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木铎(F\/F 师生 重开)

一楼依旧给度娘,
还有支撑了我那么多年的梦想。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2:00 +0800 CST  
《木铎》开文于2015年7月7日,结于2016年8月18日。
当时开文是因为高考遭遇滑铁卢,身心俱疲,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致敬和祭奠一个支撑我很久的梦想。中间一度写不下去,还好众多读者朋友的支持,我才最终完成了这篇文。
这篇文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也在某种意义上填补了我心里的一个缺。
汐苑解封之后,这篇文被隐藏了,但我还是想让它重见光明,让自己不要忘记,我曾经,我如今,还是意气风发的追梦人。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我们为什么出发。


《木铎》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也是因为,通过它,某位霸道学霸姐把我勾搭到手了@那些年施奕帮。她很暖很棒很厉害我很爱她,想要当众表个白但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总之,就是,楼主禁撩,楼主是她的?@那些年施奕帮 。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3:00 +0800 CST  
原帖地址http://tieba.baidu.com/p/3872787663?pid=70974955722&cid=0#70974955722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3:00 +0800 CST  
【壹】
我到台湾两个半月了。
和其他交换生不同,他们是拼了命争取来了交换名额,而我,是以交换生的名义,被师父发配到台湾反省的。
台湾的生活比之前自在,没有师父每天的耳提面命,我也从来不是严格克己的主儿,只要我能在这学期交流结束时完成师父赶我来台湾时给的任务,也就行了。
平时上完课,就和同宿舍的左左去市区或者学校周边夜市逛逛。左左是台北本地人,带着一口软糯的台湾腔,每天“小怿小怿”地叫我。
左左是个好性格的姑娘,她知道我的事,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台湾。她经常带我去她家,和她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一起过周末。她说:“小怿,在台北,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她甚至还带我回了位于台东的老家,我们在小山丘上,住着木屋,吹着海风,听左左的阿公阿婆唱阿美族的古老歌曲。
渐渐的,我也就习惯了宝岛的生活,习惯了软糯而斯文的台湾腔,习惯了满眼好看的繁体字,习惯了身边不再是师父和师姐,而是一个善良的左左姑娘。
这两个半月,我也感受到了一些变化。平时人们都觉得,学中文的,在大陆学学也就够了,劳心费力去台湾甚至海外学中文的,简直是有病。从前我也这样认为,可是现在,我渐渐明白不是这样。在台湾,或者更远的德国瑞典等地,对汉语言的研究也是很出名的,这些研究,提供了与大陆研究不同的视角,只有融会贯通才最好。我不知道,师父是不是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感受另一种视角呢?
前几天,师姐发来消息说要来看我。接到短信时,说实话我是惶恐的,这两个半月,家里并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给师姐打过几次电话,她却总以很忙为由匆匆挂断。我快觉得我要被留在台湾回不去了。但我们还是约到了这个我没有课的下午见面。
闲隅咖啡厅,我很早就到了。我点了一壶龙井,看着青瓷杯里淡绿色的茶水,那一刻我想念极了家,想念极了学校,想念极了师父。师父的家里永远飘着茶香和墨香,师父说,那是她最爱的味道。
茶还是茶,我却已不在家。
“怿。”我沉思太久,直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头,笑笑,“师姐,别来无恙。”其实,我更想问,这两个半月你们把我扔在台湾不闻不问,到底想干嘛?!
师姐轻轻坐在我对面,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把微卷的长发晕成了棕色。她的一切显得柔和极了,以至于她开口时,我不再有一丝抵触。
“怿,无恙么?”
无恙……么?她这样一句问话,让我感觉喉咙被紧紧堵住,鼻子止不住的酸涩。我拼命克制情感,可是下一秒,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两个半月,我太委屈。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4:00 +0800 CST  
【贰】
我叫穆怿,是师大文学院大二的学生。坐在我对面这个周身柔和的人是我师姐,她叫郁珈,师大文学院本硕连读毕业后任职于省古代汉语研究中心。而远方海峡对岸那个我又爱又怨又怕的人是我师父卓颜,师大文学院的风云人物,年轻有为的教授。
大一结束后,我迎来了一个长长的暑假。师父知道我父母多年在国外,我一直一个人,于是提出让我去高原上的萨卡支教,那里的孩子没有暑假,因为他们那里的十一月到次年三月,大雪是封山的。
我并不想去那里。虽然不同于大城市里其他娇滴滴的女孩子,我很独立,但我知道,高原上的那份苦,我是吃不了的。
于是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背师父的指令。我偷偷打电话去萨卡的学校,取消了这次支教,然后和闺密相约,去了澳大利亚。
纸永远包不住火。一个月后,当我坐在the Ghans上准备去Alice Springs时,师姐打来了电话。她一开始就问我:“穆怿,你在哪儿?”
没有关心我在萨卡好不好,没有半句嘘寒问暖,甚至没有叫我“怿”,我预感大事不好,却也抱着一丝侥幸:“师姐,我当然在萨卡了啊,怎么了?”
那边的语气严厉而冰冷:“别撒谎了!师父坐了一天火车两天汽车去萨卡想看看你,结果人家校长说你压根没去。师父一回来就病了,上吐下泻还发烧。穆怿,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回到B市时,师父还躺在校医院病房里,师姐照顾师父,更是几天没怎么合眼。我到病房时师父正在睡觉,师姐见我来了,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拽到了旁边的空病房,解下我腰间的皮带就开始抽。我趴在床上,背上臀上腿上,火辣辣疼成一片。可是我没脸哭没脸叫更没脸求饶,毕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师姐从没对我动过手,每次作业不过关被师父打,师姐从来都是冲出来保护我的角色。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师姐停了手,她又把我拽回师父的病房。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师父,我的愧疚感已经爆棚。我强忍着身后难言的疼痛,跪在了师父的病床前。
晚饭时,师父醒了,她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我,就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珈珈,我不想吃晚饭了,你自己吃就好。另外,跟学校联系,趁台湾交换生名单还没有提交,以我的名义,把穆怿加上去。快开学的时候,就打发穆怿去台湾吧。”
我和师姐都愣了。师姐低声跟师父请求:“师父,我已经罚过穆怿了,她也知道错了,别让她去台湾吧,她一个女孩子,您怎么放心?”
我都能听出来我的声音在发抖:“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撒谎了,我听话,您说什么我都听,我再也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了,我跟您好好学……”
师父背对着我们,没有回头,“珈珈,你动作要快,名单快提交了。”直到我被打发来台湾,师父再没跟我说过话。
闲隅咖啡厅忧郁的灯光下,师姐静静地看着我泪流不止。我猜,她知道我的这些情感已压抑了两个半月,太需要释放。不知过了多久,师姐才开口:“好了,别哭了,师姐来了。”
师姐来了……好温暖的一句话,像极了师父第一次带我到她家时的那一句:“穆怿,我们回家了。”
那天下午,其实并没有谈什么,我心中两个半月的心结,却解开了。晚上我带师姐去了学校周边的夜市,左左知道师姐来看我,特地住回了家,我也便顺利带师姐回了宿舍。
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师姐说:“怿,你有没有想师父?”
“有。”我实话实说,这两个半月,那个清雅淡泊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沉默了一会儿,师姐说:“两个星期后,下个月初,师父会来你们学校交流演讲。她肯定回来看你,你也该准备准备了。”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5:00 +0800 CST  
【叁】
师姐说的准备,我明白。想必师姐也是知道,当时来台湾时师父给的任务,我并没有按时完成。
第二天一早师姐就走了,中午和左左一起吃饭,我很慷慨而谄媚地请左左吃了她最爱的鼎边锉。左左满足地吃着,却不忘软软萌萌地问我:“说吧,是不是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拉住左左的胳臂:“左左姑娘~下个月初我师父要来,可是我还有太多作业没有做……你一定要帮我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你帮我翻译文言文好不好?左左~”
当时我来台湾的时候,师姐传达了师父的指示,“每周翻译一篇古文,两天背一首诗词,一周背一篇古文,每周写一则学习感悟,至少读三本文学名著。每个星期跟师父联系汇报。”
其实看起来事情并不多,但我这两个半月几乎只是每周写了学习感悟而已,要想在半个月时间解决四分之三的事情,可谓难矣。而且跟师父汇报这回事,由于我赌着气,也因为师姐从来没怎么接我电话,从来没有落实。
好在善良的左左姑娘答应了我。
于是我开启了学霸模式,每天从早到晚背古诗文,按师父的意思,《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二册》我应该背的差不多。开什么玩笑啊我基本还没背呢!
在我第无数次因为崩溃的心情在床上翻滚时,帮我翻译文言文的左左忍不了了:“算了,小怿,周末没课,我带你回台东。”
听到左左这句话,我吓得坐了起来,“左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啊?!只有一周多我师父就要来了我再不赶紧赶作业我会被她打废的啊!”
左左无奈的瘪嘴说:“小怿,你不觉得你现在效率低下得还不如痛快玩儿两天么?走啦走啦跟我回台东,我叫我阿婆给我们做好吃的。说不定阿公还可以带我们出一次海呢!再说了,你师父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可能一见面就动手啊?”
我承认我内心是崩溃的,我想告诉左左我师父很可能一见面就动手。按她的性格,她完全会当作我从来没有被她发配到台湾。不过左左说得对,我现在效率低得趋近-∞。
所以周末,我真的坐上了台铁,跟左左回了台东。
左左的阿公阿婆人很好,虽然他们浓厚的方言口音我完全听不懂,但他们慈爱温暖的笑还是能暖到心里。
热情的阿婆亲手给我们穿贝壳项链,忙前忙后给我们做台湾岛原住民的家常菜。寡语的阿公会坐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我们,偶尔进厨房,给我们端来一盘芋圆。
晚上,和左左一起躺在小木屋里。左左说:“小怿,只有一个月这学期就要结束了,而且你说,你师父会不会提前带你走?你就要回大陆了,我肯定会好想你。以后你有空就要来台湾看我。”
我没有说话,左左也没有再说话。透过木屋房顶的亮瓦能看到星星,泪水顺着我和左左的脸颊滑落,流进了银河。
第二天回到台北,我又投入了紧急的战斗,那天晚上的伤感,我们默契的没有再提,依旧做回那两个穷开心的傻丫头。
无论怎样,我人生前二十年最艰难的岁月,在这个海峡对岸的宝岛,是左左陪着我走过。
海风吹过海岸,连沙滩都改变了模样,可是我们青春的样子,大海依旧记得。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5:00 +0800 CST  
【肆】
周一,是师父来台湾的日子。其实周一我有一天的课,但我依旧果断地选择了翘课去接机。我不知道师父到底有没有原谅我,我的心里是忐忑的。
初冬的台湾并不寒冷,我坐在机场里,等待着飞机降落。师姐没有告诉我师父坐的那一班飞机,我也不敢去问师父。我能做的,就是从一早开始,守着出站口,等待师父的到来。 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是难受的,可是当我看到师父出现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一大波学校的工作人员冲上去围住了师父,我站在不远处,却丝毫没有机会走上前去。也是啊,大陆汉语言文学界赫赫有名的卓颜老师,即使她自己不乐意,去哪里不都是前呼后拥的待遇么?
我有些出神,直到我听见师父熟悉的声音响起:“宋老师,麻烦你们帮我把行李带回去吧,我有一点事情,处理完就过来,你们就不用管我了,晚宴我会来,您放心。”
我抬头,看见围着师父的工作人员纷纷跟师父握手离去。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父,想要转身跑掉。腿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最后一位工作人员离开,我和师父之间再没隔着一个人。她飘逸的长裙散发的是我好久不见的清雅,她温婉地笑着看着我。
随后,我听到了自己朝思暮想地一声,“小怿。”
我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她,眼泪簌簌的落下,我张嘴想要叫一声师父,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她走上前,揽住我的肩膀,轻轻擦掉我的眼泪,柔声说:“走吧,带师父去学校看看,让我看看我的小怿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
我挽着师父的胳臂,带她参观了学校,又带她来到我和左左的宿舍。她坐在我的床上,我张罗着给她泡茶。我正忙活着,突然听见她在身后说:“小怿今天是有课的吧?”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战战兢兢转过身,有些不知所措,“师父……”
师父看我紧张的表情却笑了,“我知道你是专门来接我的,这次不怪你。待会儿跟我去参加一个招待宴吧,晚上就跟我住酒店去,我跟你谈谈。”
“是,我知道了。”我恭敬地奉上茶水。虽然这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但我猜想今晚在酒店,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了解师父,不到真正算账的时候,她一般不会爆发。倒不大可能再因为我假期瞒着所有人推掉支教去了澳大利亚,而最可能因为我这三个月从来没有落实的任务。
晚上的宴席,无数老师过来给师父敬酒,讨好地笑着,恭敬地称呼“卓老师。”而师父永远稳端一杯清茶,不卑不亢地回应。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一切仿佛与她无关。若不是必须参加,这些场合,她是绝不会来的。她是文人,不是文化商人,她不会为了奖金拉课题搞形象工程,她懂的只是传道授业解惑,她在乎的只是传承。
我的印象里,师父从来不喝酒的,可是那天晚上,师父在宴席最后喝了一杯酒,她敬了学校的各位老师:“谢谢大家对我徒弟穆怿的照顾,给大家添麻烦了。”那一刻,我觉得眼前再次朦胧。
饭局过后,众人散去,我站在桌旁有些微微出神,师父轻轻拉了拉我:“走吧,跟我回酒店。”
到了师父的房间,师父进浴室卸妆淋浴,我有些手足无措,站在房间门口。师父出来后,淡淡看了我一眼就坐在了书桌前。我赶紧几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
“穆怿,在台湾没人管你,你过得挺自在是吧?”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6:00 +0800 CST  
【伍】
她问话很平和,真的,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直直地跪了下去。房间里铺了地毯,我的膝盖并没有磕在地上,但仍是止不住阵阵寒意。
我低着头,她也一言不发。过了大概半小时,她永远不起波澜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半小时了,你可想好要说什么了?”
说什么,我想说的太多,有对她的愧疚,有这三个月的委屈思念,有对自己任性行为的自责……最后出口的,也只是三个字:“对不起……”
师父站起身,走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前,从里面翻找出一把楠木长尺,比一般戒尺长而稍窄。那是师父专门用来教训我的。天地良心,她大老远跑来台北教训徒弟么?!
看见这把尺子我总会下意识地发抖,我望着师父,开口哀求:“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她把尺子放在桌上,打断我无力的申辩,兀自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满于我的浮躁与懒散。我想起当时她收下我时说的,“你跟着我就要跟我一起守好传承,从此不再懒散马虎,这有关一个民族的文化,不能有闪失。”
我成为了卓颜的徒弟,我的懒散浮躁却一点没少,敷衍应付,能躲就躲。这些事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大概今晚,她要来一次总爆发了。
想到这里我倒也从容起来,似乎是下定决心今晚结清总账从此老老实实学习汉语言。我膝行两步离师父更近,然后双手承起桌上的长尺:“师父从来教导,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马虎不得。而如今学生学习敷衍,儿戏传承,学生知道错了。”师父最在乎的就是传承,而我却犯了她的大忌。
师父伸手拿起我手上的长尺,平静的脸上不见怒气,“起来吧,褪掉裤子,撑到墙上吧。”
我不敢怠慢,心一横站起身脱掉裤子,转身撑在墙上。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马上袭来。师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善学者师逸而功倍,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小怿,虽然我一直拿着小鞭子赶你逼你,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话音刚落,毫无间断的十下就砸了下来。我强打精神挤出精力回应:“是,我记住了。”
又是十下。我的手一软,身子重心前倾,上半身贴在了墙上。墙体传来冰凉的触感,我微微抽泣着。身后的师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惩罚还没有结束。
果然,我刚刚撑好,便又是十下锤楚。她每一下都那么用劲,我能感觉身后已是面目全非。以前这时候,师姐总会冲出来拉住师父,可是现在我远在台北,只能在心里呐喊:“师姐快来救我啊啊啊啊!我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罢了,就这样吧,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师父放下尺子,“你记住,跟着我,你就必须守好传承。”
我提上裤子,身后又是一阵刺痛。不管是我还是师姐,挨打后都没有上药的待遇,在师父眼里,又要打又要哄,她没那个精力。
这一顿打,倒是让我心里释然了不少。我生命中最不懂事的几个月,大概也被写下了结局。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7:00 +0800 CST  
【陆】
第二天下午就是师父在我们学校的演讲了。我去得很早,拉着左左找到了最好的位置。坐在学校统一配发的小凳子上,身下的伤让我坐如针毡。
望着讲台上气场爆棚、妙语连珠的师父,听着周围同学们阵阵掌声,我拉了拉身边的左左,自豪地问:“怎么样,我师父是不是很棒?”
左左激动地点头,“小怿,一会儿讲完了能不能带我去休息室见见你师父?”
我点头答应。师父在我们师大,几乎是每一个文学院学生津津乐道引以为傲的人气教授,果然,在台北,师父一样受欢迎。
演讲结束,师父回休息室收拾东西。我拉着左左正要进去,门口的工作人员就拦下了我们:“抱歉,你们不能打扰卓老师。”
师父闻声抬头时,我还有些尴尬地立在门口。师父微微笑了笑,说:“那是我徒弟和她同学,让她们进来吧,麻烦您了。”
刚进休息室,左左就扑了上去:“哇!卓老师,您演讲好棒啊!讲得太好啦!您以后一定要多来我们学校啊!然后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穆怿啊……”
说到后面,左左的底气明显不足了,因为师父一直微笑着看着她,那种看小动物般的打趣的笑。
“小怿,这是你好朋友吧?好可爱的女孩子。”师父先是扭过头对我说,既而含笑看着眼前的左左,“放心吧,以后我们两个学校之间的交流会更加密切,我也会时常过来的,嗯,争取带上穆怿。”
左左呆呆地傻笑。
师父收好东西,对我说:“小怿,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左左也一起去?”
“好啊好啊谢谢卓老师!”没等我说话,左左就替我答应下来,然后继续满脸堆笑望着师父。
晚上。学校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
师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再怎样嘈杂的环境,她依旧清雅如置身暖香书屋。师父一言不发地抿着茶,而左左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吃过饭后,师父突然对我说:“小怿,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么?”
我一愣,下意识看了看左左,左左没有看我,而是死死盯住桌面,似乎想要把桌面盯穿。但我知道她的心情。挣扎一阵,我抬头回答:“师父,我明天不能跟您回去。”
“为什么?”师父和左左都跟惊讶,以至于她们异口同声。
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我轻声说:“师父,这几个月在台湾,我体验了与大陆不同的视角,谢谢您给了我这次的体验。您一直说不可以半途而废,所以,我不能现在回去。之前几个月是我不懂事,最后一个月,我得弥补回来。”
师父微怔片刻,既而微笑着点头:“不错啊,你长大了。好啊,那你留下,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不一样的穆怿。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我连忙站起身,“师父,我送您回去吧。”
她一笑如星月:“不用了,你快回去,明天还有课呢。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隐去,云雾缭绕,似一场迷梦。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7:00 +0800 CST  
【柒】
见到师父之后的那几天,左左开启了无限循环的念叨模式,整天“卓老师”长“卓老师”短。
终于,她问我:“穆怿同学,你怎么那么好福气,被卓老师收了作徒弟?”
我望着她好奇的表情,竟一时语塞。
是啊,该从何说起呢?
大概,一切应该从这里说起。
大一第一学期,那时卓颜还不是我师父,郁珈也还不是我师姐。我勤工俭学,到省古代汉语研究中心给郁珈当助手,每天负责抄抄写写或者各种跑腿,偶尔也帮郁珈写点小文章。
那天,大概是深秋的一天,我正在中心里整理稿件。郁珈站在办公室门口,朝我招手:“穆怿,来一下。”
郁珈的办公室里,除了郁珈还有卓颜。卓颜是郁珈的师父,我一早就知道,不过我依旧意外于郁珈的突然召唤。
“师父,就是她。”郁珈把我拉到卓颜面前,“我经常跟您说的,穆怿。”
我对着卓颜浅鞠一躬,“卓老师好!”
卓颜微笑着点头,“怿者,悦也。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她突然严肃起来,问我:“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有什么理解或看法?”
传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看来,传承是个特别神圣的词语。我犹豫了一会儿,说:“王蒙先生说,由于有所共鸣与传承,人类才不至于过分地迷失和绕圈子走老路,由于有所区别,人类才会有发展。传承,向上是承接,向下是传递。这个承字,足以看出承接者对传统优秀文化的敬畏。传承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还要加入创新的元素,所以,我觉得传承最重要的,是传统文化的新生。”
一口气说完,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卓颜,惊讶地发现,她竟微笑着频频点头。
“郁珈说的没错啊,果然是个好苗子。”卓颜依旧微笑着注视着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实现你所说的。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实现我所说的,这也的确是我的梦想,可是实现梦想,是需要外力的啊。我收回有些飘忽的目光,自以为坚定地向着卓颜直直地放下膝盖,我抬头望着她,“卓老师,我想请您教我,我跟您一起守住传承。”
卓颜有些诧异地与郁珈交换了一个眼神,既而恢复平静:“为什么?”
“因为中华文化需要传承。”我相信这是一个足够充足的理由。
她面不改色,“跟着我,会很累会很苦。”
我似是铁了心:“如果这点苦都扛不住,要怎么守好传承呢?”
“很好,穆怿,你跟着我就要跟我一起守好传承,从此不再懒散马虎,这有关一个民族的文化,不能有闪失。起来吧,回去工作,多跟你师姐学学。”
“是!”我兴奋地站起来,对着卓颜和郁珈深深鞠躬,“谢谢师父!谢谢师姐!”
或许那一天,是我中文路上的一个新起点,从此,传承,似乎成了我的使命。
回忆就这样一幕幕映入眼前,却不知如何诉说,我呆呆地看着左左,依旧无言。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8:00 +0800 CST  
【捌】
明天就要回大陆了,这注定今夜不眠。
夜里静静的,小夜灯暖暖的光让宿舍里变得很柔和,可人们的心情却一点柔和不起来。我和左左并排坐在床上,手紧紧握在一起。
昏黄的灯光让我看不清左左的脸,但从隐隐传来的啜泣声和手部感知的颤抖都告诉我,左左在哭。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更紧的握着左左的手。我们就这样,相顾无言,却坐了一夜。
第二天,左左没有送我去机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避免我们都伤心无比。如梁实秋先生所言:“你走时我不去送你,你来时,风再大雨再大,我也要去接你。”
在桃园机场,当我此行最后一次回望这个我哭过笑过的地方,我内心五味杂陈。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想我此行的目的是达到了,我体验并领会了另一种视角和生活。
几个小时后,我回到了B市,师姐来了机场接我。
或许是捕捉到了我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她笑笑,“师父在家呢,给你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霍香鱼,清炒莲白,排骨浓汤……一桌都是我好喜欢好喜欢的菜,师父坐在桌子旁,神情清静,眼底含笑。
我和师姐都鲜少看过师父如此居家的样子,以至于直到师父招呼我们吃饭才回过神。
“小怿,多吃点,你都瘦了。”
“珈珈,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啊,你给小怿夹菜啊!”
吃饭时,师父就没闲着,这样久别的温暖使我不得不埋头吃饭,以免被发现已经泪流满面的样子。
饭后,师姐抢着收拾,“师父师父,你带小怿出去散散步,这些交给我就好了。”
师父拉起我的手,边开门边回头对师姐说:“珈,我和小怿出去你可别把家里炸了啊。”
师姐的声音从厨房飘渺地传来,“放心吧师父。”可是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啊啊啊师父我错了我保证这是……”
又一声破裂的清脆。
“你保证这是第一个是嘛?”师父无奈地摇头,“算了珈珈,放在那儿吧,一会儿回来我来弄。”说完师父就拉着我出了门。
冬日的午后,阳光不急不躁,刚刚好的温度。但是在亚热带带了接近半年的我,还是在温带的冬日暖阳里冻得瑟瑟发抖。
师父拉着我的手,传递着她的体温。看着我不断打架的上下牙,她笑了笑,然后把我的手握得更紧。
街心花园里,还有坚强的绿色迎来送往。师父牵着我一言不发地走着,不像是散步,倒像是寻访,寻访冬日的生机。
再一次,行动先于了大脑,“师父……”我微微侧头看着她。
“嗯。”师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停下脚步,似乎在等待我接下来的言语。
“我前段时间看《尔雅》,里面说,‘怿,服也’。郭璞的注释说,皆谓喜而服从。”我有些不安地略微低头,“之前,我只做到了‘悦’,而不知道‘服’,但从此,我不会再任性了。”
她却只是依旧微笑。
“真的!”我慌乱地拉着她的胳臂。
她收起微笑,不带表情地直视着我:“你的保证我记下了,你也一定要记住。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但今后再有阳奉阴违,我可就清理门户了。”话罢,她继续往前走。
这样的威胁着实让我愣住,师父走了几步又回头叫我:“小怿,再不回家,你师姐估计真会把家里炸掉。”
有些人,温暖起来胜过阳光,她一语如花,摇曳碧云斜。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8:00 +0800 CST  
【玖】
寒假。
我是讨厌寒假的,我不想回家,家里一个人没有。我不想待在学校,毕竟这是假期。寒假不像暑假,它充斥着过年的气息,人们归心似箭渴求团圆,而我却无处可逃。
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城,我便变回了生活在这个小城的颓废的穆怿。再也没有规律的生活,更是整日与咖啡黑啤为伴,生活质量瞬间回归史前。
归属感是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我似游离于世的幽灵,哪里都不属于。
父母在遥远的Buenos Aires,颠倒黑白,置换春秋。若不是出现在银行卡上的新数字,也许我甚至会忘记他们的存在。育,养子使作善也。我的父母,生我养我,却从未育我。
多年的举目无亲让我不得已自立,卓颜和郁珈的出现使我突然有了安全感。可是当我再次回到这座对我来说毫无人气的小城,扑面而来的失落是我无法摆脱的消沉。
大年初一,窗外的鞭炮声还没消停。我依旧窝在被窝里,给师父发了拜年的短信。短信发出后,我把手机一丢准备继续好眠。
可是手机响了,师父打来的。我坐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喜悦而充满活力:“师父,怎么了?”
本应喜庆的日子,电话那头的人却处在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小怿,你是又喝酒了?又熬夜了?还是又生活颓废了?”
一连串的问句让我心中充满不详的预感,“师父,我没有……”这真是无力的挣扎。
“真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有足够的力量拨开我的谎言,让我不再有心思辩解,虽然疑惑于师父如何知晓我恶劣行径,但只能老实回答:“我错了……”
电话那头师父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大过年的,不想跟你发脾气,这事儿等你回来再处理。从现在起,每天起床之后睡觉之前都给我发个短信,其他时候我可能随时查岗,谅你也不敢撒谎。待会把咖啡啤酒方便面零食给我统统丢出去,每天早上晚上都出去跑八百。我没给你布置任务,但好书你还是应该多读几本。放假是让你放松而不是放纵,该怎么生活居然还要我教你。”
除了演讲,师父很少这样大段大段的讲话。
“是,我都记下了。”我坐在床上,不禁为我开学回B市的人身健全感到深深担忧,“师父……”我还想问出心中的疑问。
“嗯。”师父的声音依旧不起波澜,她有没有真正生气,我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自己看看你给我发的短信,最末的位置加了标点,只有在心虚的时候你才会这样吧。”
挂掉电话后,我连忙看了看出卖我的的拜年短信,果然,我在句末缀上了一个小小的句号。该死,果然是不经意的细节暴露了我。平时发短信,我从来不会在句末加标点,跟师父也是如此。可是,当我犯了规矩,我会不自觉的想要用恭敬无比的语气和师父对话,于是总会无意识的加上标点,让整条短信恭谨严肃。
师父的话是不得不听的,被发配台湾之前的教训,让我再也不敢阴奉阳违,况且,师父是为我好。剩下的寒假,还是规规矩矩地过吧,不然,回了学校只会更惨。
新春的爆竹声不眠不休笼罩这座城,却盖不住孤独和寂寥。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9:00 +0800 CST  
【拾】
开学的日子是惊心动魄的。上学期开学,我被打发去了台湾,而这次,我将回去面对师父未知的愤怒。
师父吩咐我提前几天回学校,我小心翼翼地应下。
之后我立马给师姐打电话:“师姐你可不可以提前几天回学校?”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回答:“怿,师父给我才打了电话,叫我开学以后再回来,对不起,这次师姐帮不上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劝劝师父的。”
那一刹那真是欲哭无泪,师父这次是不给我留活路了么,完全没有给我搬救兵的机会。
我回到学校,挣扎了好久才下决心叩开了师父的家门,紧张得甚至手心里全是汗。
师父一身家居装,神情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开门之后往旁边让了让,轻声说:“进来吧。”
“师父,我……”我正要开口认错。
师父却打断我,问了一句:“《弟子规》还能背么?”
《弟子规》,那是我拜入师父门下的第一份作业。我有些不解地点头。
她拽着我的胳臂进了书房,我一眼看到书桌正前方的地面上摆着一张床上电脑桌,仿佛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跪下。”
果然……我认命地在电脑桌前跪下,脑海里拼命回忆《弟子规》的每一个字。
师父在一旁的书柜里翻找着,吩咐:“默写三遍。”
三遍?!我心中窃喜,居然只是三遍,果然是师父听了师姐的劝么?
可是她接下来一句话把我打入地狱,“小楷。”说着,宣纸,墨汁,小狼毫纷纷出现在我的面前。
作为师父的弟子,琴棋书画都是必修的。我的小楷虽然算写得不错,但书写速度十分慢,三遍《弟子规》,估计写完了腿也断了。
第二遍写完,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两个小时,膝下难忍的疼痛侵蚀着我的大脑,我甚至感觉自己提笔的手在不断颤抖。
恍惚间,师父走了过来,拿掉我手上的笔,把我从地上搀了起来。我半倚半靠在师父身上,听见她说:“你跟着我一年多了,《弟子规》写了无数遍,身有伤,贻亲忧,还不记得嘛?一不在我身边,就那样对自己,能不能懂点事!”
师父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替我揉着膝盖:“穆怿,我知道你不喜欢放假,那样你就要回那个小城,你讨厌孤独寂寞,没有安全感,却又装作不在乎。”
她把我的心理剖析得那么清楚。而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师父现在不要求你守住传承,但你,一定先要守住自己。”温柔的话语也有难言的力量。
在师父停下手中动作的时候,我紧紧抱住了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师父,您比我父母更好,我也不会让您担心了。”
她任我抱着,只是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好孩子,你可比你师姐那时候听话多了。”
所以没有人可以独自闪耀,我们都在彼此生命的映照之中。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49:00 +0800 CST  
【拾壹】
河畔的柳树显出点点绿意,天气回暖,人们也终于从厚厚的衣帽中渐渐解放出来。
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家里的气氛却是异常凝重。师姐的研究文章被人盗用,她好几个月的心血被他人窃取。而师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得到师父的心情十分不好。她对我的要求越来越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苛。
每天的常规任务翻了倍,合格标准也提高了好几个档次。我在心里抱怨着,却不敢说出口,毕竟,师父和师姐的脸色我看在眼里,我们家里遇到困难了,我知道。
我本来就少的课余时间彻底蒸发,朋友们的聚会,我也只能推的干干净净。
弦绷得太紧,我又不敢松下来。好朋友芃芃悄悄对我说:“怿怿,要不,这个周末的特训,你请病假算了。卓老师把你逼得这么紧,这样下去不行啊!”
请病假?不行,要是被师父发现我再一次阳奉阴违,我就真的要被逐出师门了。
可是,我真的好累,心里感觉好压抑。
大概,人在极度压抑的时刻,脑子是真的不清醒的。周五下午有两节师父的课,我破天荒翘课了。
下课之后,芃芃来图书馆找我,告诉我:“刚刚我跟卓老师说,小怿这几天胃很不好,问她能不能停掉你这个周末的特训。她同意了。怿怿,这个周末你好好休息,我们今晚去酒吧好不好?”
看着芃芃兴奋的笑容,我心里却一点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压抑。我勉强点了点头,随她出去。
晚饭时,师父发来短信,“小怿,你同学说你这几天胃不大好,你周末在宿舍好好休息。”
那一刻,我下了决心,我对芃芃和另外几个朋友说:“不好意思,我待会儿不能陪你们去酒吧了,我得回去。”
芃芃拉住我,“你疯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你干嘛啊?!”
我笑着对她说:“我没事,但如果我真的不回去,那事情就大了。”
敲门的时候,我是忐忑的。然而,没人应门,我透过猫眼儿,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光,想来,师父不在家。
我正在门口踌躇,突然听到师父的声音响起:“小怿,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不安的低头,不知该说什么。直到随着师父进了家门,我乱糟糟的脑子才清醒过来。
我低头走到师父身边,说出一句:“师父,您打我吧……我身体没问题,是因为我觉得太累了想偷懒才……”
我意想中的愤怒并没有到来,反而,我被师父一把拥入怀中。“小怿,这段时间,师父对你太狠了,你师姐的文章被盗用,我的课题也没有过审,事情太多,忽略了你。对不起。这个周末好好休息,师父陪你。”
她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是平时少有显现的宠溺,我不得不再次感叹,我到底有多幸运。
相逢是恩泽一场,相伴愿岁月无恙。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0:00 +0800 CST  
【拾贰】
由于四月二十三日是世界读书日的关系,B市很多学校把四月定为了读书月。今年,市里组织了各种各样的读书月活动,其中一项是文学作品比拼。这大概是师大文学院师生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洋洋洒洒上千字读后感或是散文论文层出不穷,似乎要把各种读书月的奖项拿到手软。
我也写东西,在室友的怂恿下,我交了一篇论文《古文新生》,说实话,这篇论文是受了师父种种有关传承的观点的启发。师姐看过之后并没有提出什么修改意见,她说她觉得这是很好的文章。
师姐溢美至此,我也自信起来。满怀期待地交了文章之后,我没再去关注相关信息。
师姐作为研究中心的代表,是比赛评委团的成员。那几天,每每师姐要出门开评审会,师父都要嘱咐一番:“珈珈,你多关注一下小怿文章的动向,但是别想给她开后门。”
不久师姐就带来了我的文章进复审的消息。我心里有些欣喜,进复审的文章,一般就没什么问题了。
可是师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原因,我也不敢把我的开心表现得太明显。
然而最终的获奖名单里却没有我的名字。我满脸祈求地望着师姐,师姐却一脸歉意地对我和师父说:“我去查过了,有人开后门找了关系,刚好顶下穆怿的名额。”
我沮丧地坐在师父家的沙发上,一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师父若无其事地张罗我们吃晚饭。直到吃过晚饭,师父也没说过什么话,只是在师姐多次想开口安慰我之后说了一句:“小怿,我希望你能清醒过来,好好想想为什么会这样。这次不能怪你,但你也要从自身找原因。有人能顶下你,说明你还没有优秀到不可质疑。”
晚饭后,我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师父同意了,师姐有些不放心,想要跟我一起,但我拒绝了。
我出了教师公寓,漫无目的却不知不觉地一路向南,走到了南门附近师大广场的校徽雕塑下。
我呆呆地站在雕塑下,师大的校徽,于我来说是个象征,它承载了高考之前的奋斗和苦涩,它包含了大学遇到的温暖和阳光,它代表了梦想收入囊中的幸运。想想两年前,我来到师大,我回了家。
我以为,来到师大我就成功了,我在汉语言文学上一定可以造诣菲浅,我成了卓颜的徒弟我可以事半功倍。然而这次的失败给了我当头棒喝,告诉我这一切只是我以为。
四月天的夜风还有些微寒,我不知道我在雕塑下站了多久,只知道我的眼泪被吹干了一次又一次。
我不担心有人会注意到我,因为这里是师大,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清醒的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是行色匆匆。
夜大概已深,我终于准备回师父家。当我转过身,却发现师父和师姐并肩站在不远处,师姐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而师父则是温婉和煦地微笑着。
我走到她们身边,刚被吹干的泪水再次涌出。
师父伸手轻轻抹去我的泪,柔声说道:“小怿,咱们回家。”
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有你们一直陪我,让我知道曾经习惯孤独的我不必再假装坚强。
我们回家。在那座城辉掩过星光的城。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0:00 +0800 CST  
【拾叁】
这个夏天,师父难得清闲,没有无穷无尽的论文和课题。心情大好的师父决定带我和师姐出去旅游。我想去德国,师姐想去冰岛,我们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师父微笑着轻声说:“去北海道吧。”
一个现在日本工作的师大学姐替我们安排好了在北海道的住所和交通——一处安静素雅的独栋短租公寓,和一个谦和少语的导游司机浅田先生。
在公寓里安顿好后,师父跟那位宋离学姐坐在窗边愉快地叙旧,我和师姐坐在沙发上边分享零食边偷偷听着师父她们的谈话。
聊着聊着,宋学姐说:“卓老师,我过段时间就要回国了,邱老师想让我回去帮她。”
听到“邱老师”三个字,师姐放下手中的零食,微微扭头看着师父。我顺着师姐的目光,看到师父不易察觉地微微蹙眉。
邱老师,邱禾,我们的当代文学老师,出过很多大众普及类文本,也多次作为文化学者,在各地现身。虽然我没有听师父和师姐说过,但我能感觉到,师父不太喜欢邱禾。
师父随即恢复了淡然,问:“嗯,她那里你去也合适,你是要去她的出版团队还是新媒体团队?”
“我不知道,新媒体吧,邱老师好像希望我去那里。其实我不想回去,但是,我好像更不想让邱老师失望。”宋学姐突然有些惆怅。
后来的谈话中,我大概了解了,宋学姐一直觉得如果不是邱禾,她没法留学,也没法在日本找到一份比较好的工作。这大概也是…知遇之恩吧?
宋学姐走后,师姐走过去对师父说:“邱禾又想干嘛啊?明明是学中文研究当代文学的,结果好像不懂术业有专攻是什么意思似的,哪个领域都要去涉及,真把自己当全能王么…”
师父打断师姐的吐槽:“邱禾是你叫的么?她能在媒体面前做各种各样的演讲,说明她还是有内涵有积淀的并不是除了当代文学就什么都不懂。管好你自己的事。”
在师父门下一年多,她寡语的性子让我习惯了通过她一两句话揣测她深层的意思。师父从来信奉,与文字相伴的人生会是寂寞的,要耐得住清静寂寞,才会真正在文学上有所成就。文人该是声名远扬却隐于尘世的,推杯换盏渴求名利,那是吃文化饭的商人。
如此看来,师父大概是不待见邱老师那种以文学知识换取知名度的世界观方法论吧。各类媒体近年一直以传统文化为一个重要卖点,邱禾早就看准这一点,一直在做相应准备。而 师父与之完全相反,媒体的邀请她统统拒绝,久而久之,媒体也就不来吃这碗闭门羹了。我知道,师父这是守着她心里的真理。
可是要守住寂寞,守住背离现实的执着,谈何容易?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1:00 +0800 CST  
【拾肆】
北海道的夏季并不炎热,安安静静的氛围让人更觉清凉。按照师父的要求,浅田先生安排行程很松,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公寓里清清闲闲的看书。
在师父的认知里,旅行是为了惬意,是为了了解所到地最真实的风土人情,而不是去各个景点留下一张张剪刀手游客照。
清闲的日子里,脑子里有了空间去构思文章。在北海道,我写成了一篇小论文。我和师姐都比较害怕师父给改论文,也不能说她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但真的任何一点小毛病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每次找师父改论文简直比高考还紧张,但是历经了她的枪林弹雨仍能存活的论文,多半都能发到比较好的学术刊物或者能获奖。
这次也一样。师父微蹙眉看着我的论文,我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问我:“穆怿,你知道你最缺什么吗?”
最缺什么?面对师父这句奇妙的问话我脑子一片空白,缺钱缺爱缺钙缺锌缺铁还是缺心眼儿?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她是说我的论文,缺什么呢缺什么呢……
我迷茫而无辜地摇摇头。
“思想。”她站起身,一脸严肃,“自己的思想。你再好好看看。”说完,她把我按坐在我的论文前,自己倚在桌边。
我盯着电脑屏幕。思想,自己的思想。我突然想起,高中时做历史材料分析题,历史老师曾用半打趣半讽刺的语气跟我说:“你语文功底可真好呢!明明是材料里有的东西,你却换了个说法换了个句型又写了一次,你在做语言运用句子改写么?!我需要你自己的思考!”
也许是看到我微表情的变化,师父开口问:“明白了?”
我站起身回答:“是,我现在有时还是在当搬运工。”
她点头,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这段时间都不要求你写什么论文了,你多看点书,每本书都写一篇读后感交给我。我不限字数,你自觉好好写,多思考。然后,多跟你师姐聊聊,她比你会思考得多。”
停顿一下,师父又说:“你知道《古文新生》如果不出那次意外,为什么能得奖么?”
“因为……有思想?”我有些不确定。
“有你自己的思想。你的那篇文章里,阐述的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都看过的东西,你提出的是自己独一无二的新观点。”师父不爱说话,但她教我们却很耐心,一定要让我们明白她的话。
随后,师父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我:“这几天,先看这个吧。”
我接过,低头一看,钱锺书先生的《宋诗选注》,稍微一愣,我小心翼翼问:“师父,这个……怎么写读后感啊……?”
师父一挑眉,反问:“不会?你读之后有什么感受就写啊,还有不懂,问师姐去。”
好,我问师姐去……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2:00 +0800 CST  
【拾伍】
见我一脸悲哀地从师父房间走出来,师姐笑而不语。
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宋诗选注》,愤愤不平地说:“师父叫我写读后感,《宋诗选注》的读后感!”
师姐强忍着笑意,“没事儿,我也写过。”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我拉住师姐的手:“师姐师姐,求参考,我真不知道怎么写嘛~”
“嗯,好啊,”师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被师父发现了后果自负哦~”
她一提师父我就打蔫了,师父刚教育我要有自己的思想,结果转身我就去求参考,完全是自寻死路。
师姐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好了,好好读好好想好好写,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于是那些天就陷入了读书思考的死循环。不过好歹是有效果的,回到B市的那天,我就把读后感交给了师父。还算是得到了她的初步认可。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师父丢给我这十五个字。
她总是喜欢这样,信手拈来一句与此情此景贴合的文言,让我们自己去想去悟。语言简洁,却又藏着太多道理。
这句话,出自《礼记》,被不少中学做了校训。我明白其中的意思,学习要广泛涉猎,要有针对性地提问请教,要学会周全地思考,形成清晰的判断力,用学习得来的知识和思想指导自己的行为。
思考,思想,说起来太容易,可是,我们受填鸭式教育太久,清晰的思维和判断力是需要回归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师父微微笑了笑,宽慰我:“你别急,你需要时间,我会给你时间。”
回国后,师姐回了家,而我就赖在了师父家里。
正值七月盛夏,我整天懒得出门,窝在空调房里不愿动弹。师父最是见不得我如此慵懒,每天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我出门。
“小怿,跟我出门吃早饭吧。”
“小怿,去学校北门口帮我拿快递。”
“小怿,才吃了饭别又去坐着,走,陪我散散步。”
“小怿……”
那天,刚下过雨,B市难得的清凉,我又被师父打发出门去超市买东西。我正埋头核对我的购物单,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老师,您看看,是这个么?”
那声音,我是在哪儿听过?
我抬头,看见了在北海道为我们安排行程的宋离学姐,还有不远处的,邱禾。
宋离看见了我,笑了笑:“穆怿,又见面了。”继而又偏头对邱禾说,“老师,这就是卓老师的徒弟。”
邱禾笑着点头,“我知道她,咱们文学院很优秀的孩子呢。”
不知为何,我觉得那时气氛特别诡异,我有些惶恐,微微欠身说:“我东西买好了,师父嘱咐早点回去,我就先走了。邱老师再见,宋学姐再见。”
我刚转身就听见邱禾叫我:“穆怿,明天上午十点,可以来我办公室一趟么?有点事找你。”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再见。”我回应着,心下疑惑。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2:00 +0800 CST  
【拾陆】
我刚打开家门,就听见师父的抱怨:“穆怿你再不回来你师父都要出去寻人了,家里都没米了,还等你买米回来才能做晚饭呢。”
噢天呐谁让您老人家揭不开锅了才想起来买米?师父的画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傲娇啊谁能告诉我!
我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好,对坐在沙发上的师父嗫嚅着:“师父……”
师父放下手中的资料,抬头看着我。
“那个……我在超市碰到宋离学姐和邱老师了。邱老师叫我明天十点去找她,说是有事。”
“嗯。我知道了。”师父又拿起了资料。
我有些奇怪,毕竟在北海道,听宋离学姐提到邱禾,师父便皱眉,再加上听到了师姐那次的吐槽,我以为师父会不愿让我去找邱禾。
看我没动静,师父招手,让我在她身边坐下。她随意地把手搭在我肩上,说:“你也觉得,我不待见邱禾?”
我呆呆望着师父,不知如何回答。
师父笑了笑:“但你也会发现,每次你师姐抱怨邱禾,我都会训她。”
是的吧,每次师姐吐槽邱禾,都会被师父一通训然后被发配去干活。可我以为,师父只是不喜欢我们这样随意的议论别人。
“我承认,我和邱禾世界观不同,所以我跟她来往很少。可是于你们,邱禾是老师,你们需要向她学习她比你们擅长的东西。虽然你们是我的徒弟,但我不能把我或者任何一个人的世界观加在你们身上。”师父温和的样子总像是冬日的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
我暗自感叹自己的狭隘,师父自然是希望我们从各种人身上学习他们的闪光点,又怎会因为自己与别人意见相左而不让我们学习呢?
“那……”我心中不再那么忐忑,“您知道邱老师找我要干什么吗?”
师父微笑着摇头,说:“别想那么多,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你歇会儿吧,师父去做饭。”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邱禾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阵,还是敲门进去了。邱禾见我来了,起身接了一杯水给我,说:“最近我看了看咱们学院的成绩分析,我很认可你的能力,所以今天找你来。”
我默然,只是低头喝水。
“我的工作室和电视台一起在筹备一个比赛,诗词歌赋是我们的主要考点,你有兴趣么?我希望你可以去。”邱禾说着,递给了我几张纸,比赛详情、参赛须知、报名表。
快速浏览一遍,我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我想不想去参加这个比赛。想吧,谁不想去展示去证明自己呢?不想吧,我生性羞赧,师父会不会也不喜欢我这样沉不住气?
暗自纠结一会儿,我对邱禾说:“我……需要考虑,也需要回家跟师父商量,希望邱老师能等我几天,好么?”
邱禾灿然一笑,又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当然要好好考虑。这也是学习的机会,我想卓老师也不会拒绝。这是我的名片,想好了就跟我联系吧。”
走出邱禾的办公室,看着浅蓝的天,那一刻我迷茫了,师父说,要沉得住气,知识是自己的,不该拿去卖弄。如果去参加比赛,会算是…卖弄么?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3:00 +0800 CST  
【拾柒】
回家之前,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给师姐打了个电话:“师姐,刚刚邱禾找了我……”
“邱禾?”师姐有些吃惊,“她找你干嘛?”
“叫我去参加一个比赛。”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师姐。
师姐听了,对我说:“你去吧,这也是个学习的机会,当然你也要听师父的意见。还有,师父和邱禾,你别东想西想,别觉得是邱禾就怎么样了,听见没有?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听师父话,别惹师父生气。”
“我知道了师姐,那我回家去了,挂了哦。”挂掉电话,我起身回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邱禾接触就感觉特别不自在。
回到家已近中午,师父在厨房忙碌,叫我回来,只说一句:“快去洗洗手,饭一会儿就好。”
我自己的事,师父很少过问。在她看来,如果我需要她的建议或帮助,我自然会跟她交流,相反,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说,她也就不会问。但我也不想瞒着什么,毕竟她是我师父,给我安全感和归属感。
我走进厨房,帮着师父准备午饭,也告诉了师父邱禾对我说的话。师父关上灶,收拾好厨具,回头对我说:“你自己决定。”
我自己决定?我又问:“那,师父不觉得这是卖弄么?”
师父笑了:“穆怿,你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啊?卖弄是什么,是没有真才实学却爱慕虚荣不懂内敛,你呢?你有知识有能力,你这叫展示,这叫学习,怎么会是卖弄呢?”
我有些羞赧。是啊,我整天在琢磨什么,就知道乱想乱猜。
“参赛的事,你自己决定。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也可以广交朋友,打开视野。你如果去,师父全力帮你;如果不去,就继续好好积累好好修炼。”师父说罢,端起做好的菜走出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想了一会儿,师父和师姐说的没错,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所以,我也不能这样畏首畏尾,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吧。
在师父的注视下,我坐在餐桌旁。我说:“师父,我去参赛。”
“好。”师父微微笑了笑,似是早已猜到我会做这样的决定,“小怿,决定了就吃饭吧。”
饭后,我蜷在沙发上,和师父一起看电视。我好奇地问:“师父,你和师姐都参加过什么比赛啊?”
师父把视线从电视上收回,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两个厚厚的文件盒递给我。我打开看了看,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师姐的,文件盒里装的满满的全是奖状证书。我看得目瞪口呆,此前我从未问过师父和师姐关于她们参加过的比赛,这也是第一次我看到这么多她们优秀的证明。
师父轻轻合上文件盒,对我说:“小丫头,不用羡慕,你也会有。”
我也会有么?我想了想我那仅有的几张小奖状,心中充满怀疑。可是师父的话,我是绝对相信的。我对上师父柔和的目光,说:“师父放心,我会努力向你们看齐。”
听说,离优秀的人越近,学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楼主 落木一夏  发布于 2016-09-08 19:53:00 +0800 CST  

楼主:落木一夏

字数:52815

发表时间:2016-09-09 03: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2 13:27: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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