯一的一片净土。它没受到世态炎凉的玷污,内心只有纯洁的爱和无悔的恨。同时,他沐浴在佛法的大智慧、大洗礼之中,从而领悟了人生的真谛。
洛珠他们是幸运的,有了仓央嘉措的指引,他们的生活有了目标,有了追求,有了理想,有了希望。他的诗歌深深地影响着央金人的生活,使他们的信仰得以发生,得以延续,得以成型,得以定格在崇高的境界,得以飞升在成长的天空。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09:55: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指挥当世事 语及戎马存

78年,龙吟遇到历史上罕见的大旱,二蛋正是这时候当的兵,一参军就赶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别的战友都懊悔不该这时来部队,他可不一样。来到了部队,天天都能吃饱,这可把二蛋高兴坏了。写家信时,给吴来福的第一句话就是:“爹,俺在这里能吃饱!”三、六蛋们一听,作梦都见二蛋在啃馒头吃,都嚷着要去当兵。等到了次年秋天,粮食、油料大丰收,吴来福归还贷款800元,留储备粮1000多斤,留公积金150多元。这才给二蛋回信说:“爹妈和弟弟们也都能吃饱了,你放心打仗吧。”蛋蛋们也都不再梦见二蛋啃馍了。
二蛋天生就是个当兵的好手,他小时候赶上了龙吟最饥饿的年代,上房爬树,下河摸鱼,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新兵连训练结束,他被首长相中,分到了师部警卫团,后来成了师长的警卫员。二蛋大名叫吴聪,机灵、利落,又能吃苦、有眼色,深得师长喜欢。 部队官兵摩拳擦掌,正在作战前动员,战争一触即发。誓师大会上,打起了大幅的标语:“尖刀插进敌心脏,铁骑打出我军威。”坦克兵们戴上了瓜壳帽,整齐地围坐在前面,后面是步兵方阵。吴聪站在师长身边,精神抖擞,英姿勃发,战士们也都群情激愤、斗志昂扬,准备一举击溃那些可恶的敌人。
吴聪所在部队是由许世友上将指挥的东线北集团的主攻部队,41军121师,任务是向高平西侧实施大纵深、大迂回的穿插合围战术,力争截断高平越军西退南逃之路。穿插路程极其艰难,步兵轻装走山间小路急进,翻山越岭,穿林过河,奔袭80公里,军旅拉得太长。师部和团部联络不畅,沿路地形复杂、敌情不明。远离后方、补给困难,后勤粮弹供应不上。部队饿着肚子拼命穿插,吴聪保护师长不离左右,幸亏之前饿习惯了,把仅有的压缩饼干全都给师长吃了。
行至密林,惊飞的鸟儿引起了吴聪的警觉,他连忙提醒师长。毕雄辉下令隐蔽。果然,不稍片刻传来了异常的声音,警卫团和师部的官兵依托有利地势,形成了一个包围纵深,静等敌人到来。不久,一股越南军队进入了包围圈,毕师长一声令下,枪声、手榴弹声响起,几十名越南兵全部倒下。清理战场时才发现,原来全是女兵,都只穿了背心和短裤,这时才知道越南真是缺男人。毕雄辉见现场实在惨烈,也不忍心让她们曝尸荒野,指示后续士兵掩埋尸体。人堆里有一个年轻的越南少女,显然是被手榴弹炸晕了,发现时手竟然被捆绑,嘴巴还塞着布。难道是我们的人?又转念一想:“不可能啊,我们的女兵都在后方。”吴聪一脚踩住了她的手:“不许动!”
那个女孩一看已经没有丝毫逃脱的机会,而且又落入了中国军队手中,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凌辱和折磨,顿时被失望的情绪笼罩,仿佛一只扑火的飞蛾,一动不动。吴聪请示首长:“有个越南女人,不知是平民还是女兵,该如何处置?”毕雄辉说:“先带上吧,由你负责看管。”
说着就继续赶路了。 吴聪很无奈,没事添了个累赘,真想一枪崩了她。但是又不敢违抗,只好令她起来。越南姑娘见同胞都已倒下,早没了生还的概念,而且也明白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只趴着不动。吴聪大喝:“给老子起来!”
不知越南人听不懂,还是没反应,吴聪见师长越走越远,已经急了,扯住她的衣服,一把提了起来。霎那间,一张清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那是惊恐过后的安祥,何惧生死的归真。吴聪懵了,定了定神,用绳索将她的双手重新倒背着捆好,和她比划着,让她前面走,他在后面拽绳子跟着。一路上都有越南小股部队战斗,就如同打不完的蟑螂,拼死抵抗,部队伤亡很大。吴聪也受了轻伤,倒不是因为保护首长,而是因为保护那个可恶的越南女人!
那时,恰好一颗手雷飞过来,吴聪来不及思索,冲上去把她扑倒。一双手正好摸住了女人的奶子,身子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吴聪是第一次搂抱女人,感觉一阵冲动放射全身。手雷在他俩身边爆炸,一块弹片划破了吴聪的头,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到女孩儿脸上。伤口并不大,吴聪用手抹了抹也不流了,但两个人都成了血人,互相看着对方傻笑。最后,他们师终于插到目标地,截断了高平越军的西退之路。毕师长找来翻译,审问那个越南女子。原来她是被迫当兵的,不愿打仗,想逃跑,却被追上抓了起来。这下把毕雄辉也难住了,她究竟算什么?女兵?平民?逃兵?俘虏?似乎都算又都不算,但是很明显不能放,因为怕她暴露部队行踪。最后决定,仍由吴聪看管,有机会交到上级部门处理。
41军的前身正是东野4纵,吴聪的师长毕雄辉正是樊沐野的老部下,部队作风顽强,纪律严明。平津战役中,41军大部队路过果园,全军上下没有一人上前偷吃一个苹果。因此,女人到了他们手里倒也没受什么委屈,秋毫无犯。吴聪似乎天生就有当官的命,撤回国内,他已经是师警卫团的连长了。他对待部下特别好,别的连长让当兵的洗袜子、洗裤头,他却相反,弄得他手下的官兵都藏衣服,生怕连长拿去给洗了。师长毕雄辉拿他当自己兄弟,没事就喊他聊聊。
那个越南少女名叫阮文欣,被定性为越南未参战平民。释放后,由于她家里早没了亲人,回去没法生活,越南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愿意留在中国。那时,像她这样的越南人很多,一逃过边境线,就不想再回国了。那些年中国政府对越境的越南平民的态度很明朗,适度遣返。对于想永久留下来定居,或因各种原因回不去的,也不强行遣回。
吴聪后来去了121师361团当营长,驻地在南林,没想到这个越南女子也在南林找到了工作。吴聪在街上看到了阮文欣,比以前出落得更加清新甜美了,急忙停下车,见面时两个人都激动的不得了,像多年未见的亲人似的。文欣已经学会了中国话,可以很好地交流,吴聪请她到团部食堂吃了饭。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吴聪给家里去了信,表明了态度。吴来福见二蛋自己讨了媳妇,还是个外国媳妇,当然同意,还寄来些钱让看着买点儿啥。吴聪和阮文欣领了结婚证,当晚就住在了一起。吴聪很早就对阮文欣产生了美好印象,觉得她是水浒传里阮小二的后代,是英雄之后,是中国人、自己人。文欣则是因为吴聪的舍命相救,勇敢而坚定,值得她托付终身。
战争使人们遭受苦难,遭受生离死别,但同时也使他们迅速成长,加倍珍惜美好的生活。二蛋从此过上了好日子,比起他来,大蛋也过得不差。大蛋名叫吴真,少年时就到龙吟县城当了学徒,学习修车,最困难的时候也挺过来了。如今已是厂里的师傅,二蛋在越南打仗时,他讨了老婆刘玉英,总算没打光棍。刘玉英在照像馆工作,那时候可是个好差使,用的是老式的机器,黑白照片。全家人都因此而受益,留下了很多像片。他们的孩子吴晓算是八零后,拍了好多写真。立的、坐的、爬的、光屁股的也有,吴真又给添了些红嘴唇和黑头发,简直就是彩色照片了!
在全国3000多个县中,龙吟颇有传奇色彩。有人说,历史上这个县出现过两个“皇帝”,统一了中国:一个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统一了中国;一个是这个县农民在农村改革中创造的“大包干”,“统一”了中国。“大包干”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方针指引下,龙吟农民首创的一种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它是中国农民经历了整整30年的坎坷历程,付出了沉重代价,闯出的一条新路,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前,国家给龙吟拨救济粮食、救济款,仍然解决不了温饱问题,大批的龙吟农民,依然是年年外流。“身背花鼓走四方”,成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新型”乞丐。每到冬春季节,他们身带党员介绍信,怀揣户口本,下江南,上河北,四处求生。吴民那时是政府办秘书,他熟悉农村,了解农民。他参加工作后从没离开农村,生活琐事烦多,但他并没有因此随波逐流,仍千方百计为农民办好事。
他在担任龙吟县政府办秘书时,被选为大包干工作组的成员,他结合龙吟县的实际情况,撰写了联产承包的总结报告,上报省政府。他曾说:“我是一名国家干部,只想在有生之年,为农民做点好事。只要龙吟农民早日丢掉讨饭棍,过上好日子,哪怕我丢了‘铁饭碗’,甚至为此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此后不久,省委常委云帆来到了龙吟,听取吴民等工作组成员的汇报。 云帆问:“什么是大包干?” 吴民答:“大包干是龙吟县农业生产责任制的主要形式。基层干部和农民群众把它的主要内容,简单概括为:‘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现在龙吟实行大包干的已占总农户的80%以上。” 云帆又问:“实行大包干的效果如何?” 吴民说:“老百姓对大包干的评价,有个顺口溜,就是:‘大包干,就是好,干部、群众都想搞。只要搞上三五年,吃陈粮,烧陈草,个人富,集体富,国家还要盖粮库。’” 云帆听到老百姓编的这个顺口溜,高兴地笑了,他当即果断地对吴民说:“那好!我就批准你们干三五年!” 吴民说:“现在全县广大干部、农民都热衷于搞‘大包干’,但由于长期以来‘左’的思想束缚,目前干部怕错,群众怕变的思想很严重。” 云帆坚定地说:“错不了,错了我负责!问题就是看你能不能把生产搞上去,社员能不能富起来。” 吴民说:“现在有人批我们搞‘三级半核算’……”
云帆说:“只要能增产,什么也不要怕,三级半核算也好,四级核算也好,多个半级一级的,照样是社会主义。家庭也要搞经济核算,那不是五级核算了吗?搞生产,搞经营管理,都必须讲经济核算。什么是核算?核算就是算账,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搞经营管理不搞经济核算怎么行呢?” 云帆最后说:“我最担心的是生产能不能搞上去,生活水平能不能迅速提高?你们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你们龙吟的讨饭花鼓扔掉,扔得远远的,扔到太平洋里去。无论怎么说,讨饭不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
云帆的这些指示,对龙吟人民既是支持和鼓舞,又是鞭策和期望,使人们从睡梦中清醒,在彷徨中坚定。全体龙吟人民都为“大包干”得到云帆的肯定和支持而欢欣鼓舞。农业丰收,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密布在心头的阴云消失了,人人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向往未来。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0:22:1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绿柳开复合 红尘聚还散

80年代的京城, 只有四合院没有大都市。立交桥下,于远方和于桥就住在这里。那个时候,立交桥上稀稀拉拉只有几辆轿车。樊沐野的212吉普车正行驶在桥上,他们四野的老战友已经联系好了想聚一聚,饭店定在了市中心的烤鸭店。他早年的警卫员毕雄辉调任38军副军长,多少年没见了,听说越战中负了伤,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26路总站前面,方晓溪抱着方达在等候公交车,这是京城最普遍的等候,现在也是一样,这是几十年中唯一没改的习惯。说来也怪,方晓溪和梁红刚抱养了方红瑶,很快就有了方达。医生解释说这是因为压力释放,什么什么激素,什么什么分泌……温良祝的解释最简单:“这就是小鬼儿催的!”
那些年和越南打仗,街上的小孩们突然都戴起了坦克帽,晓溪见很时髦,给方达也买了一个,却和别人的样式不同,引起了梁红的强烈不满:“人家是坦克帽,你这算什么?你这是瓜壳帽,老头戴的!”“快换去吧。”
他领方达出来,看周围的孩子们,帽子上面还真全带棱,果然不同,只好去换。严刚领着外孙胡立石,也等公交车,父亲严初落实政策之后,他和妻子卢春笋回京照料。严刚并不认识这位曾经和自己大女儿发生暧昧关系的方晓溪。他把胡立石放在电线杆的基座上,准备带孩子去看自行车比赛。这是全国第一次“自行车场所赛”,京城市民用自行车进行场地赛,应当载入中国体育史了。看台上方写着标语:“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温良涌的儿子温建国是参赛选手,他穿着褐色毛衣、深蓝色运动裤,统一的白线手套,流线型的骑车帽,灰白马甲,马甲后贴着运动员的号码。虽然不太规范,但“运动员”们却是严阵以待,等着发令枪响。
路口的交通岗亭里面,方宏的妹妹方红雨正在执勤,她戴着红领巾,头发梳成两个小抓髻。煞有介事地宣传交通法规,声音通过岗亭上方的两个大喇叭传出老远。生了方红雨,黎冰就早早地响应国家政策,做了绝育手术。除了红雨这个妹妹,方宏再也不会有其他的亲弟弟妹妹了。
胡涛的三轮警用摩托停在路边,他是片警,负责这一带的治安。转业之后,工作更加忙碌,反不如在部队服役时清闲。在部队时抓训练、抓军事、抓思想、抓管理、抓作风,而在地方则完全不同,由其是片警,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人民群众的事无小事,胡涛保持了部队养成的好习惯,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他身穿棉大衣,叉着兜,站在那里密切地注视着人群的一举一动。那时候能开上这车太牛了,胡立石天天嚷着要坐,严刚才哄他:“那是以前小日本开的,咱不坐啊,咱才不坐呢。”
胡立石的姐姐胡立栩正在路口当宣扬员,她是小队长,戴着一道杠,和同学们一起拿着自制的小喇叭站在路口。一到星期天,各个小学都要派学生出来,这是多么有意义的活动呀 。那时候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参加社会活动,使他们从小就接触许多实际工作,扮演不同的角色,这对他们未来的成长意义重大。
方晓波拿着他心爱的海鸥牌像机,挤在一群“摄影大师”中间,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手中的家伙儿,将来会变成数码产品。他和樊华也有了爱情的结晶,名字方略早已起好:“男孩就叫方强,女孩就叫方红艳。”没想到樊华挺争气,真生了龙凤胎,这两个名字都派上了用场。方晓波其实正赶上了独生子女政策,但是他和樊华生了龙凤胎,没能成为第一批有独生子女证,享受独生子女䃼贴的夫妻。方强和方红艳他们这些改革开放之后出生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成为家中的至宝,父母和长辈们都把最好的亲情和关爱给予孩子,这些80后出生的新一代,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
方晓湖到底还是去了荷兰,老虎不在山,猴子逞霸王,这下把方宏可给玩野了,爷爷不想管,妈妈管不住。那时西方文化疯狂地涌入中国,方宏和他的哥们郝庄等一帮人成为京城新的顽主。ADIDAS 卫衣、牛仔裤、白色皮运动鞋,是方宏们的新式潮装。
他们在电影院前看着穿比基尼泳衣的美国金发美女,脸上浮现出一阵阵怪笑。电影《少林寺》、《武林志》、《少林小子》,把方宏他们逗引的天天练功。《新兵马强》、《高山下的花环》和《狼犬历险记》又令他们对打仗和养狗充满了兴趣,陈佩斯的《父与子》系列剧使他们学会如何搞笑。直到看了《铁血战士》和《机械战警》,方宏他们的偏好一夜之间又改了,施瓦辛格成为新的偶像。他们仿佛置身未来的高科技世界,看到了科学技术的巨大威力,也明白了什么才是男子汉气概,都梦想成为无敌的肌肉男。少年们就是这样,好奇心使他们极快地接受新鲜事物,然后被影响、被洗脑、被俘虏。一旦有新的浪潮袭来,他们又马上被淹没、卷入、吞噬……
跳舞是他们的最爱,方红瑶也被拉着去了几次舞厅。樊画意和于诗情却从来不去跳,他们对西方的快餐文化更感兴趣。中国第一家美国快餐店不是麦当劳而是肯德基,一开业他们就经常去捧场。于诗情最喜欢吃涂抹着番茄酱的薯条,而樊画意则喜欢去看散着长发、涂着囗红、穿着制服的青年女服务员。
严似玉也被于诗情拉着去了几次,她和于诗情成了闺蜜,共同的爱好,相似的经历,使她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似玉的拉则藏区生活令诗情神往,而诗情被病痛折磨的经历也令似玉好奇。诗情休了一年学,已经比似玉低了一届,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俩的关系。她们一起逛街,一起去书店,一起去肯德基。爱情这个敏感的话题也时常被她们提及,她俩甚至还交换了情书,共享着幸福。远在他乡的洛珠和涂强全然不知,他们各自牵挂的心上人,都已找到了可以说知心话的闺蜜。那时候人们百无聊赖而且好奇心强,来往的信件经常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被偷看,到后来他们就只好邮挂号信了。洛珠的来信依旧不冷不热,偶尔才会冒出一句想你之类的话。比起他来,涂强这方面要主动的多,诸如吻你这种词都敢上,信的内容情真意切,让严似玉羡慕得不行。
八十年代,改革的萌发,开放的兴起,悄然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改变着京城的面貌。三蛋拉着龙吟面粉挺进京城开卖,他老婆祁梅进城打工当保姆;方略为方晓波请了祁梅带孩子。电视、冰箱、洗衣机被搬进梁青父亲梁家河低矮的大杂院;温良涌的一双儿女,如今只剩下了儿子温建国,他可以和伙伴们手拉手跳集体舞,女人们可以烫头染发;气功在闲来无事的人群中风靡一时,迷倒了温良祝、梁家雀等一大批在当时集中退休的老同志;樊清住的老胡同被写上了“拆”字,人们都在时刻准备着搬家,老住户从二环搬到三环,再搬到四环、五环,甚至有的搬到了六环、郊县……。
这些三十多年前的事,都是京城的改革记忆,当这些场面又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凡是经历过的人都会感到熟悉、亲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方晓波用镜头,用胶片,用黑白两色,记录了变化的年代,10年一瞬,尽在方寸之间。方晓波在81年就拍下了交警送方红瑶过马路的情景。82年的古桥、人民资料社,还拍下了哥哥方晓溪与梁红他们跳青春圆舞曲,庆祝五四青年节的场面。83年的永安石油商店门前,他拍下了母亲温良祝排队买煤油的时刻。同一年他还拍下了人民书报资料社运动会上,梁红矫健的身姿。84年他记录了公园里,温良祝、温良涌们练习气功的场景,同年方晓溪的搬家场面,也被他拍下来。85年的家具店,即将购入新家的三大件,被他记录在像机里。86年在公园庙会游玩时,他抓拍了樊华高兴的表情。87年他在公园里拍摄了方晓溪和梁红的跳舞照片,当时跳舞被认为是不雅行为,公园管理人员骑车到处阻止。方晓溪他们和管理员玩起了麻雀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跳,敌来我停,敌走我舞。”方晓溪和梁红充当老师,在地坛公园教人们跳迪斯科舞,教得有模有样。
宣福寺街108号书店,晓溪夫妇和晓波夫妇领着方红瑶和方达买书,方晓波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位女性走出来的一刻,书店门口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名和价格。店里不仅有方达喜欢的机器猫和孙悟空,还有方红瑶喜欢的古龙的《武林外史》、金庸的《天龙八部》和《倚天屠龙记》、梁雨生的《萍踪侠影》,也有梁红喜欢的杂志—大众电影,仅需1元5角。方晓溪给红瑶买了好多贺年卡,这时候过年送贺卡已经成为新年的惯例。就如同每年必买的日历台历和挂历。方达闹着要买十二生肖卡,梁红见拗不过他,只好买了。方晓波也有收获,他买了《蜀山剑侠传》,准备仔细研究一番。阅读这部作品时,经常联想到曹雪芹的《红楼梦》,两者都是没有完成的杰作,可是《蜀山剑侠传》却远没有《红楼梦》的声誉,也没有众多的续书,也算是悲哀。在中国,这样的小说很难得到社会主流文学界的承认和褒奖。因此,《蜀山剑侠传》可以称为中国文学的另一个断臂维纳斯。
方略和方晓湖也是他的铁杆粉丝,方晓波的书在方家火了,人人传看。方略与方宏和方红瑶讲了李寿民的故事,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方略还引用了一段他给妻子孙经洵的信:“……兰草,素心蕴藉,华采风发,既质朴,又光耀照人,我以为你就是这等‘文质彬彬’的女子!兰草,叶丰泽,花明润,神貌泰然,却绝无骄矜之气,我以为你就是这样‘泰而不骄’的女子!兰草,不拒简陋,任凭水淡石荒,只要一株卓立,便能峻影高洁,清芬悠远,足以令石水生香,我以为你就是这种坚贞不渝的女子!……”方宏听了急忙说:
“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一位女人!”
大家等着听下文,他却笑着不说。方晓波一边笑一边催他。
方宏仍在卖关子,故意不说。方晓波一阵怪笑:“我猜是我妈!妈年轻时就是个超级大美女,追她的人比动物园的大熊猫-哦……哦……不对,比地里的甜瓜都多,多得数也数不清。”把一家人全逗乐了。他还意犹未尽,接着讲:“又贤惠,又漂亮,又温柔,又善良,从名字就能看出来,真的是既温又良的。”
温良祝正在做饭,黎冰、梁红和樊华帮厨。听方晓波说得热闹,明知道是玩笑,心里也热乎乎的。她系着围裙,叉着刚和了面的手,转过来用手指轻触了一下方宏的脸,笑眯眯地说:“我孙子人小鬼大,将来不愁讨老婆,就娶咱家这样的媳妇!你这几个婶婶包括你妈,哪个不是如花似玉又脾气好又持家的?”
方略在旁边听着,心里佩服老伴会说话,一句话把家里的女人都夸了,还顺带着夸了她自己。就憋不住说:“那爷们呢?爷们更好了呗。”温良祝指了指方略,故做严肃状:“爷们?除了方宏、方达和方强,一个比一个熊,都让你这个老熊给带的。”大家都乐了。方宏见差不多了,再不揭锅没劲儿了,大声说:“这个人就是,方-红-瑶……红瑶妹妹!”
大家先是一愣,仔细想想也服,红瑶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而且她人才既好又能吃苦,符合方宏的说法。可只有方宏自己知道,他心里的那个女孩儿其实是严似玉,根本不是方红瑶。 方红瑶听哥哥说自己,捂着脸说:“哥哥真是的,净拿我开心!”说着跑到了书房,与红雨和红艳再加上方达,四个人打扑克,一会儿“捉黑妖”,一会儿“打升级”,玩得很开心。红瑶一边玩,一边走思,搞得旁边观战的方强也忙够呛,总得提醒她:“姐姐该你出牌了。”
红瑶干脆把牌交给他,自己到书桌前捧起一本书看,这是一本林语堂的书,是他仿照《红楼梦》的结构用英文写的长篇小说,内容极为精彩,曾入围诺贝尔文学奖。但是,她又怎能静心看下去? 她得到了大家认可,内心自然非常高兴。自从来到方家之后,谁都没拿她当外人,尤其是爷爷奶奶和父母,他们对自己的关爱最多。这使她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安平的老家。但她忘不了童年的那个饥饿的年代,也忘不了一路讨饭送她来京城的大爷和领着妹妹出走的妈妈。在她的记忆中,妈妈把她留下是为了让她多一些机会活下来,因为大爷家里的孩子都病死了,还能养活她。所以才骗她到大爷家,然后偷偷地远走他乡。想不到那年大旱,大娘也饿死了,大爷没办法,只能把她送了人。到现在,不仅妈妈一点儿消息没有,大爷那年也去内蒙逃荒了,没有丝毫下落。如今,妈妈的形象已经日渐模糊,而妹妹那可是同卵双胞胎呀,长得一模一样,相信变化不大。她时常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老妹啊,你到底在哪儿?还活着没有啊?”
每当这时,她的眼泪都会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感情方面,像似玉和诗情一样,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莫名的冲动和联想,但她的理智还是远远地超过了热情。身边的男生也曾对她表示过好感,比如王建国和郝庄,她却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从未真正动过心,而这一切恐怕都是源于方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太多了,方宏的健美、大方、勇敢,令她着迷,她一开始并未察觉,还以为这只是妹妹对哥哥的景仰。但时间一长,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深深的漩涡,而且越陷越深。她不时地告诫自己,方宏是自己的哥哥,只能是亲人!每一天,她都会被抹不去的沉闷和不堪承受的紊乱思绪笼罩,在自己编织的茧球里不能自拔。有一段时间,早晨醒来,她甚至感受不到新一天的来临,夜里的噩梦依然萦绕在脑际,久久不能挥去。
猛然间,她在《京华烟云》中读到了姚思安的诗句“人本过客来无处,休说故里在何方。随遇而安无不可,人间到处有花香。”她掩卷沉思,仔细品尝着其中的滋味,心里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这时候,方宏走了进来,见她正在看《京华烟云》。方宏悠悠地吟道:
“ 秋水无痕
聆听落叶的情愫
红尘往事
呢喃起涟漪无数
心口无语
奢望灿烂的孤独
明月黄昏
遍遍不再少年路”红瑶说:“哥你看过这本书?”方宏点了点头: “爷爷推荐我看的,我读了好几遍了呢。”“这么好的书为何不告诉我?”“《京华烟云》被庄周哲学统领,中庸之道与万物平等的思想居多,妇女们下场凄凉……估计这都是爷爷不让你读的原因吧。” 红瑶很少见方宏这样侃侃而谈,当然会仔细聆听。方宏继续说:“不论哪个年代生人,都会和父母产生代沟。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念增加,社交盲点、个人偏见,都使我们产生与父母不同的价值观,从而与他们走上不同的生活道路。总觉得的父母和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听了他们的啰嗦,只能两眼望望天花板,叹口气,再微微一笑,尽管在话音中从不曾流露...不想做叛逆者但还是开始叛逆……随性、稚嫩地呐喊,觉得都是个性……”
“哥你说得真好!”红瑶听方宏这么说,以敬佩、兴奋的眼神看着他。方宏问她:“你对这些事怎么看呢?”方红瑶正在思索,听方宏问她,来不及仔细琢磨,就说:“我觉的你说出了我们这代人的心理话,这个时代的新概念、新事物太多了……”
转眼间,圣诞节快到了,同学们对这种西方舶来的节日,充满了新鲜感。尽管他们对圣诞节的意义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其中包含的信仰,却都踊跃参与、乐此不疲。方宏对圣诞节的知晓始于荷兰,耳濡目染,也较早地了解了关于圣诞的一些信息。最感兴趣的,是那个自驾驯鹿车的白胡子老头,从皑皑白雪中飞驰而来,并不担心会被査处超速。不可理喻的是,礼物竟然需要从烟囱里送,还要装到祙子里面。这与方宏心目中,中华文化熏陶之下的常识,明显不符。所以,直到现在,方宏对圣诞节的理解依然模糊,对白胡子老头和上帝的关系依然不懂。但也同样渴望圣诞礼物,以及那棵漂亮的圣诞树。他可不是思想前卫、追逐时尚的人,所以,对圣诞节的到来,他显得漠不关心;当然,有同学给贺卡,也十分开心。方宏最喜欢的,是这种节日的气氛。不管东南西北,何方节日,总归都是一次相聚的机会,重逢的理由。方宏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能成为快乐的节日。
严似玉收了一堆贺卡,她却只买了四张回赠,一张给于诗情,一张给常雨老师,一张给宇若云,最后是一张圣诞音乐双灯卡,当然是给洛珠的。洛珠收到了卡,打开之后灯光闪烁,庆祝圣诞节的音乐声响起……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似玉好像坐上了圣诞老人的驯鹿雪橇,飞驰而来……卡上面工整细致地写着晏殊的一首词:
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圣诞节在贺卡上写中国的词,本身很有趣,但这首词的意义显然没那么简单。洛珠从词中读到了似玉的相思和真爱,晏殊的词集叫《珠玉词》,名字起得恰如其分。这首词确如珍珠般的圆转、洁玉似的晶莹,似玉引用这首词,就是以“珠玉”来寄托对洛珠的思念。似玉和他都喜欢晏殊的词。洛珠思虑良久,在回赠的贺卡上写了一首秦观的词:
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的词有独特的审美境界。词中暗藏似玉二字,又以纤云弄巧,暗合与宇若云的微妙关系。这些都是洛珠的良苦用心。似玉收到了贺卡,情绪久久不能平静,千头万绪、百感交集,心里面像是刮起了十级台风,一时间波涛汹涌,翻江倒海。是啊,自己的一番苦心,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知心的人儿理解,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往事如烟,逝去无痕,她和似玉毕竟是天各一方,相隔千里。人们常说,再好的朋友总不见也会冷淡,严似玉并不清楚这些道理,她既不否认也不能确信。每当她思虑及此,都会难过得不知所措。她和于诗情同病相怜,诗情劝她,有些事情不要多想,时间会给我们最后的答案。
寂寞的岁月里,似玉梳理着温暖的回忆,把它们结成一束长长的辫子,摇摆在未来的日子里。青春的回忆,多么阳光明媚,多么幸福美好,当似玉想起这些,心中便涌满了许多甜甜的往昔。往日的欢乐和笑脸,羞涩与相思,都与她形影不离,伴随左右。严似玉对诗情说,思念就像是一艘航行在脑海的小船,欢乐是它寻常的游走,伤感只是它暂时的搁浅。对她来说,这并不是时间的最终答案,一切还要期待未来。
远方的洛珠也在收到贺年卡时烦恼不已,他的回忆琐屑而凌乱。哥哥们幸福的婚姻使他对未来的婚姻充满了美妙憧憬,但对似玉和若云的选择却令他无所适从。青春年少的他,仍对爱做着幼稚、肤浅的诠释,天真地以为只要两个人能够天天粘在一起,就是上天最珍贵的赐予。可这些对于若云尚可,似玉就无法实现,因此,洛珠在心底一直在否定着自己的恋爱,觉得是根本实现不了的愿望。他认为,爱意味着责任,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去谈情说爱。爱不是想象中那么不可求,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5:18:07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渚客留僧语 笼猿失子啼

86年春阳市的一个路口,那时候还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交警指挥,宽敞的街道秩序井然。一场秋雨过后,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已经铺满了身着蓝色衣服的人流。那时街头的主力军是工人,他们穿着工服,戴着白线手套,骑车上下班。春阳市的自行车大军,比京城毫不逊色,人们从四面八方缓缓而来,又向四方穿行而去。也有几辆汽车驶过,大部分还是140或141卡车,车后槽的护栏前站着几位工友,这在以前随处可见、司空见惯,现在不容许了。几辆面包车和轿车,在车流中显得孤单寂寞,根本影响不了自行车大军的骑行。手扶拖拉机,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开在大街上。远处模模糊糊,也有人行横道,却无人理会。推车走的妇女,插着兜的行人,都走得从容不迫、走得无所顾忌,闲庭信步一般。这也难怪,机动车太少了,根本没什么危险。
涂连捷骑了一辆车斗在前面的三轮车,也在车流之中,却穿了一件黄色的军服,他已经下岗了,再也不想穿工装上街了。他想和那些比他幸运,还在上班的工友们区别开来:“咱下岗了!”
他开了一家四季水产店,刚领营业执照时也很兴奋,觉得自己是个“老板”了。去交税时,人家说:“你是个体户吧,个体户在那边!”
这时才弄明白,自己仅仅才是个“个体户”而已,离“老板”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哥哥涂连胜帮他联系了获龙湖的水产,冬天生意还不错,夏天就差远了,连电费也交不起。他不能坐等客户上门,大部分时间都在送货,有时甚至到街头巷尾去兜售,这个三轮车是他的必备工具。生意尚能维持家用,这到不急,涂连捷也能接受,心里总想:“有的人还不如我呢,慢慢来吧。”可是另一场巨大的灾难又突然降临-涂辽丢了!
白天还见他和周围的孩子们一起玩,涂连捷去送货,忙了一整天,吃饭时发现涂辽不见了。开始还以为在别人家玩呢,还骂:“这小王八犊子,也不知道回家吃饭,别给他留,让他饿着!”
到晚上还不见踪影,一家人这才着了急,可是这么大个春阳,到哪儿去找啊!两口子求了一大群人,疯了似的找了大半夜,也早向公安局报了案,可就是找不到。涂连捷的爱人是的一名掏粪工人,开店之后也不上了,在店里看摊,两个人谁都顾不上看孩子。
“可恶天杀的人贩子!都该判他们死刑!”涂连捷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可能早就盯上了无人照看的涂辽,但那时候孩子们都是野着玩,也从没听说过丢呀?改革开放带来的不全是美好的童话,还有严酷的现实。涂连胜和老婆卢玉兰刚刚经历了下岗的痛苦,就又遭遇了这样的灾难!他俩已经顾不上互相埋怨,都知道这毫无意义,只好依靠公安同志了。涂连胜在外面找,卢玉兰在派出所等,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值班民警看到她可怜,才劝:“您还是回家吧,有消息我会通知您的。”
“别在这儿等了,也别太伤心,没准儿明天就找到了也说不定了呢。”卢玉兰怕影响人家休息,这才回了家。一天天,一月月过去了,涂辽没有任何消息。卢玉兰拿着涂辽的照片,内心绝望的呼喊着:“儿子啊,妈妈的心肝!你这是去哪儿了呀!”
那是涂辽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去年冬天,涂连捷父子在铁路边碰到了京城的一群摄影爱好者,一个叫方晓波的年青人为他们留下了这张照片。他照的照片当时就能印出来,是最先进的日本像机。当时他们向涂连捷问路,聊起来才知道方晓波是于诗情的姑夫,侄子涂强在京城看病时与诗情在同一个病房。方晓波非要给爷俩照一个,就留下了这张合影。
照片中涂连捷推着自行车,穿着工服,头戴皮帽,脚上穿了双大头鞋,上衣口袋还别了根钢笔。涂辽斜跨在车子大梁上,穿着一身褐色棉服,头上戴着褐色毛线编织的帽子,土黄色围巾,一双棕色的棉皮鞋。那是过年时由里到外买的一身新衣服,整个人显得那么精神,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可如今,一切都完了!天一下子塌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忽然变得陌生起来,涂连捷和妻子陷入痛苦的深渊。无尽的自责,满腔的愤恨,使他们几手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涂连捷开始给自己施加更大的压力:“我要挣钱,我要攒下足够的钱!找遍全世界,也要把涂辽给找回来!”
他没日没夜地苦干,所有的活都亲力亲为,每次装卸货物都自己干,只有沉重的体力劳动,才能使他暂时忘记失去孩子的痛苦。人们都劝他俩再要一个,那时的计划生育正在最紧的时候。春阳市的口号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涂连胜去街道办理准孕证,工作人员说这得到法院宣告失踪才能生,给了张表格让先登记上。涂连胜抓起来就撕了:“真他娘的扯犊子,还宣告失踪,宣个屁呀。”“你们家没事干天天丢孩子玩啊?!”
后来到底没办手续就生下了涂佳,果然不给上户,直到人口普查时,派出所的民警出面确认,才办理了户口登记。像涂连胜这种孩子被拐的家长,当然只是社会上极少的一部分人群。他们的内心,普通人是无法理解的。车祸、疾病,甚至饥饿,至少能让人看到结果,能够定性生命的存在或完结。而拐卖则是遥遥无期,永不停歇的痛苦。同样是剜去了一块心头肉,其他方式失去亲人,或许还可以用时间来弥补,而被拐却水远都无法恢复……
涂辽失踪了!听说了这个消息,涂连胜曾当过养子,最知道寄人篱下的苦楚,一家为小涂辽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毕竟当时涂成和梁家燕没孩子,把涂连胜奉为珍宝;可涂辽,落在人贩子手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涂连胜嘱咐涂丫和涂强,千万不能告诉爷爷奶奶。涂强答应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小时候他和三叔最好,三叔亲他时胡子茬不像大爷和父亲那么硬,扎得他不舒服。而且三叔是他小时候的偶像,他当兵时寄来的照片坐在坦克上,戴着坦克帽,像极了电影《铁甲008》里的农虎南。涂连捷在越战中隶属陆军第41军坦克团8连。进攻朔江时,在东侧峡谷公路遭到越军的三面火力袭击,步坦脱离,损失很大。车长涂连捷指挥807号坦克越战越勇,边打边冲,单骑冲进了朔江城内。战斗中该车两次被越军的反坦克火器击中,最后瘫痪在一座礼堂前,炮长、二炮手和驾驶员牺牲,涂连捷负伤昏迷过去,与连队失去了联系。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后,通过坦克电台多次向连队呼叫无果,后改频与从另一方向进攻的本营坦克7连联络成功,他根据指示,隐蔽待机。后来主力部队向朔江发起总攻的时候,涂连捷用坦克电台主动为炮兵指示目标,并引导炮兵修正射击偏差,使炮火准确地覆盖了越军阵地,有力配合了围歼朔江之敌的战斗。直到步兵冲上来时,在虎穴中顽强坚持两天两夜的涂连胜,才被救出了坦克。战后,涂连胜被东广军区授予了“英雄坦克手”的荣誉称号。
涂强只见过涂辽一面,但三叔的痛苦还是刺痛了他。经过了83年以来的严打整治,这几年的社会治安已经明显好转,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83年的“六一六”案件震惊了全国。此后,公安部综合各方面的意见,果断做出了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和经济犯罪活动的决策。事发地点离东萍市仅有700公里,当时林原县的严打力度也很大,有个拦路抢劫强奸犯仅抢了2元多钱就给毙了。法官称他在树林里裸体等候,性质极其恶劣。许多按照当时标准本来构不成刑拘的,但是属于团伙性质或者屡教不改的累犯,也被绳之以法,有力地打击了违法行为,有效地震慑了犯罪分子。
涂强的另外一个心愿是想去京城,他急切的想见于诗情。书信中的卿卿我我,更加重了他的思念,一年一度的复查是见到诗情的最好机会,他一直在盼着那一天的到来。终于放假了,涂连胜买好了车票。爷仨坐上了西行的列车,涂连胜计划在春阳待几天,顺道去看看涂连捷。列车徐徐开进了春阳站,火车站的建筑风格,远远望去像是一座教堂。绿色的圆屋顶,绿色的尖树叶,绿色的长火车,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只有红色墙体、白色边框,围出了方形轮廓,宛如一艘在绿色海洋中遨游的大船。白色的边框很自然地在墙壁中间形成一个箭头形状的图案,指向上方映入蓝天的“春阳站”三字。似乎是告诉广大乘客,您此行的目的地是辽东的城市-春阳。巨大的圆形钟表,悬挂在箭头图形中央,随时提醒各位,别忘记列车的时刻。
涂连捷夫妇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在南广场“坦克碑”前合影留念,“坦克碑”是春阳的一座标志性建筑——苏联红军阵亡将士纪念碑。在春阳站前矗立的61年中,“坦克碑下见”成为很多人接送亲朋好友相会的习惯约定。在涂连捷的心目中,坦克碑的知名度不亚于一宫两陵。有多少春阳人在它身上见证了爱情,见证了离别,见证了儿时的回忆,也见证了少年的成长。在南广场,纪念碑周围始终会围着一圈乘客,这里成为很多人等待上车前,习惯停留的地方。纪念碑还是人们的约会地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约会,纪念碑都是利用率最高的地方。
如今,纪念碑早已迁至城北的苏联红军烈士陵园,而与之相关的记忆,在人们心中无法抹去。对于涂连捷来说,这座纪念碑勾起的倒不是二战的故事,而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回忆,每次看到“大坦克”,他就会想起牺牲的战友,最小的一个才19岁,谁又会为他们树碑立传……他在下岗时和失去涂辽时都在想:“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遇到的这些灾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是这种信念支撑着他的意志,使他在人生的风雨飘摇中,从未迷失方向,在无数次打击下仍然屹立不倒,更加奋勇前行。涂强常听三叔讲故事,在他的灵魂中,涂强看到了人性的光辉和生存的真谛,在他与病魔作斗争的时候,三叔的来信无疑给了他最大的精神支持,使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纪念碑承载的,不仅仅是人文历史,它还承载着人们的生活习惯,生活态度。在日新月异、变化无常、新旧更替的发展时代,人们在工业经济翻天,农业经济覆地的浪潮里如何自处?如何保持内心的纯洁、人格的完善,精神的自尊?南来北往的人,川流不息,纪念碑却在几十年内,成为了人们精神的集合地,不管来自何方,不管有多少人,一眼就能找到等待自己的人,找到自己心灵的归宿。对于人们来说,它存在的意义早已超出了中苏友谊的范畴。
著名学者吴福辉在2005年选编老舍作品时,在《茶馆》一书的导言中提到:“老舍的作品提醒人们,在文明进步中勿忘守住一些根本的东西,以免在向世界开放的时候,因浮躁而失了灵魂。”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5:34:46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相逢秋月满 更值夜萤飞

似玉要回来了!她写信给洛珠,暑假期间将回拉则住上一阵子。洛珠得到了消息,心里像是飞进了一只极小的啄木鸟,咚咚咚……咚咚咚……啄过来……啄过去……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既想立刻就见到心上人,又怕若云会不开心。
其实若云没想太多,若云知道似玉会来央金,早做好了接待的准备,又找了些自己很忙的理由,好让似玉和洛珠能够单独在一起。若云心里很明白,洛珠很喜欢似玉,但洛珠也喜欢自己,她不想因为友谊而放弃爱情,抑或因为爱情而破坏友谊。她们三个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做出最好的选择。
似玉的父亲严刚和母亲芦春笋,早想回拉则看看,重温一下过去的知青下乡生活,见一见阔别多年的亲朋好友。刚回城时没时间,现在孩子们放了假,禁不住女儿的再三要求,才决定回来。他们在拉则住了几天,似玉看了常雨老师,就嚷着要去央金找若云玩。恰好芦春笋的父母和的弟弟都在央金,她们一家人就来到了似玉舅舅家。
央金古城是一座美丽而娇小的城市,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动人的山水,悠美的情歌,一碗香喷喷的酥油茶,会把你包围在万种风情之中。宇若云全家用最高的礼节接待了似玉一家,嘉央和洛珠也被请来,宇航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茅台酒,招待从京城归来的严刚夫妇。
酒席还没结束,他们几个孩子上街游玩,若云推说有事,让洛珠自己把似玉送回舅舅家。那时央金的夏日还没有落下,红霞满天,夕阳洒落在多罗河,粼粼光影,明亮耀眼,似玉和洛珠站在护栏前,听着哗哗的河水声,若有所思。
“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似玉先问。洛珠回答:“还行吧。”
“这里真美,在这儿生活,有一种时光变缓的感觉。”
“是啊,这里比拉则还要美。”
“你的学习怎么样?”
“这里竟争很激烈,我都有些跟不上了。”
“想我了吗?”似玉羞羞地问。洛珠听了这句,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吟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这是汉代的诗,只可惜不知作者是谁,写得太好了。”似玉说。她深情地看着洛珠,心里想着:多么可爱的男孩儿呀!她也吟道:“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吟完了扭过头去,一脸娇羞。
“这是明代俞彦的《长相思•折花枝》吧?”似玉点了点头又吟: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个我也知道,是唐伯虎的一剪梅!”洛珠高兴地说。两个人开始了神聊,从拉则到央金,从美人谷到饮马山,从京城的奇闻趣事到大梁河边的嬉戏玩耍。一直聊到星辰浮现,月儿弯弯,洛珠牵了似玉的手,沿着河边,在浪漫的央金城中行走,霓虹闪烁、光影斑驳。那一弯月亮,晧然而明亮,似乎能让所有的梦都迷失方向……在一片树丛中,他俩并坐在一起,洛珠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似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似玉轻轻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呀。”洛珠答。
“你为什么总是咽口水?”
“我也不知怎么了……”
想到这儿,洛珠登时耳朵根子红了起来。他想起了一次和若云在一块儿,他见若云面若桃花,突然想亲她,却被她轻轻打了一下。待他不敢太亲近时,若云却又说:“女孩子都是这样,表面上不愿意做什么,其实内心却很想,都是假装的。”
洛珠想起了一本书上的话:女人都是属兔的,你太靠近她,她就会惊慌失措地跑,你越追,她越跑得快。当你不追她时,她又会蹲在那里瞧你,等你靠近她,她又赶紧跑开……似玉是不是也这样呢?他该不该主动些?她会不会不情愿呢。洛珠一阵胡思乱想,搂住了似玉的身子,也不敢偿试。两个人就这样坐了很久,沉浸在浓浓的甜蜜和幸福之中。寂静中,洛珠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似玉的胸,似玉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但又不想彻底阻止他,只是握紧……再握紧……洛珠感觉到她的胸部裹着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似玉羞羞地说:“还没发育好呢。”
听到这句话,洛珠的内心突然被男子汉天生的责任感支配,他撤回了手。这种负责和冷静有时候是令人可惜的,但是对于纯洁无邪的洛珠来说,又是多么的可贵呀!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幸而他们还有其他聊不完的话题,常雨老师、若云一家、拉则的同学们……70年代出生的人,无论是面对感情和事业,无论何时,都在坚守着道德和精神的底线。在现在看来,或许显得愚钝、可笑。但是,也正因如此,却在不经意间留下了许多纯洁而美好的东西。
第二天,洛珠和若云领客人们去央金情歌风景区游玩。景区地处横断山脉南段,雪山北侧,属青藏高原向西川盆地陡接的过渡地带,群山争雄,大江奔流。特殊的地质构造和冰川作用,塑造出独特的地形地貌,营造出各种令人赞叹不已的景致。
他们欣赏申海子的高山云泊,冰雪融晶,湖面如镜,蔚蓝深邃;感受川西草原的辽阔坦荡,神山高耸,雄奇俊美,牧歌悠扬;极目青草坪的茵茵细绿,茫茫花海,清雅幽静,避暑天堂;享受万沸泉的明目神水,缓解疲劳,按摩美容,饮用治疗;赞叹鸣鹃峡的千鹃似锦,青峰滴翠,漫山彩林,童话世界;惊艳千色海的温泉交融,森林碧绿,湖面青翠,华彩迷离。景区是历史上南北民族频繁迁徙的“民族走廊核心地带”,是与丝绸之路媲美的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是远古传说、民间艺术、民族风情、民族歌舞繁衍生息的情歌之源。
严刚和芦春笋就是在锅庄舞会上认识的,他们属于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通过自由恋爱而结合的夫妻。下乡知青与央金美女之间心灵触碰,迸发出激情的火花。他们的爱情甜蜜而热烈,生活辛苦而充实。婚后,芦春笋和严刚到拉则定居,但是经常回央金看春笋的父母哥哥。因此严刚、包括他的子女,对央金的一切都并不陌生。
在饮马山上俯瞰央金城,远处的雪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显高挑而峻美。两排汉白玉的栏杆围绕着多罗河水穿城而过,河里倒映着大山的绿影。一时间,白色的云影栏杆,黄绿相间的山影,融合在碧绿的水色中,宛如一条翡翠雕成的腰带,把央金城系拢在美丽的的川西草原上。头二三道桥及尾桥横跨多罗河上,雪山融水奔流而下,浪翻如雪,正是通桥雪浪的美景。沿河黄色转经筒式的路灯,白墙红脊的楼房,身披红衣的僧侣,藏族特色铺满了多罗河的两岸。随着一首《央金情歌》的传唱,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这个小城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严刚一家在洛珠和宇若云的陪伴下,漫步在这个有着浓厚藏族风情的小城,穿梭在每条街道,看房屋、游庙宇,买饰品,品小吃,手中相机不仅拍下了小城的美丽风景,还拍下了城里的人文品格。许多年前,芦春笋就生活在这里,她在街道上见到的同样是像他们一样操着不同口音的人,然而,他们到这里却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做各种生意。
这里在元代就有招讨司的设置,商贸自宋代始,交易方式一直非常原始,清朝设关后,逐渐成为贸易中心。民国时期已经成为与上港、武口齐名的商埠。这些历史已离芦春笋远去,她的父亲芦元贵,是金珠的发小,卢氏家族同邦达家族一样,也是当地著名的商户,经营着边茶、绸缎、布匹、烟草、粮食等诸多品种。他与藏商联系紧密,麝香、鹿茸、虫草、等土畜特产都是他经常交易的商品。文革时期各种商品都悄然不见,贸易成了仅仅印刷在纸张上的文字。那时,邦达出了事儿,金珠和芦元贵都被打成了走资派,存货被没收,再也无法做生意。直到文革结束,他才慢慢地又做起了生意,虽然本钱小点儿,却也开得红红火火。
芦春笋的记忆中仅保留着城门上的婆婆推磨石,香火鼎盛的庙宇,还有大大小小的几十家锅庄。相信除了芦元贵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以外,都不见得知道那些往事了。时间流逝,岁月如梭,往日如烟,记忆尘封。对于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芦春笋来说,脑海里仍然存有许多关于老城的印象,沿河低矮的瓦房,白石条砌成的水井……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回忆都已经模糊。现在,一座座高楼取代了那些低矮的瓦房;水井也早已换成了自来水。
老故事有很多,现在能讲这些故事的人却越来越少。这些故事可以让人更多地了解历史,那些离我们并不太远的过去,那些与史料记载不同的过去。芦元贵最喜欢讲故事,别看他年纪最大,走起山路来却比年轻人还强。他当起了义务导游,带领大家游览寺庙。原来寺周围大树参天,遮云蔽日。寺中的石雕、壁画、唐卡,都是历代传世珍品,每一件珍藏在芦元贵口中,都有不同的故事,正如清风明月,娓娓道来,使人们品经论史,谈古论今。据芦元贵讲,寺庙终年香火不断,信徒、游人络绎不绝,严刚一家都慨叹真是来着了。芦元贵每天都来这里晨练,他和寺里的僧人都很熟,简直就是个俗家弟子了。在这个寺庙里,人们从来感觉不到那种渺无边际的寂寞。因为寺庙种了很多花,花都开得很茂盛,鲜艳的花朵随处可见,芳香四溢,绚丽多姿。
回京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在似玉心中,央金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但是奇美山水并没有满足似玉的心,她的全部情意,将永远留在这座小城,留在饮马山下,留在多罗河边,留在情歌的旋律里,留在寺庙的诵经声中。但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她甚至还没准备好下一次约会该说些什么,就得踏上归程了。爱情的力量穿透脑洞,撞击心灵,使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意定神闲,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特地带来了爷爷严初给的生日礼物,准备送给洛珠。那是一块圆润饱满、洁白无瑕的玉……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5:42:2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丹灶初开火 仙桃正落花

三蛋叫吴明,四五六蛋分别叫吴好、吴实、吴诚。吴来福文化不高,生娃的时候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些个名字来。不成想,他老婆还挺争气,愣是给生出六个儿子来。排起来就是“真聪明,好实诚。”不过到头来还是自作聪明,根本没人喊大名儿。自有了大蛋,小名是长辈开玩笑时起的。说:“这娃娃天生蛋大,就叫大蛋吧。”真给叫出去了。吴来福逢人就改:“这孩子叫吴真!”大家就是不配合:“不是叫大蛋们?”“不是,不是。”“大蛋,大蛋!”
吴来福坚持了大半年,终于服了软,自己也大蛋大蛋的叫上了。其余五个,都粘了大蛋的光,自然就按顺序排下去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三蛋十多岁就外出闯荡,说闯荡,其实就是流浪。后来学会了抠皮子,就是小偷,整天和一帮混混在一起,算是入了行。不过三蛋有原则,偷富不偷穷,伤天害理的事从来不参与。十五岁,也就是二蛋当兵那年,他己经把祁梅睡了。后来学会了开车,竟然混进了龙吟生产资料公司,成了一名司机。那时,司机是最神气的职业,被人们尊称为师傅。年纪轻轻,走南闯北,长了不少见识。
当改革的春风吹来时,三蛋再也不满足现状,办了停薪留职,做起粮油和面粉生意。  龙吟芝麻油是安平的特产。选用的是本地的上等优质芝麻,采用传统工艺,香味浓郁,色泽琥珀,营养丰富,品质优良。三蛋抓住这个机会,把芝麻油卖向全国,赚了不少,在京城买下了一处平房,也算是半个京城人了。他媳妇儿也不会别的,找了一份当保姆的活,倒也干得轻松自在。主家是方晓波和樊华,都是大家出生,待她很好。樊华产下了一对龙凤胎,把方略老俩口给高兴坏了,逢人便说,真是天公作美呀,真是老天爷照顾呀。但好是好,高兴归高兴,不论老少,谁也没能力带两孩子,只好雇了祁梅。一次,黎冰领着方宏、方红雨兄妹来看龙凤胎,方宏瑶和方达也一起来了。祁梅见了方红瑶,心里一惊:“天下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这长得也太一样了!”
“这不是吴忠家的闺女么?”祁梅忍不住说。“这和冯明霞长得太像了!”问了问,黎冰却不愿把真相告诉她,转了话题,祁梅也就不再说了。心想中国这么大,十多亿人口,长相差不多并不奇怪。
吴桐放假的第一个心愿就是想去京城,想去动物园,去广场,去故宫,去大会堂……吴忠恰好去京城出差,就决定领孩子们去开开眼界。条件是必须带上吴幽和吴繁,另外必须完成作业。为了去京城,吴桐和明霞们,拼了命的赶作业,终于完成了。他们一行五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吴忠幸福地看着四个孩子在火车的座位上一起打扑克,淘醉在这浓郁的亲情之中。那时的动物园还没有海洋馆,故宫的门票也是便宜之极,广场还不需要安检,也没有炫丽的花坛,但是吴桐他们却是心花怒放,百感交集,感受了世界的千奇百怪,中华文明的博大,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三蛋跑前跑后,尽了地主之谊,还请大家吃烤鸭,祁梅也参加了。祁梅对吴忠说:“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事!我伺候主人的哥哥家,竟会有一个和明霞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明霞说:“真的吗?我倒想见见她。”吴桐说:“中国这么大,长得像的人多了,我今天在故宫就看到一个和黄日华长的一样的人,我还以为碰上明星了呢,差点过去索要签名。”明霞笑着说:“你哪是想见黄日华,你是想见黄蓉了吧?”
翁美玲去逝时,吴桐和明霞都哭得痛不欲生,明霞是哭泣黄日华失去了伴侣,吴桐则是因为失去了梦中情人。确实,他们二人在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之中的表现,堪称绝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翁美玲59年出生于香江,籍贯安平,说起来和吴桐还是同乡。82年港姐选美,她获得第八。后来遇上了佰乐萧笙,83年因《射雕英雄传》而走红。85年在家中开煤气自杀,享年26岁,短暂的辉煌留下了永久的遗憾。她的死对大陆少男少女的情感成长影响颇深,使他们更加珍视自己生命,而不致悔恨当初。翁美玲在英国时曾就读情人高中,却不知情为何物,最终为情所伤。不同于明霞,她是家中独女,中学就读于香江玫瑰岗学校。与明霞相同,她也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她最喜欢的歌星是甄妮、罗文;她喜爱做的事是设计美丽时装;最喜爱吃水果、海鲜;最喜爱的宠物是狗;最喜爱颜色有白色、紫色;最喜爱饰物是耳环;日常着装,她喜欢简单的风格,没有约束。这些细节都是明霞他们熟知的,作为八十年代的追星一族,他们还比较温婉细腻。
吴桐们都迁怒于汤镇业,但是汤镇业又岂能左右一个人的生与死。太多的闲言碎语,都归结于无聊,香消玉殒已是最后的结局,无可挽回。她临终时,在日历牌上,留着一句话: DARLING I LOVE YOU。这是献给这个世界上所有恋人的一句话,虽然简单,却涵盖了世间所有的真心实意,只有真诚、珍惜,才能获得真爱。她在拍摄电视剧时是真的入戏了,却没有在生活这部大戏中演好自己的角色。
她的墓碑铭文碑文英文原文:
In Loving Memory of Barbara Yung
Born May 7.1959
Died May 14.1985
Aged 26
Seek First The Kingdom of God
Lonely Is The Home Without You
Life To Us Is Not The Same
All The World Would Be Like Heaven
If We Could Have You Back Again
碑文的意思是:
寻找天国
没有你的存在,世界是那么的冷清
对我们来说,一切都不一样
如果你能重返我们中间
整个世界将宛如天堂
是啊,对于吴桐们来说,没有翁卿的世界是多么的冷清!一切都显得不同。那个年代,翁美玲把金庸先生笔下的黄蓉演活了。聪明伶俐、才智过人的美丽俏佳人形象深入人心。吴桐把她的形象气质,作为自己择偶的标准,直到翁卿去逝,他才“移情别恋”,又喜欢上了小龙女型的女人。
吃饭的关键时刻,话题被转向了明星。在冯明霞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亲情的任何印象,她的童年只有流浪、乞讨、背井离乡……只有饥饿和寒冷。听母亲说,她确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名叫彩霞,当年她们母女二人逃荒时,把她留在了家乡大爷家,听说后来爷俩都失踪了。人生就是这样,我们走在茫茫宇宙,了无闲暇,行色匆匆。在历史的车轮下,这些普普通通的过往,不过是它碾压的一粒尘沙,来不及发出动静和声响,就已经被遗忘。一次极有可能的姐妹相会,就这样被无情地错过。当明霞踏上归途的时刻,她的姐姐方红瑶正趴在书桌上思考:“我的亲人们啊,你们到底在哪里?”红瑶对故乡的记忆仅限于饥饿、无助、绝望,其它的事情极少有痕……
吴桐对金庸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他的全部作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吴桐全看过。有的甚至看了许多遍。为了看小说,吴桐他们可是下足了功夫。在课桌上挖洞,用课本挡住,把武侠小说放在桌里面,透过洞口就可以看,而且不会被老师发现。这样的计谋还被用到家里,把抽屉拉开,手拿课本,小说放在抽屉里看。有人进来时,用肚子一顶,抽屉回位,什么都看不到,还以为在读课本呢。吴桐用这样的计策瞒过了桂香,她还以为吴桐在用功,说:“别学得太晚了,早点儿休息吧!”
吴桐的爱情观被深深影响,从黄蓉到小龙女到王语嫣,再到任盈盈和阿柯。从系出名门到身微下贱;从守身如玉到纯洁泥陷;从坚贞不渝到变化悬念;从海誓山盟到移情别恋。金庸创造了不同的女性角色,却没有一个是完美的。正因如此,才让吴桐们读来如身临其境,从而迷陷其中、不能自已。
在80年代,那时的金庸小说,是被老师和家长们异常关注的“武打书”,报刊上也长篇累牍地批判它对青少年的成长有一定误导。但是吴桐们也从小说中读到了《射雕英雄传》里的儿女情长,尊师友爱;读到了《碧血剑》里的家仇国恨,义薄云天;读到了《神雕侠侣》里的天长地久、惊骇世俗;读到了《倚天屠龙记》中的惩恶扬善、兄弟情深;读到了《天龙八部》中的惺惺相惜、侠骨柔情;读到了《鹿鼎记》中的密计周旋、盗亦有道;读到了《笑傲江湖》里的阴谋诡计、权利纷争。大师的这些作品正是雅俗共赏的当代名著,故事剧情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成为了中国现代通俗文化的代表。
金庸先生被公认为当代文学界一代宗师、而不止是个著名武侠小说作者,这一点已经很少有人质疑。但是像他这样的“下里巴人”,与文学象牙塔中那些专家学者们崇尚的“阳春白雪”,必竟有本质的不同。而且,与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不同,这些武侠小说的连载,还是掺杂着太多的商业成份,影响了作品的深度和精彩。
可吴桐们那时还是一书难求,一本书往往是借来借去,传阅无数。有的磨得连书皮都没有,还缺个把页,但也看得爱不释手、神魂颠倒。尤其是读到小龙女被污,段誉和王语嫣在井底卿卿我我的情节,往往令吴桐或气愤填膺、捶胸顿足,或身不由己、意乱情迷。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身心飞快地成长,成为一代具有鲜明特色的群体。
武侠小说这一载体本身,包括它后来的变种,如今网络上汗牛充栋的仙侠、修真、玄幻、神通、童话等等,其实就是为了满足人们在现实中不可能得到的特权欲望。在阅读中,读者往往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引入主角,这也正是这些小说的写作目的。不管是何种目的,最后都会归结到经济的层面。
京城归来,吴桐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他再也无法继续现在的生活。繁华和博大,是他向往的未来,是该更努力一些,加把劲儿的时候了。明霞也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一所理想的,最好是京城的大学,这辈子才不会白活。吴幽和吴繁却不这么想,只是感觉又困又累又好玩。虽然脚上磨出了水泡,疼得要命,却也看到了老虎、熊猫,感觉没白来。吴忠则感受到了京城的变化和发展,感觉自己落伍了。相比三蛋和祁梅,不论从穿着打扮还是生活质量,都已经有了很大差距。吴忠亲身体验到,改革开放的京城,节奏正在悄然加快……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5:45:35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寄书时态尽 忆语道情浓

自从摆脱了病魔,于诗情性格大变,对生活充满了热情,连走路都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在她眼里,一切都那么美好,天上的云,地上的草,河里的鱼,树上的鸟,都显得可爱之极。尤其是从林原回来,她无法忘记获龙湖的美丽风景,无法忘记蒙古族的文化底蕴,无法忘记动听的马头琴曲,更无法忘记涂强的深情一吻。诗情回了家,见父亲樊清和母亲于莉莉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在等她,哥哥樊画意却没在。诗情问:“今天是不是要去爷爷家吃饭?”樊清笑着看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涂大爷他们一家来了!”诗情一边笑一边笑拍着手说:“他们在哪儿呢?”“住宾馆了,画意已经去饭店点菜,就等着你回来了。”于莉莉抢着回答。
饭店定在超兴食府,樊画意点了油焖大虾、剁椒鱼头、板栗焖家鸡、三丝鱼肚羹、还有海胆粉丝煲,全是硬菜。于莉莉见全是荤的,又加了拨丝苹果和冰糖芦荟。把涂丫和涂强吃得直夸好,菜量不大,一桌饭菜竟所剩无几,倒不浪费。涂连胜和樊清已经喝的微醉,把两瓶五粮液喝了个精光,伊玲和于莉莉见他们喝的太猛,怕他俩醉,每人也喝了不少。吃过了饭,大人们到楼上宾馆的房间里聊天,樊画意就领着他们几个逛街。宾馆紧邻贸易中心、电视台、博物馆。但是时间太晚了,大家商量着明天再选景点玩。四个人缓缓而行,正如闲庭信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世纪坛,樊画意给涂丫讲它的前世今生,回头一看,早已不见了涂强和于诗情的影子。涂丫找了一圈,着急地说:“他们不会走丢了吧?”画意说:“他们肯定去了公园,咱俩到那儿找吧。”
“快跑!”这是诗情的主意,他俩还真进了公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于诗情激动地说。傍晚的蔚蓝色天空,没有云彩,与蓝色的潭水,连成一片蓝色的世界。华灯初上的电视塔,倒映在湖面上,形成一个五彩的对称光柱,活像一柄魔法师的手杖。远近的树木、房子、灯光、霓虹,都倒映在水面上,形成奇特的景观,让人赞叹不已。但诗情和涂强却顾不上欣赏这些,知道哥哥姐姐在找,牵手躲在湖边的樱树林里。这是他们渴盼已久的二人世界,两个人在公园的椅子上开始了热吻。他们忘记了时空,忘记了尘嚣,只有柔柔的风轻抚着头发……情投意合,天赐良缘,不过如此……激情过后,他们开始聊起分开这段时间的见闻,聊得热火朝天。
远处,樊画意和涂丫却没聊天,他们正欣赏美景。杨柳依依,微风徐徐,通透的蓝天,清澈的湖水,越看越觉得心旷神怡。涂丫走累了,对画意说:“咱们歇会儿吧。”她仔细打量着樊画意-典型的京城大男孩,浓郁的眉毛,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挑身材,显得英俊潇洒,精气十足。樊画意自从喜欢上严似玉,其他女孩子就不入眼了,但涂丫却是个例外。自从在林原第一次接触,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儿的与众不同。她的才华像是融在脸上,浸在身体,含在每一个动作里,很自然地流露出来。齐耳短发,一袭长裙,越发显得清丽脱俗、典雅高贵。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口流利的东北普通话,静时如荷萍沐露,动时若仙鹤移行。如果说严似玉是一枝娇艳的水仙,那涂丫就是一株淡雅的菊花。两个人很谈得来,说起这些年的发展变化,都感慨万千。他们通过公园的广播,与诗情他们约好了在南门见面。涂强他们听到了,见时间已晚便也出来了。
第二天,由于意见不一,他们决定分两拨游玩,大人们由樊清带领,去游故宫和大会堂。孩子们则由樊画意带着,去博物馆。于诗情约了严似玉,她刚刚从央金回来,带来了很多照片。大家看了才知道,除了林原和京城,中国原来还有更美的地方。方宏兄妹和方红瑶姐弟俩也被邀请过来,数了数,连大带小,都快组成一个旅行团了。方宏最近很烦恼,他痛下决心给严似玉写了求爱的字条,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前几天他鼓起勇气去找,发现铁将军把门,全家人都去西川了。他这几天过得没精打采,像是被霜打了,干什么都没意思。如今见了似玉,见她倒像是没事儿人似的,肯定没戏了。被无情拒绝,方宏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哥们儿郝庄给他出坏主意:
“哪天哄歌厅里把她生米整成熟饭!”他与方宏同岁,自小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83年严打时郝庄年纪不够,侥幸逃脱,还是恶习不改,整天琢磨些不正经的。80年代,文革结束后,滋生了一大批打砸抢分子、抢劫犯、杀人犯、盗窃犯和流氓团伙。当时治安形势严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非常嚣张,社会影响极坏的恶性案件接连发生…… “东北二王”发案时,涂连捷正在春阳空军医院做阑尾炎手术,亲眼目睹了现场。涂连胜则是被抽调,参与了6•16事件后续工作的处理。5月又发生了劫持民航客机飞逃韩国的事件。此前的北海公园事件、上港控江路事件等,也都造成了广泛的负面影响。所有这些因素,促成了“严打”。梁青的同学,一名姓王的女子,因与10多名男子发生性关系而以流氓罪被判。行刑前,她说:“性自由是我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我的这种行为现在也许超前,但20年以后人们就不会这样看了。”
作为性自由的殉道者,她的话还真不幸言中。现在,人们对于性行为已经宽容多了。在97年刑法修订中流氓罪已经被取消,与多人发生性关系,只要不妨害公共秩序,连犯罪也构不上了,更不用说判处死刑。方宏念小学时,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参加公判大会。他亲眼目睹了当时的震撼场面,以及听闻了许多在现在看来十分荒唐的事情。宣判人员嘶吼着:“判处乄乄死刑,立即执行!”
罪犯被拖到一边,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法警拉绳子时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犯人被勒的嗷嗷叫。胸前的名字被“唰,唰”打了大红叉,一块上大下小的木牌插在脖子上。宣判员继续宣判:“……判处死刑……”突然觉得口干舌噪喊不出来,揣起杯来喝猛了,一下呛的大声咳嗽起来,下面的那个罪犯惊恐地睁大眼睛,绝望地等待着。片刻,宣判员恢复了平静,补充一句:“缓期两年执行!”
那个犯人一头栽下,晕了过去,把台下方宏他们笑得喘不过气来。方宏还清楚地记得,有一个小伙,在大街上看到一个洋妞跟别人扭打时被扯开上衣,一时冲动,上去摸了一把就给枪毙了。严打之后社会风气明显好转,在当时稳定局势,消除文化大革命的遗留问题,都起到了关键作用。虽然一些地方部门的某些做法有些出格,但震慑作用是很明显的。方宏想到这些,对郝庄说:“滚你的吧,还生米煮成熟饭,你是想让我进去了吧?”
80年代的“犯罪井喷”,有着深刻的时代原因。人民公社的解体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让农民脱离了从前类似于军事化的人身限制,像三蛋和祁梅这样的第一波农民,已经开始进城就业。焕然一新的经济成分,逐渐活跃的市场,带来了物资和人员在城乡各地的流动。尤其是人员的流动,为旧有的治安管理体制带来了新的课题,这方面是完全没有经验的。即便是现在,依然是一个难题。80年代初,知青一代回城,为城市带来了一个数量庞大、年龄较长、单身男女、忿忿不平的群体。
京城当时像方晓波他们这样的待业人员人数众多,他们经济困难,思想苦闷,悲观失望;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在社会上游荡,惹是生非,致使犯罪率上升,败坏社会风气。此时,暴力与动荡的“文革”刚刚结束数年。在“严打”中,执政党表达了它的决心和诚意。每一个大案的突破,都伴随着群众对执政党的欢呼叫好和民心的安定。体恤民情,尊重民意,永远是历史的最强音符,不断奏响着时代前进的新乐章。在80年代的大潮中,中国这艘航船乘风破浪、奋勇前行,不断开创新局面。
涂强的京城之行收获满满,坐在回家的列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于诗情的爱使他陶醉,他也是经受过病痛折磨的人,共同的人生经历,把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爱情触碰的火花,点燃了内心深处的熊熊烈焰,生命的能量瞬间爆发,难以抑制、难以忘怀。但严似玉的再次出现,仍让涂强眼前一亮,他第一次见似玉是在医院,他们去看于诗情的时候,那时他只是惊异于她的美貌:“世上竟有比诗情和姐姐还漂亮的女孩!”游览博物馆时,他才发现严似玉可不仅仅是个好看的花瓶,她似乎什么都懂,简直是他们一行人的导游。当然,这种感觉只是敬佩和景仰。他的心早已被诗情占据,不再有一点空隙。短暂相会当然不能令他满足,他清楚,如果不努力学习,将来他俩肯定不会到一起。他决心考入京城,实现自己的美好希望。
涂丫对樊画意也充满了好感,京城的大男孩,彬彬有礼,沉稳大气,深得涂连胜和伊玲的赞赏。但涂丫是个有远见的女孩,不会沉迷于眼前的美景。她深知,要想得到幸福,就不要被海市蜃楼迷惑,她要的是真正的爱之城堡,用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实实在在的城堡。涂丫最爱看琼瑶和三毛的书,尤其是琼瑶,她读遍了琼瑶的全部作品。琼瑶作品之所以被少男少女们喜欢,是因为她作品的主题是永远不会过时的爱情。琼瑶的作品抓住了爱情的主旋律,在她的作品中,人物不必为衣食所忧,一心一意地纠葛于情感之中。涂丫最爱琼瑶小说的诗情画意、意境优美。大量诗词歌赋的运用让原本通俗的言情小说拥有了超凡的飘逸气质。虽然琼瑶笔下的女性形象大多有个性且有独立意识,但她的一些男女性别观念仍然比较传统:女人可以不美丽但一定要青春;不能得到男人怜爱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整体看来,琼瑶作品的思想内涵还是积极而深沉的。《烟雨濛濛》、《几度夕阳红》、《一颗红豆》等等,思想主题上均有闪光之处。涂丫听说《几度夕阳红》拍成了电视剧,高兴得睡不着,幻想着未来有一天能够一睹为快。她和涂强小时候就盼着过节。过年、过端午、过中秋、过六一儿童节,甚至过清明节。过年可以收压岁钱,端午节可以吃粽子,中秋节可以吃水果和月饼,六一儿童节可以化彩妆参加活动,即使是清明节,也可折了小白花去扫墓。 那时1分钱可以买块水果糖,2分钱就可以买盒火柴。《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是65年写的歌,现在一毛钱人们都懒得去捡。拣一分,比拣一佰要困难得多,因为一分钱早已经消声匿迹了。他们姐弟俩没有很多零花钱,但是一角钱就可以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买到零食。冰棍5分,酸梅粉也卖过5分,最奢侈的“娃娃头”雪糕也只要5角钱。只有买明星贴画的时候,涂丫才舍得掏钱奢侈一回。他们小时候还有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就是在手腕上画手表。姐姐给弟弟画,弟弟给姐姐画,姐弟俩给爸爸妈妈画。那时他们的父母也大多没有手表,涂连胜买了块上港牌手表,让涂腾看到,好个数落:“真不会过日子!”
70年代的孩子,其实也非常吃苦,但父母很溺爱,不让涉足任何家务。涂丫经常羡慕妈妈会打毛线,编织成各种漂亮的图案,也尝试着去学。伊玲却说:“学这个容易得很,读书才难。这个有什么好学的!”在伊玲眼里,读书是孩子们唯一应该做的。所以,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应试教育培养下的乖学生,好吃懒做,没什么自理能力。 涂丫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从出生开始,她就成为忠实的电视观众。左邻右舍也都来看电视,涂连胜和伊玲就把电视放在窗台播映。那时,涂丫和涂强算是家庭条件最好的,对小伙伴们最大的惩罚就是,气鼓鼓地说:“我不想和你玩了,不许你来我们家看电视。”
那时总把自己拥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当作要挟别人的资本,最后竟成了惯性,想来真是惭愧。到大家陆续买了电视时,家里已经换了彩色电视,于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依然经常把涂丫家当成电影院。那时的娱乐生活很贫乏,但却是快乐的。想想那种亲朋好友集聚一堂看电视的场面,真是可贵。大家或站,或坐,聚在一个屋檐下看电视。有的甚至端着饭碗,边吃边看。一边看,还要一边议论。那种邻里同乐的场面是现在不可能出现的奇观。 那时的电视节目很少,《西游记》、《红楼梦》放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是人们最爱看的节目。但地方台却引进了不少港台地区的电视剧。自《八仙过海》开始,从《射雕英雄传》到《霍元甲》再到《卞卡》,涂丫姐弟没落下一集。因为看电视,涂连胜和伊玲常闹意见,涂县长势单力孤,干不过他们娘几个,后来只能自己去书房看报纸,而伊玲他们却是每天准时观看,其乐无穷。当时的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然而精神愉悦,莫名其妙的愉悦。放露天电影时,涂丫们搬着凳子去看电影。电影往往没仔细看,却在幕布后面闹着玩。涂丫姐弟俩和小伙伴一起过家家、跳皮筋,一起玩捉迷藏,一起爬山,一起的事情太多了。那时候从来也不感觉孤独,热热闹闹地度过了童年。 这时,看到高楼大厦防盗门后面的孩子,真是惋惜,他们不可能再拥有那样的童年了。他们也许有一屋子的玩具,有花不完的零钱,但他们真的不可能象过去孩子那样懂得珍惜,懂得分享。
涂丫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从小就端庄秀气,成绩优异,在学校总是成群结伴,人缘十分好。她一贯心直口快,有次上课,坐在她后面的男同学一直给她递纸条,搞得她火冒三丈,她把纸条打开来看,全写着我爱你。她立即拍桌而起,恶狠狠地看着那个男同学:“什么你爱我你爱我,我又不爱你,能别把人搞的这么烦好吗?”
顿时几十个人的教室鸦雀无声,传纸条的男生霎那间羞红了脸,跑出了教室。据说那个男生再也不敢和她讲话。慢慢地,好像班主任特别注意她。一来涂丫的爸爸是副县长,平时多打个照面也合情合理,二来涂丫也确实需要辅导。班主任对她特别严苛,有一点错误就要耳提面命地纠正,一直以来,涂丫的字最让他不满意。每次放学前,把几个字写得差的学生挑出来,要求他们留堂练字,每次都会有涂丫。课余时间,涂丫穿梭在老师办公室,收发作业、登记分数,有时候甚至帮忙判卷子。老师总会给她很多练习本,要她练字,多到貌似一生都写不完。真不知这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溺爱。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6:26:45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爱君兄弟好 书向颍中夸

洛珠和若云送走了似玉,对他俩都是一种解脱。洛珠怀里多了一块美玉,少了很多思念。若云送走可爱伙伴,陪伴心爱少年。谁都没有过于伤感,他们还没到那么多愁善感的年龄。 那时候人们过得朴实而健康,像许多同龄人一样,他们有无忧的童年,青涩的少年,躁动的青年。80年代,那些看似平淡的过去,却都是无法重来的体验,随着岁月远去,有些事已经成为过眼烟云;有些事,却成为永久的记忆。许多年之后,想起它,不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淡无奇,都曾经装满了心菲,而它们如今却早已被岁月遮蔽。但是,当积久的风尘一经拂去,这一切就再如刀刻般清晰。那些青葱岁月里的鲜花也会在刹那间重新怒放。那便是成长的痕迹,心灵的烙印。
洛珠经常会沉浸在童年的回忆中,那时家里很穷,但是不乏快乐。同现在的孩子比起来,接触自然的机会更多,童年也因此而更自然。他虽然与贡布、帕卓和梅朵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亲兄弟姐妹。贡布和帕卓饭量也很大,却都暗地里照顾弟弟,生怕他吃不好。梅朵也是有了好吃的先让弟弟吃。贡布胃口十分好,吃饭从来不挑食,他自己说:“我天上飞的不吃飞机,地上跑的不吃坦克,三条腿的不吃照相机,四条腿的不吃板凳!”
田鼠、青蛙、蝗虫这些当然不在话下,就连蝎子和蜈蚣他也能吃下。洛珠自幼习武,非常渴望部队的生活,贡布当兵时他实在羡慕,真应了那句老话: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后来贡布每次给家里写信,都由洛珠负责回复,他非常情愿。信中常常问这问那,还问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诸如你们炊事班做饭前是不是先去打猎?你们打越南人是不是得会隐身?你们坦克车能不能装上风火轮等等,把贡布生生给搞傻了,只好找战友涂连捷带笔。嘉央渐渐看出了洛珠想要当兵的苗头,马上断绝了他的念想,斩钉截铁地说:“你别痴心妄想!除非我死了,一定不让你去当兵!”
洛珠虽然年轻,却完全理解嘉央的想法,她已经失去了桑杰,绝不能再失去他!贡布从新兵连出来时先分到炊事班,学会了炒菜做饭。41军坦克8连连长看他劲儿大,把他要到坦克连当806车的二炮手,专门负责装填弹药和高射机枪射击。在8连他结识了807车车长涂连捷。涂连捷是东北兵,念过高中,很有文化的样子,上衣兜里打仗时也不忘别支笔。他们训练时互相帮助,打仗时互相掩护,成了出生入死的铁杆。对越自卫反击战下来时,8连牺牲了一半多,他俩是幸存者。转业到地方后,贡布是农村户口,不予安排就业,只好自己开起了饭馆。二炮手的那点技术,除了装卸工啥也干不了,炊事班时学到的技能反倒派上了用场。
帕卓的小人书不少,后来都送给了洛珠。虽然是那种翻得很烂的小人书,但还是使洛珠和他亲近得异乎寻常。有的是手绘的,有的是影印的,有单册的,也有成套的。有的是黑糊糊的电影剧照本,各种战争电影各种样板戏。因为没有儿童不宜的内容,所以那时几乎所有的文艺样式都有小人书版。后来,国外电影剧照和国外小说手绘本出现,小人书中有了爱情,有了洛珠们不懂的仇恨和美好。然而它很快就随着电视的出现而消失了。
那时候大家比谁的哥多,比谁的小人书多,洛珠的哥哥有俩个,不算最多。但是小人书却有二百本,这在其他孩子们心目中绝对有崇高的威望。在当时知识就是力量,有全套的《三国演义》,就可以成为偶像。现在若有就意味着有一笔财富,知识已经变成了金钱。洛珠最喜欢和帕卓一起玩藏猫猫,当然那时并不这么温文尔雅。他们称之为“抓特务”。特务有的是国民党的,有的是美国的,最常见的还是日本的。梅朵也在一起玩,她更爱跳猴皮筋。轻盈的跳跃当中,一双大辫子上下翻飞,像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在这样的游戏中,梅朵她们学会了如何在别人的关心和注视下,如何在别人的夸奖和赞美下生活。
对于贡布兄弟们来说,打架成为常态。藏边的少年们生来倔强倨傲,总在一起玩,难免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谁都不服谁。洛珠因斗狗而结识了达瓦,后来又知道他竟然是金珠奶奶的孙子,是一家人!洛珠又有两位哥哥,都是出了名的英武好斗,在拉则乃至央金都小有名气。宇若云姐妹几个,正是沾了他们的光,一直没受到欺负。她们不像别的女孩,长得好一点,不免会有很多人追,今天和你好,明天和他好,导致了很多冲突。他们之间的战斗很认真,也很受伤,却都不动刀,没有流血冲突。至多是打破了鼻子,划破了衣服之类,但过程也显得很激烈。这种打架通常更有回忆价值,以动手开始,却以和平为结果,打来打去,最后都成了朋友。打起来了,闲来无事的大人们也会在旁边笑眯眯地看,却不会去拉,哪怕双方脸红脖子粗怒不可遏,只要不动刀怎么打都可以。
贡布和达瓦擅长角力,都练成了摔跤的高手。而帕卓则以拳法和散打见长,几个人也近不了他的身。洛珠悟性高,是个天赋异禀的内里高手,在党岭时还是个孩子,就已经杀了无数头狼,打架时虽不用刀,却总是冲在最前面,那架势活像头下山的猛虎,谁见着他也头疼害怕。达瓦的爸爸朗噶是拉则县的武装部长,家里又有钱,他为人义气,身边集结了很多小弟,显得很有派头。人们都叫他大达瓦或者拉则达瓦,拉则在藏语中是人名又是地名,因此才有了这个称呼。与达瓦不同,贡布他们兄弟三人却是独行侠,经常哥仨挑战一群人,也是常胜将军。人们都称他们熊贡布、豹帕卓、虎洛珠。即使是贡布当兵的那几年,帕卓和洛珠也没人敢惹。
洛珠上小学的时候,社会已经开始崇尚知识与科学了,尤其是常雨老师,为拉则带来了新鲜空气。打打闹闹让人越来越瞧不起,取而代之的是读书和学习。“小灵通”对未来的描述,呈现出诱人的美丽,现在基本上都实现了。洛珠虽然不知道那些高科技的东西什么时候出现,但从那时候也开始有了理想。也知道了理想中的未来该如何生活。唯一想不到的是,当进入那个未来世界之时,小灵通还是小灵通,大脑袋,大眼睛,永远年轻,而洛珠们却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十万个为什么》源源不断地为洛珠提供了给熊贡布写信的话题。这本书永远都不过时,但现在的书太多了,它与《小灵通漫游未来》一样反而被遗忘,已经沦为父母望子成龙心情的一种装饰和寄托。
央金也经常会有露天电影上映,虽然总是那几部老片子,连台词都能背下来,但那毕竟是电影啊,电影是神圣的。早早地占好位置,如果去晚了也没关系,可以到幕后去看,那边每个人都是反着的,怪怪的。这样还可以躲开那些无聊的大人们。那时看露天电影更像是重要的社交,大家又有了相聚的理由和机会。多年过去,洛珠在国家大剧院看歌剧听音乐会时,仍会想起那时的露天影院。满天的星星是大幕,流淌的多罗河水是画外音,随便演什么,即使是演《悲惨世界》,大家也是幸福并快乐着。
电视机出现时。邻居家买了一台九寸的黑白电视,带着炫耀的心理,好客地招呼着洛珠去看阿童木。德吉和嘉央有时面子架子敌不过好奇心,也去看看,后来就也买一台,再后来的生活就离不开电视了。刘兰芳是洛珠小时候的偶像。那时候看不着她,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显得特别神秘。传出英雄们的故事,也传出了荣辱和是非的观念。山区里信号不好,所有人都小心亦亦地听,不时调着收音机,时断时续地听着评书。当时听得认真,第二天却早已忘到了九宵云外,只记得朱仙阵、挑滑车、八大锤、什么十二道金牌……只记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记得金兀术、完颜阿骨打和哈米嗤是敌人,记得秦桧是个大奸臣,直到现在还藏在鸡头里。于是,洛珠他们在吃鸡时就又多了一种乐趣,非得抢了鸡头扒开,看看秦桧下跪的样子,再恶恨恨地吃掉。
八月十五是洛珠和若云最盼望的节日,最美妙的食品都齐聚一堂。其实也不过就是红黄元帅苹果和国光冰子之类,都是现在早已淘汰的品种。但那时不知道还有更好吃的苹果,于是就急切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最好吃的还是蜂蜜,党岭老家的人送来的。嘉央把它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金黄的颜色,极致的口感,充满诱惑。洛珠每次都趁妈妈不在时偷吃,每次都痛下决心,够了够了,每次却又忍不住再去一回,直吃到怕被发现的刻度为止。饼干面包,汽水香肠,都是春游时才能吃到。最盼望的是罐头,兄弟姐妹几个身体都好的很,想吃就只能轮流装病了。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贫瘠,但这些甜美和优雅的食品,仍为那时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回味。
拉则和央金街上都没有公交车,几乎没有机动车,大家都是骑自行车上班。28自行车是那时候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二八”指的是轮子的直径为28英寸,德吉和嘉央送孩子上学时就骑它。前面大梁上坐一个,后座上再坐一个,德吉的肩膀谈不上宽厚但很温暖,坐在上面满满的都是幸福。公路出行时,从拉则到央金也有卖票的小公交,票价不贵但并不多。那时候,桑塔纳轿车是土豪的配置,红旗牌轿车是神级土豪的配置。那时候买飞机票,得有介绍信,没有介绍信,有钱也买不到。坐飞机的人都是因公出差,百姓出行不会坐飞机,那时候,德吉和嘉央一个月才挣三四十块钱,而一张机票四五十块钱,坐飞机太奢侈了。
在没有计算器的年代,常雨老师经常教洛珠他们学算盘,把算盘打得啪啪响,看着老师手里翻飞的算盘珠子,感觉特别厉害。但是背那些个“七上二去五进一”的口诀却太乏味了。洛珠只记了“二一添作五”和什么“三下五除二”之类,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对不对。嘉央没事就会坐在缝纫机前,做起针线活,这意味着很快又有新衣服了!那时候集市都特别简陋,没有固定的房子,都是挑着担子摆摊,小贩从不缺斤短两。悄悄地,街头开始流行烫发,顶着大波浪卷儿走在大街上,特潮。那时没那么多水乳、眉笔、口红,一盒雪花膏,就是若云和姐姐们全部的化妆品。
大红柜、扣箱、大衣柜,都是家家户户的标配,存放着温暖安定的小日子。日历是唯一一个能知道日期的东西,过一天撕一页纸,撕完一本一年就过完了。那时家里没有冰箱,卖冰棒的骑自行车,驮着个木箱,里面是用棉被包着的冰棍。每次吆喝着经过,洛珠他们都会立刻跑过去。洛珠没多少作业,书包也不重,文具盒是铁的,上面还有乘法口诀。老师经常布置写字,洛珠发明了排笔:用几只笔绑在一起,恰好调整成作业本的行距,这种笔效率极高,几下就可以写完。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6:38:57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青春有定节 离别无定时

搬进龙吟县城后,冯明霞正式改名“吴明霞”。明霞原本的父姓是冯,吴忠征得桂香同意,把户口上的名字改了。明霞那时什么都不懂,并不知道姓名多重要,妈妈叫她什么,她就叫什么。吴忠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一是诚心把明霞当亲闺女看,毫无芥蒂,改了名儿更亲近。二者城里人毛病多,改了名字省得人们说闲话。
自从来到了吴忠家,明霞从来就没挨过饿,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幸福。她很满足于现在的状态,乐于享受美好的人生。在她的记忆中确有一个姐姐,名叫彩霞,但是妈妈领着她出来流浪时就分开了。这事儿桂香也和吴忠商量过,吴忠也想把明霞那个姐姐接过来,又多个女儿。她们老家在黄山脚下,黄河市青山区的柳村镇。托人一打听,说早几年大爷领着往北去了,爷俩再也没回来。
吴忠待明霞一直很好,有时甚至比吴桐还要好。再加上吴桐率直大胆、无惧生死的个性影响,使明霞性格大变,一改过去沉默寡言的习惯,变得开朗俏皮起来。明霞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和吴桐一起去看崩爆米花。“嘭”的一声,金色的玉米粒儿瞬间绽放,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黄白相间,挂满了糖精水儿的味道,吃起来甜丝丝、美滋滋,干巴脆,入口醉。条件好的可以放点白糖水儿,口感会更好。富裕些的家庭,还挺了胸脯,端了白米或蚕豆过来,可以崩开花米和开花豆。毎次街上来了崩爆米花的,都是明霞的节日,她就会蹦蹦跳跳的跑回家,拉上吴桐去磨奶奶,奶奶是最不经磨的。之后就是拿了钱,盛了米,去排队等候。
明霞是个踢毽子的高手,学会的花样,比现在最高水平的人也丝毫不差。毽子用铜钱和彩色羽毛制成,左右脚交替着踢,毽子在空中时而上下翻飞,时而前后穿行,时而快射,时而慢滚。彩色的野鸡翎在身边绕动,像只神奇的翠鸟,寸步不离。吴桐看着好玩,也想试试,却总是学不会,就连最普通的花样也踢不好。后来一生气,就说:“这是你们女娃儿们玩的,我才不希罕呢!”
吴桐折纸飞机的技术还不错,但总是飞不远,他买来各色彩纸来折,搞得花花绿绿的,满地全是纸飞机。还折了既像猫头鹰又像蝙蝠侠的飞行器,用铅笔把机翼卷成弧形,这样就可以飞得更远了。明霞爱美,确实也很美,喜欢在木制的脸盆架前打扮。脸盆架很高,四条圆柱形的腿,靠墙的毛巾架上镶嵌着一面小镜子。明霞每天照啊照的,抹着香喷喷的雪花膏。
他俩的共同爱好是弹吉他,兄妹俩合用的一把旧吉他是三叔吴民的遗物。吴民称它为 “爱情冲锋枪”,他之所以会这样比喻手中的吉他,是因为在他看来,吉他就是追求爱情的“神器”!龙吟的“吉他热”,以及吴民对吉他的热爱是源于1969年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宁死不屈》。那时人们唱的歌曲,除了八个样板戏京剧,就只有毛 诗词的歌。影片中男主角弹着吉他,向女主角吐诉衷情的浪漫画面,简直像是一声惊雷,唤醒了他对音乐的热爱。那一段画面,永远地定格在他青春萌动的记忆中。此后的几年,吴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学”。73年夏天,龙埠市的文具店开始卖第一批红棉吉他,总共只有6把,每把售价42元。这年,吴民的工资每个月是20块零5角,已经积攒了很久的吴民,终于买了一把多年梦寐以求的吉他!有了吉他的吴民,在朋友圈中也成了“中心人物”,走到哪里都带着吉他。说实话,吉他帮他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眼球。
历史似乎总喜欢重演,和吴民的经历如此相似。85年10月的一天,吴桐和明霞放学后来到龙吟电影院,花两角钱买了两张《路边吉他队》的电影票。这部影片很好看,看完后吴桐和明霞都非常亢奋,看到电影中的年轻人在公园里的草坪上、马路边、桥头随时弹起吉他唱歌,让他们充满了对音乐的憧憬。
吴桐和明霞正处于对生活充满热情、对爱情充满萌动的青春期。看完电影,他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店看有没有吉他卖。有家商店挂有红棉吉他,标价分别是98元/把、120元/把。这个价格让他们俩咋舌,因为那是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后来去三叔家玩时,竟发现衣柜顶上有一把吉它,简直如获至宝。吴民婚后忙于工作,早已经顾不上搞音乐,那把吉他已经扔了7、8年了。正是吴桐与明霞天天嚷着要三叔教吉他时,吴民去世了,这把吉他竟成了遗物。当年的“吉他阿民”已经离开,而吴桐他们却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探求音乐奥妙的浪潮……
86年夏,成方圆在中央电视台上弹吉他唱了一曲《一无所有》;接着,齐秦的磁带从台湾进入大陆,里面有吉他伴唱的歌曲《外面的世界》。两位闪耀的明星,让吴桐这帮初中生,把弹吉他列为仅次于考重点中学的大事。86年,吴桐当选为学生会组织委员,在同学中推广吉他,有人愿意学,也有人不愿意,认为读书第一。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吴桐却在这一年努力模仿成方圆,学会了吉他弹奏《一无所有》。
87年,龙吟中学举行了“五四青年节”文娱活动。当天,有人表演跳霹雳舞,这个节目也是受当年年初,在龙吟上映的香江电影《霹雳情》的影响,许多中学生都在模仿跳霹雳舞。尽管报纸上登载,处于生长发育期的中学生跳霹雳舞不利于骨骼成长,甚至会因跳舞不当形成瘫痪,但这阻止不了中学生对霹雳舞的热爱。尤其是像机器人般走路、转圈、擦玻璃、拿拖把的舞姿,赢得掌声一片,这是当天有可能拿大奖的节目。站在幕后,吴桐即将表演吉他弹奏。霹雳舞结束,轮到吴桐上场。他穿着白衬衣,抱着吉他,上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调了一下弦,接着就沉浸在自我的小世界,弹奏出一曲《爱的罗曼史》。活动结束,吴桐获得了一等奖,虽然奖品只是练习簿之类的东西,但这是被学校认可的荣誉,他可以回家告诉父母:“我没有玩物丧志!”
85年时鼓楼广场就经常坐着一群年轻男女,样子也就十五、六岁。坐中间的人总是抱着吉他,从来没听见他们弹出一首完整的歌曲,只是近乎咆哮地唱,并在吉他上划出“嘭嘭嘭”的声音。其中一个人,外号叫“鱼雷”。 那时,龙吟的很多中学、街道上都有几个“赖小”(古惑仔),他们在身边组织了一帮喽啰,经常约人打架,没事时就到处玩,吉他成了他们“混社会”的道具。这些团伙给自己取一个响亮的名号,例如龙埠三中有“飞虎队”,龙吟中学有“十三太保”。说是打群架,可大多时候根本打不起来,因为这些团伙互相之间很熟悉,他们邀约打架,大多数是“耍威风”,一旦有中间人调停,也就顺水推舟,大家发几句牢骚,抽起烟也就算了。弹吉他,才是他们“混社会”的真正水平。
“鱼雷”就是其中的一员,住在吴桐家隔壁,小学时和吴桐是一个班的同学,但父母总觉得他是社会上的“赖小”、"痞子",不准和他一起玩。但是弹吉他是他们共同的爱好,谁都无法阻止他们之间的交流。吴桐每次乘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就跑到鼓楼广场和“鱼雷”聊上几句,玩两下吉他。
每天放学,吴桐就在房间练吉他。《爱的罗曼史》炉火纯青。但这个学期,学习成绩却一落千丈;看来,这学习成绩,需要的是真才实料,不是罗曼的爱能够解决的事儿。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6:52:22 +0800 CST  
第三十章 欲缓携手期 流年一何驶

方略常说:“现如今的京城至少缺了两样东西,一样儿是好的,一样不好,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黄脸。唱黄脸的一年唱两次,让人难过好几天,唱白脸的反而是好的,只是越唱越没劲了。”不知道的人还真听不明白,他说的其实就是下大雪和沙尘暴。随着三北防护林的建成,沙尘暴基本上已经消失,就有也是类似雾霾,并不严重。不像之前的沙尘,每年两次,春秋季节都会准时到访,刮起来天地上下都是黄的,伸手不见五指。女同志闲了一年的沙巾终于派上了用场,男人们就惨了,刮得满头满脸全是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脸。下大雪是京城先前必不可少的天气,一冬天怎么着也得来上几场。现在也不知道为啥,几乎没有大雪。要么是雨加雪,要么是小雪,很少见到先前铺天匝地的大雪了。
那时候京城的中心,高层建筑不多,逸春亭的高度虽然只有50米,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60年代的冬季,方略经常在这里清理积雪。大雪在当时并不是极端天气,是很普通的天气。林语堂在《北平的冬天》中写道:
“一夜北风寒,大雪纷纷落,那景致有得瞧的。但是有几个人能有谢道韫女士那样从容吟雪的福分。所有的人都被那砭人肌肤的朔风吹得缩头缩脑,各自忙着做各自的事。”
那个年代,市民做饭、取暖都离不开煤,尤其到了冬天,煤更是不可或缺。那时候蜂窝煤还比较稀罕,一般家庭都烧煤球炉子。煤厂为了方便群众,冬天派工人把煤球送到居民家里。冬天里的另一项重要任务是储藏大白菜,可以说是老京城人冬天必做的一件大事。北方冬季寒冷,当时还没有蔬菜种植大棚,蔬菜比较匮乏,土豆、白菜、萝卜,是市民们过冬的主要菜品。大白菜易储存,价格便宜,是冬日里居民饭桌上的重要蔬菜。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楼道、地窖储藏几百斤大白菜。由于购买人群和购买量都极大,在当时计划经济体制下,白菜由公社、大队、街道、单位统一安排购销,一到采购时间就家家户户齐出动,老老少少齐插手。方晓湖他们自不必说,就连方宏和方宏瑶也早早就成为搬白菜的主力。
京城最早的销售是合作式的分销渠道,供销合作社下设分销点。有些居民地处山区,交通不便,买东西很不方便。针对这种情况,职工就赶着毛驴拉着货物送货上门。有些分销社还想出了用背篓送货上门的办法,带领职工常年背着背篓上山卖货,同时也收购鸡蛋、核桃、栗子、杏仁等一些农产品,被群众们亲切地称为“背篓商店”。
那时,梁青的父亲梁家河经常在旧城墙下给人剃头,那也是京城的一道风景。推子、剪子、剃刀,加一条凳子,一块白色衬布,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干活儿全凭细致,唠嗑儿积攒人气,回头客就看手艺。来的全是老主顾,没真本事的在这儿根本混不下去。方宏最爱的,是街头卖蝈蝈的小贩,自行车上挂满了蝈蝈笼子。买蝈蝈玩是当时孩子们最大的童年乐趣。买回去摘了南瓜花来喂,可以养很长时间。晚上乘凉时,沐浴着清凉的月色,吃着甜甜的西瓜,晾衣绳上挂满了孩子们的蝈蝈笼,说着闲话,听着叫声,别提多舒服了。
菜市场里,温良祝正在春节前夕购买活禽。那时的京城,只有在重大节日前夕,才有活禽供应。“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方宏他们这些孩子们,这两天是不会轻易出去玩的,他们闻着香味,在锅灶边守候着平日里难见的美食。屠宰厂的羊都是牧羊农民赶来的,那时候决少运输工具,路也不好走,运送大批量的牛羊全靠驱赶。这种行为被称作“赶趟”,一般来说都是“赶羊趟”居多。涂连胜在参加工作之前去了几回,从林原到春阳几百公里,得走好几天。虽然苦点累点,但能挣很多钱,也觉得挺值。
76年唐山地震,一夜之间城市成为废墟,伤亡惨重。这次地震波及范围甚广,京城亦震感强烈。全国各地人民都团结起来支持灾区,饮食服务部在公园为市民提供食物,当时伙食的价格不超过3角钱。方宏那时候还不记事儿呢,方晓波却记得当时为了躲余震,晚上大家都住在屋外的帐篷里,还把葡萄糖输液瓶灌满水倒立着放在高处,让它地震时报信。那时人们都不懂,互相学着做,大家纷纷效仿,其实现在想想,玻璃瓶很危险,即使砸不到人,摔碎的玻璃也容易扎破手脚,真是个笨办法。
梁青和岳灵的马拉松式恋爱也开始了,他们的爱情没有明确的开端,没有约定,没有仪式,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来没有明确是在谈恋爱,但爱的征程却早已出发。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工作……他们的共同点太多了,多得数也数不清。直到背后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人们不断的提醒,他们不断地否认,在反复的否定之否定的过程里,他俩才终于明白。这一生,俩个人再也无法分开了。后来,他们也不再否认了,也接受了这个“恋爱”的事实。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真的是无法确定了,是清粼湖畔的第一次牵手?是广场小雨中,撑着伞的第一次依偎?抑或是文化宫长椅上的初吻?还是电影院的第一次相约?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感情的热烈和深沉,也没有影响他们紧张而快节奏的生活。他们经常去文化宫跳集体舞,开始有了个人形象追求,越来越在意个人的衣着、发型。他们去理发店尝试新发型,体验梁青过去的理发师生涯。
方略也天天不闲着,整天忙着参加“换房会”。把家庭成员单位统一分配的所有住房,都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合理利用价值。全家上下班路远、夫妻分居、孩子上学等问题,都通过这个来解决。方略经常参加“换房”活动,将自家这些房屋的情况写在纸板上,以便前来换房的人了解。经过不懈努力,还真让他换成几笔,而且非常合适。方略因此获得了自信,觉得自己虽然退了休,却还是个有用之人。早市是京城生活的一大特色。80年代初期,开始逐渐活跃起来。早市起初是为解决市民购买蔬菜水果方便,以及安置个体就业而设,后来逐渐扩大到售卖各种零七碎八、日用百货。早市一般设在皇城根附近或人口密集的街区,自天蒙蒙亮就开始,一直到中午前闭市。每天清晨,三蛋蹬三轮车载着新鲜的蔬菜准时到早市出售,早市背靠紫禁城,面对筒子河,老城人的生活情趣尽显无余。
京城在方晓波的镜头中就是聚光灯照射下的一个大舞台,同一个地点、跨越了30年的影像,观看之后给人强烈的震撼——从博物院熙熙攘攘的人群到青年们的翩翩起舞;从雨夜在广场谈恋爱的青年男女到换房大会。无论历史如何激荡,都有一个身影,举着照相机在旁观记录着眼前的一切。方晓波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晓波从小娇生惯养,在家里最小,父母和哥哥们都宠着他,个性很强。中学时代,他的好朋友是一群大院里的孩子,他们常常穿着军大衣,出身好,父亲不是军队干部就是国家干部。“文革”期间,那些个同学、朋友们的家都经历过多次抄家,方晓波一家却因为父亲调到荷兰大使馆工作,举家搬到了国外,而逃过了那场灾难。
那天是星期日,广场上照相的人很多。国旗杆西侧照相摊位密集的游人中,一位藏族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像貌英武而不失朝气,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来自西川省拉则县的达瓦,他利用假期来京城游玩。方晓波上前与他说话:“朋友,可以给您留个影吗?”达瓦正想花钱照一张,问晓波:“照一张多少钱?”晓波说:“我是一名摄影爱好者,想麻烦您给我当回模特,不知道您是否乐意?”“哦,照完了我可以送您一张。”
达瓦在拉则也算得上人物,让他当模特拍照,那绝对不行。但来了京城,气焰不自觉地矮了半截,痛快的答应了。他是个称职的模特,身材高大威猛,外加几分帅气,再加上华丽的服饰,拍出的照片简直美极了。旁边的游客们还以为是专业的模特在拍写真,都围上来观看,那时候京城很难见到藏族同胞,人们都惊艳于他那来自于远方的异彩纷呈、矫健身姿。达瓦一见人们对他如此关注,更加精神抖擞,在场中跳起了优美的嘉绒藏族舞,现场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达瓦的父亲朗噶,是藏历30日生人,出生于彻底的革命家庭;达瓦爷爷格来是邦达的儿子,曾是聂帅的秘书。邦达出事儿后,全家人都跟着倒霉,落实政策后,格来到京城四中教书,爱人次旦是小学的语文教师。他们是典型的住在京城的藏族家庭,关系比较复杂,格来夫妇都是二婚,朗噶是家里面最小的孩子。12岁时,他随父母到拉则,京城的房子被没收,他哥哥妹妹搬到内大街玉石胡同6号。父母回城时,把他留在了拉则姑姑家,京城里,不足8平方米的小屋里挤了4口人,床是三层的,父母一层,妹妹白玛一层,他哥哥单增在最底层。他父亲格来个子大,在如此娇小的房间里,每天都得低着头,写字、练书法、看书......
文革中家里受冲击,使达瓦姑姑白玛的身心受到很大影响。她喜欢看书,也喜欢运动。她的乒乓球打得特别好,用横拍,抽起球来很有力。学任何体育项目都驾轻就熟,好像不费力气。白玛高中毕业后到藏医院当护士,由于颇有姿色,经常受到骚扰,并且经常在下班路上威胁她。在一次忍无可忍的强迫和威胁中,白玛用手术刀结果了其中一个恶魔的性命。后来因为所谓的防卫过当被判十五年。这样优秀的女孩,本来应当为人之妇,为人之母,却被文革之后尚未及时扭转的不良风气所催生下的怪胎欺凌,成为当时混乱的社会环境和不完善的管理制度的牺牲品,这着实令人遗憾。
当然,任何欺凌压抑和异性骚扰,都不能作为伤害生命的理由。但是白玛当时又该怎么做才对呢?求救无门,哭诉无果,手术刀是她唯一的选择。虽然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但她又能怎样呢?不反抗么?反抗时要注意动作的规范和力量的尺度么?
达瓦和父亲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看望爷爷格来、奶奶次旦和大爷单增。格来给金珠写信,说已经搬到了单位分的新房,近一百平方的楼房,虽然是一楼,也足够大家住。他们从京城西站下了火车,达瓦自小从拉则长大,与爷爷奶奶根本不熟,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玩。朗噶知道这孩子是个犟种,只好先去广场,没想到碰见了方晓波,当了一会儿模特,赚了几张照片。朗噶和达瓦头一次来京城,眼睛和思维早已不够使唤,光是在广场就转了大半天。接他们的单增不干了,说格来爸爸和次旦妈妈还在家急等着呢,这才去了新家。单增夫妇并没有搬过来,仍住在老房子,因为每天都得出摊。单增在首钢上班,他爱人石曼是汉族人,没工作,每天早晨在街头卖煎饼果子。他们和三蛋正是邻居,关系处得特别好。卖煎饼果子是一个熬人的生计,头一天就得炸好油条,并从三蛋家买来大葱香菜切成碎末,备好鸡蛋、大酱和辣酱。每天早晨4点多两口子就起来了,准备当天的绿豆面,生炉子,出车……唯一的好处就是下班早,每天卖完了面就收。石曼的煎饼口味正宗,手艺好,老主顾很多,一般9点多就回家了。
格来和次旦见了孙子,抱了又抱,摸了又摸,还是小时候才见过呢。老两口都退了休,赋闲在家,别的都挺好,只一说起白玛来,就都止不住落泪。逗留了几天,达瓦开始还逛得挺有信心,迈着大步,兴致勃勃。没去几个地方,就坚持不了了。京城太大,公园也太大,逛完一个景点,还不能仔细瞧,就得老半天,后来达瓦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哪儿也不想去了。忽然想起洛珠兄弟安排的任务-去看严似玉,这是必须完成的,就按地址去找她了。
洛珠给似玉捎来了拉则的特产:拉则蜂蜜、高山老腊肉、石巴子。石巴子就是雪山鲢鱼,一种比大梁河鱼还要贵重的鱼类,它喜欢生活在湍急的河水,前胸有吸盘紧紧地吸在石头上,黄色,大的略黑,一两左右,最大约半斤。肉质细嫩可口,只有一根骨头,无鱼刺。是似玉最喜欢吃的。见了似玉,达瓦逗她:“洛珠和宇若云好上了!”
其实若云早已来信,信中提到了她与洛珠的朋友关系,希望谁都不要影响学习。似玉明白若云的意思,她甚至想,假如还是旧社会就好办了,我和若云都嫁给他!但似玉的内心还是忍不住热烈翻滚,久久不能平静。达瓦见她有反应,更来了劲:“你将来只能嫁给我了,否则就得嫁给京城人了。”
说完之后呵呵笑着,等待似玉的反应。幸亏严刚和芦春笋见来了拉则老乡,过来问这问那,才给似玉解了围。临别时给拿了烤鸭和果脯等京城特产,让达瓦带回去,达瓦朝似玉作了个鬼脸,似玉瞪了他一眼,开心地笑了。
回程已到,一家人把他们爷俩送上了火车,一路辗转,回到了央金。在央金汽车站的候车室,朗噶忆起当年在拉则和父母分开的场景,虽然他在拉则的生活事业可谓一帆风顺:姑姑金珠家里很宽裕,视他为亲儿子一样。一参加工作就去了公安局,后来又调到武装部,直到担任武装部长参加了县常委。现在身居要职,社会地位绝非哥哥单增可比,内心却总是为了骨肉分离而隐隐作痛。
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虽然身在都市,但生活却并不比自己强,甚至差很多。尤其是妹妹白玛,他们去探监时哭得一塌糊涂,她虽然已获多次减刑,但仍需要五年才能出狱。一个多么鲜活可爱的少女,就这样被残忍地毁掉了!达瓦却在想着似玉离别时的表情,她已经不再是拉则时的小女孩,成了大都市的妙龄少女,打扮时髦而高雅,他很为洛珠捏了一把汗。
正在走思,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见一个小孩正从后面偷朗噶的包。达瓦反应很快,隔着椅背一把扯住了那个小偷的衣服。小偷一看被发现,急忙逃跑,一转身从衣服里抽出身来,达瓦正在用劲拉,被闪到后仰。他不愧是经常摔跤的高手,腰杆一拧,左手一按椅背,身子已经滚到另一边,腾起身来就追。朗噶刚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没影了。他也想追,又怕丢东西,只好等达瓦回来。摸了摸口袋,果然钱包没了。那孩子跑的飞快,但毕竟比达瓦小很多,步幅差得很远。达瓦身体壮实,跑得却不慢,也是练就的看家本事。候车室人很多,小偷被前面的人群一挡,被达瓦一把抓住后领,顺势提了起来。正在这时,四周突然冒出几个闲人,原来有同伙!他们上前围住达瓦,为首的一人说:“你活得不耐烦了?”
“把人放下来!”达瓦岂是能被吓住的主?大声喝道:“光天化日竟敢偷东西,还想跑?”其中一人亮出了匕首,在手中摇晃着,面露凶光,向达瓦走过来,恶狠狠地说:“你放不放?”达瓦高声说:“我连你一起块儿抓了!”其余的见达瓦不放人也向他扑过来。达瓦见他们人多,往下稍蹲,重心下移,一抡胳膊,把那个孩子甩起来挡住侧面,侧身移步躲开刺向他的尖刀,伸脚勾倒了一个,又出拳迎面打倒一个。剩下的见他如此威猛,知道不好惹,而且警察马上就到,拔腿就跑。倒下的两个也连滚带爬地跑了。警察到来时,一伙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达瓦他们俩。
到了警务室,朗噶也拿着东西过来了。听说小偷已经抓住,钱包也找到了,这才放了心。警察显然抓过这个小偷,气愤地说:“怎么又是你,真屡教不改啊!?”朗噶听警察详细说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曾经被抓。因年龄太小,不够拘留条件,被一位自称是他父亲的人领走,这次又作案了。孩子哭个不停,朗噶问他:“你家大人呢?”小孩抽泣着说:“叔叔快救救我吧,我不想回家!”
经过详细询问,原来这孩子是被犯罪分子胁迫,才干起小偷的。上次把他领回去的,根本不是他的什么父亲,他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问他家在哪里,半天也没个结果,孩子太小,被转卖了无数次,早已记不清家在哪儿了。只说爸爸姓胡,家里常听到火车通过的声音。警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送收容所了。朗噶向警察亮明了身份,决定把他带回拉则,联系公安部门,想办法找到他的亲人。实在找不到,还可以交民政部门,看是否有人领养。警察见他是个县级领导,乐得把这个麻烦推走,欣然同意。
于是,小偷因祸得福,随着达瓦父子来到了拉则。吃住都在达瓦家,开始金珠姑奶听说带回了个小偷,十分不情愿,处处防着他。过了几个月,他的亲人没联系到,大家却都成了他的亲人。他被拐子们称做瓷子,大家叫得不顺口,金珠听说他姓胡,给起了个汉藏结合的名字-胡多吉。大家都很喜欢,很快就叫开了。对多吉来说,简直是从地狱来到了天堂,达瓦家的吃穿用度,都是拉则最好的。由其是浓浓的亲情,更令他感到无比幸福。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这些,从小在提心掉胆、威胁利诱中长大,偷不上东西就没饭吃,还经常被打骂,被所谓的“爸爸妈妈”们卖来卖去。
达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对达瓦佩服得五体投地,整天跟着他,成了心腹小弟。达瓦的小弟众多,但瓷子是最聪明的一个,令他十分满意。后来达瓦整天建议姑奶和父亲领养瓷子,朗噶见找亲人实在没什么希望,就和金珠姑姑商量。金珠是藏传佛教的忠实信徒,觉得胡多吉表现不错,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就把这个孙子认下了。于是,达瓦家的户口本上多了一个人一胡多吉,被送到常雨老师当校长的学校读书。
正在此时,远在春阳的涂连捷,踏上了寻找儿子涂辽的征途。他的水产生意很稳定,攒了一些钱,决定去寻找涂辽。卢玉兰见劝不住,只好同意。涂连捷只说了一句:“照顾好你自己!”就开始了漫长的征程。他买了一辆摩托车,后面插了一面旗帜,上书五个大字:“寻找小涂辽。”他计划每年利用一半时间出去,每次行程两万公里左右,走遍全国每一个城市村庄,直到找到涂辽为止。倔强的涂连捷坚信:“我一定能找到涂辽!他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为了寻找儿子,涂连捷每天凌晨3点就会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决定当天寻找的地点。他身上随时带着一幅全国地图,地图上布满了用碳素笔勾画的黑色小圆圈。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用笔在地图上作记号。几年来,他已经跑了十多万公里,骑坏了两辆摩托车,所到之处的每一个角落都去过了,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他都要去碰碰运气。
每天天不亮,涂连捷就出门了。他专门找人制作了一张寻人启事的板子,上面有涂辽的相片,还有与儿子失去联系的具体日期。所有人群聚集的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身影。南方天气闷热潮湿,夏天蚊虫多,让这个北方汉子很不适应。有钱的时候,他会花15元找一个有床的地方睡觉,有时身上的钱花完了,就只能睡在公园的椅子上。老天爷似乎要考验他,一天晚上在路边睡觉时,他的钱包被人给摸走了,无奈之下只好四处乞讨,才回了春阳。
就这样,涂连捷孤身一人寻觅了好几年,陆陆续续花掉了几万元积蓄。在寻子的日子里,他每天奔波劳累,担惊受怕,几年下来瘦了30多斤。很多好心人劝他不要找了,但他并不放弃。他对劝他的那些人说:“涂辽在等着我,我不能放弃,不管怎么困难,我都一定会找下去。” 涂连捷在摩托车上捆着春阳的羽毛工艺品,一边卖,一边找孩子。他常说:“老天对我不簿,没让我死在路上。”
寻亲路上,他遇到过交通事故,摔断过肋骨,也遇到过泥石流甚至抢劫。在一个山区,他被两名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截住,其中一人说:“哥们,大过年的,借点钱花。”涂连捷只好把钱包送上去,另外一人看到了车后的寻亲广告,上去抽了同伙一耳光:“你是娘养的吗?他的钱也抢?”两人最终把钱包还给了他,最后离开。寻子路上,涂连捷帮助很多走失儿童找到了家,却仍未找到自己的孩子。他说:“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我一直坚信,下一个找到的就是涂辽。”
作为一个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老战士,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找下去。每到一个地方,不管是不是41军的,只要参加过越战,都认是他战友,总会给他极大的支持,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他们给他安排好食宿,为他提供补给,甚至陪他一起寻找。路过的军营,都是他的大本营,所在部队官兵,听说他是一名越战老兵,而且是坦克战斗英雄,无不肃然起敬,热情招待。因此,同那些与他有相同经历的人相比,他的寻亲之路要顺畅和轻松很多。
但是,有一个最该联络的老战友却被他忽略,他就是拉则的贡布。在部队,涂连捷不知道为贡布带笔写了多少封信。这些年,他俩却一直没有联系,殊不知,贡布和涂辽正在同一个县城!
其实被金珠姑奶称为胡多吉的瓷子,就是涂连捷苦苦找寻的涂辽,我们姑且先把他称做多吉吧。多吉的命运在那一刻被改变,他的父母忙于经营生意顾不上管他,造成了悲剧的发生。严打后社会风气扭转,但即便是严打之前,丢失孩子的事也很少发生,因此就没注意。改革开放带来了经济的腾飞,也同时带来了流毒,多吉成了当时社会环境的牺牲品。在他自己闲玩的时候,一位手拿冰糖葫芦的“叔叔”对他说:“爸爸妈妈要去叔叔家里吃饭,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让叔叔过来接你。”
那时的涂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防范,就被那个陌生人带走。从此一家人的痛苦开始,再也无法停止。涂辽被卖了几次,最后被专门培养做贼,没想到后来会被朗噶收留。那样小的年纪,对生活还尚未形成记忆,所以他才把姓“涂”,记成了姓“胡”。关于火车的记忆是对的,涂辽的家在春阳火车站附近,经常会听到火车的轰鸣声。
那时候的联系方式只有书信,贡布根本不知道自己最亲密的战友,竟然在满世界找儿子。再说,贡布又怎能知道多吉是被拐的孩子呢?他与多吉仅见过几次。洛珠倒是经常见他,达瓦带多吉来央金时,每次都要去找洛珠。为了保护多吉的名誉,他从不提多吉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只说多吉是他小弟。达瓦小弟众多,洛珠也不深究。因此,父子俩天各一方,虽然有很好的机缘,竟不能相见。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7:18:4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脉脉广川流 驱马历长洲

洛珠与若云仍然保持着亲昵但不越界的关系,对于似玉发出的京城旅游邀请,他也曾动心,但他还没到可以独立生活,勇闯世界的年龄。母亲也没有出过远门,德吉的去世使京城之行变得更加不可能。再说,见了面又能如何呢?恋爱对于洛珠来说,还是无形的概念,虽然他与似玉确定了关系,却难以再有发展。就如同学校里的其他恋爱伙伴一样,这个年龄,还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是一种对异性的好奇和渴求。而真正在一起时,谈论的往往都是学习和前途,还没有足够的成熟和阅历去触及情感底线。
若云也是如此,洛珠令他陶醉,令他神往,但统统都是未知的领域。与其他女孩子一样,男孩的内心世界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个神秘城堡,她们既想了解,又不敢深入;既想占有,却不敢久留。似玉有些不一样,她可能更成熟,对感情也更认真和投入。但正因如此,她更加相思,更加烦恼。明明知道与洛珠见面的机会很少,期待一如漫长的暗夜,只有星空和明月偶尔显现。因此,总想寻找那些希望的灯火,哪怕只有一盏,也会让自己信心十足,憧憬着未来的某天可以和他在一起,永不分开……
对于洛珠和若云的感情,似玉却并不担心,她清楚,若云和自己个性完全不同。恰如《红楼梦》里的黛玉和宝钗,曹雪芹也分不清那一个最好,最后写成了黛钗合一。庆幸的是洛珠还是先选择了自己,而非若云。但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如果将来他选择若云,她也不会奇怪,若云是那样的优秀,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喜欢她,更何况洛珠呢?似玉的爱也如其他女孩一样自私,但是她却爱得理智,爱得明白。
洛珠总在思考,未来该在哪里生活?将来是去京城?还是回拉则?假如京城没有似玉那肯定回拉则。拉则茂密而深邃的森林,浅红色的嘉绒城堡,缓缓转动的大风车,绿油油的草坪,和风物长,鸟语花香,简直是美丽到极致的童话世界。拉则的神山被群峰环绕,绚丽多姿。传说许多年前,一只凤凰飞到了这里,随后化成千千万万美丽迷人的美女,于是拉则便成了美女如云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在洛珠心里,美人谷要是缺了宇若云,那就比不上京城了。拉则出美女始于汉代的东女国时期,也就是西游记里的女儿国。据史书记载,西夏王朝灭亡时,大批皇亲国戚、后宫嫔妃从遥远的宁春逃到气侯温和、山清水秀的拉则。这也许是拉则出美女的另外一个原因。
改革开放后,拉则的美女走出村寨,参加各地的歌舞艺术团,在更多更远的地方展示她们的美丽。传说,东女国女王爱泡温泉,爱吃温泉香熏的高山香梨,因此天姿国色,民间女子皆仿效,于是美女遍布国中。在洛珠眼中,若云就是典型的拉则美女,是那个女儿国王。花头帕,红长裙,古韵悠然,优雅端庄,仿佛从远古款款而来。风中飘动的鲜艳裙摆,如同绵延的山势此起彼伏;灿烂的微笑,被满山鲜嫩的黄栌和火爆的枫树煊染。历史的流风遗韵与眼前的漓泉新音交织成魔幻的梦境。每次他们去美人谷,若云都会特意打扮一番,与去罗岭的朴素着装不同,去美人谷时,常常穿着华丽,若云是要配上女儿国的美誉吧。如今的美人谷,已渐渐揭开羞涩的面纱,以娇艳的盛妆,撩人的风情,给世界一个惊艳。雪山缥缈的云雾幽幽缭绕,寺庙庄严的法号厚重悠远,格桑花、羊角花烂漫开放,倾听背水女孩胸前清脆的铃铛,遥望牧羊男童跨下飞扬的马蹄……
在南面,有一座状如鸡冠的小山-拉则山。从山顶往北看,有一片平坝,那里是东路。传说东路是将军的座椅,而拉则山就像是座椅的靠背。山并不高,但娇小玲珑,丰满俊俏,处处洋溢着灵气。水并不深,但满含碧翠,绚丽缤纷,美景如画。
春天,洛珠和若云他们来这里观花。山脚下到处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牡丹,红的似火、白的如玉、黄的如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五彩斑斓、绮丽多姿。他们在杨柳林中漫步,在桃梨花海赏景,享受这里无限的朝气和春意。夏天,洛珠和若云他们来这里消暑。每当东方曙光微明,拉则山雨雾袅绕,在晨曦深处时隐时现,虚幻莫测。云雾似若云头上的轻纱,遮掩了她俏丽的脸庞,但遮掩不住她那娇美的体态、婀娜的身姿。他们在神奇的拉则山谷,恍如置身世外桃源。
秋天,洛珠和若云他们来这里读秋。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家家户户悬挂着金灿灿的玉米和鲜红辣椒。他们吃一个黄澄澄的梨子,品一捧红艳艳的石榴。此时的美景让他们目不暇接,殷红的枫叶、微黄的松柏、淡淡的草坪……当太阳升起时,整个小山都沉浸在一片迷人的秋色中,灿烂无比,似聚宝盆中的金山。冬天,洛珠和若云他们来这里赏雪。每当雪花飞舞,白雪皑皑时,拉则山就像一座雪雕的仙女,在银白色的藏边昂然挺立,在雪雾朦胧中翩翩起舞,展示她婀娜多姿的神韵,令人着迷。
传说这里有一个名叫嘉绒的国家。每年初八、初十或农历四月,洛珠和若云他们都会挑出好日子,带上美味佳肴,约上一些伙伴,到拉则山煨桑,朝拜神山、挂隆达,以求风调雨顺,家庭平安。尔后他们和山民们找一个比较平整的地方围坐在一起,拿出食物,先敬拉则山,再边吃边谈,说说笑笑,跳锅庄、弦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相传东路的平坝,就是传说中的女儿国。疆域辽阔,属民众多,来这里朝贡、经商的人非常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曾经是辉煌一时的东女国都。这个美丽的传说在西游记里被写成了女儿国,洛珠与宇若云开玩笑称她是“女儿国国王”。若云嫣然一笑:
“难道你想出家当和尚么?”
“我只爱唐王御弟!”
拉则山向西往下,美人谷尽收眼底,大小新川清波粼粼,绕山滚滚而流。向东遥望,古碉藏寨一览无余,地势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坡顶的城防遗址和两座残碉是“女王的房子”和“王碉”。以此为中心,周围随处可见许多石棺墓葬,还有神秘的海螺神泉。洛珠和达瓦曾在这里找到许多长约五厘米、宽约二厘米的剪刀状青铜器,当地人称之为“朗加”,把它佩带在胸口或带在孩子的衣物上避邪。与春秋战国时期的刀币极为相似,这神秘的人文景观更增添了拉则山的神奇。
洛珠小时候居住的藏房建在海拔两三千米的山坡。山脊三面悬空的巨石上都矗立着碉楼,整座藏寨都处在它的威仪保护之下。触摸着它粗糙的肌肤,仿佛触摸着久远的图腾,触摸着宇宙的神经。神灵已经在雪山上降临了无数世纪,原始的思维构架倚山而立,暗示着时间的悠远。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外星,它们是生命和美丽的保佑者、守护神,是一种执着的坚守,是守望灵魂的永恒驿站。拉则的整体人文精神,最令洛珠难以割舍。大部分来源于他常常赞叹不已的茶马古道精神。激发人潜在的勇气、力量和忍耐,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从而衬托出人生的真义和伟大。如今成群结队的马帮身影不见了,清脆悠扬的驼铃声远去了,远古飘来的茶草香气也消散了。然而,留在茶马古道上的先人足迹和马蹄印记,以及全部记忆,却幻化成华夏子孙一种崇高的民族创业精神。这种奋斗精神将在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上雕成一座座永恒的丰碑。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7 17:45:59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牧人驱犊返 猎马带禽归

对吉他的疯狂热爱使吴桐的成绩疯狂下降,他只好与涂强一样,偷偷改起了学生手册。用吴忠替下来的刮脸刀片,轻轻地刮下原来的数字,再写上。吴忠忙得去不了家长会,都让桂香去,桂香不识字,只认得几个阿拉伯数字,看看学生手册,分数考得不错,怎么还要挨批呢?吴桐哄她老师要求严格,希望下次考得更好,桂香竟相信了。如此瞒天过海,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吴桐暗自担心。但依然在纷至沓来的新事物面前,把握不住自己,依旧分心、依旧痴迷。
吴桐的家乡龙吟,是个充满了传说的地方。作为一个王朝的开创者,朱元璋的传说在坊间流传甚广,他身上笼罩着重重的迷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孩子接连出生,添丁进口只会使生计更困难。可以想象,当时朱元璋的生活并不会比吴桐强很多。同样贫困的家庭,同样众多的人口,活下来着实不易。吴桐虽然后来回了县城,但从小就学着干农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最喜欢干的是放牲口,自己可以边放边玩,若是放大牲口,回家时还可以骑,再吹上笛儿,别提多爽。最怕的就是锄地和割麦,膀子生疼还能接受,腰实在受不了,几天下来就成了刘罗锅,再也直不起来。朱元璋后来成了皇帝,平淡无奇的出身天翻地覆,这就非吴桐可比了。
吴桐在吴民家里读了不少旧书,他在《天潢玉牒》中看到了朱元璋的母亲吞丹生子的故事。又看《龙兴慈记》中朱元璋洗澡漂红罗的故事。在吴桐眼里,《天潢玉牒》所说的根本就是扯淡,但关于蓝采和的故事,他却比较相信。这源于电视剧《八仙过海》,这是他生平所看的第一部电视剧,被剧情深深吸引。又听吴忠说蓝釆和是龙吟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自己也要成仙似的。后来他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终于有所收获。他在《仙佛奇踪》看到了关于蓝采和的描述,电视剧里关于蓝采和的故事情节,使吴桐看得津津有味。过年时,他专门买了蓝采和的贺卡,送给同学朋友。春节前,又买了几张蓝采和的年画,张贴在墙上,每天端着腮帮子看。明霞见了,笑着说:“哥哥着魔了,简直成蓝迷了。”
吴桐的少年时光在古老传说与现代时尚的交织中度过,既有明成祖,又有木吉他。既有神话中的蓝釆和,又有现实中的八仙歌。但是,吴桐明白,再这样不仅成不了仙,连大学也考不上了。明霞虽然也受西方思维浪潮的影响,却始终坚持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前列。吴桐的功课却差了很多,没有任何理由,该是奋起直追的时候了。他俩所在的龙吟中学是享有盛名的百年老校。前身是“安南书院”, 位于府衙署前。底蕴深厚,后来才改为“龙吟中学”。
在龙吟中学渡过初、高中六年的学习生活,对于吴桐和明霞兄妹俩来说简直太幸运了。龙吟中学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重点中学。它承担着培养龙吟乃至全省、全国的未来接班人,未来高素质人才的重任。教育是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基础,它承载着太多的社会责任,这是其它任何部门都无法比拟的。
吴桐经常会不自觉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经历过,至于什么时候走出这片阴影,只能由时间去洗涤。 当往事渗透到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时,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地抹却,也无法轻易地忘记。吴桐仍记得那年春天生产队分牲畜,没牲畜的承包户都有一次抽到牲畜的机会。由于粥少僧多,牲畜太少,分牲畜只能靠抓阄,抽到的概率比买彩票中大奖还低。吴忠憋了半天,运足了功力,抻手抓出一个阄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各路神仙保佑!”
结果还真有神仙帮忙,天上掉了馅饼,他真抓住了!他抓了一头小水牛犊。吴桐牵着小牛回到家,心里甭提多美了:“我家终于有牲畜了!这才像个真正的农民呀。”“牛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农业的宝。”
那时政府宣传保护耕牛,而且做为一项运动来抓。虽然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一些墙壁上还依稀残留着血红色标语的痕迹。那些标语换了一茬又一茬,记录着每个时代的不同呼声。吴忠父子对那头小牛犊倍加呵护,精心侍候,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无论多忙多累,爷俩都要不辞劳苦地在午后或傍晚时分,肩挑担或手提篮,到田园、水塘边寻找青草。
吴桐和明霞都喜欢这头小牛,它的皮毛如丝绸般顺滑,眼睛如泉水般清澈,一副聪明可爱的模样,像是一头会说话的神牛,他们俩个都争着放。吴忠后来觉得他俩共同去放一头小牛纯属浪费“人力资源”,于是规定轮流放,轮到谁谁就去,留下的那个做其它家务。这头小牛在全家人的精心侍候下,长成了半大的牛,站在那里虎虎生风,威武精神之极。吴桐对它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它将学会拉车、犁田、耙田,从而代替父母的艰辛劳功。而且将来给他介绍一个合适的公牛,就会生下一群小牛……
就在这时,吴桐开始上学了。在吴来福粗声酽气地授课声中,吴桐和明霞开始享受启蒙教育,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虽然像吴来福他们这些老师都没有太多文化,却在当时填补了乡村教学的空白。他们一边务农一边教课,真正做到了言传身教。他们认真负责,绝不含糊。代课老师、民办教师,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是农村普及小学教育的主要形式。他们绝大部分集中在农村,对恢复当时中国教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天下午放学回来,吴桐看到吴忠和桂香俩人在家里唉声叹气、相对无语。桂香把明霞搂在怀里,说:“娃,牛跌下桥摔死了。”
接着,吴桐看到桂香的眼泪流了出来。说实话,当年死了人都没这样哭过。这头小牛寄托着他们全家人的希望呀,如今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它就这样无情地离开了,吴忠一家人甚至连吃肉的心情都没有,整只牛直接卖给肉贩子了。看到母亲流泪,吴桐心里非常难过,甚至感觉这个世界真不公平。
“为什么这种事情偏偏发生在我家?”吴桐气愤地想。不是农民,不知道耕牛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要。家里没有干活的牲畜,情况可想而知,吴忠他们早起晚归在田里当牛做马,用锄头掘,用脚踩,用手拨。既费时费力,效率低下,又犁不深、种不好。小塘村的大牲畜在饥荒时都吃光了,全村没剩几头。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头小牛,却半路夭折了。有大牲畜的人家,田里都撒下种子了,没有牲畜的人家田还没整好。更劳累的是收割水稻,没有车拉,只能一担担挑,要从几里之外的田野里挑回来。稻子挑回来,又没牲畜拖石碾,人们只好想方设法把稻子叠放得整整齐齐,用手揉用脚搓,脚板被稻茫磨出了血水,就用破布缠住继续揉继续搓。那时家家都有十多亩土地,小塘村的村民们大部分都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劳作,他们当牛做马的事情,一时在龙吟传为笑谈。人家都说:“小塘,小塘,干起活来就是强,种地全靠猪来拱,稻子全靠肩膀扛。”
大包干儿之后,人们攒下钱陆续买上了牲畜,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直到后来,机械化渐渐普及,生产力缓解,人们才最终得以解脱。人们生产积极性提高了,粮食产量也高了,温饱问题彻底解决了。“参观”的人来了,他们也能像别人那样接待客人,捧出炒熟的花生、瓜子,并奉上老山藤茶。这些事虽然已经过去,吴桐一家也早已转为城镇户口,脱离了农村的生活。但是,每当他忆及往事,都不禁泪如涌泉,为那个贫穷、落后、偏僻、愚昧的农村生活而悲哀。
随着年龄增长,吴桐感到了生活的沉重和现实的残酷,体悟到自己的脆弱和梦醒后的怅惘,人生的一切不如意都在此刻汹涌地撞入他年轻的心:生活颓废,学业渺茫,理想的迷失,爱情的迷茫……在那个黄叶飘零的秋天,吴桐和明霞匆匆地告别了懵懂的小学学习生活,踏入了初中的紧张学习状态,结束了无忧无虑的幼稚生活和纯洁情怀。 在随后的那个冬天,吴桐度过了人生中生活最平淡,情绪最低落,意志最消沉的岁月。每当夜晚来临时,记忆深处的混乱感觉油然而来,在静如清水、月似弯刀的夜里,他无法入睡,生命中第一次失眠,这也许就是所谓成长的烦恼。确实,他已经长大了,从儿童成为一名少年。
在吴桐细碎的思维中,他仿佛一个人踽踽穿梭于人生小道上,静静地聆听自己内心的吟唱,生命的独白。那个冬天,吴桐学习成绩逐下滑,考试如同梦游,老师的训责,同学的白眼……又一次陷入了沉沦的泥淖。经受这一拨打击后,他更加消沉了,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白天,他陪着父亲在菜园里干活,沉醉于劳动,希望能够暂时忘记生活中的不愉快。可是在休息之余,却又重新陷入无休止的思考。吴忠发现了他的异常,对吴桐说:“不要整天死气沉沉的,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当吴桐一个人独处时,总在琢磨父亲的那句话,但无法跳出自己的思想深潭,而且愈陷愈深。在这方面,明霞给了他很大帮助,或许是男孩和女孩的不同,明霞的青春期平稳过渡,没有产生太多的思想问题。她常常与吴桐促膝长谈,与他聊人生,谈感受。她真诚的话语,是那个纯真年代最纯真的声音,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年少轻狂的人,那些年少轻狂的事,都在这些声音里渐渐地变得美丽动听。吴桐就像是那头死去的小牛犊,本来风华正茂,天不怕,地不怕,勇往直前,却突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垮。蓦然回首,青春像是墨色的蝌蚪,早已拖着长长的尾巴游走,而他的双脚正站在那尾巴的最后,转瞬消失……只留下他长长的身影。
吴桐的心理在反复起落中成长,这是所有人都必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吴忠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爸爸、妈妈”,这可能是每一个人出生后说得第一个单词,并且在一生中会说无数次,但当吴桐从儿童走向少年,而吴忠和桂香却走向了中年。吴忠发现,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改变,它也会随着双方的成熟不断发展、日益完美,也会由于一些依赖或自主而日益恶化。因此,吴忠很注重这种关系的调整。他对吴桐的叛逆和多变既容忍、放任,又在暗中观察、关注,使他不致偏离了正确的轨道。
世界上最艰难的职业便是父母,孩子的顶撞可能会让父母很沮丧,他们最大的快乐或最大的悲伤都和孩子有关。吴桐和明霞可以使他们快乐,也可以使他们痛苦。他们已经互相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往往是这样子:他们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
岁月使皮肤起皱,而失去热情则会使灵魂起皱,这样会使我们本来就十分短暂的人生更加缩短。吴忠的精明之处在于他可以不改变孩子们的社交方式,因为他熟知吴桐和明霞的性格。吴桐和明霞因此与他并不隔阂,开始接受他赠予的整个世界,多么好的礼物啊!但愿多年以后,它不会因岁月的流逝消失殆尽,也不会因时光的流逝改变模样……
世人常说往事如烟,岁月无痕……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8 08:03:29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暗尘随马去 明月逐人来

方宏的学习成绩也敲响了警钟,他还没学会改学生手册。藏在书包里不敢拿出来,让黎冰看到了。黎冰一看全是不及格,急得火冒三丈,训斥他: “考这么几分,你对得起谁?”
“把我的脸丢尽了!”
“你爸不在,要是在,非揍你不可。”
“小心我告诉你爷爷。”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条件,不好好学习。”
一连串的发问,像是一挺机关枪。
“你看看人家红瑶,和你在一个班,条件都一样。怎么人家就能学好?”又来了。
“他是女孩子……”方宏小声说。 黎冰见方宏竟敢争辩,更急了:“女孩子怎么啦?”
“女孩子怎么啦?”
“比你多长了一个脑袋吗?”
方宏很少挨骂,受不了了,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哭泣声很夸张,显然假装的成份多一些。还有点忿忿不平的意味: “我不是白吃的!”
“我有我的打算!”
黎冰见他哭得稀里哗啦,减了几分架势,气也消了不少:“老师要来家访!”“你爸快回来了,小心你的屁股!”
渐渐地,好像和方宏又成了一伙,方宏见她话锋扭转,也就不再说了。训完之后,果然有些改变,方宏开始用功了。可没有三天半新鲜,架不住狐朋狗友的勾引,又跑歌厅玩去了。那天黎冰单位有事加班回不了家,他就拉上方红雨去玩。勾引他的是郝庄,带了一些社会上的所谓朋友,男男女女,都不太熟。他们在歌厅热舞,又去包间厮混。烟不知抽了多少,包箱里满满的都是烟雾,都看不见人影了。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少年们经不住酒精的麻醉,都已经不成人样了。东倒西歪,有的怕挨骂打车回家了,有的跑到厕所吐,回来时连包间也找不着了。85年电影《少年犯》上映时,方宏小学还没毕业,哪里知道什么是犯罪,如今稍长大了点儿,马上就处在正义与邪恶的边缘。方红雨早想回家,方宏就对郝庄说:“咱散了吧。”不料同来的混混里有个名叫二死皮的叫起来:“谁也不许回!”一个女的喝醉了,跨在一个小子身上玩起了观音坐莲。二死皮见了也来了欲望,过来调戏方红雨:“小妞儿,咱们也玩玩?”方宏上前拦住他:“这他妈是我妹!”二死皮早已失去理智:“躲开!我日的就是你妹。”
他的俩个手下过来拉住方宏,二死皮对方红雨动手动脚。郝庄见势不妙,过来拉他:“你丫干什么,她还小呢。”二死皮不管不顾,根本不听劝。他的另一个手下过来拉开郝庄:“你丫是不是不想活啦?”二死皮桀骜不驯,曾因持刀伤人被判刑,是屡教不改的惯犯。经常看那些黄色手抄本,早已丧失了人性。他把方红雨按在沙发上,撕扯她的衣服。方宏急了眼:“我叉你先人的,敢欺负我妹子!”他因一时激愤,打了拉他的小子一拳,挣脱开来,操起桌上的啤酒瓶,狠命砸向二死皮。二死皮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给我揍他!”
几个小子都捡了酒瓶准备教训方宏。郝庄一看敌不过,跑出去喊人。方宏练过体操,搞过健身,身体不弱,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他手里的瓶子磕碎了,方宏便使作刀子乱捅。那几个小子一看也把瓶子打碎,战斗瞬间升级。混乱中方宏盯住二死皮,把碎瓶子捅进了他的肚皮。顿时流出了血,那几个见方宏这么勇,都吓呆了。郝庄喊了看场子的人过来,见有人受伤,赶忙把人送往医院。方宏见闯下大祸,拉着方红雨跑回了家。他身上也全是伤,红雨急忙给他包扎。
第二天,公安局来人把方宏押上警车 ,他才知道把人捅成了重伤。后来经了法院,黎冰四处找人,方晓湖也请假回来了,活动着各种关系。当时对于这种伤人事件不管怨谁,都处理得很严。少管所劳教壹年,方宏第一次失去了自由,已经是最轻的刑罚了。方晓湖和律师商量,都觉得没有必要上诉,怕二审判更重。于是方宏被送入京城少管所服刑。京城少管所,是市里唯一一所关押并改造未成年犯的刑罚执行机关。主要负责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犯罪时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犯的刑罚执行工作。方宏因祸得福,不仅享受着与学校一样的文化教育,还能参加自学考试。最有意思的是这里有劳动技能培训,什么服装裁剪、视频维修、电机加工、电脑录入、制冷、美容美发等技术培训班,还去企业进行实践,方宏因此学到了很多技能。
这里的少男少女们都不满18岁,正值青春年华却成为问题少年,“半日学习、半日劳动”的改造模式,使他们的身心都能得到锻炼。塑料包装袋加工、钢丝综合加工、拔罐器组装、通信电子组装等多项劳动项目,使方宏他们学到了在学校里面学不到的东西。针对方宏他们思想道德素质低,世界观尚未定型,可塑性强等特点,所内采取灵活多样的形式开展思想品德教育。方宏参加了“实话实说”节目,管理人员、教师、干警和学员们共同探讨有关人生、改造、生活等方面的问题,引导他们走出人生的误区。
方宏在这里还接受了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感受到了文化的力量。学到了中华传统文化,使方宏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方宏他们把日常生活中不文明的言行自编成小短剧,定期演出,自己教育自己,逐步养成讲文明、讲礼貌的好习惯。他还观看各种健康有益的影视作品、科普作品,陶冶情操,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教育。少管所内还悬挂摆放着写有国学经典语句及释义的宣传板,让方宏他们在吟经诵典中懂得人性之美。
在监区内还设置了检察院信箱、监察信箱、干警约谈信箱,开展每月一次的所长访谈日活动,畅通服刑人员的诉求渠道,保障未成年犯的合法权益。因此,方宏他们从来没有受到过虐待和伤害。所内开办有狱内超市,与社会接轨,减少方宏他们的监禁人格。方宏他们的伙食标准是按食物量配备的,确保吃饱、吃热、吃的卫生。所内医生的医疗水平很不错、医疗设备也很完备,方宏他们有病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针对方宏他们的心理生理特点,所内还探索出违纪时先教后处、个性化床头布置、生日一碗鸡蛋面、情绪波动时一席暖心谈等适合未成年犯特点的一整套“以人为本”的管理模式,在干警与未成年犯之间营造和谐、温馨的改造氛围。方宏在这里的时光规律而多彩,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在服刑了。
方晓湖利用回国的机会来看他,父子俩抱头痛哭,方晓湖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让他好好改造,纠正思想上的错误。方晓波和方晓溪夫妇也常常来看他,留下的生活费多得花不完。在这里,方宏交往了许多难兄难弟,最令他高兴的是认识了林秀。林秀是因为过失杀人进来的,她的继父是个畜生,经常糟蹋她,被忍无可忍的林秀结果了性命。她获刑十五年,现在已经减成十年了。再有几年也能出去。林秀大方宏六、七岁,长得精明秀气,是少管所的老犯人,已经超过十八岁了。管教们对她很信任,让林秀管理着这些少年们的劳动和生活。她对方宏很好,觉得他是为了保护妹妹才进来的,是个讲义气的人。对她来说,能够保护女性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她若是有这么个弟弟,就不会被欺负,也就不会干出那种事儿来了。方宏也觉得林秀不应该被判这么重,那个畜生该被活剥了才对,渐渐地,对林秀产生了好感。方宏家庭条件好,叔叔们、同学们来看他时,都带着很多东西,留下很多钱。他经常“贿赂”林秀,给她巧克力呀,糖果呀什么的,林秀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温良祝和温良涌也来过了,还带来了方红瑶和方达,想让他们受受教育。方红瑶带来了严似玉的消息,她已经被重点高中提前录取了。只有方略没来,一是顾及自己的老脸,二是天天忙着遛鸟,没时间。
方宏他们的监舍是两座五层大楼。每座大楼第一层做车间,二层以上每层一个中队。方宏进了少管所。在八中队接受了一个月入所教育,分在二中队。他长得又高又壮,宽额头、大眼睛、高鼻梁、阔脸盘、圆下巴,显得英武神气,来二中队已经多半个月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犯人。在八中队的时候,他站在监舍的窗前往楼下撒尿,成了有名气的反改造尖子。来到二中队,仍然是老样子。一般少年犯被干警找去谈话,总会感到惭愧、怯怕、难堪、不好意思,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没有犯罪,是被冤枉的,和别人不一样。
涂连捷继续千里寻亲,他仍然在为自己的不经意失误,付出着沉重的代价。寻亲之路漫长而痛苦,但他永远不会放弃。他强大的内心,使他拥有强大的信念,因此才做出了常人难以完成的事情。
涂强的学习略有进步,但他的疾病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的脖颈不像正常人那样灵活。他最近研究了东萍的传说,发现这里历史悠久,文化灿烂。远在七千年前,这里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古夫余、渤海国曾在这里演出一幕幕威武雄壮的历史话剧。宋辽金时期,女真族英雄儿女在这里创造了“兴金灭辽”的辉煌业绩。上世纪初,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在著名的《建国方略》中,曾设想在松嫩两江交汇处建一座称之为“东镇”的中枢城,即今日的东萍。东萍位于东花江畔,东嫩平原南端,所以取名“东萍”。关于东萍的传说有很多:比如猎手莫日根拾金盆,这个故事令涂强浮想联翩,涂强心想,我们可是金娃娃的后代呀,将来少不了钱花。涂滕还给涂强讲了明光村的故事。涂强却不同意爷爷的观点,说肯定是外星人来了,那个冰柱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最有意思的是关于获龙湖的传说。故事中的高娃聪慧美丽,是获龙湖的主人。高娃一生施善积德,造福百姓,获龙湖也很快在民间声名远播,并流传至今。涂强据此认为涂丫就是高娃转世,经常开玩笑叫她涂丫高娃。
林原县北部,有一个杨八郎镇,是边陲重镇。杨八郎镇是蒙古族人民聚居地,充满了浓郁地民族特色,牧歌嘹亮、牛羊成群。相传,当年杨八郎和官兵们曾在这里不断开垦,真正建成了宋军的后勤保障基地,一些年龄稍大的老兵对这里还有了浓厚的依恋之情,在这里娶妻生子安了家。后来,杨八郎奉命返回大宋,留下的人们为感谢他的创业,将当地这个村取名叫“杨八郎”。打那之后,“杨八郎”这个地名就叫开了。涂强和涂丫喜欢听评书《杨家将》,因此对于这个传说是偏信的。杨八郎是个卧底,娶得又是辽国宰相之女或辽国公主,深得涂强喜爱,因此杨八郎镇自然也是他常去的地方。杨八郎镇北5公里处,有一座光虎城遗址,是林吉省保存比较完整的辽金古城遗址。平面呈方形,城墙位土筑,十分坚固,古城东北角为“点将台”,城内有俗称“金銮殿”大型建筑遗址。相传金兀术曾在此屯兵,还有杨八郎大战光虎城的记载,被涂强奉为杨八郎曾在此居住的证据。
林原县境内,还有一条涂强经常去玩的龙潭。关于它,也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涂强总结说,怪不得林原县总是风调雨顺,原来与东海龙王关系不一般。沟壑之内的这股神来之水,实在叫人难以琢磨。大草原东部,泉水溪流非常罕见。然而龙潭泉却独开一境,堂堂然以内流河的形式在千里草原上出奇制胜。由涂连胜主导的引东人工河开通后,龙潭泉水经运河注入获龙湖。从此,龙潭以全新的姿态,在东萍的人文地理上,发挥着更加重要的作用。
涂连胜在此倾注了大量心血,他支持当地居民在这里养起了虹鳟鱼。营林造植活动也同步开展,坡面栽上了一排排挺拔的树。东面,还依次建起了桑园和果园。一排排树布局合理,错落有致,这就使龙潭景观有了一个良好的外围环境。再接下去,涂连胜计划还将继续增设旅游设施。在涂强看来,父亲的这些个构想未免有点太小家子气。龙潭的传说如此美丽,提供的想象空间如此广阔,自然景观如此珍贵,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地区性的旅游中心,其辐射作用与发展前景,都极为可观。涂强对父亲说:“有朝一日,龙潭会成为驰名海内外的旅游胜地!”不过,涂强明白这都只是未来的梦想,需要扎扎实实地做好每一步工作,才能实现。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8 10:08:32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不息恶木枝 不饮盗泉水

多吉自从来到达瓦家,真的有了家的感觉。从金珠姑奶到达瓦,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多吉像是一棵沐浴在阳光下,摇曳在春风里的小树苗,终于开始茁壮生长了。但多吉也常常回忆起过去没爹没妈的日子,那段时光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地痛楚。
那时候,拐子们带着他们几个小孩四处流窜作案,如果不去偷,或者总偷不上,就会被打成残疾,卖给专门假扮乞丐的人。那样的话会被整得很惨,因为越惨就越容易搏得人们的同情,胳膊和腿弄残是小事,为了不让他们报案,经常会被搞得又聋又哑,甚至挖眼割舌头的都有。为了不被“淘汰”,只有“勤学苦练”,好歹先保住命再说。他们经常在公交车上作案,用扑克牌和或不值钱的外币,还有易拉罐,主要目标是外出打工的人,还有农村出门走亲戚的。多吉那时被称为“瓷子”,是专门装可怜的孩子,假装很傻,不知道“英镑”很值钱,或易拉罐中了大奖。然后就是各种托上演一出大戏,制造出非常吸引人的假象,每次都有许多人上当受骗。尤其是扑克牌,瓷子从中间换牌,有一次把一个人袜子和裤裆里藏的钱都骗了出来,简直比偷都好使。
平时练的很苦,从沸水里往出夹硬币,从碳火里往出抓纸团,都是非人的考验,瓷子硬挺了过来。有几次想逃跑,可是去哪儿呢?长了这么大还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有几次想自杀,想起那些被弄残的孩子,他的处境还强很多,只能凑合着活吧。眼看着到了上学的年龄,却整天无所事事,抽烟喝酒,胡作非为。
有一天,他到京城的一个市场作案,眼光突然落到一个小伙身上。那小伙大高个、脸面白净,西装革履,大背头油光发亮,能照出人影来;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他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贼,知道人们以貌取人的习惯,伪装是基本的伎俩。瓷子看他从一个地摊上提走了顾客的皮箱。这个偷窃办法 “贼行”里称作“拎包”。当小伙转身过了一道巷,准备从提包里取钱时,瓷子却跟随其后,巧妙地摸走了他兜里的钱包。那小伙显然是个练家子,一把抓住了瓷子的手,说:“好大胆的皮子!”
跟上来的拐子油癞子明白,这是盗行里的黑话,把偷钱包的叫“抠皮子”。瓷子还不入行,也不懂这句黑话,更不知道他们这种贼偷贼被称作“黑吃黑”。油癞子朝那小伙一笑,说了一句行语:“‘贼偷贼,越偷越肥’。你放手吧!”
这个才从南方流窜到这里作案的大盗,一下子被他们这伙人给“镇住”了!觉得是“他乡遇故知”,丢给油癞子一支“红塔山”,掠了大背头,拉了这帮兄弟,上饭馆“搓”了一顿。又领他们到自己“下榻”扎营的旅馆,然后商量着怎么干活,怎么抽头,做完几票后各奔东西。瓷子没什么发言权,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看着。只等他们商量完了才和前辈搭上了话,那小伙名叫獾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说:“小子,我让你见识见识。你看老兄这两根指头!”
一般人的手,中指比食指长半个骨节。而这位老兄的中指却和食指一样齐。多吉一看,大开眼界,问:“为什么会是这样?”“獾子”自豪地说道:“这可不是娘生的一样齐,而是我挥刀把中指剁去了半个骨节,才和食指一样齐了。中指长,食指短,夹包很不方便。砍得一样齐,这样夹包,鬼也觉不出。你这个生‘皮子’,不是一动手就叫我抓个正着?”
望着这个没指甲的中指,这回瓷子被“镇住”了。“獾子”说:“你要是看得起我,我就把你买过来。干完了这几票,咱俩就搭帮结伴吧,你拜我为师,我给你传艺。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一提“父母”二字,瓷子一下子警觉了。因为他从小就没父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下意识地连连摇头。“獾子”见他犹豫,向他递了一支烟说:“不勉强,不勉强。你跟着他们也好。来,和尚不亲帽子亲,敬你一支‘希尔顿’!”本来,瓷子年龄不大,烟瘾不小,然而吸着“獾子”的希尔顿,头却一下子晕了,心里也难受,一阵阵发潮,一连呕了几下,差一点没把才吃的酒肉全吐出来。“獾子”笑眯眯地说:“这是外烟,劲儿特大,你们吸烟低水平,都习惯金丝猴,不吸外烟,吸两回就习惯了!你在这躺一会儿吧!”
瓷子不愿躺下,油癞子也催着走,“獾子”也不好强留,顺手把半包希尔顿丢给瓷子,说:“来,拿去吸吧,全当是个见面礼!有了急事,再来找老兄吧!”瓷子并不知道,贼“老兄”给他的“外烟”,是含有毒品海洛因的,只要吸上两三支,就上瘾了。幸好油癞子有毒瘾,知道这烟的奥秘,早一把抢走了。原来“獾子”早想收个小徒弟当接手。既能掩护作案,也好坐享其成。今日一见瓷子,胆子大,身手敏捷,是块干贼的料。觉得天赐良机,没想到瓷子不答应,他就用了十分歹毒的一手:只要你吸完这半包烟,就由不得你了。“獾子”料想,吸毒是“头回晕,二回‘飘’,三回再也离不了”,瓷子会来找他。却没想到这东西瓷子根本轮不上享受,三天以后,油癞子却来下话求情了,要他再给一包“外烟”,说:“老兄,这外烟就是厉害,吸了就通身舒服,脑子里轻飘飘的,像驾云腾雾一般,这两天没希尔顿了,瘾发得我受不了,浑身难受,困得不行。你快再给我两包吧!”
吸毒成瘾称“上道”,又称“下海”,“獾子”一看油癞子浑身打颤,哈欠鼻涕,就知道他早已经“上道”了,心里暗自高兴,却不急于给烟,而是说:“要吸外烟嘛,就得拿东西换,老兄多给你两包!”瓷子就这样被便宜地卖出去了,三包希尔顿就成了獾子的徒弟。当场拜师收徒,两个结成了一对搭挡。瓷子不久也染上了毒瘾,在獾子的控制下,他成了好助手。不出三个月,他的“抠皮子”技艺已炉火纯青,够得上八级“钳工”了,不出半年,还学会了“砸窑”(撬门捅锁)、“蹬小轮”(在公共汽车上行窃)。又跟师傅南下川都、西庆“蹬大轮”(在火车上行窃),变得胆大包天。尽管师徒俩南下北上,连连得手,转辗征程,处处走运,但古人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恶狼终会碰到猎人的枪口上。两年后,瓷子和他师傅又回到了京城。獾子已经答应他,帮他打听亲人的下落。这时候,师徒俩却“翻把”了(作案时被抓获)。在戒毒所被强制戒毒三个月,师傅进了京城第二监狱。瓷子被送入少管所,成了方宏的室友。瓷子的罪轻,只待了半年就被放出来了。少管所联系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亲人,那时候还没有网络和手机,又没什么线索。根本无法找到他的亲人,他唯一的亲人就是油癞子,而他再也不想回到他的魔爪里了。师傅獾子被判了七年,出来还早呢。他又重新干起了老本行,从京城辗转到了央金。
他在少管所,苦闷、焦躁、难忍受、想作恶,他只想吸毒,想得难耐,想得发疯,他的心理被毒欲牢牢地控制着、煎熬着。他时时刻刻想的是脱逃,连做梦梦的也是脱逃。只有脱逃出去才能继续偷钱,只有偷了钱就能过把瘾,腾云驾雾,做活神仙。原来鸦片和海洛因,是毒性很强的麻醉品,吸食以后,首先能给人一种快感,使人大脑飘然欲仙,然后就沉沉入睡,但它会很快使人上瘾,必须一天比一天增加剂量地吸食,否则会被戒断症状折磨得死去活来。即使从生理上戒了毒,毒品使人产生的心理依赖,却一生难断。不然怎么说瘾君子是“一年吸毒,十年戒毒,一辈子想毒”呢?然而这一切,瓷子是万万不能也不愿说出口的。
一夜又一夜,少管所万赖俱寂,瓷子却无法入睡。夜岗那扑沙、扑沙的脚步声,使他烦乱不堪。一合上眼睛,他就沉入了对往日吸毒的感觉之中,不由得双手先“抓毛”,在被角、枕边、衣兜摸摸揣揣──这些都是他过去藏毒品的地方,然后“过干瘾”,双手伸在黑暗中,做出在锡箔上烫吸海洛因的动作,以满足心理的渴求……睁开眼睛,盯着黑暗的天花板,他后悔没去花果山学些本事,不然的话,即使没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有了跳窜攀掾的技巧,逃出少管所的围墙不也易如反掌吗?但这只能是孩子的想象。一会儿他又恨不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砸烂窗网,掀翻楼顶,推倒墙壁。但这只能是痴心妄想。想吸毒想得“抓毛”、“过干瘾”;“抓毛”、“过干瘾”……又使他更想吸毒,万般难耐。他只能在被窝里蜷作一团,就像一只恶狼,等待着养精蓄锐之后去作恶伤人。黑暗中,他翻着眼、咬着牙,在心里恶恨恨地骂:“他妈的,老子望着天花板,就是想掀翻它,逃出这个鬼地方!”
方宏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他把他的零食都拿来给瓷子吃,以减轻他的痛苦。方宏是持刀伤人进来的,文化又高,在少年犯里面是等级最高的。而且他捅的人也不一样,是京城非常出名的“二死皮”,大家都对他非常敬畏,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这家伙就是把‘二死皮’废了的方宏!”
瓷子跟在他后面非常自豪,自信了很多。而且方宏还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给他讲故事听,有的是京城的神话传说,有的是鬼故事,都是温良祝哄他时候讲的。还有读过的武侠小说,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都被方宏添油加醋,花样翻新,讲得活灵活现,娓娓动听。听得狱友们都很开心,方宏的故事成了他们每晚睡觉前的必修课。
渐渐地,瓷子在狱中戒掉了毒瘾,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他非常感谢方宏,出狱时,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哥哥!才在一起待了半年,就像是相处了多年的老朋友。出狱那天,他和方宏都哭了,不同的是,他是感激的泪,方宏是后悔的泪。对瓷子来说,社会上的所谓自由生活,真得比不上少管所的学习劳动生活。他刚刚适应了这种规律的、正常的,不愁衣食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却被无情地赶了出来。在他心目中,自由又值几文钱?没有亲人,没有依靠,他该怎么才能填饱肚子呢?
瓷子只好干起了老本行,被警察捉住时,他用无助的眼神看着对方:“叔叔,请你把我送到少管所吧,我刚放出来的。”警察一查,他说的还是真的,就说:“你有病吧?我看该把你送精神病院!”
瓷子居无定所,又免不了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差点又复吸毒品。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方宏在临别的时说的那句话:“兄弟,出去之后,干什么都可以,死活别再吸了!”
忆起这句饱含着深情的话语,又想起自己在戒毒时遭的罪,他终于忍住了。 多吉现在跟着达瓦,达瓦的身影与方宏真有几分相似。他想,方宏大哥此时估计也该出狱了吧?
方宏刚进少管所的时候,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从来没有受过约束的他,开始觉得非常不适应。那时的他对社会充满了仇恨,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与他作对。这样的感觉一直充斥在他的脑海,直到认识了瓷子和林秀。同监室的瓷子是因为吸毒和盗窃进来的,只判了半年,与方宏前后脚。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活像一只从非洲国家引进的猴子。瓷子的情绪与方宏差不多,两个闷葫芦整天不说话,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不同的是一问话,方宏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瓷子是下巴朝天,死瞌天花板。
过了几天,瓷子听说他是捅了“二死皮”进来的,对方宏极为佩服。因为“二死皮”洗过他和师傅,他俩还因此挨了打。瓷子主动与方宏说话,干什么都跟着他。方宏也渐渐熟悉了周围环境,事实上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严重,除了伙食简单了点儿,其他与学校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由跑校变成了住校。况且,这里的少年犯们的刑期都比他长很多,情况也比他糟糕得多。瓷子就是典型的例子。他是强制戒毒三个月后进来的,刑期虽不长,但毒瘾还没彻底戒掉。他睡在方宏的上铺,每天晚上睡不着,瘾来时浑身战栗、痛不欲生。而且瓷子没有任何亲人,是个从小就被拐卖了的孩子。每次到了探视的时候,别人都有人来看,监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自己。方宏很同情他,把送来的好吃的分给他,还给他花钱买东西。到了晚上,瓷子痛苦万分时,方宏就给他讲故事、说笑话,跟说评书似的。还是连载,还留悬念:“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方宏小时候常听爷爷奶奶讲故事,他父亲方晓湖更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记性又好,大部分都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他自己的艺术加工,又掺杂了很多现实中的趣事杂谈,真的是妙语连珠。把室友们听得都入了迷,成了每晚的保留节目。方宏讲:“京城元朝就有了哪吒城的雏形,正好是“八臂哪吒城”。瓷子插话说:“听大哥这么一说,这京城还是哪吒的第二故乡了呢。”
“那是呀,京城和哪吒有莫大的关联呢,”方宏又讲,“明永乐皇帝朱棣迁都,众官员都吓得不敢领旨,因为有孽龙作怪。大军师刘伯温和二军师姚广孝自告奋勇,两人说好了,十天后看谁的主意好。后来,他们都遇见一个穿红袄的小孩,那小孩就是哪吒。十天后,这二位画出了同样一个图画,都是这‘八臂哪吒城’。”
方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刘伯温要建京城,老龙王和老龙母便决定来捣乱,化成了一对老夫妻,用两只水篓装起全城的井水,推车带走。刘伯温派鲁东大汉高亮去追水,并告诉他,捅破水篓后,赶紧往回跑,不可回头。高亮骑了马,出了西直门,追上了老俩口,捅破一只水篓,就往回跑,可他没记住刘伯温的话,回头看了一眼,结果被浪头卷走。被卷走的地方,就是高亮桥。也就是现在的“高粱桥”。可惜,他捅破的水篓装的不是甜水,是咸水。另一只水篓被龙王带到了玉泉山,所以玉泉山的水甜,城里的水咸。”听到这里,瓷子抢着说:“京城的自来水还真是咸的,这传说还真灵唉。”
方宏又讲:“建城得有石材。京城房山区有一个大石窝,石就是所谓的汉白玉。这些石头怎么运过来的,这也有说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应,神秘的笑了笑,才继续说:“传说这些石料都是有灵性的,可以像赶牲口一样赶到城里来。”瓷子一听急了,说:“你这是胡砍呢大哥,这不可能吧,石头又没腿,怎么走?”
方宏见他不认可,故弄玄虚地问:“你听说过有句口头禅叫‘大青不动,二青摇,三青落在卢沟桥’没有?”瓷子说:“没呀?”方宏就问大家:“有谁知道?”有一个人接上了茬儿:“有啊,我听说过。”方宏得意起来:“就是说的从大石窝赶这三块大青石。但是哥仨商量好了,说刘伯温要赶咱上京,咱就坚决不动。刘伯温拿鞭子抽这三块大石头,最大的那块大青石不动,忍着疼;二青呢?稍微动弹了一下,所以这二青就离开了石窝村;这三青实在受不了,也就被赶走了。可是赶着赶着,上了卢沟桥,有个绊脚的地方,就把三青给绊住了,三青也不往前走了。”瓷子听了还是不信:“大哥瞎掰,瞎掰,你这绝对是瞎掰!”
方宏定了定神继续说:“建城需要钱啊,这钱怎么办?”停住不说了。瓷子急忙说:“大哥快讲,快讲。”方宏这才又慢条斯礼地说:“刘伯温听说京城有个活财神沈万三,就命令手下四处找他。找到了,可不承认自己有钱。刘伯温就叫人痛打,沈万三只好找银子,边走边挨打,走到后门桥那儿实在受不了啦,随便就那么一跺脚‘就在这儿!’于是就开始挖,真挖出了一窖银子。后来又打,结果一共跺了十回脚,挖了十窖银子,所以这个地方叫‘十窖海’,后来念白了,叫‘什刹海’ ,其实这都是富贵之水。”“哦,什刹海的名字原来是这么着有的啊。”瓷子咧了嘴,拍着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以前京城是一片苦海,”方宏说,“老百姓没法儿,只好住在西面和北面山上,把这片苦海让给龙王。”讲到这儿,瓷子不干了:“重了重了,这苦海先前讲过。”方宏吓唬他:“那我不讲了啊。”瓷子急忙央求:“大哥别价呀,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方宏笑了笑继续说:“躲到山上过日子的人苦到什么份上呢?苦到泥锅做饭、斗量薪柴、人吃血米的地步。不知过了多少年,哪吒拿住了龙王、龙母,水才下去。哪吒又封闭了各处海眼,把龙王、龙母关在一处大海眼里,上面砌了一座大白塔。从此,这个地方就不叫苦海了,光叫幽州。”“是不是北海公园里的白塔呀?大哥?”瓷子连忙问。
“泥锅做饭、斗量薪柴、人吃血米,是怎么来的呢?”方宏先卖个关子,又接着讲,“泥锅做饭就是用砂锅做饭,南方人不用砂锅。斗量薪柴是指用筐盛煤,南方人习惯用一捆一捆的柴禾。人吃血米当然是指吃高粱米了,南方人吃的大米是白色的。”“嘿,我还以为有什么玄机呢,闹了半天就是南方人来了京城不适应呗。”瓷子学会了抢答。
“建了京城,刘伯温跟镇海兽商量,”方宏继续说,“我们要建京城,你先进去,等什么时候这桥变了旧桥你再出来。镇海兽想了想就跳进了海眼。回头刘伯温就告诉百姓,说这里只能叫北新桥,永远不能叫旧桥了。”瓷子愣了半天才说:”哇,这么神呀,我出去得到北新桥瞧一瞧。”“那年好悬没出大事!白塔裂了,石匠们不知道如何是好,每天愁得要死。有一天突然来了位老人。他故意喊‘锔大家伙喽,锔大家伙喽哦!’这些木匠听明白了,得把这白塔裂的缝给它锔起来,白塔就给修好了。”方宏说完又故意问,“你们猜猜这个人是谁?”监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苦苦思索,有猜太上老君的,有猜刘伯温的,还有猜张果老的……方宏都说不对,又整起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惹得这伙人哇哇乱叫:“快说,快说!”方宏等了半天,吊足了胃口,才得意的说:“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们的祖师爷鲁班!”
大家仍然意由未尽,方宏只好又添了一段:“建东直门时,楼檐东北角比其它楼檐略高一些。众木工急得直出汗。正在犯愁,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壮工,围着东北角楼察看一圈。突然,三两下爬上脚手架顶,一个鹞子翻身,一只大脚正落在楼檐东北角的椽子之上。再一转身,飞一般溜下来,钻进人群,不见踪影。大家正在犯嘀咕,一位年轻木匠手指楼檐惊叫:‘大家快看!’众人一看,只见斗拱已经四角平服,稳稳当当!工头大喜,上楼一看,角上椽头黑乎乎一个巨大脚印,恍然大悟,对众人道:‘原来是祖师鲁班驾到,快敬快拜!’大家一听,扔下手中家伙跪地便拜,口中高呼祖师慢走!”不知方宏讲的真假,东直门却真有脚印,凡是到京的木工瓦匠都要来这里观瞻一番,只可惜现如今已经拆了……
楼主 风雨红瑶  发布于 2019-05-08 10:23:16 +0800 CST  

楼主:风雨红瑶

字数:948070

发表时间:2019-04-23 17:05:2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3 15:19: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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