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朋友们好,更新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就书名做个说明,本书用玉之觞命名,是因为玉在先秦时期的特殊地位,在那个等级分明的时代,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佩戴玉石,又说君子无故不去玉,孔子将君子比德于玉,仁义礼乐忠信,兼六种美好于一体,方能成就玉的美质,君子的美德。《逸周书·世俘解》称“商王纣取天智玉琰五,环身厚以自焚,凡厥有庶吉,焚玉四千……凡武王俘商旧玉亿有百万”,玉石代表的是一个时代,这也是中国所独有的文化现象,外国人通常很难想象,一块玉石怎么会被赋予那么多的内涵,本书将会在后面的章节中探索玉的真义,如同唐僧取经,不到最后一刻难以成就真身。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0 13:32:53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宫中传书

再说申生自晋侯外出狩猎,奉命监守国政以来,日日兢业不怠,白天在世子府中接见朝臣,商谈国事,晚间看奏表、回国书,无片刻得闲,因此多日不曾到宫中去,加上耿姬严嘱后宫对清查章含宫一事不得泄露半分,所以任是宫中闹得天翻地覆,申生却一无所知。

这日用过晚膳,申生正在书房内披阅一份奏章,隗姒自外面进入,一面打发书童赞先下去,一面往炭盆里添柴。因里克今日新娶了一个小妾,在府中大摆宴席,申生便让隗姒带了贺礼前去相庆,去了一天,此刻方才回来。

申生略一抬头,见隗姒双颊还兀自红着,道:“你也劳累了一日,不必来侍侯了,让膳房煮一壶解酒汤,喝了早点歇息吧!”

隗姒拭了拭微烫的脸,笑道:“不妨事,今日席上人多,且都是朝中大夫士人的贵亲命妇,我被她们劝着多喝了几杯!她们原打量我扛不住,不想我竟是个能喝的主,到让她们吃惊不少,谅以后也不敢小瞧了我!”

申生低头写字,漫不经心道:“难道你们戎狄的女子都是喝酒的好手?”

“虽不敢说个个都是好酒量,总比那些中原女子强些,她们不过喝了两口,就个个捧心捂脸、貌似娇弱不堪,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隗姒过来跪坐在申生旁边,一边磨墨一边道:“公子,今儿宴席上有件事说来有趣。里司马请了宫里的乐师前来奏乐,那些笙管钟鼓之类倒也罢了,一味地热闹排喧而已,独有那名叫优师的,弹奏了一支琴曲,甚是动人,象我这般于音律一窍不通的,也觉得心驰神摇,在场的宾客没有不动容的。听贵人们讲,曲子虽好,只是喜庆之日,听上去疏淡了些!”

申生手不停笔,低头写字,口中道:“你来晋国不过数月,也懂得听琴了?”

“妾身哪懂这个,不过常跟在公子身边,听公子拔弄弹唱之时,在心里记了两句,公子到来取笑妾身。”

隗姒偷偷看了申生一眼,见他不作声,默然半晌又忍不住道:“那优师一曲弹完后,却叹起气来,众人都问何故,他道你们有所不知,此曲乃一聪慧敏辨之奇女子所写,如今曲子还在,那女子却已身陷囹圄,今日重弹此曲,如见女子当日音容笑貌,不禁让人感慨上天弄人,命运无常!”

隗姒说完,见申生已搁下笔看着自己,便颇为自得道:“公子肯定想不到,那优师竟似与我一见如故,说那女子也是戎人,妾身的相貌与她有几分相似,因此见了妾身如见知音一般,还当众给了妾身一卷帛书,说是那奇女子所写之琴谱,如今谱还在,人已沓渺,他见了徒增伤感,不如转赠于我,或许还可以派上用场,在场的命妇们,个个羡慕不已,都说能得优师的亲手相赠,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其实公子你说,我要那琴谱有何用?”

“把琴谱拿来与我看!”

隗姒见申生面色有变,也不知是何故,忙从怀中取出帛书,递与申生。申生初时还暗自疑虑,自忖琴曲从来只有口耳相传,亲口教授,从来不曾听得有什么谱子,细看之下,才渐渐明白过来,作谱者自创一套记曲之法,没有音调,只将指法和徽位记录下来,或勾或挑,或抹或推,用点线圈的简易画法,依据指尖落在琴身的位置,按照上下左右的顺序依次画下来,若不是深通琴技之人,绝不能看懂此中的玄奥。

申生心中大赞,叹道,“创此法之人实乃奇人异士,自古有多少绝佳名篇因无人传载,失了踪迹,若能得此法传谱于世,当是一大美事!”

“公子不知道,别说那些不识字的,就是识字的,也无人看得懂这张琴谱,都道是天书!”

“这首曲子怎么没有曲名?”

“优师告诉我,此曲初作之时还没有名字,他暂将曲子命名为‘九黎’。”

“九黎、九黎,救骊……”申生喃喃念道。

隗姒见他双眉紧蹙,忙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你收拾一下,马上进宫一趟,看看章含宫那边是否一切安好!”

隗姒面露委屈之色,“公子怎么总让我在这个时辰去呢,别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妾身回来了还没一个时辰……”

申生不待隗姒说完,已把家臣猛足叫来,交待了一番,让他和隗姒同去。

两人走后,申生再定不下心来批阅奏章,他细想隗姒的话,优师的所言所为似是处处有深意,他明知隗姒是我的妻妾,却刻意亲近她,借送琴谱一事向自己传词达意,“九黎”二字更是耐人寻味。

申生知道骊嫱不会写字,但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她若在宫中能有知音,必定是优师了。此人在宫中正得宠,宫里若有风吹草动,他必定是知晓的,自己已有数月未曾进宫,难道骊姬姐妹果真遭遇了不测?

每每想到骊嫱,申生便心绪大乱,骊嫱对自己剖肝沥胆一般表述了心意,甚至不惜以死明志,美人多情,自己又怎能不动心,只是身为晋国世子,晋诡诸的长子,怎可行此忤逆不道之事,与君父的姬妾私通,并私自出奔,这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之事,纵然自己可以放弃晋国的君位,终究要背上“伪君子”,“不孝子”的传世骂名,想到此处,申生便不敢再往下想。

正彷徨间,猛足已自外进入书房,禀道:“公子,老奴陪小君进宫时,在路门被拦下,称耿夫人有令,近日外内命妇没有诏令,一律不许擅自入内宫。老奴无法,只得先回来,向公子示下。”

“你难道没有拿我的令牌出来?”

“老奴将令牌给那门人看了,他说他只认耿夫人的手谕和廷卫的符节,别的一概不认。”

“廷卫?难道后宫的内卫都换成廷卫的人了?”

内卫向来由都司马里克掌管,里克又投靠在申生门下,申生出入宫城从来没有人过问,他手下的人要进宫城,也只要拿着世子的令牌即可,如今内卫仓促换人,申生竟毫不知情,恐怕宫内确有变故。

申生向猛足道:“你立刻去里克府上,请他前来议事!”

“公子,今晚可是里克的大婚之夜啊!”

“就说我有急事与他商量,他还能不来吗?”

猛足只得领命而去。

申生一人在书房内寻思着,忽有下人来报,说门口有人自称是从宫里出来的,有要事急欲求见。

申生令将此人带进来,只见来人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见了申生才除下头巾,下拜道:“奴才冒死前来相见公子,还请公子救娘娘一命!”

申生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关上房门,细问原委。原来此人正是骊姞身边的内竖息,向申生叩了头,自报了来历,从怀里取出一羊皮套来,递与申生。申生接了,将羊皮套拆开,见是一方素白汗巾,上面画着一枝蔷薇花,花瓣已然枯萎,零落纷纷,画上还有一根折断的玉簪,整个画面笔法凌乱,线条草率,显然是在仓促中画成。

内竖息道:“这是骊娘娘托姞娘娘转交给公子的。如今骊娘娘被禁闭在章含宫,性命旦夕不保,姞娘娘吃了百般的苦,才抽身出来,瞅着空儿差奴才来世子府上送信!”

申生虽已将信中的意思看懂了七、八分,听了内竖息所言,还是吃了一惊,询问之下,内竖息将耿姬带着永巷令清查章含宫,如何将杀人的罪行强加给骊嫱,又如何在后宫大兴刑狱,严刑逼供宫人之事详细说了,末了说,“骊娘娘自知难逃此劫,危急之时,将此书信差人送到姞娘娘手中,还留了口信说,该她的或不该她的罪名,她自会一力承担,只求世子能救姞娘娘一命,至于骊娘娘,若侥幸活下来,是她的福分,若救不得,公子也勿勉强,只愿往后好生相待姞娘娘,不要留她一人在世上无亲无依,任人欺凌。骊娘娘自认与公子相识一场,今生心愿足矣!”

内竖息说到此处,话声哽咽起来,“只是我家姞娘娘说,她们姐妹两人从来同出入,共进退,即使死,也是死一块儿,公子若救不得她姐姐,她便随姐姐一块儿去!”

申生也是心中酸楚,默然良久,道:“姞娘娘现在何处,宫中既已禁止一切闲杂人出入后宫,你是怎么出得宫来的?”

内竖息将骊姞搬出玉蟾宫,住到珍禽囿一事说了,又道,“珍禽囿地处宫城僻静之隅,闲杂人少,虽然万事简陋些,姞娘娘在此处调弄鸟雀,喂养珍禽,比在玉蟾宫受闲气好得多。今儿娘娘觑人不备,将园中那只鹦鹦的翅膀给弄折了,然后报与耿夫人说急需到药铺寻一味断续膏,因这鸟是主公的喜爱之物,耿夫人不敢怠慢,这才准了奴才出宫。奴才趁去药铺抓药之际,赶到世子府上来报信。”

“委屈你家娘娘了,她受了这么多苦,我却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实在惭愧,回去告诉姞娘娘,我当初即立下誓言,便不会轻易违信背誓,必定全力救她们姐妹俩于水火之中,让她们暂且忍耐几日,我自会想办法搭救。你已在此处耽搁良久,不可叫宫中起疑,速速回去复命要紧!”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1 14:28:1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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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2 10:38:52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身陷囹囫

内竖息拜别再三,才含泪而去。猛足此时也将里克带到府上。里克今日娶妻,本已同宾客畅饮之后,宴罢归房,正欲同爱妾一起共眠,不期申生派人来唤,当下草草穿戴了衣冠,就随猛足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世子府。申生已在厅上侯着,不待开口,里克便道:“公子,深夜唤卑将前来,可是有急事?”

申生请里克入坐,致歉道,“请司马大人深夜前来,甚是唐突,还请见谅。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方才谴人进宫,在内宫门口被人拦下,说要持廷卫的符节方能出入。我寻思着莫非守内宫的卫士换成廷卫的人了,小弟未曾听司马大人说起此事,所以特意唤来一问?”

“难怪公子不知,廷卫耿庬数日前找到我,称因近日诸侯各国有使臣来向长公主求亲,同住馆驿之中,时常有纷争斗殴之事,馆驿中又没有守卫看护,如此闹下去实在有失我晋国威严,因此让我将宫中的内卫暂调至馆驿巡防,内卫则由他从内廷另外拨人过来充任,卑将昨日才与他交割了事宜,想来耿庬还未来得及将此事禀报世子,故有此误会!”

“使臣斗殴之事我自然知晓,只是换宫卫一事耿庬理应先向我禀告,我既领了君命,监理国政,却连宫门都进不了,这是何道理?”

“如今后宫之事全由耿姬作主,这耿庬又是她的族亲,想来此举是奉了耿姬的意思吧!”

“君父临行前有令,耿姬主后宫,我主朝政,这换宫卫应算不得是她一个人的事吧!”

里克道:“世子原来是为了此事生气?依我看大可不必,他不就是拦住世子的人,不让进宫吗,兴许是他忘了提前支会一声了,我明日去找他,让他来向世子赔个不是!不过我说,这么晚了,世子急着谴人进宫有什么事吗?”

申生略一沉吟,道:“长公主近日身体不适,我备了些物品,想差人送进去,不料到教我吃了闭门羹。”

“长公主是世子的姐姐,自然要多关心的,这耿庬也是当廷卫令当久了,一时糊涂了,世子放心,卑将明日就去吩咐他。”

送走里克后,申生已无睡意,回到书房,思忖良久,心里渐渐有了主意,便着手去安排。

此时的章含宫,宫门口被一干杀气腾腾的士兵把着,连着宫墙边也几步一站,守着数十个卫兵,将个章含宫守得跟牢笼似的,蝇虫也飞不出一个。宫内冷冷清清,世妇、女御们早就搬了出去,只留下些做杂役的奴仆,不是半聋半瞎的寺人,就是老迈不堪的婆子。跟在骊嫱身边的,也只有一个细柳了。也亏得细柳机巧,一应骊嫱的事都由她料理着,见骊嫱心情一日坏似一日,便从旁好言劝慰,有了委屈,也只咬牙往肚里咽,从不埋怨一声。

这日晌午时分,细柳端了食盒来请骊嫱用膳。骊嫱照例只在榻上歪着,细柳轻声唤了数声,骊嫱才转过身来。细柳扶骊嫱坐起,披上骊嫱素日喜爱的那件猩红的缎面大袄,道,“娘娘今日心里可觉得舒坦些?”

骊嫱恹恹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好到哪去,你喂我吃两口吧!”

细柳盛了半碗豆饭,舀了一勺,送于骊嫱口中。骊嫱不过吃了数口,猛地一翻身,将口中之物全啐到地上,又抓起食盒,将饭菜朝细柳脸上尽数泼去,口中骂道:“人家作践我,你也黑了心肠,跟着她们一块儿算计起我来!看看你给我吃的东西,满口的沙砾,你想让我噎死不成!干脆找块金子来,我直接吞下去得了,省得你们成日变着法子折腾我!”

细柳跪地哭道:“娘娘真是冤杀奴婢了。奴婢一早便催促底下的两个婆子生灶、做饭,怎奈那两人年老昏聩,手脚又不利索,奴婢在旁将一应菜蔬都收拾净了,又想起娘娘嫌那食盒腌臢,便将食器又重新洗过,回头来看,那婆子已把豆饭煮上,想来是之前没能用筛网筛净,致使娘娘恼怒,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明日或再起早些,把食材都料理好了,再让婆子来烧,就不会出岔子了,娘娘看奴婢明日寅时便起身如何?”

细柳被泼了满身的菜污,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骊嫱也自知方才冲动了些,有些后悔起来,一面下榻扶起细柳,一面拿帕子替她擦脸,咽哽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我这心里一口气不是堵得上不来,就是跟刚揭了锅的热气一样,说上来就上来,我也说不上个究竟,也许是我命不长久了吧!”

细柳见此,反过来劝道,“娘娘怎么又说这种丧气话。虽说眼下日子苦了些,总不过再熬些时候,等主公回来了,断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娘娘把冤情向主公禀明了,让主公下令重新彻查此案,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骊嫱冷笑道:“别说咱们还有活着出宫的时候,就算真有那一日,他哪里就会为我做主了!他从前对我种种,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个用过就丢脑后的无情之人,说起来,我这心口痛的毛病,还是他赐给我的!”

“他是一国之君,妻妾众多,总有个顾了这头顾不到那头的时候,娘娘怎么说也曾是他心尖上的人,也许哪天他就又想起娘娘来了,毕竟论起来,宫里谁的容貌能比过您和姞娘娘去?”

“后宫里头什么时候只论容貌了?若单论容貌,我那姿色平平的母亲能把持后宫数十年?她们那些手段,敢情我还不知道?若真跟我过起招来,再多几个耿姬、蕙姬都不够我作践的,我不过是想着自己迟早要……,罢了,先不说了!我问你,你当真把信还有我传你的那些话都告诉姞儿了吗?”

“奴婢亲手把东西交到姞娘娘手上,连着转告姞娘娘的话,和请姞娘娘转告世子的话,一并详细说了,还有娘娘让奴婢教授姞娘娘应付耿姬的一番言语,奴婢也一字不差的吩咐了。奴婢虽生性愚卤,但于传话一事上,自信口舌还伶俐,娘娘交待的事再多,奴婢也不会说岔了去!”

“传话这事还只有你做得来,若换了琼枝,我是万万不放心的。”

说到琼枝,骊嫱忍不住拿出帕子抹泪,叹道:“自琼枝被蕙姬那个贱人打后,也不知是生是死,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放不下心来,只恨被关在这里,全然身不由已,连半分消息也打探不得。这一切全拜那两个贱人所赐,除非我骊嫱死在这里,否则若出得宫去,必定要亲手掌掴她们至死,为琼枝报仇!”

细柳念着自己和琼枝多年的情谊,又想着如今自身的境况,也是无限的苦楚,不过是捱日子罢了,比琼枝也好不了多少,也凄凄咽咽地哭起来。

骊嫱想自己总共才带了两个贴身的奴婢过来,如今一个没了,另一个也是日渐憔悴,伤感之余,心下又生烦燥。掐指算着晋侯外出狩猎已半月有余,自己被关禁闭也已有七日,为何申生那边还毫无动静?莫非是姞儿未曾找到机会将手书带出宫去?还是申生那边另有变数?

骊嫱对骊姞还是颇有把握的,两人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从小形影不离,相伴相知,到了这举目无亲的晋国,两人都知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在这险恶的后宫中长久地活下去。骊姞性子柔弱,不敢拿人的短,骊嫱便为她争强出头,替着她拿主意,骊姞反过来又常宽慰姐姐,背后做些安抚体已的事,两人刚柔相济,正是恰到好处。虽说姞儿和自己偶有不和,也不会真就往心里去,何况自己让细柳带捎的那段话是动情至性,谅姞儿就是真有不满也应想开了。

真正叫骊嫱放心不下的是申生,虽说自己早已向他表明心志,申生暗中也对自己颇多照顾,却始终态度暖昧,对自己若即若离,骊嫱身在宫禁,又不好十分拉拢,只得一等再等,等申生回心转意的那一日,可如今纵然她还能等,耿姬等人却已等不得,大有将她除之而后快之势。

骊嫱和细柳各想心事,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地下,相对抹泪,细柳哭了一阵,渐渐止住了,将地上的污渍清理干净,又将食盒碗碟都收拾了,轻声道:“娘娘方才不曾吃什么,要不奴婢亲自去膳房做碗米羹来?”

骊嫱早没了胃口,躺在榻上只懒地动弹,道:“你自去用膳吧,不用在这里侍侯了,我躺会儿就好!”

骊嫱看着细柳收拾完毕,端起食盒,正欲出去,忽道:“她们打了琼枝,把宫人们也都拉到暴室去了,怎么唯独留了一个你在这儿?”

细柳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骊嫱挥手道:“你下去吧!”

细柳退到殿外,越想越委屈,跑到后庭,又是大哭一场。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2 14:54:28 +0800 CST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骊嫱合了眼想小睡片刻,只觉愁肠百结,忧思缠绵,却哪里睡得着?

“公子啊公子,你真的忍心见我被冤死在这后宫之中么?”

骊嫱在寐寤之间,神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家乡那劲草疾风的大草原,正欲跨上骏马,不知怎地又飘飘然来到疏枝含蕊的梅林中,站在梅树下吹萧弄曲;眼前才见着申生一骑白马,飒爽英姿地走在前面,片刻优师抚琴轻啸的儒雅体态又浮现出来,各种各样的人物,耿姬、晋诡诸、琼枝、卫姬、隗姒……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乱晃,哭的、笑的,骂着,闹着,有表情冷峻的,也有面带冷笑的,杳杳杂杂,纷至踏来,渐渐地,骊嫱又闻鞋屦的触地声,轻微地咳嗽声,“莫不是我大限已到,鬼神要来勾我魂魄,可惜啊,未能见上申生最后一面……”

骊嫱正叹息间,就见大殿上传来人声道:“骊庶到是好睡,日上三竿,还在榻上躺着,虽说禁闭在宫中,日子也忒清闲了些。”

听闻骊庶两字,骊嫱心里不觉大怒,睁开眼来,登时清醒过来。透过屏风,见殿中站着两人,再仔细瞧去,正是永巷令和她那个手下,寺人牟。

骊嫱的心直往下沉,心道,盼来盼去,却来了这两个丧门星,真是还不如勾人魂魄的地府恶鬼,难道我骊嫱今日真的难逃此劫?

骊嫱慢慢地起身,一面穿衣理鬓,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半个时辰才梳理完毕,走至前面来相见。永巷令也不催她,端坐于骊嫱惯坐的主位,寺人牟陪坐,骊嫱只得忍气坐在下首。

骊嫱道:“耿夫人怎么不亲自前来?”

永巷令照例是冷冰冰的语气,“你一个庶女,要耿夫人前来,岂不是乱了规矩?我今天来是做正经事的,”永巷令转头向寺人牟道:“将那两壶汤羹拿出来。”

牟将从挎篮中取出两樽铜壶,又将碗碟、汤匙之物一齐放置在托盘上,端于骊嫱面前。寺人牟打开壶盖,但见热气氤氲,炖肉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大殿。

永巷令面无表情:“奉耿夫人之命,骊庶可在此两壶汤羹中任选其一,但不管你选哪一壶,剩下的一壶我都会交给骊姞,让她亲口喝下去。”

骊嫱颤声道:“任选其一,这是何意!”

永巷令一点头,寺人牟道:“这两壶白羹一壶是鲜鱼羹,一壶是熊掌羹,只有鲜鱼羹内放了鸠毒,你要选哪样自己看着办,只是一件,耿夫人说了,你若选了鲜鱼羹,娘娘定会保姞娘娘今后在宫中平安,如若选了熊掌羹,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骊嫱先是一愣,然后不怒反笑起来,“难怪人人都说耿夫人是位贤夫人,要取我性命,还不忘送份厚礼,不管我选什么,人们只道我是咎由自取,她耿姬落不到半分不是,哈哈……还能有比她耿夫人想得更周全的吗……”

寺人牟喝道:“放肆……”

永巷令摆手,待骊嫱停歇下来,才道:“耿夫人让本令转告你,她这一生从来身不由已,做好做歹都由不得她选,念在曾与你同为姐妹一场的份上,才给你个选择,你可别不识抬举,此番就算你的能耐再大,也是砧板上的咸鱼——翻不过身来了,小牟子,你给她念念赤奴的供词。”

骊嫱身子一震,见寺人牟从袖子中取出一封竹简,念道:“罪人赤奴,原系章含宫执事寺人,奉骊嫱之令,将章含宫御女椒带到万浪湖边,乘其不备,将女椒刺死,并将尸身推于湖中,所用凶器为骊嫱亲手所给的柳叶匕匙一枚,随女椒一同没入湖中。赤奴自知罪无可恕,不求辩解,唯求速死!”

骊嫱气得浑身打颤,指着永巷令道,“你们究竟用了什么酷刑,竟让赤奴凭空捏造证言,想当初,赤奴被狄人敌部掳去,亲手砍下自己的两个足趾和三根手指,也誓死不降,端的是个铁骨铜筋的汉子。你们必定使了恶毒至极的法子,才逼他就范的!我,我要见上他一见。”

寺人牟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骊娘娘,想见谁就见谁吗?自己都不知道能否过得了今晚,还是少管他人为妙,要见他,等他给你陪葬以后,到地下黄泉去见吧!”

“你们这是刑讯逼供,捏造证词,诬陷良人,等主公回来了,凭哪一条都能治你们的罪!”

永巷令整整衣襟,慢条斯理道:“这晋国的天下是晋诡诸的,可这晋国的后宫是耿夫人的,耿夫人就是宫里的规矩,谁有罪,谁是清白的,耿夫人说了算,别说你见不到晋侯,就是等他回来了,他就能为你翻过案来?晋侯常年征战,到处募兵掠马,那么多的军费从哪里来?还不是耿夫人的娘家人,耿国联合周遭其它国家为晋侯筹集粮饷,馈送马匹,才保晋军后方军备充足。而你一个蛮夷来的弱国之女,仅凭妖冶作态,艳舞淫曲之流的媚上之术,充其量不过是舞伎而已,晋侯要多少舞伎歌伎,耿夫人都能给他送去,你和夫人的分量在晋侯心中谁轻谁重,谁都掂量得出。你却在这里想与夫人争宠,简直是痴人说梦。夫人如今许诺留下骊姞,已是莫大的恩典,我劝你还是趁早把羹喝了,我也好早回去向耿夫人复命!”

一番话说得骊嫱头晕目眩,几乎支撑不住身子,口中喃喃道:“主公与我夫妻一场,不会如此绝情的……”

寺人牟向永巷令道:“可要卑职……”

永巷令摆手道:“我看她是个明白人,不多时自会省悟过来,咱们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给她一个时辰,到时再过来。骊庶,你可好自为之,若一个时辰后还不自择,寺人牟可要出手了,相信你就是在阴曹地府,也不会想再见他的。”

言罢,永巷令和寺人牟起身离开大殿,往外头去了。细柳方才觑着两人进来,不敢跟进,躲在殿门外偷听,见两人走了,方才进得殿中,见骊嫱看着面前的羹汤出神,不觉大哭起来。

骊嫱道:“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细柳将骊嫱藏于枕箱内的一个紫檀木盒取出,放于骊嫱面前,又取来铜镜和木篦,为骊嫱梳理头发,将那些金箍、玉笄都往发上戴了,又拿出那件猩红色的锦袍给骊嫱换上,腰间系上五色绶带,扣上各色的玉坠、玉环等物,脚上换上一双镶珠流彩玳瑁鞋,方才打扮停当。

骊嫱自首饰盒中取出一枚玉蝉,端详良久,就见那蝉体通体碧绿,只有双翅的尾部青中透黑,托于掌中,体态灵动,双翅轻挑,似乎立马要振翅飞出。细柳知道这玉蝉是骊嫱的陪嫁之物,贵重非一般玉器可比,骊嫱偶尔把玩,不许任何人摸得。

骊嫱道:“母亲给我们姐妹一人一个玉蝉,虽然母亲平日常说她于我们两个一般疼爱,其实究竟是偏心于我的,我这个是公的,姞儿那个是母的,原本我这块璞玉玉质虽好,怎奈有两块黑斑在上头,后经玉工一番心思,巧思妙刻,三年方成这个黑翅碧体的蝉儿,远比姞儿那个来得希罕,只可惜,到头来我还是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厚望,原来想留着百年后做陪葬,如今却等不到那一日了!”

“娘娘的意思是……”

骊嫱含恨道:“耿姬那贱人忒歹毒,想让我服鸠毒,全身发黑,七窍流血,容颜尽毁而亡,我偏不中她的意,母后曾说,蝉乃西天神使,饮清风,食甘露,天上地下,生死绵延,轮回不绝。我今儿吞得此蝉,若真有来生,必要找耿姬等人报仇血恨!”

细柳伏在骊嫱脚边,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这一去,奴婢可怎么办呢,不如寻条带子来,随娘娘一起去了干净?”

“我与你不同,我已无路可走,即使选了熊羹,侥幸活了今日,耿姬必不会放过姞儿,然后再另寻借口将我置之死地,总不过是玩猫抓老鼠的把戏罢了。不如留着姞儿,兴许还能有为我复仇之日,依我看,你尽可不必走我这条路,留着性命,兴许耿姬会对你另眼相待!”

细柳发愣之际,骊嫱已仰脖将玉蟾吞入口中,怎奈咽了几次没吞下,正顿足咬牙,痛苦不堪之际,就听宫门口传来一阵金戈相击之声,骊嫱“哇呀”一声将玉蟾吐了出来,忙站起身来,见数人已从外面走了进来。除了刚才的永巷令和寺人牟,还有统领宫中禁卫军的都司马里克,携了手下一同进来。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3 13:20:52 +0800 CST  
第四十一章 逃出囚笼

骊嫱心中正惴惴,永巷令冷冷道:“骊嫱,耿夫人命你随里司马即刻出宫,不得延误。
你是有罪之人,获此赦遇,应心存感激,日日为夫人向上天祷祝才是。”接着又转向里克:“大人即是奉旨而来,夫人自当奉命行事,只是骊嫱已被废为庶女,一应姬妾礼遇都已撤去,这一路上的饮食车马事宜,大人可不要逾矩了。”

里克拱手道:“令官提醒得在理,有劳了!”又转向骊嫱:“主公有令,命娘娘即刻往主公的驻地去,娘娘也不必收拾了,即刻随我出宫即可!”

骊嫱突闻赦令,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正欲行步,听永巷令道:“你已被废为庶女,还有何资格配戴这些贵重之物,将身上一应物事全部卸下,方能出去!”

骊嫱只得将刚才穿戴之物全部脱下,只将玉蝉偷偷儿捡了,藏在衣袖中,随里克一同走至殿外,登时觉得天朗地阔,神气清爽,这里永巷令远远地向里克道:“司马大人,一路可走好了……”

骊嫱随里克出了章含宫宫门,早有一乘轿子并数名虎贲侯在门口,里克道,“娘娘请上轿,这一路路途甚远,还请娘娘不要露脸才好。”

骊嫱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当下也不便问话,欠身行了个礼,上轿去了。这一路骊嫱觉得甚是漫长,走了一个多时辰,途中两次停下,轿外有人轻声言语过后,又换了几个人上来抬轿。骊嫱仔细留意外面的动静,初时还有喧嚷的叫卖吆喝声,渐渐没了市井的喧哗,路上却颠簸起来,轿子左摇右晃,骊嫱正觉心胸烦闷时,轿子停住了。

有人打开轿帘,骊嫱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童,引着自己往前去。再看四周,一片农郊绿野的景象,远处成片的阡陌井田,水井沟渠纵横其间,有农人推着犁,引着耕牛在田头劳作,近处几棵大槐树,枝叶繁茂,如盖的浓荫后隐隐透出房舍的一角。

书童带着骊嫱顺着一条高低不平的石子路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房舍前,只见数间大青石垒成的屋舍,建在一块隆起的开阔地上,屋子四周都辟有园圃,园圃里种着菊花,蔷薇和木芙蓉等花草,只是现在隆冬时节,枝杆上垂着些枯枝黄叶而已。

书童请骊嫱进入房内,便悄然退出。骊嫱早望见窗边一袭俊秀的白衣,未等那人全转过身,骊嫱已纵身扑上,搂住大哭道:“公子,妾身盼你盼得好苦啊!”

此人正是申生,见骊嫱多日不见,形容憔悴,此时更是哭得娇喘点点,如同雨后的蔷薇,红颜失色,心中也是大为痛惜,任骊嫱在怀中哭泣,良久,轻抚其秀发道:“我已差人将姞儿也接来此处,想来也快到了!”

骊嫱方才想起还有要事,顾不上拭泪,屈身向申生行礼道:“公子又一次救了我们姐妹,妾身今生恐怕无以回报了!”

申生扶起骊嫱,“嫱儿多日不见,行礼做揖,姿势越发端庄,一点都不输那些中原贵侯的女儿去!”

骊嫱娇嗔道:“公子可是绕着弯子说妾身原是个不懂礼数的蛮子?”

“嫱儿多心了。你看那菊花,虽鲜艳明媚,却需精心栽种,刻意呵护,一朝散尽,了无声息。浑不似蔷薇,花开无声,香彻满院,无意争春却惹嫉,看红蕊落处,春意正浓!”

骊嫱吃吃地笑:“妾身也不懂那些诗啊赋的,只是觉得公子那些文绉绉的话不象是正经话,到象是调笑妾身来着。平日只道公子是正人君子,却不知公子原来也惯会戏耍人的!”

两人正说笑间,书童带进一个人来,正是骊姞。骊姞正疑心不知去往何处,骊嫱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骊姞乍见姐姐,又惊又喜,两人不觉执手而泣。

骊姞道:“我原以为见不到姐姐了,已备下三尺白绫,如闻恶耗,我也同姐姐一起去了,兴许是我日日向神明祷告,上天怜悯,果真开恩于我俩,使我姐妹有重聚一日,这些日子以来真是恍如隔世啊!”

“神明有没有开恩我不知道,公子对咱们却是恩重如山,快来见过世子!”

申生向前施礼,骊姞才见公子也在此,不觉绯红了脸,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半晌才道:“公子,究竟还是来了……”

姐妹俩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对坐了良久,才想起向申生打听事情原委。原来内竖息溜出宫中,向申生递送书信后,申生便令人往长漪公主处打探消息,一应如内竖息所言,骊嫱被关章含宫,骊姞移居珍禽苑修过。更听得宫中传言说,耿夫人已寻得骊嫱杀人的真凭实据,准备依例处决骊嫱,以正宫规。申生寻思自己虽暂监着国政,却无权干涉后宫之事,如今事情紧急,唯有先将骊姬姐妹救出宫来,再慢慢计较。申生便照着晋诡诸的笔迹,写了一封急信,交于里克。

里克见是晋侯的加急书信,当下拆开来看,信中晋侯自称染疾,身边无人照应,十分不便,唤骊姬姐妹火速前往杨县驻地,由世子派谴护卫连夜送来。

因是世子交于自己的书信,里克看了自然不疑,当下领兵去宫中问耿夫人要人,耿夫人见了书信,虽说心中起疑,究竟不敢违抗君令,只得让永巷令放骊姬姐妹出宫去。这里申生又派人中途换下里克,换作自己府中的人护送着姐妹俩,一路抬至位于南郊的南槐庄来。

交待完始末后,申生道:“此处方圆五十里是我的封地,无人敢进来搜查盘问,你们尽管放心在这里住着,君父回来之前,我自会护着你们的周全。”

骊姞道:“这里只可藏一时,躲不了一世,待晋侯回来了可怎么办?”

“姞娘娘放心,耿夫人刑讯逼供一事我已有所耳闻,待君父回来,我定当奏明此事,请君父重新审查此案,还两位娘娘一个清白!”

骊嫱道:“这就是公子救我俩的万全之策吗?”

申生一愣,“娘娘难道是信不过在下?”

“我们姐妹俩的命都是公子救的,岂有信不过之理?我只是信不过你的君父,他往日是怎样对我们的,公子也知道,我俩不过是他宫苑里的鸟儿,有闲情时逗弄两下,不乐意时就丢在脑后,哪里会为了我俩再重查此案?再说,如今章含宫里的人该杀的都杀了,不该留的一个都没留,早已闹得天翻地覆,妾身被铁定成了凶手,证据也已被坐实,晋候就是真想翻案,除非废了耿姬的夫人之位,再把惠安宫和其它宫里都翻个底朝天过来,连着廷卫耿厖,永巷令一同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才能平了这件案子。试想晋候岂会做这等自伤元气之事?”

“君父自执掌晋国以来,断亲疏、判忠奸,执法严明,明正典刑,朝堂内外没有敢殉私枉法的,就是偶有失察之处,也是有错必纠,断不叫冤屈了一个忠良去。女椒被杀身亡一案现已闹得庙堂内外人人皆知,耿姬指使手下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已是事实,在下只要向君父大力举证,相信君父断不会置之不理的。”

骊姞低头拭泪道:“就是晋侯能为姐姐重审此案,我也不想再回宫里去了,宁可住在鄙野村郊,就算整日粗茶淡饭,也比那个鬼地方好,只要公子你能常常相伴左右……”骊姞红着脸,低垂螓首,最后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公子身为世子,身份何等尊贵,怎可为了两个低微的蛮夷女子,放弃晋国的大好河山,妹妹可是尽说糊涂话了!”

骊嫱斜睨着申生,申生忙道:“两位娘娘如此抬爱,让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并非我迷恋世子之位,实在是在下集君命父命于一身,肩负家事与国事两项重责,母亲临终前,曾嘱咐我对内辅佐君父,照顾长漪公主,在外表率臣工、安邦定国,方不失为仁人君子,她也才能在九泉之下含笑,如今却要我带着两位君妃私自出奔,让我置君臣、父子、人伦于何处啊?”

申生此言一出,就觉不妥,骊嫱却已经恼了,拉着骊姞起身道:“妹妹,咱们快离了这地方,否则一个杀了人的庶女,和一个国君的姬妾,同国君的世子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岂不是让国人耻笑,让先祖蒙羞,没得辱没了他的君子名声!”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4 13:19:45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 郎情妾意

申生忙赶至门口行礼致歉,“方才是在下无礼,出言无状,冒犯了两位娘娘,还望多多恕罪!此时两位娘娘出去,若在外面遭遇不测,在下真的就罪无可恕了!”

骊姞有心想留下,只是骊嫱不为所动,掀了门帘就往外走,申生情急之下伸手去拦,正好触到骊嫱的玉手。两人自相识以来,至多眉来眼去,还从未有过肌肤的接触,情急之下的一握,如电光火石般,两人心头均是一震,只觉情愫涌动,急忙缩回手来,一阵无可名状的悸动,萦绕在心头不去。

申生低头站着,骊嫱也在门口立着不动,骊姞见两人神情有异,不知是何故,只道姐姐改了主意,便劝解道:“姐姐,咱们就是走,也得提前有个计议,否则两个孤寡女子只身在外,岂不是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如何对得起公子舍身相救的一片心意呢?”

申生也道:“姞娘娘言之有理,此处虽是我的封地,终究离宫城不远,耳目众多,若被他人发现两位娘娘的踪迹,只怕徒增更多是非!”

骊嫱道:“公子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别说我现在已被为庶人,就是姞儿,也是修身之人,算不得是晋侯的姬妾了,显见公子只拿我俩当外人,何曾想过妾身的感受!”

说着又拿帕子抹泪,申生和骊姞你一言我一句好不容易才劝住,骊姞扶姐姐重回屋里坐了。申生见今日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叫进两个婢女来伺候着,吩咐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骊嫱打量这两个婢女,都是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模样,便询问了数句,听那婢女说此处叫南槐庄,世子通常不住在这里,偶尔过来小住几日,平日只有世子的门客和朋友暂住。骊嫱又问了几句,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让她们都下去了,和骊姞对坐着,细问这些日子来的始末。

骊姞将自己收到姐姐让细柳转达的口信,便向耿姬请求搬离玉蟾宫的事说了,并又遭受卫姬戏弄,如何折了鹦鹉的翅膀,让内竖息外出寻药之际给世子报信等也详细说了,骊嫱抓过她的手,捋起袖子,见手腕上一处红色未褪的疤痕,既心疼又愤恨,咬着牙道:“我就知道这个卫姬是最歹毒的,当初在宫中散布谣言,蛊惑晋侯,又在耿姬面前拨弄是非,挑我的刺儿,我想着栽赃嫁祸的主意,八成是她出的,女椒被害一事,和她也脱不了干系。那日清查章含宫时,唯独她没有来,摆明了是要避嫌。这会儿见妹妹势单力寡,又借机羞辱,实在是可恨,便有十个卫姬,也不够我杀了解恨!”

骊姞一脸愁容,“姐姐,咱们既离了那地方,便不打算再回去了,任她耿姬也好、卫姬也罢,于咱们再无相干,姐姐何必将旧怨再放于心上?”

骊嫱深叹一口气,“也罢,我若遂了今生的心愿,这口气我也认了。今后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只是,世子似乎还拿不定主意,咱们可得趁热打铁,让世子及早横了这条心,带咱们姐妹俩离了这是非之地。”

“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骊嫱附在骊姞耳旁,一通低语,说得骊姞羞红了脸,吃吃地笑个不住。骊嫱捏着骊姞的脸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在床榻上那正经骚样儿,哪个男人受得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商定了主意。

此时申生正漫步至庄院外,徘徊良久,任外面寒风逼仄,申生却丝毫没有觉察,只低着头想心事。远远地过来一匹快骑,来人在路边下马,正是申生的家臣猛足。猛足快步来到申生面前,道:“世子,怎么独自在寒风里站着,可有要事吩咐老奴?”

“无妨,我出来随便走走,府里可有事?”

“宫里照例送来一些文牍,要世子过目批示,但无甚要紧的。刚才长漪公主命人传话来,让世子进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还有,隗小君问起世子的行踪,老奴只说世子去拜访几位朋友,数日后便回来。”

申生点头,“文牍放在书房,我自会回去处理,公主那边你差人去回个话,说我得了空就过去。这两日有劳伯父在府中多看顾着点,若有什么要事,你再派人来报于我。”

猛足一一领命,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申生看看天色渐黑,道:“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情安排停当后,我就回世子府!”

申生看猛足上马而去,一路踱回庄院,书童赞上来道:“世子哪里去了,让我好找,适才两位娘娘找世子用晚膳,现在正在西边的厢房里等着呢!”

申生答应了,便踅过西边来,见骊嫱正站在廊檐下,朝他招手儿。骊嫱今日将头发在头顶绾了个高髻,辫尾儿松散地垂下,身穿一件婢女穿的素面窄袖小袄儿,挽着袖子,脚下却还是宫里头的羊皮攒珠筒靴,模样儿虽古怪,却别有一番洒脱的味道。

申生行礼道:“刚才府中来报,有公文急待批阅,在下需立刻赶回。请两位娘娘在此地安心住着,有需要之处,尽管告之赞,他必不敢怠慢!”

骊嫱笑道:“世子要走不妨,只是天色已晚,先用了晚膳再去。我们姐妹亲自去厨下做了几个菜羹,虽说差了几样材料,所幸妾身的手艺还未生疏,勉强弄了几样,世子千万不要嫌弃!”

“庄中仆役众多,娘娘何必受此劳顿,亲自下厨!”

不待申生推辞,骊姞已自房中出来,和骊嫱一起拉着申生进屋去了。申生进得屋内,见案几上已摆下了几样菜品:三烩羊舌,酸汁鱼肚,干撕鹿脯,腌渍的萝卜和秋葵等菜蔬,并一些干果。骊嫱请申生上坐,拿来了酒杯,在铜盉内将酒烫热了,递与申生,“世子三次救我们姐妹俩于水火之中,又多次暗中相助我俩度过难关,再造之恩如同生身父母,我俩粉身碎骨亦难以回报,让妾身先敬公子一杯!”

骊姞也起身,和姐姐同行稽首大礼,申生忙扶起两人,接过骊嫱递过来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骊姞又斟满酒杯道,“妾身与姐姐发下誓愿,今生只愿为公子执帚驱策,绝不做悖逆公子之事,如若违誓,定当人神共灭,妾身也敬公子一杯。”

申生推不过,只得又饮尽了。骊嫱又给申生满上,一边夹菜到申生碗里,笑道:“公子不要见笑,我们姐妹到了晋国,闲来无事,常到膳房看庖人们摆弄菜蔬,调弄酱醋之类,觉得有趣儿,就记了几样小菜的做法,今儿赶巧在公子面前献丑了!”

“姐姐是个一看就会的,我之前看了几次做鱼肚儿的弄法,总记不住要领,拿捏不准梅子酱和肉酱的份量,今儿姐姐到是一试就成了。”

申生道:“你们偶而为之也罢了,以后不可再做此事,庖厨之地乃仆役劳作之所,尊贵之人都避而远之,若让宫里头知道了,没得又成了他人的笑谈。”

骊姞道:“就你们正经大国规矩多,怎么打猎的、吃肉的是上等人,煮肉的就是下贱之人呢?”

骊嫱道:“我们好意为世子做菜羹,却被世子说得全没了胃口,该罚该罚。”

申生又接着被罚了两钟,骊嫱姐妹一左一右,轮番劝酒,申生本是有些酒量的,怎奈今日被两美娇娘劝着,软磨硬泡地喝了数杯,也渐渐地有些把持不住,见骊嫱又将酒杯往自己怀里送,忙挡住了道:“不想两位娘娘是如此豪爽之人,在下酒量有限,再喝下去恐失了分寸,让两位见笑!”

骊嫱哪里肯听,捧着酒杯,眉尖鼻梢皆含着笑意,娇声道:“世子若还怜惜妾身,就饮了这杯去。我们姐妹在宫中从来是无人疼的,平日唯有对着月影自酌自伤,今日能和世子对饮,似是在梦中一般,就是教妾身今晚醉死在这里,也没有半点怨言。”

骊姞脸若春桃,眼似水杏,用手支颐着身子,已是半醉了,还兀自说着,“姐姐可是醉了,尽说胡话,这明明就是在梦里,世子他是正人君子,又有妾室,如何会与咱们同饮一处?”

骊嫱向申生道:“妹妹平日便不胜酒力,今晚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世子可别见怪!”

骊嫱一面为申生夹菜,一面软语温存,细述在宫中的寂寞之情,申生禁不住又被劝着喝了数钟,酒意上来,见身边的骊嫱媚眼如丝,心里情不自禁,喃喃道:“我又何尝不想与两位美眷朝夕相对,把酒言欢呢?只是……只是此时、此地非宜啊……”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5 13:01:30 +0800 CST  
朋友们早上好,今天要去参加一场喜宴,所以早一点更新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祝大家周末愉快,生活越平淡,内心越绚烂.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6 10:08:45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申生理政

骊嫱在申生颈项边呼气如兰,“不是此时,却是何时呢?”

此时的骊姞已然不胜酒力,伏案不起,申生用手轻抚其如丝秀发,叹道:“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骊嫱道:“姞儿醉得不轻,请公子扶姞儿榻上去罢!”

申生摇摇晃晃地起身,见骊姞已是人事不知,便将其抱起,轻放于床榻上。骊嫱过来解了骊姞的外衣,露出贴身的肚兜来,只见香肩云鬓,肌肤胜雪,于此酒醉酣眠之时更显娇弱不堪,动人心魄。

申生看了目光竟一时挪移不开,骊嫱适时靠在申生肩头,伸出绵柔的玉手,轻抚申生心口,温言道:“在宫中时,妾身就听说世子的生母,已逝的齐姜夫人,原是晋侯的父亲—晋武公的姬妾,与当年还是世子的晋候暗通款曲,两下相悦,武公薨逝后,才被晋候正式封为夫人,不知道此事当真不当真?”

申生结舌道:“这……你如何得知?”

骊嫱吃吃笑着,在申生耳边低语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齐姜夫人早年风华绝茂,妾身可是仰慕得紧呢!”

说话间,骊嫱已褪下自己的衣袍,屋内炉火正旺,焰火明灭间,照得骊嫱胸前一抹肌肤如炭中映雪,光妍明媚,申生将骊嫱揽在怀内,只觉触手所及,一片冰肌玉润。申生再难捺心中灼热,将骊嫱一把抱上寝榻,垂下帐幔,三人自是一夜极尽人间缠绵之事,如春风化雨,水乳交融,任外面风高夜寒,残星晓月,只这屋里春光独好,可谓醉眼看笼烟,唯愿春不归……

第二日申生醒来时天已大明,酒意全无,依稀想起昨夜之事,申生懊悔不迭,急忙从榻上坐起,心道师傅平日总说不要贪恋杯中之物,昨日果然酒醉情迷,犯了大错,如今可怎生是好?

申生环顾左右,不见骊嫱,只有骊姞还在身旁酣睡,一团青丝掩着半边脸庞,却藏不住脸上孩童般的惬意,申生心下又生怜惜,替她掖了掖被子,自己穿戴齐整了,走到前厅来。赞早在前厅侯着了,见了申生忙上前道:“世子,一切可还安好,骊娘娘昨日说世子要静养,一应人等不让进去,小的心里不踏实,在外一夜没睡安稳。”

“我一切都好,你即刻去安排车马,咱们耽搁了一晚,需立马赶回世子府。”

正说着,骊嫱从门外掀帘进来,手中托着一碗汤盏,边将汤盏放于案几上,边笑道:“妾身知道世子昨日就要外行,耽搁了一夜,自然心急,妾身一早起来就吩咐下人把马匹喂好了草料,和车子一起在庄院外备着了,世子只需喝了这碗醒酒汤,便可上路。妾身刚才让厨房又做了几个马蹄蒸饼,世子记得在路上吃了。”

骊嫱自怀中取出蒸饼,交给赞收着,又将醒酒汤吹凉,递与申生,申生躲着骊嫱含情脉脉的眼光,道:“有劳娘娘了。”端过来一口气喝了。赞又取来氅裘,为申生披上,申生朝里屋看了一眼,也无甚话说,与赞出门而去。骊嫱在窗口看着申生上了马车,马车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才进去里屋看骊姞。

赞赶着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来到世子府门口,猛足早已在门口候着,见世子的马车来了,迎至车前,掀了车帘,躬身道:“世子可回来了,这一夜让老奴好等!”

申生见猛足语声苍老,一夜之间须发竟似白了不少,心中愧疚,支吾道:“昨晚多喝了几杯,见时辰已晚,不便行路,只得过了夜再走。府里可有要事?”

“众大夫已在议事堂等候多时,请世子速往!”

申生匆忙赶至议事堂,与众人行过礼,在上首坐了,听众大夫禀报近几日的朝政要事。廷卫耿尨第一个奏道:“再过两个月就是腊祭了,不知今年是按往年的旧例办,还是有新的安排,请世子示下!”

“君父临行前未有新的旨意,太庙里的祭祀供品还是按旧年的分例标准,至于宫里的年例赏赐,你和耿夫人商量一下,照着各宫的人头列个清单出来,按着每个人的品级、俸禄依级行赏,现在国库收支吃紧,不能再象往年一样,各宫都支领一样的份例,拿回去众人胡乱一分,都是些说不清的糊涂帐!”

耿尨道了声是,正欲坐下,申生又道:“耿大人且慢,不知馆驿中卫、郑两国使臣斗殴一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回禀世子,此事是丕正大人一手处理的,小臣不知详情。”

“耿大人何出此言,数日前你才向里克借兵围了馆驿,平息斗殴,现在怎又说不知了?”

“小臣确实不知,数日前丕正大人找到小臣,说卫、郑两国使臣来我国求聘长漪公主,同住在馆驿内,因双方一言不合,便各指使手下互相斗殴,闹得不可开交,丕正大人请我派谴护卫前往馆驿维持秩序,小臣想诸国使臣求聘乃邦交大事,万一出了事,丢的是我晋国的脸面,于是将宫中的内卫调至馆驿,另派了内廷中的护卫暂守宫门!”

“邦交之事是大事,内宫的安全就是小事了?你身为廷卫令,管理朝堂的秩序,端正百官的言行,并依例惩治违规逾矩的官员,这才是你分内之事,你却私换宫卫,干涉邦交,越权干职,我先记下你这一桩,待君父回宫,我自会向他如实禀报。”

耿尨无言退下,大夫丕正忙起身道:“世子,此事确实是因两国使臣不和而起,小臣一时来不及向公子禀告,所以情急之下向廷卫大人要些护卫,以做权宜,现两国使臣已在馆驿中妥善安置,受伤的随行人等也由派出的医官验过了伤。小臣昨日就写好了奏书,一直未等得世子召群臣议事,直至今日才献上,全是小臣的不是,特向世子请罪!”

“外邦事务本就繁杂,丕正大人可权衡轻重,自主定夺,不用事事都来上奏,只是这宫里的虎贲和内卫却是君父当初亲自挑选的,职责重大,没有上谕怎可随意更换?你们都不必说了,此事我自有定夺!”

里克起身道:“启奏世子,卑将昨晚接到急报,说东山皋落氏首领鲜允,带领数千人马,两日前突袭我边邑周阳一带,将城中府库内的物资粮草尽数掠去,并在城中大肆搜捕,掳去了众多年轻男子和妇人!”

申生皱眉道:“东山皋落氏,不是已与我晋国立下盟约,不再侵犯我国领地了吗?”

“听探子报说东山皋落氏部族内部起了纷争,原首领被族人所杀,现国中大乱,都为争夺首领之位而战乱纷纷,入侵周阳城的是东山皋落氏的一支旁支部落,因不服原首领,另立为王,在中原四处征伐。”

“周阳城可是荀司马的封地?”

“正是,荀司马在城中还有不少亲族乡老,此次也惨遭皋落氏的屠戳,守城的三百护卫家臣尽数被杀,无人幸免遇难!”

申生叹道:“东山皋落氏与我国订立盟约不过一年,便行此背信弃义之事,实是令人愤恨。可怜荀司马当初恳请君父将周阳城封于他,为的便是监视狄人的行踪,以防他们出尔反耳,图谋不轨,不想荀司马随父出猎不过一月,东山皋落氏内部就出了乱子。”

先友起身道:“戎狄人无信无义,朝三而暮四,万不可与之为友,晋候与其订立盟约,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申生向里克道:“你先派人去府库调拨些钱粮,到周阳城中去分发财物,安抚民众,再带些人马过去加固当地的城防,另外多派些探子出去,打探东山皋落氏的动向,时刻提防着,待君父回来后,我自会向他禀告,请君父定夺!”

申生又与众大臣商议了些政事,有常例的按常例处理,无常例的,小事由申生当场决断,要情大事便暂且搁下,待晋侯回来后处理。直到天夜将暗,才与群臣议罢,各自散归。

申生回到书房,赞端上晚膳来,申生才刚动箸,猛足进来禀道:“世子,刚才长漪公主又谴人来,说让世子得空往来仪宫去一趟。”

申生道:“今儿一忙,又把这事给忘了,回复来人,说我稍侯就到,你即刻备车,咱们往宫里走一趟。”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6 10:11:14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语重心长

申生匆忙把午膳吃了,让猛足驾车,一路来到宫城。进了来仪宫,婢女奉上汤饮,申生还未来得及喝一口,长漪公主便开口问道:“你可知君父昨日来了封紧急书信,命将骊姬姐妹接出宫去?”

“信是写给臣弟的,我自然知晓,收到急信后就让里克去宫中要人,昨日已派了护卫将她两人送往杨县去了。”

长漪目光灼灼,盯着申生:“骊姬姐妹已被君父冷落多时,为何偏偏在骊嫱被关禁闭的紧要关头,君父突然下令急召,是不是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申生不敢直视长漪的眼睛,拿话搪塞道:“长姐此话何意?”

“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骊嫱平日眉来眼去的,我岂能看不出来,只是瞅着你们并不为过,年轻的儿女家,谁没有个怀春伤秋的时候,何况你是我亲兄弟,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过了。如今骊嫱遭了难,命不保夕,恐怕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岂能忍心看着她在宫中含恨而亡?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人千里送急报给父亲的?”

“这……”申生一时语塞。

长漪叹气道:“骊嫱被禁闭在章含宫,我迟迟没有派人告之你,就是不想你趟这趟浑水,你与她姐妹两人素来有些瓜葛,难保平时有些风言风语吹到君父耳中,徒惹他的不快,如今你又冒着忌讳将姐妹俩救出宫去,只怕君父那里更添疑心!”

“长姐想必也知道,女椒被杀一事,骊嫱是冤屈的吧?”

“骊姬姐妹来自蛮戎,无人倚靠,平时又太过锋芒逼人,早已惹得夫人们十分不快,她俩又得君父的宠,恃宠而骄,更是犯了后宫的大忌。我估摸着几位夫人是早商量好了的,用杀人栽赃之计,乘君父不在,把骊嫱除之而后快。本来杀几个姬妾,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耿姬此番做得太过,将章含宫的宫人抄的抄,杀的杀,我晋国立国以来,恐怕后宫也没有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

申生突然双膝跪地,向长漪拜道:“还请长姐救骊姬姐妹一救,臣弟将姐妹俩从骊戎护送至晋国时,曾亲口许下誓言,保得她们在晋国的平安,天帝在上,神明共鉴,如今骊姬有难,臣弟怎能违背誓言,见死不救呢?”

长漪喝道:“快起来,你是晋国堂堂世子,未来的君侯,怎可为了个女人而下跪?”

长漪将申生拉起,语气凝重道:“母亲走得早,留下咱们两人在宫中艰难行事,虽说你是世子,君父也处处倚重你,但宫中之事波云诡谲,诸事难料,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咱俩要谨言慎行。如今你将姐妹俩救出宫去,已是将自己陷入泥潭,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如何再去相救别人,我劝你,就此放手也罢!”

申生正容道:“长姐什么时候看我曾路见不平,侧身而过的?更何况这是在君父的宫中,我为人臣、为人子,朝有奸侫,尚且有责谏之,如今后宫诸多流弊,有人滥杀无辜,掩君视听,我更不应在此时明哲保身、置之事外,还请长姐见谅!”

长漪气得杏眼圆瞪,双颧通红,“你恁得如此执拗,是要气死我吗?”

“长姐又何尝不是一样执拗?诸侯各国派谴使臣向长姐求亲,任凭君父多次勒令相逼,众人从旁婉言相劝,长姐就是不嫁,如今卫、郑两国使臣又为了聘亲一事在馆驿大打出手,让臣弟应付不暇,难道要臣弟苦苦哀求,长姐才会肯出嫁吗?”

长漪愣了片刻,才道:“也罢,看来此事我是说你不得了,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但只要我在宫中一日,总会尽力护你周全,我若什么时候远嫁他国,也就作不了主了。但愿母亲在天之灵,多保佑你我才好!”

忆及母亲,姐弟俩唏嘘了一番,半晌,长漪问道:“卫、郑两国使臣斗殴一事现在如何,可曾闹大了?”

“今日丕正说两国使臣已俱撤回已所,手下人众虽伤了几个,并无大碍,不曾闹大了去。”

“我到情愿他们闹得动静再大些,到时咱们发文书给卫、郑两国国君,看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上次鲁国的使臣来求亲,长姐哭着闹着不肯,说非嫡长子不嫁,又把蔡国使臣悄悄召来数落了一通,说草芥之国,不屑婚媾,此番卫、郑两国前来,言词恭敬,其意甚笃,两国又距我晋国不是甚远,长姐还是丝毫无意吗?”

长漪冷哼道:“堂堂诸侯大国使臣,竟率众在客国馆驿内大打出手,毫无大国气度风范,他们的世子又如何让人信得过。不如你就以此事为由,将他们打发回去算了。”
“此等大事可由不得臣弟,需等君父回来做主。”

长漪略一沉吟道:“可知他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

“卫、郑两国素来不睦,此番两国使臣同住馆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本来互不相干,只是他们的马匹食于同一食槽中,其中两匹马互相争食,卫国的马将郑国的马咬下了一个耳朵,这匹马正巧是郑国送来的聘礼,乃是郑国名为渠黄的宝马。郑国使臣自然不依不挠,要卫国给个说法,两国使臣言语上多有粗鲁,致使手下动起干戈来,大致就是如此吧。”

长漪笑道:“没了耳朵的马,哪里还能再作聘礼,郑国礼还没送出,就已经折了本钱,怪道不肯善罢干休。贤弟,我这里有个主意,可以让他们都乖乖地回去,再不提求亲一事,这样君父回来,也可少操持这份心。”

长漪附在申生耳边一通低语,申生瞪目结舌道:“这如何使得,若传出去,岂不是让国人笑掉大牙?再说让卫、郑两国情何以堪啊?”

“你若依了我这件事,我便设法帮骊姬姐妹在君父面前掩护周全,也可替你多说些好话,贤弟看可好?”

长漪见申头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道:“你只需帮我把几件物事备好了,使臣那边我自会安排,君父日后若有责怪,我一力担着就是。”当下又与申生商议许久,申生才告辞出宫来。

申生从来仪宫回到世子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猛足上来回说,隗小君在花厅摆下了酒宴,已请人来看了几次,等世子过去用膳呢。

申生道:“我手头还有不少奏本要看,让她自个儿吃去吧。你随便挑几件菜品,送到书房来,我吃了就完事。”

猛足答应着去了,申生自去书房,点了油灯,在灯下披阅奏本。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申生只道是猛足,也不抬头,待那人将饭菜在食案上摆好了,才抬起头,不想见到的却是隗姒。

隗姒红着脸道:“刚才猛足说世子在书房用膳,妾身想自己一个人吃也没趣儿,就挑了几样世子和我都爱吃的菜过来,别的都赏给下人们了。咱们两个一块儿吃,岂不热闹些!”

申生坐下来,见案几上摆满了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隗姒又烫热了酒,给申生斟满了一杯,道:“妾身知道世子事务繁忙,吃饭也只能将就些,所以拿了壶酒过来。听说此酒在桑树开始抽芽的时候将粟米落缸下酿,等到桑椹成熟的时候就做成了,所以叫桑落酒,可以连着酒渣一起吃,芬芳润口,温而不热,喝多了也不伤身,兑些羊奶进去,或泡了饭吃都可,回头妾身问了做酒的方子,自己也试着做下,世子看可好?”

“你今天又去里克府上了?”

“里司马新娶的小妾和妾身年纪相仿,甚是谈得来,闲时也教妾身做些针线,上次在她那里喝了一回酒,觉得甚好,她就送了妾身两坛,世子不妨尝尝?”

申生往嘴里送了口饭,并不抬头,漫不经心道:“以后我若不在府里,你到时就自去用膳,不必等我。”

“世子昨夜未归,妾身也是一个人吃的。”

申生匆匆吃罢,隗姒端来水盆,侍候申生洗手净脸,申生又去书案旁翻看奏本。这里隗姒将碗碟整理了,一并拿出去交给仆人,自己折回书房,给屋内添炭铺席。见竹简案犊散落一地,又将竹简一一捡了,卷起用绳子捆扎好,挨个儿放于一旁。申生其实心事重重,根本无心看奏折,见隗姒只是不走,突然将竹简往案几上一搁,把隗姒吓了一跳。
申生道:“你有许久不曾见骊姬姐妹了吧?”

“正是,世子上次让妾身进宫,守门的不让进,妾身白跑了一趟,心里存着好些体已话也不曾对她们说得。”

“你与她俩似是相处不错?”

“岂止不错,姞姐姐性子温和,嫱姐姐开朗豁达,都拿我当亲姐妹一样,尤其是嫱姐姐,和我无话不谈,体贴入微,虽说她们是后妃,却从不自恃身份,拿捏作势的,我在章含宫从不用行那些烦人的繁文礼节,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爱怎么大笑就怎么笑。”

“你要真和她们做了姐妹,日子长了,恐怕就难有这般和睦了。”

“我若真和她们做了姐妹,共同服侍世子,为世子执帚扫洒,当是求之不得呢。以后也不会整日孤零零的,连个说贴心话的都没有,还总被那些命妇们嘲弄。”

申生微微一哂,“她们是你的君妃,是我父亲的姬妾,如何能与你共同为我扫洒?”

“这有什么,在我们赤狄,若父亲去世,不仅王位父终子及,那些后妃姬妾也是随了新王一同收入后宫的。因此一女嫁三夫,分别跟了父、叔、侄三辈的人大有人在。世子将来是要当国君的,到时收了骊姬姐妹做侧室,不就可以与妾身共同相伴了吗?”

“此话以后万万不可再提,若让外人听去,祸事不远矣。”

隗姒见申生一脸肃然,便不敢再说,申生见时辰不早,让隗姒先去歇着,自己又胡乱看了些奏折,也在书房内随意睡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7 10:35:21 +0800 CST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7 16:59:17 +0800 CST  
@宣娇2018 2019-01-27 16: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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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龙山,一个小众的景点,在纯净的阳光和蓝天的双重作用下,湖泊也呈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孔雀兰,是不是有了九寨沟的味道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7 17:03:47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 死里逃生

申生睡下没多时,就听外面有急促的叫唤声,“世子,世子,快开门……”

申生起身点了灯,打开门,见赞一脸焦灼之色,“世子,小的从南槐庄一路赶来,请世子快些回去,庄里出事了。”

申生不禁失色,“她们……难道……?”

“两位娘娘暂且无事,是服侍她们的两个婢女被杀身亡,骊娘娘让小的速来请世子,待世子上了马车,容我一一禀报。”

申生这才放下心来,将猛足喊来,交待了一番,自己与赞同坐马车奔南槐庄来。到得庄院门口,申生已知事情大概。昨日申生走后不久,有一精瘦汉子来庄上叩门,称是来投到世子门下的。赞回说世子不在,汉子便求借宿一晚,赞依允了,为其安排了西边的一间客房住下。白天无事,不想到了夜间,庄上人等都睡了,忽听两位娘娘住的后花园内传出呼喊声,赞忙带了家臣前往观看,才发现服侍两位娘娘的婢女已被杀于床榻上,赞忙让人检视住在庄上的庄客,唯独少了日间来投宿的汉子。赞不敢耽搁,忙驱车来绛城找申生。

“那汉子长什么样?”

“中等个头,脸上无须,说一口地道晋语,佩着一把寻常走江湖之人常用的青铜剑。”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庄院门口,申生下了车,径直来到后花院,骊姬住的这一处屋舍与前院相隔较远,四周树木繁茂,园内修竹倚柳,很是僻静,申生将两人藏于此处,也是为了避人耳目,除了赞和猛足以外,无人得知两人居住于此,如何会有人闯入此处,还杀死婢女,难道姐妹俩藏在这里一事已走漏了风声?

申生满腹疑虑,快步走入屋内,骊嫱已在厅中侯着,申生见她容色虽憔悴,但安然无恙,心中一宽。

骊嫱过来行了礼,哽咽道:“世子可来了,我们姐妹俩所幸平安无事,只是姞儿见婢女死状甚惨,看了十分不适,现在里面躺着。”

赞将申生引至外屋,指着两婢女睡的床榻,“没有世子的命令,奴才们不敢擅动,世子可要亲自验看尸身?”

申生掀开帐幔,见两婢子并排卧着,人头已与尸身分离,但伤口齐整,两女睡姿如常,甚至脸上依稀留着笑意,似仍在梦中一般,可见杀人者剑出如电,内力非凡。申生看了垂下帐幔,沉思片刻,叫赞先让人把两女的头身缝合了,将屋内清理干净,赞领命而去,申生又到后面去看望骊姞。

骊嫱正坐在床榻边,见了申生,忙将他拉到一边坐了,轻声道:“姞儿无大碍,让她歇息片刻就好。世子刚才可看见了,杀人者不仅要置我俩于死地,还要将我俩身首异处,不得全尸,其手段狠辣实在是令人发指啊!”

“你的意思是杀手是为了你们而来,却杀错了人?”

骊嫱发狠地咬着手中的帕子,浑身微微颤栗,道:“若不是妾身机灵些,这会儿身首异处的就是我们姐妹了。昨日世子离开后,我俩便未曾出过后院,等了一日,不见世子回转,我俩也就睡了。那两个婢子无事,我也吩咐她们自去,不必再来伺候。夜间,妾身只觉心烦气燥,难以成眠,外面风大,听见窗户被吹开了,妾身起身去关窗,不想瞥见外面一男子正往屋里头看,顿时把妾身吓得魂飞魄散,那男子已然跳入屋内,径直问我是不是骊姬。妾身多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是世子叫来服侍骊姬的婢女,骊姬姐妹正在外屋睡着呢。那男子初时不信,问我哪有主子睡外头,奴才睡里面的道理,我答道骊姬姐妹生性多疑,不愿在里屋睡,怕生不测。我又拿话搪塞他,说自己是做奴才的,为了给主子添柴生火,半夜还不曾睡得,若壮士是来寻人的,还请不要为难于我。那男子又见我穿着婢女的衣裳,便信了我的话,提剑往那外屋去了。妾身过了半晌出去看时,见满床血污,才知她俩已遭了毒手,这才喊起众人来。”

骊嫱讲完,靠着申生的肩头小声啜泣。申生紧锁双眉,半晌不曾言语。床榻上骊姞也已醒转,听见两人说话,也勉强起身,申生忙过来扶住骊姞道:“既有不适,不必多礼。在下照管不周,一时疏忽,让贼人进得屋来,惊了两位娘娘,还请恕罪。”

骊姞含羞道:“世子怎么又说见外话,让世子整日为我们姐妹操持奔劳,妾身心里才过意不去呢。”

骊嫱过来有意无意将申生挡住,一面扶骊姞在床上躺下,道:“妹妹才好些,怎么就起来了,依我说,你们也不用多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杀手已寻到门上,这一次他杀错了人,难保不会再卷土重来,下一次咱俩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骊姞道:“这里是万万住不得了,还请世子再寻个稳妥之所安置我俩才好。”

骊嫱道:“诺大的晋国,哪里不是晋侯的天下,哪里没有耿氏等人的耳目眼线,咱们能躲到哪去?再说如此隐蔽的地方,他们都能找得到,还有何处可保万无一失?”

申生道:“你是说杀手是耿姬派来的?”

骊嫱道:“除了她,宫里还有谁如此急切地想置我俩于死地,前番她差一点就得手,不想被我侥幸逃脱,她气恼之际想必对世子也存了疑,才会派出宫中高手尾随世子,暗中查访,找到我姐妹俩应是不难。”

骊姞道:“可惜赤奴已经被耿氏害死,否则以他的神力,抵挡住几个宫里来的杀手应是不难。”

申生道:“依赞对杀手的描述,此人应是宫中的寺人,且是用剑的高手,晋国中能将青铜剑用得出神入化的,除了内廷的几个高手,恐怕没有几个了。”

骊姞又止不住地抹泪道:“我俩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她们竟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骊嫱冷冷道:“耿姬是聪明人,知道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今日若不能将我俩置之死地,明日万一我俩起了势,便会十倍百倍地还她,可惜她已是老朽妇人,顾虑太多,处处都慢了一步。”

申生道:“后宫中竟然有此包藏祸心之人,实非晋国之福,君父日夜忙于朝政,竟被那妇人蒙蔽了去,在下若向君父备述前因后果,陈之利害要领,相信君父必不会任那妇人再为祸宫闱。”

骊姞道:“世子这是还要将我俩送回宫中去吗,我可是……可是早将世子当作夫君了,晋国呆不得,其它国家就去不得吗?”

骊嫱也正色道:“宫中万万回不得,试问我俩在庄中的这几日,世子该如何向晋侯交待,即便勉强交待过去了,耿姬那边如何瞒得过,她现在想来已将世子恨之入骨,待晋侯回宫,就算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也必将世子一并牵扯进去。我们姐妹俩的命是世子救的,死了也不足惜,但若因此连累了世子,可就罪孽深重了。”

申生道:“我假借君父的手书,冒传君令,已是欺君,只求君父回来后,念在儿臣是为了避免错杀无辜的权宜之举,功过相抵而不责怪儿臣已是万幸,如果我再携两位娘娘离开晋国,便是私诱后妃,淫乱无道,罪行就大了,在下并不贪慕世子的名位,只是让两位娘娘从此颠沛流离,跟着在下过粗衣粝食的生活,这如何使得?”

骊姞道:“世子不舍得我俩吃苦,难道就舍得看见我俩屈死在晋宫中吗?”

见骊姞哭得伤心,骊嫱拿出自己的巾帕,边为她抹泪,边劝慰道:“妹妹,咱们还是不要再为难世子了。世子是晋国的栋梁之材,身上诸多干系,岂是能说走就走的。何况世子对咱俩已是恩重深厚,无以回报,咱们怎可再提非分之求。到头来是祸是福,终究是你我的命,咱俩就听天由命吧。”

姐妹两人互相依偎,相对而泣,申生在一旁看了着实不忍,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走到外面来散心。两婢女的后事已处理好,赞过来请申生示下安葬事宜,申生叹道:“虽说她俩只是女奴,毕竟自小在府中劳役,也算是府中的家奴,给她们两口薄棺,在后山脚下找个地埋了吧。”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8 13:00:56 +0800 CST  
今天早一点更新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年味淡了很多,感觉心情还是一点点变化的,不管这一年过得如何,只要在最后一天能和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一年!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9 11:39:02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 萱草有毒

赞领命自去,申生在园中慢慢地踱着步,随意而走,只觉心中纠结烦闷,左思右想,拿不定一个主意。不知不觉走到了前庭,有个人上来拱手行礼,此人举止儒雅,双目含神,只是身长不足八尺,面目黝黑,佩一柄黑铁长剑,腰下系着一枚杂驳的玉佩,看打扮应是一个士人。

申生看此人面熟得很,却一时记不起姓名来,只得含了歉意道:“阁下是?”

“世子不记得在下了?在下姓胥,名臣,字子季,曹国人氏,原为曹国大夫,因家父遭人排挤陷害,家族渐至没落,在下便来晋国一求仕途。听闻世子谦恭敬顺,乃众人景仰的君子,所以特来投奔。”

“原来如此,阁下怎会在此逗留,不如到我绛城世子府上去述职。”

“世子忘了,在下原在世子府中,因世子新盖了南槐庄,无人守卫,便在门客中征集自愿来守庄的护卫,正巧在下也想四处走走,就到此处来了。”

申生这才想起半年前的这桩公事,当时也未对这个名叫胥臣的人在意,因此全忘到了脑后,申生不禁有些惭愧。

胥臣道:“世子,昨晚有人在后花园中行凶,听闻被害之人是庄中的奴婢,不知是真是假?”

“正是,后花园中不过住着几个女眷,前几日从府上过来散心的,昨日受了一番惊吓。许是那贼人进屋行窃,不想被奴婢发现,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世子,那行凶之人自称是为投奔世子而来,昨天刚来庄上时,在下便觉得他非同寻常。与一般门客不同,此人不喜与他人言语,只顾左右顾盼,在下见他可疑,便有意与他攀谈,他只说要等世子回来后亲自面谈,别的一概不肯多说。用膳时分此人也独自躲在房中,不与众人会面。在下有心盯了他一日,白天无事,到了夜间将歇时分,在下听闻他房中似有响动,便过去查看,发现他房中已然无人。在下便急追出去,已不见他的踪影。在下在院中一一搜寻,搜了多时无果,这时听闻后花园中有人呼救,在下忙赶过去时,已有人遭受不测。”

“有劳阁下了,是我太过疏忽,不曾在后花园内布置守卫,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世子……”胥臣迟疑道:“在下武功虽低微,但自认还颇为识人,依在下看,此人深藏不露,一身轻功更是了得,他若是为了财,为何不去库房,却去人少僻静的后花园,莫非……”

“阁下但说无妨。”

“在下看此人不象是为财,到象是寻人来的,莫非世子在庄上藏了什么重要的物事,引得仇家来寻?”

“哦,何以见得?”

“堂堂高手,潜入后院中,却只为杀两个身份卑微的奴婢,未免说不过去,还将其头首分离,如果不是与她们有深仇大恨,便是受人所托来寻物事,如若找到了还好,若没有找到,便是向世子杀人示威,恐怕以后还要来寻,世子切莫大意啊。”

申生不悦道:“阁下即充当我庄上护卫,恪守职分就好,怎得打探起我的私事来了?别说我没有什么宝物,就是有,岂能藏在此处?”

“在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世子见谅,在下受世子食禄,愿为世子尽绵薄之力,世子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吩咐在下去做。”

“我明白阁下的一片赤忱之心,护庄之事以后还要倚仗阁下,类似昨晚之事我可不想再见了。”

申生说完拂抽而去,胥臣也只得退下。

申生在前庭中走了一圈,天色渐渐暗下来,申生踱回后花园,赞已将两婢女安葬完毕,来回申生,见他正站在庭中的老槐树下,望天而叹。冬天落了叶的槐树虬枝疏干,满目苍痍,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冠浓荫不在,抬眼便是灰黄密布的天空。

赞轻唤申生两声,申生仰天喃喃道:“看来是要下雪了。”

赞不无忧虑道:“世子,看你整日愁眉不展,心中可是有疑难不决之事?”

“庄中发生这样的事,我岂能不忧,杀手显然是冲着骊姬姐妹来的,此地不宜再留,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是为难啊。”

“世子以往有难断之事,都与太傅相商,今日何不也请太傅来指条明路呢?”

“不可,师傅是正人君子,平日总是教导我以礼待人,以德服人,我却于骊姬姐妹一事上失了分寸,偏颇良多,师傅知道了必定会见责。”

“小人虽愚钝,无法为世子解忧,但愿终生为世子驱驰左右,世子若做出了决定,小人照办就是,只是,世子别忘了,隗小君还在绛城等着世子回去呢。”

申生沉吟半晌,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家国难以兼顾,恐怕我今生是要有负于她了。”

“世子难道已经决定离开晋国了吗?”

“我也正是为此事左右为难啊。”

两人正说着,骊姬房中一个粗使的奴婢神色慌张地过来道:“世子快去看看,娘娘她不知吃了什么,眼看着快不行了。”

申生大惊,问了奴婢几句,这奴婢也说不清楚是哪个娘娘,申生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了,使出轻功来,大步流星赶至骊姬房中。骊姞正坐在床边,往姐姐口里喂水,见了申生忙慌乱站起。申生看床榻上的骊嫱,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也不知怎么样了,连忙向赞道:“你到庄客中去问问,有没有懂医术的,有的话叫一个过来。”

申生向骊姞道:“刚才还好端端的,不过片刻功夫,却是发生了何事?”

骊姞哽咽道:“姐姐,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妾身实在不忍心见世子为了我俩担忧啊。”

说着骊姞转过身,指着案几上的一碗汤,“这是用萱草根炖的汤,姐姐和我约好了,她先喝一半,剩下的我再喝,谁知姐姐才喝了数口,就倒地不起。妾身正手足无措间,世子已经来了。”

“你们怎么做下这么糊涂的事,难道不知萱草花朵虽美,其根大毒,食之轻则昏迷,重则丧命吗?”

“我俩岂能不知,只是姐姐说不能再拖累世子,与其见世子为难,不如我们自行了断,一了百了,世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来生再报。”

申生连连拂袖叹气,“你们本是聪明人,何故糊涂至此,你们若因我而亡,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骊姞低头不语,申生焦急地到外面看郎中来了没有,看见庭下仆役们站了一地,俱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申生问一个为首的老婆子,那婆子大着胆子道:“刚才娘娘来厨房,说要弄个羹汤,奴才们以为娘娘和上次一样,想为世子亲手做几个菜,就由着她去了,娘娘完事了就自己端着汤羹进屋去了,谁知没过多久,收拾碗勺的丫头就出来说娘娘不好了,奴才们都唬得要死,娘娘的汤羹,奴才们真的是一点儿都没经手。还请世子格外开恩呐!”

申生挥手道:“你们都去吧,此事和你们无关。”

奴仆们千恩万谢地去了,那边赞从外面引着一个人进来,却正是刚才遇见的胥臣。申生心里有些不喜,那胥臣已上前行礼道:“听闻世子有女眷突发病症,在下不才,略通医术,世子若不弃,请让在下略为诊治。”

申生道:“不想阁下竟是通达博艺之人,不仅武艺了得,而且还通医术,患病的是府中的一个重要女眷,还请阁下千万慎重。”

申生将胥臣引进屋内,胥臣一心为病人诊脉,也不曾留意骊嫱的脸,仔细搭过脉后,沉思片刻,问:“女眷是因何发病的?”

“是误食了萱草根煮的汤,所幸进食不多,数口而已。”

“进食了多久?”

“就是刚才,半柱香的功夫。”

“这个容易,在下进院子的时候,见园圃里的萱草旁边种了不少葫芦,将那葫芦的瓜蒂摘下,配以白茅根和芦根一起煎服,灌以病人口中,将所服之毒物吐出来即可!”

这几味都是家常的药材,申生忙让赞去抓药,然后亲自将胥臣送出房外,再三道谢。胥臣察颜观色,见申生眉间忧思甚多,不愿多说什么,自己也不便多问,便拱手告辞。申生又到厨房来,亲自看着下人们煎药,待药煎好,端至骊嫱屋内,亲口吹凉了,用汤勺慢慢地喂入口中。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9 11:41:33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身不由已

骊姞此时也不哭了,只静立一旁,看着申生忙前忙后,顾头不顾尾地乱做一团。汤药勉强灌下去几口,骊嫱就从榻上一个翻身,“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将污秽之物吐得申生满身满襟。

骊嫱狠命抓着申生的手腕,顾不上脸上的涎液,神情痛苦道:“世子何苦要救下妾身,妾身是个不祥之人,不能为世子排忧解难,反拖累世子至此,还连累了世子的两个奴婢。妾身左思右想,唯有我们姐妹俩自行了断,才能解世子的困境,保全世子的地位。妾身早见园中那几丛萱草长得好,以前听人讲,吃了它的根,便能忘却忧伤,所以又叫忘忧草,妾身今生福薄,如不能相伴于世子左右,不如就此忘了这一段情缘,来世妾身就算在玄天冥海修炼千年,受万刀剐肤之痛,也要修得与世子厮守到老的一日。世子如今又将我救回,使我们姐妹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为哪般呢?”

申生一时情动,将骊嫱揽于怀中,柔声道:“我当初将你们从骊戎带到晋国时,便发下誓愿,要护得你们姐妹俩一生平安,怎么你们如今却要先我而去了,若无你们姐妹俩相伴,我就算当上了君侯又能如何?”

骊姞在旁看着,本来一切正如姐妹俩所商议的,并无意外,申生果然信以为真,可骊姞见申生如此真情至性,心中又颇有愧疚,暗暗埋怨姐姐心计太过,设下如此计策,未免太对不住申生。

骊姞悄悄拭了泪,坐于申生旁。申生一手搂着骊嫱,一手拉过骊姞,三个各怀心事,感叹一番。

申生一连两日陪在骊嫱榻边,待骊嫱精神转好,申生也已下定了决心。当日申生唤过赞,让他立刻打点马匹和车辆,带上庄上得力的家臣和奴仆,并准备数月之用的衣物钱粮等。申生又让赞到众门客中,招募愿与他同行之人,不愿走的,可留下打理并看护田庄,或给些银两,让他们另投别处。

赞知道申生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什么,按吩咐自去安排。申生又让骊姬姐妹为他铺书简,研笔墨,申生一口气写了两份书信,一份给猛足,一份给晋侯,见申生容色不苟,奋笔疾书,骊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刚才申生对赞的一番交待,骊嫱早就听得明白,知道他终于下了决心要带她们姐妹俩离开晋国,只是不知如此轻车简装,却是准备去哪里?骊嫱对妹妹使了个眼色,两人心头都不觉舒了一口气。

写完书信,申生对姐妹俩道:“此地既已不宜再留,我带两位娘娘离开晋国,去别国暂住,也断了耿氏等人的念头,君父那边我已留了书信,总不过是备述各种情由,后宫奸佞当道,流弊冤案避无可避,儿臣迫于无奈,只得带两位娘娘暂避他国,待君父肃清后宫,审清案情,儿臣自会带两位娘娘回来,如此这般。唉,儿臣不孝,总希望君父能体谅儿臣的难处!”

骊嫱过来牵着申生的手,脉脉含情道:“妾身今生若能与世子朝夕相伴,即使粗衣淡饭,浪迹天涯,也是甘之如饴,只不知世子意欲往哪里去?”

“不如往魏国去。一来魏国依附于我晋国,与我国向来交好,二来距离晋国也不甚远,不过三、五日的路程,宫中若有风吹草动,也可及早获知。”

骊嫱道:“依妾身看不甚妥当。魏国既距离晋国不远,怎知耿氏不会再派杀手前来,何况魏国只是一个小国,凡事畏首畏尾的做不了主,咱们不如去世子的母家——齐国为好。虽说齐姜娘娘早已仙逝,但她毕竟是齐侯的女儿,你去投靠齐侯,他怎能亏待你这个外甥。何况齐国如今乃是天下盟主,号令诸侯,连周王都敬他三分,谁敢在他的地盘上作乱,他若肯扶持些世子,只怕连晋侯也不得不对世子另眼看待。”

“我带着君父的两位姬妾私自出奔,已是不敬不孝,如若再到母家之国招摇过市,更是徒若非议,我如何还能开口让齐侯再行庇护,此绝非君子所为,万万行不得。”

说话间赞进来禀道:“世子,车马和行李已让仆役们都打点好了,诸多门客中,有九位愿与世子同行,剩下的,我也已安排了看护田庄,还有几个要走的,我也打点了银两让他们自去。不知世子准备何时出发?”

“让门客们也各自打点一下,半个时辰后就走。”

申生向骊姬姐妹道:“你们也尽快收拾了,与众人先行,绛城府里我还需回去一趟,将书信托付给猛足,并料理些事务,事毕后我单车匹马,少则半日,多则一日就可赶上你们。”

骊姞道:“世子一定要回府上吗?万一杀手再来行刺怎么办?”

“我会多派人手对你们的马车严加看护,断不会象上次,被人偷袭了去。府中事务料理完毕后,我就及早赶来,请两位尽管放心。”

骊嫱走至申生面前,为申生理了理衣襟,又从怀中掏出那枚青玉蝉,交于申生手中,道:“我已别无他物,唯有这枚玉蝉,原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视若珍宝,贴身收藏,现交给世子收着,我俩不在世子身边时,见此物如见妾身,别忘了我们姐妹俩对世子的殷殷期盼,千万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

申生收了玉蝉,握了握骊嫱的手,快步走出,骊嫱看着申生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如何,心中忽觉空荡荡地,自己最熟悉的莫过于这背影,为何今日觉得这背影飘飘忽忽,似在梦中一般,虽近在咫尺却又感觉疏离得很。

姐妹俩还在发呆,申生已到了庄院门口,对赞又嘱咐了一番,正欲上车,就听身后有人道:“世子,请留步。”

申生转过身,见又是那个胥臣,胥臣上前几步,向申生行礼道:“听赞说世子要前往魏国聘问,少则数日,多则数月,事出突然,在下心存疑虑,请问世子是否得了晋侯的密令?”

“虽非出自君父的密令,但也是为了晋国的事而出访,阁下与诸位门客若信得过我,便一起同行,路上也可助我一臂之力,若信不过我,可留在庄上或另谋高就,我也绝不阻拦。”

胥臣压低声音道:“既非出自晋侯的诏令,世子身负监国重任,贸然离国而去,实是不妥啊!”

“我也是事出无奈,大凡家事国事,难得两全其美,临行前我自会将诸事办妥,此中情由,日后再与阁下慢慢道明吧。”

胥臣拉住马辔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任世子有再大的缘由,也不可将臣民君令视为儿戏,弃之不顾啊。《诗》曰:缗蛮黄鸟,止于丘隅。连黄莺都知道自己该栖息于何处,难道世子却不知道吗?”

申生不悦道:“阁下如此多识,难道不知道君子不求有功,唯尽人事而已吗?阁下却每每谮越本职,多次干预我家事,《诗》曰:即明且哲,以何其身。阁下若想在国中安身立命,还是多虑自身,少管他人闲事为好。”

申生说罢拂袖上了马车,这一路急驰,不多时便到了绛城,路上有人拦下马车,原来是世子府的仆人,因急着寻找申生而在城中到处乱撞,申生听仆人说晋侯差人送急信来,已在府中等侯多时。申生心中一紧,急忙赶回世子府,见过信使。信使递上帛书,上面插着黑色的雁翎,正是一封急件,申生拆开来看,是晋诡诸的亲笔手书,信中称自己染了风寒,因军营中药材短缺,恐一时半会难以痊愈,原本计划回城的日期恐有延误,让申生管理国家政务,万勿懈怠,若有要事可等自己回来定夺。信中结尾处让申生再派一名巫人,日夜兼程赶至杨县,不得有误。

申生看完大惊,前番自己伪造了君父的书信,骗过耿姬等人,将骊姬姐妹救出宫来,不想没几日,君父果真写来了信,却是报急病的。申生心中愧疚不已,暗想自己何其不孝,父亲身染疾症,自己不仅不能陪伴左右,侍奉汤药,还试图抛家弃国,携君妃出奔,真是枉对父亲的千钧嘱托,枉对师傅的谆谆教诲啊!

申生忙将回信写了,让信使赶回杨县报信,自己坐了马车进宫去寻巫人,待将巫人安排妥当,送上马车,又派了虎贲护送出城后,申生才稍稍安下心来,看看时辰已过巳时,申生估摸着骊姬一行的马车此时应出了郊邑,行了约有数十里了,可自己府上的事情还未料理完,而君父又染急病,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生为难。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30 12:37:05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棋差一着

申生出了宫城,坐上马车,让车夫慢慢地赶,一路上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个万全之法,一直到了世子府,申士依然犹疑不决。家臣猛足已在门口等了多时,上来掀了车帘,向申生道:“世子,刚才又有人送来一封信,来人自称是司徒大人派来的,请世子看完后立即将信烧毁。”

申生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在江湖如同浪里行船,焉能随行如意。”

申生进了府,当即将信拆来看了,看完后不禁呆若木鸡。原来士蒍在来信中说晋侯此番的病来得奇,不过两日便卧床不起,汤药不进,如今神思日渐昏沌,只恐难有起色,万一发生不测,士蒍让申生早做安排,以防人心有变,宫内有人趁势做乱,对边境上的戎狄人更需严密提防。

申生看完书信,心中怆然,几欲滴下泪来。猛足看在眼里,信中的内容隐约猜到了几分,上前劝道:“世子,司徒大人与世子是至交,对世子一片拳拳之心,平生又足智多谋,司徒大人的话,世子不可不听啊。”

申生想起父亲在来信中的字迹潦潦,毫无往日的刚劲笔法,又想起信中的内容,除了医官外,还让巫人同行。这巫人无非是做些祭神弄鬼,求雨唤风之事,因晋侯平日并不信奉鬼神之道,因此巫人一职在晋国的地位甚低,职位最高的大祝人也不过是中大夫的品级,如今晋侯请出巫人,恐怕实在是病入膏盲,已是不得已而为之。

申生长叹道:“骊姬啊骊姬,我今生注定是要有负于你们了!”

再说此时的耿姬正在惠安宫中大发雷霆,蕙姬和永巷令皆陪坐在旁,不敢出声。不过短短数天,各种突发事件纷至沓来,情势急转而下,耿姬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阴晴不定。

数日前,一切本按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耿姬布下天罗地网,将各种利害关系都考虑周全了,趁着晋侯外出之际,将骊姬定了罪,一应罪证也都造得天衣无缝,眼看就可将骊嫱正法,不想里克突然带人进宫,出示一道晋侯的手谕就将姐妹俩解救出宫。耿姬虽然心下起疑,但究竟也不敢违抗,只得按令放人,但耿姬心有不甘,将骊姬姐妹一放出宫,就召了永巷令和耿厖来商议。

永巷令出了一个主意,让耿姬派出内廷高手,暗中尾随姐妹俩的马车。此去杨县少说也要三、四天的路程,途中可伪装成流寇匪徒将姐妹俩杀死,如此还可省了在宫中动手的诸多麻烦。耿姬觉得有理,便让耿厖派出两个内廷寺人,一路尾随骊姬的马车,让他们在途中伺机下手。不想那两个寺人出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姐妹俩的马车并没有往杨县去,而是去了郊外的一处庄邑,因此地是世子的邑地,他们也不敢动手,只得先回来禀报。

耿姬吃惊之余,细想前因后果,又想到那个从骊嫱处搜出的香囊,才猛然省悟原来世子早已和骊姬勾搭在一起,难怪自己处处为难章含、玉蟾两宫,她们却总能安能度过,必是世子在暗中帮衬着。

明白了这层关系,耿姬心中何其不忿,这两个妖女,不知使了什么狐媚之术,除了将晋侯迷得是非不分外,还将堂堂一表人才的世子也拉入她们的彀中。一个骊嫱已令耿姬十分头痛,如今又加上个世子,更是令她虚火上升,焦头烂额,只得召了永巷令和蕙姬一起来商议。

永巷令道:“如此说来,晋候的那封书信是世子伪造的了?”

蕙姬道,“依我看,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世子如此大胆,伪造晋侯的诏令,虽然救出了骊姬姐妹,却将把柄授之于你我,等晋侯回来了,咱们看他在晋侯面前如何理论。”

耿姬道:“伪造诏令一事,全无规例在先,责任可大可小,全在晋侯一念之间,何况世子监国,本就有处理家国事务的权力,你怎知晋侯就一定会向着我们?”

蕙姬道:“骊嫱擅杀女椒一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永巷令也都审清楚了,姐姐是后宫之主,原有处置后妃的权力,世子却横插进来,干预后宫之事,难保早已与姐妹俩暗通款曲,其中的缘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晋侯想来也不会只听世子的一面之词。”

永巷令道:“骊姬如与世子暗中勾结,那更是万万留不得了,如今连骊姞也得一并除掉,若等世子将来成了国君,再下手就晚了。夫人,世子既将她们藏在郊邑,必不敢向人声张,她们身边应少人保护,此时她在明,我在暗,若派出高手刺杀姐妹俩应不是难事。只要姐妹俩一死,世子身上的罪名可就是洗不掉,也说不清了,到时咱们不仅没有任何干系,还可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到世子身上,岂不是省事。”

耿姬点头道:“选派杀手一事就由你和耿厖去办吧,找人暗中打探申生的行踪,趁他不在庄院时下手,不可叫他起疑,行事务必要干净利落。”

蕙姬在一旁道:“这两个妖女如此可恶,我看连全尸都不必留。”

永巷令道:“若论内廷司中的第一高手,非伯鞮莫属,让他去办这件事,当是绰绰有余。”耿姬自然也知道这个“出手必捷”的高手,当下也默认了。永巷令当即找来伯鞮,将此事吩咐下去。那伯鞮办事果然利索,不出两日,便回来复命了。

永巷令接报后大喜,来惠安宫向耿姬禀告,蕙姬在旁听后,不觉抚着胸口道:“幸甚,幸甚,骊嫱这妖女总算是死了,后宫中也可清静了。”

耿姬问:“伯鞮说他已杀死了骊姬姐妹,可有什么物证?”

永巷令递上两束头发,“伯鞮一剑就将姐妹俩头首分离,怕人起疑,不曾将头颅带回来,只带了这两束头发回来作证。”

耿姬手中搅弄着两条乌黑的发束,心中忽地一动,问道:“你怎知这头发是骊姬姐妹的?”

永巷令道:“娘娘,伯鞮办事多年,在他手下丧命的能人高手不计其数,何曾出过岔子,更别提对方只是两个柔弱的女子,虽说那骊嫱也机灵,使了些心眼,但还是没能逃脱伯鞮的剑去。”

“哦,这是怎么说?”

永巷令便将伯鞮如何进入申生的庄院,又如何在夜间行刺时遇到庄中的奴婢,经那奴婢指明,才将睡在外屋的骊姬姐妹一剑头首分离,一一详细地说了。

说犹未完,永巷令见耿姬已转了脸色,就听耿姬声音干涩道:“听你说那奴婢左一声骊娘娘,右一声骊娘娘的,到是十分能言乖巧,我问你,骊嫱如此精细之人,好不容易逃出宫来,藏在申生的庄院中,当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如何会向一个奴婢泄露她的真实身份!永巷令,我看你举荐的高手实在是个大大的高人啊,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还犹不自觉,恐怕整个内廷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蠢的人。你回去仔细问问伯鞮,那个庄婢究竟长什么样?”

蕙姬也冷冷道:“后宫都知道骊嫱有晚上难寐的 惯,偏偏你就不知道,真是愚不可及。”

永巷令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耿姬跪下,诚惶诚恐道:“是卑职疏忽了,卑职立刻去将此事查个明白,如若确实杀错了人,卑职定当前来领罪。”

永巷令退下后,蕙姬道:“姐姐,但愿是咱们多虑了,骊姬姐妹也许真的死了。”

耿姬脸色阴沉,将手中的发束扔到地上,沉声道:“我的直觉不会错,咱们还是太低估她们了。”

“如果真错杀了人,姐姐何妨再派一次杀手呢?”

“一击不中,必定已经打草惊蛇,恐怕她们现在已经离开世子的庄邑,另藏他处,再要找出她们来,怕是难了。”

耿姬又沉吟片刻,起身道:“卫姬有几日没来惠安宫请安了吧,既然她不来,咱们就过去看看罢。”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31 12:30:33 +0800 CST  
这一章的魏国,指的是西周时的小魏国,姬姓,和战国七雄的魏国并不是同一国家,晋诡诸吞并小魏国后,将此地封给了毕万,毕万以封地为姓,后人改称魏姓,战国七雄的魏国就是毕万的后人.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31 12:35:54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 斩草除根

樊雍宫距离惠安宫不过片刻的脚程,耿姬和蕙姬各自乘着一顶小轿,到了宫门口,耿姬和蕙姬不待门人进去通报,径直就往里走,门人也不敢拦着,躬身将两人迎进去。

耿姬一行人才行至前庭,便听到有小儿叫嚷之声,走得近了,看见公子无端正站在廊檐下,手中拿着五寸长的竹弹弓,正把奴仆们当作靶子练 弹射。那此宫女,内侍们端端正正地立成一排,站在庭中三丈开外,任由公子无端弹射,谁敢低头或躲闪,身后的寺人就一鞭子抽上去,两下就立刻皮开肉绽,所以这些“活靶子”们虽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无人敢动弹半分。

无端拉开弹弓,石子正打中一婢女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无端兴奋地直喊,“又是正中鸪心,这次如此行赏?”

旁边的内侍连连击掌道,“好箭法,小公子是后羿再世,赏爵一杯。”

无端道:“我不要酒,我要莲子糖。”

“好好,小公子箭法无双,国君有令,赏莲子糖一盒。”

无端正玩在兴头上,抬头猛然看见耿姬一行进来,无端素来忌惮耿姬,当下就吓得扔了弹弓,一溜烟跑了。耿姬皱着眉头,正要往里走,卫姬已迎了出来,忙不迭地行礼道:“姐姐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受了寒可怎么好。”

卫姬将耿姬和蕙姬迎进寝室,亲自在席上铺了毡毯,请耿姬入坐,又叫人奉上汤饮,接过来拿手试了试温凉,递给耿姬道:“这是驱寒暖身的甜酒,冬天的时候我特意叫膳房备下的,耿姐姐和蕙妹妹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卫姬觑着耿姬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有点七上八下,拿过旁边的一件锦袍道:“我想着这两日快到腊祭了,平日看姐姐穿的那件祎衣两年都不曾换过,今年好歹也做件新的,毕竟您是后宫之主,夫人之长,虽说姐姐是俭廉惯了的,穿得这般朴素,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耿姬喝了口酒,还没开口,外面的无端不顾下人制止,掀帘直接闯了进来,一边喊道:“娘亲,他们不让我玩……”

卫姬大声喝止,将无端数落了几句,又将几个内竖叫来,让他们带着无端出去,好生看着,没事不许进来。送走了无端,卫姬笑着向耿姬道:“小儿无礼,姐姐不要见怪。无端近来也懂事不少,总说想练 骑射,等武艺练好了,要征战沙场,杀敌擒贼,将来替父分忧。”

蕙姬笑道:“好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我看卫姐姐将来福气大着呢。”

耿姬将左右随从都打发出去,正色道:“我知道妹妹这两日忙得很,总不得空到我惠安宫来,我今日难免亲自走一趟,想来妹妹也知道骊姬姐妹被晋候接出宫的事情吧?”

“这件事情宫里早就传遍了,我岂能不知,那贱人真是命大,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不知晋侯在外被什么风给吹迷了,竟然一道急令,把她们接出宫去,真真是让人气恨。”

蕙姬道:“我看你到是气顺得很,往日骊姬那边有个风吹草动的,你就急巴巴地来惠安宫通报,怎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几天不见你的人了?”

“蕙妹妹这话可是见外了。你问问我身边的那些奴婢,我那日刚得了消息,气得身子都软了,歪在榻上半日都起不来,我心里是为姐姐抱不平啊!我想着那贱人见了晋候以后,必定会在晋侯面前挑拨事非,报私仇、泄私愤,说些对姐姐不利的话来,咱们也该想个应对之策才是,我思前想后,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这不就迟了几天来见姐姐吗?”

蕙姬道:“卫姐姐既要想着出主意,又要赶着缝衣服,怕是忙不过来,恐怕等你想出法子来,骊姬姐妹已经坐着晋侯的车回来,直接闯你宫里问罪来了。”

卫姬脸上讪讪的,正欲开口,耿姬挥手道:“蕙儿,你把这两日的事说给卫妹妹听听。”

蕙姬便把骊姬姐妹出宫后被申生送往南槐庄的事详细说了,只将骊姬躲过杀手行刺一事略略带过,卫姬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么说,骊姬和世子是早已串通一气的。怪不得宫中传闻,晋侯原本意欲将骊姬赐给世子,不知何故,却纳入了后宫,当时只当是流言,现在想来,恐怕申生将姐妹俩从骊戎带回晋国时,便暗中有了来往。”

蕙姬咬牙道:“这两个妖女,狐媚得很,见过她们的男人没有不被迷得丢了魂的,她们若是落到我的手上,我一定让她们尝尝永巷的那些酷刑,把她们打回原形,看看她们究竟是什么变的?”

耿姬瞪了她一眼,缓缓向卫姬道:“卫妹妹,我知道你是惯会出主意的,自从骊姬进宫,你没少操心,处处为我出谋划策,女椒遇刺前,住的也是你樊雍宫,恐怕宫中看见的人也不少,若真要彻查起来,你樊雍宫是最逃不了嫌疑的。如今按你说的,一切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可是结果却每每不尽如人意,你说这往下该如何是好啊?”

卫姬浑身一震,急忙跪下道:“夫人,你我同在宫中侍候晋侯多年,我早把夫人当长姐看待,长姐的事,妹妹我自当尽心竭力,从不敢违拗半分,只是我年轻无知,未免说话行事焦躁了些,有不尽如意的地方,还请夫人宽恕些妹妹。”

耿姬随手拿过案几上的一个金项圈,那是无端日常佩戴之物,耿姬一边摩挲着项圈,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不过和妹妹随口聊几句,妹妹怎么就认真起来。我今生福薄,没能诞下一子半女的,虽然眼下是膏梁锦绣,衣食无忧,不过是在宫里捱日子罢了,过一日就少一日。妹妹可不一样,你是有儿子的,我看无端福泽深厚,将来万一继承了他父亲的大业,妹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妹妹现在可得为自己考虑周全了。”

卫姬盯着耿姬手中的项圈半晌,最后一咬牙,道:“姐姐,事到如今,万万不能再让骊姬姐妹回到宫中,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她们现在有世子护着,你能拿她们怎么办?”

“世子生性恬淡,不喜揽客交友,府中虽然也有一些门客,但远比不上我内廷司的高手众多,上次被骊姬躲过一回,这次咱们多派出些人手,不怕她们再能逃出生天去。”

蕙姬道:“多派人手,势必和世子造成正面冲突,万一伤着世子怎么办?”

卫姬道:“世子伪造君令,和妖女勾结,又带着父妾私自离宫,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就是晋侯回来,也必定难逃罪责,这一次也怪不得咱们心狠手辣了,他若从中作梗,就将他一并除掉。”

“呀”地一声,蕙姬手中的酒杯应声摔落,“你要连、连世子一起杀掉……”

耿姬放下手中的项圈,肃容道:“卫姬,你也忒大胆,竟敢连世子的主意都敢打,念在你我多年姐妹的份上,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耿姬顿了顿,叹道:“唉,眼看就要到腊祭,晋侯也快回宫了,很多事都要我亲自忙着张罗料理,后宫的宫务就交由你去办了,呆会儿我让永巷令也过来,她自会协助于你,你可要好生看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耿姬说完便站起身,蕙姬把下人们都喊进来伺候,耿姬走到门口,又转身道:“我看无端机灵,日后指不定大有作为,我不如认他作个养子,带回去调教几日,保管他不输给几位大公子去,妹妹你看可好?”

卫姬一愣,随即心如刀绞,无端是她亲手带大的,当初一连换了好几个奶娘都不称她的意,最后还是喝自己的奶把无端喂大的,这在宫里头也是绝无仅有的事。卫姬不受晋侯的宠,无端就是她的全部倚靠,如今耿姬提出要带走无端,于她不过手里多个棋子,对自己却是剜肉一般地疼。

卫姬明白耿姬是要将无端拿在手里,作为要胁自己的筹码,脸上却只得强颜欢笑道:“小儿若能认姐姐为干娘,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还能再强求别的呢!只是小儿从小娇纵惯了,凡事又没礼数,是个人见人烦的主儿,我怕姐姐又要费心劳神,何苦呢?”

蕙姬道:“这你不必担心,再顽劣的孩子到了姐姐那里,都是服服帖帖的,你这个当娘娘亲的,尽管享现成的福就是了。”

耿姬又让婢女蛾儿留下,帮卫姬把无端的东西收拾好了,同无端一起送到惠安宫去,吩咐完就和蕙姬一起走了。卫姬只得把无端找来,忍着痛,简单嘱咐了几句,无端听说要到耿夫人那里去,登时便哭闹起来。卫姬只得一面拿话哄骗着,当着蛾儿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一面止不住地抹泪,娘儿俩拉扯哭闹了半日,方才被蛾儿和奴婢们拉着分开了。无端被三个奴婢合力抱住,拖拉着上轿,口中还声嘶力竭地喊着,“娘亲……”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1 13:21:11 +0800 CST  
@幸福在手中777 2019-01-31 16:28:31
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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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1 13:21:52 +0800 CST  

楼主:宣娇2018

字数:446324

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9:25:4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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