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第五十章 曾姬献计

看着无端被送走,卫姬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呆坐了半日,汤饭不进。过了晌午,曾姬过来瞧她。曾姬自骊姞离了玉蟾宫,宫中没了主位,她便呼三喝四,发起号施令来,俨然已是夫人的派头。虽说论位份,她只是个女御,可仗着卫姬是她的姑姑,又加上她时常在蕙姬面前走动,深得蕙姬的信任,蕙姬便在耿姬面前替卫姬说好话,耿姬答应等晋侯回来了,就向晋侯提议,将曾姬提升为嫔女。

虽说玉蟾宫中论资历,比曾姬年长的大有人在,但曾姬自认是耿夫人和蕙姬的心腹,在除去骊姬姐妹一事上劳苦功高,哪里把她们放在眼里,一人把持玉蟾宫的大小事务,全由自己说了算。

曾姬今日在玉蟾宫中,便有人向她告之耿姬到樊雍宫去,且带走了无端一事。曾姬吃了一惊,忙到寝宫来看卫姬,一连唤了好几声,卫姬才转过神来,见是自己侄女,便“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将耿姬今日与她所谈之事说了出来,末了说到无端被带走一事,更是哭得涕泪横流,语不成声。

曾姬拿出帕子,替卫姬拭着泪,心里却是暗喜,软语劝慰道:“姑妈,耿夫人的意思不是明摆着,你若是能把世子和骊姬一齐除掉,她就力保你这个儿子,将他扶上世子位吗?虽说小公子离开你一时半会的,横竖也是在这宫里头,还能飞到天上去?依我看,这事要成了,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耿夫人还是要把小公子交还给姑妈的,无端是从姑妈肚子里出来的,你还怕他认别人做娘亲不成?”

卫姬一连擤了几块帕子,才渐渐止了泪,语带哽咽道:“耿氏的意思我岂能不知,只是世子早已过而立之年,在宫中羽翼丰满,在外又有贤德之名,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何况就算除掉了世子,重耳和夷吾不是还在吗,两人都长无端多年,世子的位子怎么就轮得到无端呢?”

“世子为了骊姬姐妹,不惜以身犯险,做出如此欺君背父的事,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是他咎由自取,耿夫人不是让永巷令过来听姑妈的号令吗,姑妈尽管放手去办,永巷令必定已得了耿夫人的示意。至于重耳和夷吾,姑妈就更不用担心了,周朝自开国以来,便有储君立长不立贤,立尊不立卑的规矩,世子位一旦空缺,正夫人的儿子就应立为世子,耿夫人今日不是认了无端作养子吗?重耳和夷吾虽年长许多,他们的母亲大、小狐姬已经死了多年,地位低贱,只是嫔女的位份,怎能和耿夫人相比?”

卫姬默然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小儿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天意如何,我哪里敢做这个念想,不过是尽力替耿夫人办事而已。只是前番刺杀骊姬不成,想必她们已有所警觉,另寻他处躲藏了起来,申生也自然增派人手,多加护卫,我却是从哪里下手才好?”

“申生行事谨慎,南郊的庄院自然不会再让骊姬姐妹住了,说不定世子已经将姐妹俩接到了绛城的世子府,姑妈可派人前往打探,耿夫人既然已决心和世子撕破脸,咱们不妨先探一探世子府的虚实,就算真的闹出些动静来,有永巷令和耿夫人撑着腰,姑妈怕什么呢!”

卫姬道:“我知道你是个机灵的,上次偷拿匕匙,安排刺杀女椒一事上我听了你的主意,却还是功亏一篑,最终未能将骊嫱置之死地,还让我留了这么个把柄在耿姬手里,累得我把无端也搭了进去,这次刺杀骊姬,希望不要再出差错,否则我和无端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上次被骊嫱逃出宫去,是她命大,哪有一直这般好运的,姑妈放心,这一次咱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多派些人手,保管叫骊姬和世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干脆让他们到地下做一对野鸳鸯去。”

曾姬在卫姬耳边一通私语,两人便商议下了对策,曾姬离开后,卫姬将永巷令找来,一一安排妥当了,永巷令自去操办。

申生自收到晋侯和士蒍的来信后,只得将陪同骊姬姐妹前往魏国一事搁置下来,当务之急,先按士蒍所说处理国中事宜。申生将里克找来,将士蒍在密信中的内容透露些许给里克,让他在城内加派人手巡查,密切注意朝中的动向,又让其发文书到边关,加强边防,严密监视戎狄人的动向。

申生和里克商议了半日,里克知此事重大,不敢怠慢,随即着手去办。里克离开后,申生才觉略微放下心来。申生坐在席上,摸出藏于怀中的那枚玉蝉,托于掌中,只见盈盈一方碧色,如含烟的秋波,又似美人脉脉含情的眼眸,一缕红色的流苏静落在申生柔滑的白衫上,一如在南槐庄时的美好和静谧。

申生轻叹口气,按他和骊嫱的约定,此时他原应料理完府中事务,骑马赶到绛城五十里开外了。申生找来笔墨,摊开书笺,一番踌躇,反复措词,搁笔了数次,才勉强成文,最后将书笺装在木盒里,封上蜡泥,叫来猛足道:“这封信交给别人我放心不下,还是有劳伯父亲自跑一趟吧,务必要亲手交到骊娘娘的手上。”

猛足接了信,却并不动身,申生抬头见猛足神情悲凉,不觉一愣,猛足语声苍老道:“世子,老奴从前侍候齐姜夫人时,看着长公主和世子长大成人,夫人这一生没少受委屈,为的就是长公主和世子能在晋国更好地存身立世。夫人虽然走得早,但相信看到世子能肩挑重担,为晋候治国分忧,在九泉下也应含笑了。世子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但所谓百丈高阁,溃于蚁穴,世子已为两位娘娘做了太多份外之事,不如从此打住,让她们去了吧。”

猛足是申生最为信任的家臣,是母亲从齐国嫁到晋国时带来的滕人,自申生孩提时候起就陪伴左右。母亲去世后,猛足就是世子府的总管,而申生更是视其为尊长,平日以伯叔之礼对待,并不当猛足为家奴。自己与骊姬的种种,虽未对猛足明言,但一应事务都交由猛足经手,猛足又岂能不知申生和姐妹俩的关系。

此时申生听猛足如此说,只得郑重起身,将木盒双手奉上,敛容道:“伯父对申儿的一片爱护之心,申儿自然明白。还请伯父放心,申生行事自有分寸,断不让先母在地下为儿担忧。”

猛足叹了口气,接了木盒转身而去。

申生简单用了些晚膳,便到书房去看奏章。天色将暗,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将屋内的油灯一一点亮了,申生这才发觉有人进来,一抬头,见来人正是隗姒。隗姒对着申生婉然一笑,学着中原女子的样子,挽起长袖,姿态翩然地往熏笼里添香。

申生看见隗姒,便想起骊姬姐妹,心中存了愧疚,道:“我不是说晚间不用人侍候了吗,你也歇着去吧。”

“世子前日没有回来,我担心了一夜,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世子,世子怎么又要赶我走呢?若是世子嫌我碍事,我站在一边,不出声就是了。”

“我不过一日没有回府,你就担心成这样,我要离开晋国个三年五载的,你又该如何呢?”

“世子若真要离开晋国,必是有万不得已的事情,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十年五十载,我等着世子回来就是。”

申生哑然失笑,“就算你能等个三五十载的,只怕我也没有福气活到那个寿数。”

正说着,门人进来道:“世子,刚才公主差人到府上传话,让世子火速进宫一趟。”

“这么晚了,什么事情这么急?”

“那人说完就走了,没说是什么事。”

申生略感诧异,长漪虽然有时也会差人来唤自己进宫,但没有只留个话就走的,何况此时天色已晚,宫门也应关闭,自己虽有世子令牌,出入无碍,但终是不甚妥当,难道宫中发生了什么急事?

申生不及多想,便让仆人去备车马,隗姒也不敢耽搁,忙为申生收了简册,拿来狐裘为申生披上,还不及多交待一句,申生已出门而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2 12:32:27 +0800 CST  
第五十一章 莫名之火

申生虽贵为世子,但平日并不喜排场,通常外出只带两名护卫,坐一辆装饰简单的辇车。今天急于前往宫城,也没有多带随从,让一名驭夫赶车,两名卫士骑马在前开道,一行四人,轻车快马,急往宫城而去。经过北门外的市集时,已是戌时。这里白天熙熙攘攘,绛城近百里的小贩走卒,一早候着城门大开,便赶至这里摆摊叫卖,除了晋国人,还有从其它诸国来的客商也前来做买卖,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光马车和牲畜就常常将数丈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到了傍晚时分,小贩们都出城归家,人流便逐渐散去,城门一关,这里便空荡起来。

申生行到此处,正是夜寂无人,月冷辉寒之时,申生坐在车中,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襟的飒飒声。申生自小研 “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又深得宫中高人指点,在剑术上自然不弱,只是身为世子,除了在宗庙祭祀上作剑舞外,平日甚少有出手使剑的机会,否则凭申生的功力,绝对算得上是晋国的一流高手。此时听那风声,申生便知是内力深厚之人运气时的衣带飘扬之声,申生当下沉声喝道:“停车。”

话音刚落,街道两旁已现出两个黑衣蒙面的人来,提剑直奔申生的马车。申生的两名护卫也反应过来,各自拔剑,接住两个黑衣人。申生在车内看去,那两个黑衣人使的不过是普通的剑法,但两人剑法老道,功力深厚,不过几个回合,已令两个护卫力不从心,勉强招架而已。

驭夫此时也回过神来,急拉缰绳,想驾车绕过黑衣人,带着申生先走,马车还未奔出十丈去,已被一名黑衣人从后赶上,提剑直指驭夫后背。这驭夫只略懂些功夫,眼见黑衣人的长剑刺来,情急下低头扭腰,堪堪地避过一剑,,眼看黑衣人第二剑又斜刺过来,驭夫已是避无可避,申生的长剑从车中奋然挺出,铿然一声,将黑衣人的剑挡了回去。
申生跳出车外,长剑在手,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行刺晋国的世子?”

黑衣人也不答话,上前便和申生缠斗在一起,数个回合下来,黑衣人渐落下风,只是他似乎并不求胜,只求自保,极力护住门户,挡住申生的凌厉攻势,申生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那驭夫见申生与黑衣人交手,自己却帮不上忙,心里着急,摸到刚才卫兵骑的马匹旁,纵身上马,一甩鞭子,飞速朝宫城的方向跑去,这里离宫城只有二、三里的路程,待驭夫隐约见着城头上的火光,便高声呼叫道:“卫兵快快护驾,世子遭贼人拦劫。”

夜深人静,这一喊立刻惊动了城上的守军,声音远远传开去,打斗正酣的黑衣人也浑身一震,申生听身后不远处有人打了个唿哨,那与申生打斗的黑衣人虚晃一个招式,便转身跳开去,另一个黑衣人也依势收剑,两人转眼便没入黑暗中不见。再看两名护卫身上都已负了伤,一个体力不支,已摇摇欲坠,申生忙过来查看伤势,一名卫士被刺中了腿部,伤口深及寸余,血流不止,申生只得给他先行包扎。

申生心中疑虑重重,自己贵为世子,处处受人尊崇,今日还是头一次遭贼人伏击,申生开始以为有人想乘夜劫财,自己报明身份后,对方却依然向自己出手,交上手以后,申生更觉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当是国中属一属二高手,绝不可能是匪徒之流。更让申生不解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尽全力,刚才听那一声唿哨,暗中应还有人在接应,如要取他的性命,为何不一起出来动手。

那驭夫此时已带着一队守城的卫兵,持着火把,一路跑过来。见申生平安无事,驭夫才长吁一口气。申生一面让人去通报里克,一面让驭夫带受伤的卫士先回世子府。申生担心姐姐在宫中有什么变故,安排妥当后急往宫城而来。此时城门已打开,守将迎了出来,申生不及多话,便让人领着往来仪宫去。时近深夜,来仪宫的宫门早已关闭,申生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才有门人来开了门,申生问:“宫中可有什么要事?”

见门人一脸茫然无措,申生略放下些心来,不待门人进去通报,已自大步往寝宫来,申生刚到寝宫门口,合宫已被惊动,长漪打发贴身婢女沫儿出来。申生还未问话,沫儿已躬身道:“公主让奴婢告诉世子,公主已经睡下了,不知道世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如事情不急的话,请明日再来。”

申生闻言便知自己今日是中了圈套,对方必定先在市集设下埋伏,然后假传公主的召令,让自己进宫,趁自己在路上不备之际暗中行刺,只是对方既然有备而来,为何又没有尽全力。

申生只得道:“无甚大事,不用惊动公主了,我改日再来。”

申生出了宫城,独自骑马缓步回府,心里犹是疑惑不决。眼看就要到世子府,忽见前方有浓烟冒起,有人大声呼喊“救火……”,于夜深人静时分听来,犹为刺耳。申生大惊,纵马赶到门口,果然不出所料,着火的正是自己的府邸,此时的世子府已是一片混乱,人们自府中奔出,衣衫不整,乱作一团,有人赶着牲口乱窜,也有人拿着提桶,瓦罐去打水救火,邻近世子府的先家和狐家的家臣也纷纷赶来救火。黑暗中人影憧憧却辨不清面容,一片混乱嘈杂中,申生只觉自己纵使满腹文采,武功盖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火灾却也束手无策。

申生突然心里一紧,想起一个人来,申生径直冲入府中,直奔后厅而去。申生进了府才发现,火正是从后院里冒出来的,他施展轻功,几个腾空飞跃,很快来到后院的门廊处,见里克正率领着一众士兵在救火,里克身先士卒,将浸透了水的草席盖住地上的火苗,众士兵一齐奋力扑救,才将漫延到西厢房的火势制住了,不曾殃及别处,也幸得后院中的房屋间隔疏阔,今晚风势也不大,除了起火的杂物房,申生常呆的书房,并两间下人住的耳房和一间花房被烧毁外,别的地方并无牵连。

申生拉住一个正向外奔逃的婢女,道:“你家隗小君呢?”

那婢女愣了片刻,才哭道:“奴婢和小君走散了,奴婢不知。”

申生放开婢女,在庭院中四下寻找隗姒,都不见隗姒的人,申生又冲到书房的地方,借着微弱的火光,见这里只剩了断壁残桓,枯焦一片,别说是夜间,就是白天一时也难看出个一目了然来。

申生愣在那里,一时六神无主,里克此时找到申生,道:“世子,这里的火势已经制住,我刚才已让府眷们都到外面暂避,世子快去清点一下,看看可还少了什么人,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申生来到前厅,府里的家丁们还未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哭诉之声不绝于耳,见了申生,方才渐渐镇静下来。

申生四下找人询问:“谁见着隗小君了?”

因是半夜睡梦中突然失火,府中又无人主持大局,因此众人都是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无人留意到隗姒,因此申生在人群中问了几个来回,也无人知道隗姒的下落。申生打发众家丁再去找隗姒,众人去后,申生独自站在寒风中,看着漆黑一团的院落,只觉手脚冰凉,往日隗姒在身边时,申生并不以为意,今日一场大火,隗姒去向不明,申生竟似丢了魂魄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从里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披散着长发,满面灰烬,一身焦黑破败的衣衫,双手还拖着一个十分沉重的包袱,蹒跚地走来。

申生按住心中的狂跳,一把抓住来人,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垢,那人立马露出细腻的肌肤来,正是隗姒无疑,看她的样子,虽邋遢了些,身体应是无妨。申生这才松了口气,却故作不快道:“我找遍了全府,你是到哪里去了?”

“我看书房起了火,世子还有许多的奏章在里头,就冲进去将它们抢出,这些竹简颇为沉重,只能在地上一路拖行出来,世子刚才找我了吗?”

申生板起脸道:“火势汹汹,保命尚且不及,还要这些累赘之物干什么?”

隗姒刚才受了烟气,噪音略显嘶哑,带着委屈道:“这些都是重要的简册和奏章。我见世子平常都用黄色绸带包扎着,应是重要之物,万一被火烧了,晋候回来后世子如何交待。”

申生平时将奏章按照不同的重要程度,分别用黄、黑、白三种颜色包扎,用黄色绸带包扎的都是机密要紧的奏书,申生单独放在一个箱箧里,虽没有对隗姒说过,隗姒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情急,隗姒赶到书房时火势已大,只得捡重要的奏章倒在麻布袋中,竹简沉重,麻布袋也来不及扎口,隗姒用两手拉着,一路拖出来。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3 13:14:27 +0800 CST  
在天涯上发贴已经一个多月了,感谢朋友们的支持,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天是除夕,先给朋友们拜个早年,自作小诗一首,再次感谢大家!
归人
春节寒未至,梅花应时开.
香风细细入,归人切切语.
浣手调汤羹,衷肠不知诉.
挑灯守岁夕,共话来年景.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4 09:58:29 +0800 CST  
第五十二章 魏国之行

申生脸上虽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动容,脱下身上的狐裘,为隗姒披上,又清点了府中人众,幸好里克带士兵来得及时,指挥得力,除了两个家臣受了些外伤,其余人都安然无恙。申生又让人清点烧毁的财物,一面又将赶来帮忙救火的先家和狐家的人送走,申生本不擅长这些府内杂务,因猛足和赞都不在府中,只得强打精神应付,幸好隗姒也帮着从旁打点,才勉强对付过去。

里克也来向申生告辞,原来里克接到申生差人送来的口谕,令他追查在市集行刺的黑衣人,便不敢怠慢,离了刚刚捂暖的被窝,领兵往宫城来,路经世子府时,见府中火起,便冲入救火,疏散府中人等,方才不致于酿成大灾。里克知道今晚的事蹊跷,但见申生面容憔悴,神色黯然,知他疲累之极,当下不便说什么,先行告辞。

这时有个小童来见申生,向申生道了昨夜所见。原来他半夜熟睡之际,听见有人大喊失火,来不及穿衣就忙跑出屋子,发现四周火势已大,惊慌之下爬上屋旁的一棵大树,惊魂甫定之际,见众人纷纷赶来救火,正欲下树,就见东面的厢房上有人影闪过,此人身形极快,从东至南数十间房屋,他一间间翻身进去再出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小童揉揉眼睛,稍一分神,再去看时,已不见了此人,小童想此人也许和今晚的大火有关,因此来向申生禀告。

申生一脸疲惫,轻轻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一夜,申生经历了两次前所未有的变故,对方的身份申生已然猜出几分,自己将骊姬藏在南槐庄,耿氏等人追杀骊姬不成,必定将自己也视为仇敌,为了追查姐妹俩的行踪,不惜派出宫中高手行刺自己,还借放火烧屋之际,夜探府邸,幸好自己早已将姐妹俩送出了晋国,躲过了一劫。

申生暗忖,君父不在都城,自己虽暂监国政,实际并无兵权,里克虽与自己交好,但有些事情并不知情,以为一切是在按晋侯的意思办,何况论实力,除了里克手下有一支守城的精兵外,耿尨管下的内廷司也有众多高手,而自己并没有控制内宫的能力,因此若真与耿姬等人正面冲突,自己怕是占不了上风。

申生又暗叹,所幸自己并未同骊姬一起离开,否则府中的男女老幼今日都要葬身在火海中,若把隗姒也牵连进去,自己便真的罪无可恕了。申生望了一眼隗姒,隗姒紧紧拉着申生的衣袖,刚才虽然逃过了一场灾难,隗姒犹是心有余悸,只有待在申生身边才感安心。

申生握了握隗姒的手,心中刚有了些安慰,一缕忧愁又涌上心头,想起耿姬等人今日并未找到骊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姐妹俩现在已到哪里,唯有祈愿姐妹俩早日赶到魏国,才可安全无虞。

申生叹了口气,心中暗道:骊姬啊骊姬,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苦衷。

此时的骊姬姐妹,虽还未到魏国,但也距离不远了。赞和一行家臣都扮做货商的模样,一路马不停蹄,从小道赶往魏国的都城。骊姬坐在车厢内久了,只觉沉闷不堪、恶心欲呕。这运货的马车不比辇车,不仅车厢狭小,车内一应铺设都无,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骊嫱几次喊住领头的一个家臣,此人名唤牛七,让他停下来歇息片刻,一来自己能喘口气,二来也可慢慢行路,让申生早日赶上。可这牛七先前得了申生的口令,令他火速赶往魏国,路上不要耽搁,因此毫不理会骊嫱,只顾赶路。

令姐妹俩更为烦心的是申生原本许诺半日后便赶上车队,可如今已过了两日,姐妹俩几乎要把车帘掀翻,依然不见申生的身影。骊姞见姐姐焦躁,初时还安慰几句,渐渐地自己也搁不住担忧起来。两人好不容易捱到第三日,一大早牛七命大伙用过早膳,收拾了营帐,又要上路,骊嫱将赞唤过来道:“不知怎得我腹中疼得厉害,这车是万万坐不得了,你赶紧去叫个郎中来看看。”

赞为难道:“此处荒郊野外,村舍都不见一个,到哪里去找郎中?”

“也罢,你们只知赶路,连人的死活都不顾,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干脆把我留在这里算了,免得受那要死要活的罪。”

“这……”,赞原先受了申生的嘱托,让他带姐妹俩到魏国找一位魏国的公子,此人是申生的故友至交,让他将姐妹俩收留下来应是无妨,临走时申生再三交待路上不可耽搁,可如今姐妹俩身体不适,骊嫱死活不愿再走,赞一时也束手无策。

骊姞道:“都是那个牛七太不近人情,姐姐数次让他停下歇息,他却不管不顾,姐姐是金枝玉叶,平时都是鞍马锦车,晓行慢赶的,哪里受得了这种劳顿?”

赞无奈,只得去和牛七商量,牛七同意让车马先在原地休息片刻,等骊嫱缓些过来再上路,可半日过去,骊嫱不仅不见好转,连坐都坐不住,口中还直叫唤起来。

赞急得到处打转,车队中无人会医术,若要去找郎中,此处人生地不熟,来回奔波必定花费不少时辰,何况就算找来了,他也不敢贸然让一个野郎中给骊嫱看病。

骊姞将赞唤过来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如先到附近的城邑,找间客栈住下,一来让大伙休整一下,二来你也可以找个郎中。咱们走了这么多天,已经远离晋都,想来不会再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赞犹豫片刻,“姞娘娘可还坐得了马车?”

“事到如今也是无法,路上我自会照顾着姐姐,你可得仔细带着路。”

赞和牛七商议,牛七虽觉不妥,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由着赞去安排。赞打听到离此几十里外有个叫原的小城,便带着车队缓缓行去。车队走上了大路,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见一面酒旗挑在一旁,路边正是一间不小的客栈。众人连日赶路,俱是疲累,此时见了客栈也是精神一振。

众人进了客栈,赞掏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道:“掌柜的,给我们挑五间干净的客房,然后安排些酒菜上来。”

掌柜见一行人都是商贩打扮,只道是来魏国做生意的,但象赞出手如此阔绰的,却是少见,当下连声诺诺,招呼小二出来将马匹货物带到后院安置。赞吩咐先让骊姬姐妹进去安歇,几个老婆子搀扶着骊姬姐妹俩下了马车,任是多日疲累,容色憔悴,姐妹俩微一抬头,还是把掌柜的看得双眼发直,看着姐妹俩进了房间,半晌抽身不得。

姐妹俩进了屋,骊嫱在榻上躺了片刻,喝了些汤水,脸上渐渐有了些神气,坐着对镜梳妆打扮。

骊姞道:“看姐姐半路上痛得直叫唤,差点把我也唬弄过去了,叫我好不担心。”

骊嫱道:“在南槐庄时,世子都叫咱们给骗过了,何况他们几个,我不过略使些手段,还怕他们不依?”

“我倒是忘了,姐姐是个惯会使诈弄人的。”

骊姞叫婆子打水进来洗漱,骊姞拿水洗了手脸,一边道:“走了这么多天,路上还算是安稳,这眼下也快到魏国了吧?”

“耿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儿来,咱们尽管住上几日,等世子赶到了,再一起进魏国。”

“姐姐,这里虽说比风餐露宿强些,但外头人多眼杂,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安稳,刚才下马车时,你可看见掌柜的神色?”

“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若是在骊戎,我早就让人挖出他的狗眼,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骊嫱洗漱完毕,回到榻上躺着,“这几日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了,好歹让我先松散两日,妹妹,你去让赞安排几个人在门口轮流值守,咱们睡得也可安稳些。”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4 13:31:57 +0800 CST  
大年初一,给大家拜年了,祝朋友们2019诸事顺意,找到珠联璧合的另一半,交一堆猪朋狗友,虽然诸事不做,每日都有肥猪拱门,长得珠圆玉润,出门珠光宝气,永远是某人的掌上明珠,今生注定才华如注,出口就是妙语连珠,虽然著书到夜半,依旧是青春永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5 09:21:44 +0800 CST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5 09:22:33 +0800 CST  
第五十三章 偶遇于道

院里掌柜与众人一起将马匹牵进马厩,喂上草料,又将货物安置妥当,掌柜的忙前忙后张罗,十分殷勤,赞问道:“不知此去魏都还有多少路程?”

“脚程快的话,不过一日就到了,门口这条道是去魏国的必经大路,大凡往来的客商到了这里,都要到我店里先住上一日,然后再赶到魏国。我看各位是从晋国到魏国去做买卖的吧?”

“正是,因为路上有位女眷染了恙,只得先在客栈住下,再找位郎中看看,不知附近可有可靠的郎中?”

“这位小兄弟可问对人了,我们这个城邑方圆虽不过百里,却有位有名的巫医,看病求神,附近百里之内的人家都找他,只是不巧,他昨日被人请去看病,走时还在我这里喝了杯酒,现在应还没回来的。”

赞踌躇片刻道:“即如此,我们就在客店里先住着,那郎中若回来了,还请掌柜的支会一声。”

“哈哈,小兄弟客气,他若回来也必定要走我门前这条路,只要他一到,我必定把他带到小兄弟这里。”

赞又去骊姬处探问了下病情,听说骊嫱已睡下,便和牛七等人到前面大堂找了张案几,围坐下来喝酒。

不多时,就见门口涌进来七、八个汉子,做家丁打扮,个个腰间挎着兵刃,一进店就吆五喝六的,为首的满脸横肉,走到靠窗的长案旁坐下,嚷道:“胡老三呢?快给我们拿酒来,这么冷的天,鸟都拉不出屎来了,我们兄弟还要城里城外地跑,直娘个冻死!”

这叫胡老三的掌柜和这伙人甚是熟稔,一招手,伙计们把早已备下的酒肉端了上来,胡老三在旁边亲自筛了酒,和为首的魏氏家奴陪着话。原来这群人是魏国大夫魏甲的家奴,魏甲在魏国权势倾人,地此附近的百里土地全是魏甲的封地,胡老三在这里开店,倚仗的便是这魏甲,因此对魏氏家臣格外殷勤。

胡老三正和这伙人应筹,就听门外车轮阵阵,马蹄踏踏,一支数十人的车队在路旁停下,为首的几人走入店内,只见他们身着戎人穿的短袖襟衣,脚蹬中原样式的翘头方履,头上又戴着士人的冠帽,打扮十分怪异,其中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青衣人,上前道,“请问这里哪位是掌柜的?

胡老三忙迎上,“小的就是,客官是从哪里来?”

青衣人举止颇为斯文,行礼道:“我们是从秦国来的,要到晋国去,路过此地,住宿一晚。请掌柜给我们三间最好的客房,上些好酒好肉,再拿些精细的草料给马匹。”

此言一出,魏氏一伙人便哈哈大笑,魏氏向左右人道:“听听,从穷鄙之地来的秦国人,还要上好的客房和草料,弟兄们,要不要咱们把隔壁的茅房收拾收拾,让出来给他们住!”

手下人皆大笑,那几个秦人脸上登时变了色,青衣人正欲发作,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玄衣青年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青衣人才按下怒气,走至魏氏一伙人的案几旁,拱手道:“小人名絷,是秦国的公子,不知这位要将茅房让给我们的阁下如何称呼?”

魏氏听他自称是秦国公子,先是一愣,随后脱口而出道:“我家主人是魏国的魏甲大夫,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他的家奴。”

在场的人略一愣,然后哄堂大笑起来。赞在一边听得此言,不禁连连摇头。公子絷面露鄙夷之色,拂袖走了回去,向秦国诸人道:“咱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千里迢迢来到魏国,不想魏人却连一间象样的房间都拿不出来,怪道咱们一路走来,只觉臭臊难闻,原来此地就是个大茅房,与其同几块茅房里的臭石头较劲,不如咱们将就一晚,明天早些离开就是。”

玄衣青年向胡老三道:“给我们三间上房,房钱不会少你的。”

“真是对不住,今日人多,店里就剩两间客房了,而且还是靠近马厩的。”

胡老三到不是有意为难他们,今日确实不料会来那么多人,光赞他们一伙就要了五间房,另外南院虽还有几间房,却是专门为魏氏族人留着的,即使魏氏不来,胡老三也不敢租给别人。

几个秦人早已忍耐不住,怒道:“我就不信,一大早的客房就全住满了,让我亲自去看看。”说完没等胡老三阻拦,已冲到后院去了。

魏氏这会儿才把公子絷的那句话回过味来,寒着脸,看着公子絷等人,那秦人不多时便回来道:“我刚才在后院转了一圈,南面分明还空着五间房,怎么告诉我们就剩两间了?”

胡老三正欲解释,魏氏道:“别说还剩五、六间,就是全空着,也只有两间能留给你们,这里的房我们已经全包了。”

那秦人道:“你们通共不过八个人,如何要那么多房?”

“哈哈,老子早上住一间,中午住一间,晚上再住一间,你管得着吗?告诉你们,别以为我是粗人听不懂你们装斯文的话,你们刚才骂我什么来着,茅房里的石头是不是?老子告诉你们,这里就是本爷爷说了算,掌柜的说给你们两间房,本爷爷一不高兴,你们一间都别想要。”

那秦人大怒,打了声唿哨,外面守在马车上的数十名护卫一齐涌入店内,只见个个腰插长剑,昂首阔步,气势凌人。秦人看了一眼玄衣青年,玄衣青年并不发话,秦人一时也不敢动手。

魏氏扔了手中的酒杯,道:“怪不得都说你们秦国人不懂规矩,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魏甲大人的地盘上动手,先得想想自己还能不能走得出去。”

玄衣青年掏出一个金锭,向胡老三道:“只要给我们三间房,这金子就是你的。”

“这……”胡老三面露为难之色,觑了觑魏氏的脸色,还是不敢接,这里秦人皆面露忿忿之色,双手按住剑柄,只等玄衣青年发令。

一直默不出声的赞起身道:“诸位既从秦国远道而来,想必已是十分劳顿。我等早来了一步,住了这里的五间房,人虽也不少,但挤挤也还对付得过,不妨让一间给诸位!”

胡老三松了口气,连连道:“这位晋国小兄弟好气量,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等秦人发话,便忙招呼伙计将秦人的车马拉进后院。

公子絷过来向赞行礼道:“我等谢过小兄弟的相让之情,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赞回礼道:“同是离乡之人,相遇于道实属不易,这等小事,不必挂怀。”

公子絷请赞等人坐下喝酒,赞问起秦人此去何处,公子絷只道此行是去晋国拜访贤人的,赞心想,晋国和秦国虽是邻国,但秦国地处偏僻,长年与西戎等蛮夷作战,与中原诸国并无多的往来,与晋国虽偶有一些书信交往,却很少派使臣来晋国聘问,不知此番他们去晋国是拜访什么贤人?

赞虽如此想,嘴上却不便多问,公子絷也打探赞的去向,赞只说自己是从晋国到魏国去做生意的,公子絷又问了去晋国绛城的路,大家喝了几杯酒,便各自回房了。

魏氏等人见有人替秦人出头,又见秦人人数众多,自己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由他们去了,喝过酒后,也在客店内住下。

不多时,胡老三便到后房来找魏氏,胡老三道:“魏兄这两日的差事办得如何?”

魏氏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真是晦气,我今日一早带人赶到宁老头家里,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走漏了风声,那老头已经带着闺女逃走了,老子我气得一把火烧了他的草屋。”

“没有抓到人,魏兄回去怎么向魏甲大人交待?”

魏氏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恨恨道:“自从我家大人给国君找美女以来,我国内国外的跑断了腿,受了多少鸟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不了皮痛肉不痛地挨一顿打就是了。”

胡老三挤着眉眼道:“眼下有个买卖,可以让魏兄不仅不会受到责罚,还会受到大大的嘉奖,日后因此飞黄腾达也说不准。”

“这次又是什么买卖,说来听听?”

“刚才你看到的那伙晋国客商,随身带着两个绝色的美女,单独住在西边的房间里,依我看,这伙人外出做生意还带着女人,多半也是来路不正,不如魏兄把这桩送上门的生意做了,一来向魏甲大人有个交待,二来我等也可以分些油水!”

“果真是绝色?”

“小弟哪里敢说谎,南来北往的人我见得多了,没见过有这等姿色的,就是大哥你恐怕也是头一次见。”

“呸,我往上送过的美女多得去了,除了月宫里的嫦娥,还没哪个能让我开过眼的。不过,要真如你说的绝色,到也值得老子干一票。只是,我看那伙晋人似乎身手不弱,我这次带的人不多,要动起手来恐怕占不到便宜。”

“这你放心,他们对我颇为信任,我只要暗中做点手脚,保管让他们有劲也使不上。”两人又商议了一阵,便各自去打点。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5 13:19:30 +0800 CST  
今天继续给大家拜年,2019,愿不错过每一缕阳光,不叹息每一场风雨,生命,活着就是精彩!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6 13:01:31 +0800 CST  
第五十四章 多行不义

自赞住进了客栈,胡老三便每日送酒送肉,十分殷切,这日他又亲自将酒肉送到晋人房里,然后与赞道:“小兄弟真是吉人天相!前日和你说的那位郎中今日刚回来,正要往别的人家去,被我死活拽了来,请他好歹为小兄弟的女眷看过了再走,这会儿正在外堂侯着呢!小兄弟看是不是现在就请他进来?”

赞忙道过谢,到骊姬房中来通报。骊嫱现在哪里还有病,但又不好推脱,只得让骊姞放下床帷,两人躲在床帷后面。不多时赞就领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进来,骊嫱从床帷后伸出一只手来,郎中将四指搭在骊嫱的手腕上,按了许久,又问了些诸如年庚、饮食之类的问题,才退了出来。

赞问道:“亲眷多日来只喊腹痛,不知是何道理?”

郎中道:“亏得你们遇到我,这病恐怕天下没有几个能拿捏得准,更别提开药方了,寻常郎中只当是脾胃失调,运化无力所致,若吃了这种症候开出的药方,没病的也要吃出病来,其实女眷的病为血气妄逆,经气倒行,幸好发病之初,病气尚且嬴弱,我开几方药,记得按时服用,不出两日就可痊愈。”

赞拿出两个银锭厚谢了,又将郎中送到院外,让牛七拿着方子到城里去抓药,胡老三道:“这里到最近的药铺骑马还有一个时辰的路,你们城里不熟,我让伙计带这位兄弟一起过去。”

赞忙道了谢,待牛七抓了药回来,胡老三又打发伙计煎药,然后亲自把汤药送到骊嫱房外。一个老婆子出来,接了药进去,把碗递给骊嫱,骊嫱连眼都没抬,扬手就把药倒进了尿桶。

骊姞道:“这个郎中真真是好笑,看了半日,说是什么血气逆行,还说别的郎中都不如他,我看吃了他的药,才真是要了命呢!只是难为了赞一片好意,白白花了两个银锭。”

“这郎中八成是那个掌柜找来的,没病的看成有病的,真有病的不被治死才怪。”

两人正说着,赞打发老婆子来问骊嫱喝了药后可觉好点,骊嫱道:“你去告诉他,说我腹痛似是好些,不知怎地心口却有些作痛起来。”

到了晚膳时分,胡老三抬了两个酒瓮来到赞房中,道:“小兄弟上次帮我解了围,让了一间房给那伙秦人,我至今还没谢过诸位,今日我客栈里新开了几坛梨花酒,送过来让诸位兄弟都尝尝。”

胡老三揭了封泥,酒气顿时浓香四溢,赞还没开口,牛七等一伙晋人已经全聚拢来了。
赞谢过胡老三,喊了左右房的晋人一起过来品尝。胡老三见计已成,便悄然退下,让伙计送上饭菜,一面暗自冷笑:我这五年才成的梨花酒哪里是这么好喝的。

赞和大伙喝了几杯下去,便渐渐地头昏眼花,支撑不住,纷纷倒地不起。牛七和另外几个壮汉自恃酒量好,口中刚道:“你们也忒不济事,别说这种小杯,就算再拿两缸来,我也……”话未说完,也歪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胡老三过来见众人都已被酒中的蒙汗药放倒,便去招呼魏氏。魏氏等人已将马车都备好了,在院外正等得不耐烦,见胡老三来唤,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晋人房中,一通翻箱倒柜,将货物和值钱的东西都搬到车上,胡老三拉住魏氏道:“时间不宜久拖,快办正事要紧。”

“怕什么,剩下两个小女子还能自己逃了不成?”

魏氏将东西都搬完了,才过来到骊姬房中。骊嫱此时正因服侍的两个老婆子许久不归而动怒,骂道:“说是去讨杯酒喝就回来,怎么耽搁到现在,难道醉死在那里了?好妹妹,你到是去看一下,顺便把赞也叫过来,说我有事相商。”

骊姞见外面天色已黑,提了盏油灯,打开门,才走下石阶,已被魏氏手下一人拦腰抱起,抢到了外面。骊嫱听见妹妹一声惊呼,又听油灯坠地的声音,正惊恐不知所措间,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已闯了进来。

那汉子喘着粗气道:“哈哈,胡老三这次果真没有说谎,的确是人间绝色,大美人,快跟我乖乖地走吧,老子我再多看几眼,就舍不得将你们送人了。”

骊嫱刚喊了声“救命”,就被魏氏往口中塞了帕子,一把拦腰抱起,扛在肩上。任骊嫱花拳绣腿打在魏氏身上,只当是挠痒一般,大步流星往院外走。

此时住在北屋的秦人已用罢晚膳,正准备熄灯就寝,公子絷上完茅房回来,撞见魏氏扛着骊嫱出来,天色昏暗,公子絷虽看不清魏氏肩上扛的什么人,但见那人依稀是个女子,手舞足蹬,口中却哼哼唧唧,发不出声。

公子絷本就厌恶魏氏等人,见此情景疑窦顿生,喝道:“站住,你肩上扛的是什么人?”

“老子收拾自家的女奴,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早点提好你的裤子回房睡觉。”

公子絷冷笑:“你们住南院,你家的女奴怎么会跑到北院来了?”

魏氏不愿另生枝节,当下也不理会他,只顾往外走。骊嫱口中虽喊不出,耳中听得真切,情急之中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用力朝魏氏的双股间刺去。魏氏痛不可忍,大喊一声,几乎把骊嫱摔下地来。魏氏怒极,一把抓住骊嫱的头发,将她拖行在地,骂道:“直娘个贼,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暗算老子,当心老子把你身上的窟窿先捅了。”

公子絷回头朝房中喊道:“你们都出来。”

一伙秦人执了兵刃,齐刷刷从房内跃出,将魏氏的去路拦住。魏氏知道今晚免不了要一番恶战,又骂了一声,口中喊道:“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把秦人一起收拾了,他们带的金银够你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那些家奴平日作威福惯了,在地盘上欺乡霸民,无不是手到擒来,今日只当秦人也是一般的可欺,于是一窝蜂冲上,没想到一交手竟似鸡蛋遇到了硬石头,走不上两招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开花。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在一旁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观战。一伙秦人本就对魏氏不满,见玄衣青年并不阻止,下手更是毫不留情,招招要将魏氏等人置之死地。

魏氏大叫道:“快去找人来……”话才出口,已被秦人一剑从头劈下,除了两个腿脚快的魏奴逃走以外,别的都被秦人斩于剑下。

此处收拾完毕,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便往晋人的客房来,见满屋狼籍,众人都躺倒在地,人事不醒,一女子正在哭泣,原来刚才魏氏和秦人动手之际,骊嫱跑回晋人的客房,才发现赞和一众晋人个个醉得不省人事,任是百般呼唤,只是不醒。公子絷知道是中了蒙汗药之故,便让人取来冷水,当头浇下,晋人才渐渐醒转过来。

骊嫱用力摇着赞,哭喊道:“妹妹呢,我的妹妹呢?”

赞勉强坐起身,只觉头痛不已,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骊嫱奔到公子絷面前,“诸位都是英雄好汉,刚才那伙恶贼抢走了我的妹妹,你们既然救了我,也请救一救我的妹妹吧!”

公子絷也是一头雾水,赞此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中了胡老三和魏氏的奸计,遂向公子絷讲了住店的前因后事。公子絷让秦人四下寻找,哪里还有骊姞的影子,连胡老三和店小二也不知所踪。骊嫱急得流泪不止,赞等晋人俱是一筹莫展。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6 13:04:22 +0800 CST  
第五十五章 两名斗笠

此时就听外院有人声传来,有人道:“你说的就是这家客栈吗?”

众人都是一惊,“莫非魏氏找了帮手来了?”

众人一齐聚到院中,见院中多了两个游侠打扮的人,戴着宽檐的斗笠,半遮着脸庞,腰间挎着长剑。两人身后赫然就是胡老三,此时的胡老三一脸颓丧之气,哪里还有往日的笑容满面,那斗笠正是在向胡老三问话。

晋人见了胡老三,无不咬牙切齿,牛七在地上捡起一把刀,指着胡老三道:“老子晦气,住了这么个黑店,论暗算的功夫,老子不如你,论光明正大地打,别说你找了两个帮手来,就是再多十几个,老子一样把你们大卸八块,连同这黑店一起放火烧了干净。”

斗笠见院中横着不少尸首,显是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又见除了赞等一伙晋人,还有气势汹汹的一帮秦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便道:“我们不是掌柜的帮手,你想如何处置此人便如何处置好了。”

牛七道:“既是如此,让我先砍了这贼人。”当即抢上几步,挥刀向胡老三砍来,胡老三躲至斗笠的身后,急道:“两位好汉救我,不是说……”话还未完,已被牛七一刀砍中头颅,鲜血迸溅间,噗然倒地。

斗笠冷眼看着胡老三的尸身,道:“我俩刚才经过此地,途中见此人鬼鬼祟祟,劫持了一个女子在马车中,我俩疑为不轨之徒,便将他抓住了,让他带路到这里,看来这里果真是个黑店。”

骊嫱一直躲在众人身后,闻言忙挺身而出道:“那女子是我的妹妹,现在何处?”

斗笠见了骊嫱,顿时精神一振,忙上前行礼道:“娘娘原来在此,少姬娘娘安然无恙,正在外面的马车中等候,请娘娘移步到外面相见。”

骊嫱听来人称呼她为“娘娘”,心中警觉,道:“你们是什么人?”

斗笠略一迟疑,道:“我们是世子派来的虎卫,世子的车马现在二十里外的驻地,让我等快马先来接两位娘娘,我俩晚来一步,让两位娘娘受惊了。”

骊嫱长舒一口气,心道:早晚总算也是来了,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多日,见了面看我怎么治你。

骊嫱转向赞道:“世子既然派了人来,咱们就收拾一下,跟他一起走吧。”

斗笠道:“世子有令,此处魏晋交界,匪人出没众多,娘娘不可久留,请先随我们动身,其余等人可随后赶来。”

赞看着两人十分眼生,只道是申生向里克借来的虎卫,便向骊嫱道:“也罢,娘娘先行一步,我等刚刚解了药性,行动不利,待将货物一并收拾完了,再赶上来。”

骊嫱点点头,正欲行步,公子絷上前向赞行礼道:“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世子,可是指晋国的世子申生?”

赞知道瞒不过,只得道:“正是,在下是世子的近侍,这些兄弟都是世子府中的家臣,先前不曾明告,实有缘由,还望见谅。”

公子絷不胜欣喜道,“真是天作巧合啊!我等此行正是要去晋国,向晋侯的长女,也就是世子的姐姐长漪公主求亲的,正愁国中无人引见,不想能在此遇见世子的家臣,还请诸位能代为引见世子,我等不胜感激。”

赞忙回礼道:“待见过世子后,我必定向世子细述原委,到时再来拜谢各位的相救之恩。”

公子絷与身旁的玄衣青年对视一眼,彼此会意,知道自己此番要向长公主求亲,若能先面见世子,请世子代为向晋候引见,行事就方便许多。

公子絷向赞道:“刚才打斗之际,走脱了几个魏氏的家奴,此时恐怕已喊了帮手过来,不如我们亲自护送娘娘去世子驻地,以防路上不测。”

赞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了,两位娘娘是宫中要紧的贵人,我等一力护送至今,还请诸位不要怠慢,勿必要安全送到世子处。”

公子絷又过来向斗笠道:“此处匪人出没,我等愿一路护送诸位和两位娘娘到营地,若能见上世子一面,则更幸甚。”

斗笠在旁听得直皱眉,他们本是卫姬和永巷令派来寻找骊姬的,卫姬有令,如能将姐妹俩活着带回来最好,如若不然,就带首级回来。为了寻找姐妹俩,内廷此次可谓高手尽出,派出了数名刺客追查姐妹俩的下落。刺客先在世子府中放起一把火,趁乱搜寻姐妹俩的行踪,见姐妹俩不在世子府中,又去南槐庄寻找,此时的南槐庄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老家奴看着园子,刺客拿住其中一个老家奴,对其一番威逼利诱,那老家奴供出骊姬已在众家臣的护送下,装扮成晋商,前往魏国去。刺客们分成几个小队,从多条道路日夜追赶,这两名刺客沿着赞他们走的小道,一路打探,得知有一队晋商往原邑而去,便快马追踪到此,路上正遇着带着骊姞驾车逃窜的胡老三。两刺客见胡老三形迹可疑,拦下马车,看见车中正在昏睡的骊姞,正是大喜过望,只是少了姐姐骊嫱,两人便逼问胡老三的来历,胡老三哪里禁得住内廷寺人的一番威逼,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带着两人回到客栈,寻找骊嫱的下落,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斗笠见院中杂人众多,不欲多生事,遂向骊嫱谎称自己是申生派来接姐妹俩的,想将骊嫱骗出客栈来,眼看骊嫱就要上钩,不想却冒出来一伙秦人搅局。

斗笠冷着脸,对公子絷的问话不置可否,转身带着骊嫱走出客栈,门口停着魏氏先前备下的两辆马车,斗笠掀起车帘,道:“少姬娘娘正在前面的车上,娘娘请另坐一车。”

骊嫱急欲见申生,也不多问,便上了车,公子絷和那名玄衣青年牵了四匹快马过来,又选了两名虎卫随行,吩咐其余人等收拾完行李后随后赶上。两斗笠一前一后驾起马车,四名秦人紧随其后,在夜色中急驰。

约摸行了半个时辰,斗笠将马车赶得飞快,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公子絷等四下望去,四周黑影憧憧,似是一片山林荒地,十几里之内全无半点星火人家。

公子絷放缓马速,向玄衣青年道:“咱们这一路急走,少说已经走了二十多里,怎么还不见世子的驻地?何况这条路也不是去魏都,倒象是通往晋国的,我看这两人十分可疑。”

玄衣青年道:“你看他们说话的声音和赶车的姿势,象是什么人?”

“诡异得很,绝不是宫里的虎卫,倒象是没了根的寺人。”

玄衣青年轻笑,“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主公,依我看,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历,跟着他们这一路走下去,只怕咱们和那两位娘娘都是凶多吉少。”

“哎,不是说了,在秦国庙堂之外,你我都以兄弟相称吗?”

“哈哈,小弟又忘了!大哥看我这记性!”

玄衣青年道:“你看,要是动起手来,咱们胜出的机率有多大?”

“论理咱们有四个人,他们只有两个人,可是我看他们飞身上马,举手挥鞭,都不是普通的寺人,武功不可测度,要真打起来,谁输谁赢恐怕不好说。”

“正面动手不好说,若乘其不备就不一定了。咱们不如先卖个破绽,他们若真是歹人,必定会乘机向咱们下手,咱们到时便将计就计……”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7 13:01:09 +0800 CST  
第五十六章 真假世子

两人商议好了,公子絷又向两名秦卫吩咐数句,然后策马赶到斗笠的身旁,道:“这位兄弟,刚才我们喝多了几杯酒,这会儿腹中上捣下翻,尿急得很,麻烦兄弟先停下车。”

两斗笠正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将秦人甩掉,一听此话,便停了马车。

玄衣青年急跳下马,口中道:“坏了,坏了,肚子疼得紧……”一路跑进了路边的树林,公子絷也跟了进去。

为首的斗笠向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翻身下车,也向树林中走去。树林并不茂密,月郎星稀之下,斗笠依稀见两个秦人正蹲在大树旁解手,当下运起轻功,一路踏地无声,缓步向前,意欲从背后偷袭两人。

斗笠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宝剑,忽觉耳边两股疾风,两柄利剑已一左一右地向他袭来。斗笠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剑势收住,一个扭腰低头,剑刃贴着脊背堪堪划过。斗笠向后一个鹞子翻身,双足未及站稳,对方的两柄剑又已递到胸前,显然是要趁斗笠身形还未站稳之际,抢得先机。斗笠身手也非同一般,右腿微屈,左足尖轻点地面,摆了个灵鹤独步的姿势,手中擘出剑来,“咣铛”一声,把两柄剑挡了回去,脚下却连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形。

两秦卫从树后现出身来,见一击不中,向斗笠正面连连进招。斗笠偷袭他人不成,反被他人偷袭,刚才虽接下了一剑,却已经折了左脚的脚踝,疼痛之余,还要应付两人的全力进攻,斗笠心中叫苦,又怕树林中还有秦人埋伏,便使了个虚招,跳出圈来,到大道上来向另一马车上的斗笠求助。

为首的斗笠见同伴仓惶出奔,知道一击不中,反受人制约,心道这伙秦人不是泛泛之辈,便提剑上前,截住随后赶来的两秦卫,数招下来,双方堪堪打成平手。那边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也拦住受伤的斗笠,三人战在一起,斗笠脚下虽十分不便,但手中的长剑依然气势凌厉,转圜吞吐间,公子絷等人一时也无法取胜。

打了不多时,为首的斗笠心中焦燥,大喝一声:“住手。”

双方都住了手,退开几步,斗笠道:“你们秦人与车中的女子究竟有何瓜葛,要如此紧随不舍?”

公子絷道:“我等虽与她们素不相识,但受朋友所托,要亲手将两人交到世子手上,又怎能容你等匪人肆意妄为。”

“世子现在百里之外的晋都,你们若是想去向长漪公主求亲,只需沿着这条大道向南一直走便是,我们绝不阻拦;你们若是执意与我等作对,只怕不仅见不到世子,连你们的秦国都回不去。”

公子絷哈哈一笑:“我们秦人向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绝不会知难而退,何况你们自己的性命尚且堪忧,还来管我们回不回得去?”

斗笠冷哼:“你们是管定这趟闲事了?”

公子絷与玄衣青年对视一眼,道:“我们初来晋国,就遇到一等一的内廷高手,如此千载难逢之事,今晚怎能错过?”

斗笠再不多话,提剑上前,又与秦卫战在一起。秦卫见对方招招狠辣,知道对方已用上了平生绝学,今晚必有一方非死即伤,便也提气凝神,全力应付,不敢有任何大意。

此时坐在车内的骊嫱已是心急如焚,刚才一通快赶,骊嫱估摸着应该到申生的驻地了,几次向斗笠问询,他却只顾赶车,对她浑然不理会。方才马车停下后,双方一场打斗,骊嫱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叫苦不迭,才刚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这两人八成是耿氏派来刺杀自己的,自己为了早些见到申生,不慎上了贼人的当,姐妹俩的性命可谓命悬一线。

想到此处,骊嫱不寒而慄,她掀开车帘,见斗笠与秦人激战正酣,便摸下了车,来到前面的马车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骊姞被人点了穴道,倒在车内人事不知。

骊嫱咬牙跨上座驾,一拉缰绳,马车便向前急驰起来。两斗笠见姐妹俩要逃脱,想收剑脱身去追马车,怎奈秦人招招相向,步步紧逼,为首的斗笠情急之下,步法稍有凌乱,被秦卫一剑刺中了肩颈。斗笠忍痛使出一招共工触顶,将两秦卫逼退几步,跳开几丈,另一斗笠也借势收剑,两人跳上秦卫骑坐的马匹,猛拉缰绳,追赶骊姬姐妹去了,临走之时还不忘从怀中掏出两支飞镖,打中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骑的两匹马。

见爱马倒地,公子絷等虽痛心不已却也无法,四人只得坐上刚才骊嫱坐的那辆马车,前去追赶斗笠。茫茫夜色中,本是万籁俱寂,这一众人却在道上你追我赶,策马狂奔,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将大地震得颤动不已。

骊嫱赶的马虽是晋中屈地的好马,但马儿拉着两人,终是不及单骑匹马跑得快,耳听着身后斗笠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任是骊嫱把鞭子甩得劈啪作响,马儿不仅没有加快速度,反而因吃痛蹄下越发踣颠起来。

骊嫱正慌乱间,听见前面道上又有鸾铃声起,一队约有百人的仪仗迎面而来,旌旗羽盖,显赫非常,为首一人喊道:“世子的车驾仪仗在此,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骊嫱心道:不是说世子还在晋都吗,现在又来了什么车驾仪仗,恐怕又是那两个刺客的同党,难道我们姐妹俩今日真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外?

骊嫱咬牙猛提缰绳,将马车向路边的小道赶去,那马儿左胁突然受力,惊恐之下突向左拐,急转之下,身后的车身失重侧翻过来,骊嫱和骊姞齐齐从车上滚落在地,骊嫱只觉天旋地转,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后撞到了什么硬物,便人事不知了。

后面的两斗笠眼见就要追上骊嫱的马车,忽听前方来人自称为世子的车驾,吃了一惊,又见骊嫱的马车突生变故,便跳下马,伏于道旁,查看究竟。只见车驾中下来几个宫人和虎卫,执着灯笼,走入骊嫱适才翻车的林中,不多时,便背负着两姐妹出来。

借着灯笼的光亮,斗笠依稀见两姐妹发髻散乱,垂着双肢,毫无知觉,也不知是死是活。宫人们将姐妹俩背上车后,便调转马头,向来路走去。斗笠们见对方人多,自已又有负伤,恐难以再出手,只得暂且作罢,准备回去与别的刺客会合后再议。

公子絷的马车随后也赶了上来,一马车坐着四人,虽然走得慢些,也追上了前面的仪仗。公子絷拦住仪仗,拱拱手道:“请诸位慢走,刚才在林中不慎翻车的两名女眷可在你们车上?”

坐在车驾首座的是个内侍,见到公子絷等人的装束,诧异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秦国来的,受了朋友之托,要将两位女眷送至晋国世子处,适才路上遇到匪人,我等与匪人打斗之际,两位女眷不慎走脱,还请诸位将她们交给我们,我们也可向世子交差。”

“这就巧了,你们不必再费力寻找世子了,我等正是世子派来寻找两位娘娘的。”

公子絷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也是世子派来的?今天一天碰上了两回世子手下的人,难道晋国可以称道的君子,除了世子,就无别人了吗?”

那内侍不解其意,道,“你这话是何意?”

“我问你,世子现在哪里?”

“就在距此处不远的馆驿暂歇。”

公子絷道:“此处匪人出没,我等愿一路护送诸位和两位娘娘到馆驿,若能见上世子一面,则更幸甚。”

言罢,公子絷一拍手,向玄衣青年道:“这话我刚刚说过一遍吧?”

那内侍不知几个秦人为何私下窃笑,冷冷道:“你们爱跟就跟着吧!至于世子愿不愿意见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如此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公子絷等人赶着马车,跟在世子仪仗后面。公子絷向玄衣青年低声道:“大哥,你看这回的世子是不是真的?”

“看这仪仗确实不错,但究竟是不是真的世子,还需见过一面才知道。”

“今晚的事委实蹊跷,也不知这两位女眷是何来历,既被人称为娘娘,为何又跑出宫来,还有那么多的人要拿她们?”

“咱们初来晋国,还是少打探人家的事为妙,既然受人所托,只要将她们交到世子手上既可。”

“我是怕大哥只身犯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回去如何向国人交待?”

“你放心,我既然敢来,就有信心活着回去。我秦国独辟西戎,多年不与诸候通好,此次正是游历中原的好机会,我也想好好见识一番晋国的风土人物,咱们若能拜会世子,对求聘公主一事则更添几分把握。”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8 13:17:34 +0800 CST  
夜雪初霁,鼋渚春望,无锡的雪景大美!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08 17:06:54 +0800 CST  
第五十七章 千里姻缘

前面的车驾行得不急不徐,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宽敞的馆驿前。看着前面的车驾进了门,公子絷赶着车正想一起跟进,门口一个卫兵上前,将长戟一横,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秦国来的,一路护送两位女眷至此,想见一见贵国的世子。”

“你们有文牒吗?”

公子絷一拍脑门,“刚才走得匆忙,忘记将文牒带在身上了,请阁下先向世子通报一声,待随从赶来后就将文牒奉上。”

卫兵将眼一瞪,“别说你们没有文牒,就是有,也自有馆中的行人负责接待来国使臣事宜,哪里就轮得到见世子了?”

公子絷还欲和他理论,身后的玄衣青年突然起身肃立,一指前方道,“那不就是世子吗?”

卫兵刚转头去看,玄衣青年已夺过公子絷手中的马鞭,狠狠击打在马臀上,马车一路冲了进去,将那士兵撞了个仰面朝天,一旁的士兵忙鸣号示警,公子絷已经赶着车,冲到了馆内。一队巡逻的士兵从斜刺里出来,意欲拦住公子絷的马车,公子絷驾着车左突右撞,车厢后两个秦卫居高临下,舞着手中的长剑,将上前阻拦的卫兵一一拦了回去,马车带着四人,直往后庭驰去。

见漆黑一片的馆驿内燃起众多火把,卫兵们都往这里赶来,公子絷颇为担忧,向玄衣青年道:“大哥,他们若调来大队人马,把住出入口,咱们四个可就成了瓮中的鱼鳖了。”

“既然来了,不管那世子是真是假,好歹也要见上一面,岂能让一个看门的给拦住,你只管往前赶,先找到世子的仪仗,世子必定就在附近。”

后庭里有几个端着水盆过往的内侍,见了直撞而来的马车,吓得纷纷躲避,公子絷在黑暗中辨不清所以,赶着马车在后庭转了一圈,也不知世子的车驾在何处,转头一看,随后赶来的卫兵已然越聚越多。

公子絷心里着急,见东北角上似乎有扇门,便转过马头,往门口冲去,身后已有一个卫兵赶上,拿着专门钩车辘轱用的钩马枪,一下勾住了车轮,马儿一个仆跌,前蹄蹶倒在地,车厢往前突然倾侧,车上的四人差点跌下车来。卫兵们将马车团团围住,举着戈戟,向四人刺来,忽听有人大声道:“且慢动手。”

卫兵们齐齐住手,公子絷等人看去,见不远处有一房舍打开了门,一须发半白的老者,打着灯笼站在门口,此人一身家臣的打扮,苍老的面容中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者向公子絷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接待各国诸侯使节的馆驿,非一般人可进,你们擅自闯入,还伤了这么多卫兵,实在是无法无天!”

公子絷拱了拱手道:“我们是从秦国来的使臣,途中偶遇世子家臣前往魏国的车队,我等受赞的托付,要将两位女眷送至世子处,不想路遇匪徒,我等一路追赶,正遇两位女眷被世子的车驾救起。我等本欲面见世子,以完成朋友托付之责,不想门口的卫兵执意不肯让我等进入,不得已才硬闯进来,还请见谅。”

那老者听了此话,脸色方才和缓下来,道:“你们秦国既然同为天下诸侯,周王属臣,也应遵循周礼才是,难道不知非礼勿入,非礼勿言?”

玄衣青年行礼道:“我们秦国虽非礼教正统,但秦人个个重情至性,对朋友所托之事,必定全力以赴,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既称自己是世子的手下,何妨让我们见上一见呢?”

此时有个内侍从堂中出来,公子絷认得他就是带领世子车驾的那人,不禁心中舒了一口气,暗想大哥做得不错,刚才那一番动静果然惊动了世子。

那内侍在老者耳边低语数句,老者轻咳一声,喝令士兵退下,对秦人道:“世子已经知道你们大闹馆驿的事,念在你们受赞之托的份上,不予追究,世子现在堂中等着各位,你等见了世子,千万不可再行鲁莽之事。”

秦人大喜,四人随着内竖来到一处宽大的房舍,又有个婢女出来,让两秦卫留在门口,将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带了进去。两人行至后堂,公子絷只觉眼前物移景换,屋内一派锦绣之气,坐席之上铺设锦缎绣褥,屋中一张红色的雕花水云卷案几,案前放着一座青铜三足兽凸腹熏炉,炉内香烟袅袅,那香气似麝非麝,似艾非艾,只让人心神舒爽。堂后一架高八尺的象牙插座绣帛屏风,旁边挂着垂地的绉纱帷幕。红烛摇曳中,帘幕后隐约坐着一个高冠博带的人。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都暗想,此人应是晋国世子无疑了。

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上前行了礼,只听帘幕后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先报上名姓来。”声音清清泠泠,十分悦耳。

公子絷恭敬道:“在下名絷,是秦国的公子,这位是在下的长随,我等奉秦君之命,前来晋国向长公主求聘。”

世子沉默半晌,道:“公子絷请上前一步说话。”

公子絷上前一步,站在帷幕后面,只听世子道:“听说你们是受赞的托付,要将两位女眷送到世子手上,只不知贵使初来晋国,人生地不熟,如何会遇到赞,又如何会救下两位女眷?”

公子絷便将自己如何在原地的客栈内遇到赞等一众晋人,赞又如何与自己结交,并受了掌柜的哄骗,喝了含蒙汗药的酒,再到如何与两个身份不明的斗笠打斗,一直跟随两位女眷到此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世子道:“贵使对朋友有情有义,对歹人有勇有谋,之前是我太小看你们秦人了。你们此番的功劳着实不小,知道那两位女眷是什么人吗?她们乃是晋侯的爱妾,只因在宫中受人陷害,世子才护送她们出宫暂避,不想刺客受奸人指使,胆大包天,一路追踪至此,意欲对两位娘娘图谋不轨,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后果难以预料。回头我定向君父禀报此事,并设宴谢过。”

公子絷起身谢过,正欲提出向长漪公主求亲一事,世子已下了逐客令,“今日已晚,改日再与贵使把酒言欢。我已让人打扫出东面的客馆,贵使今晚可先住下。”说完婢女过来躬身相送,公子絷虽心有不甘,但也无法,只得起身同玄衣青年一同退出。

玄衣青年转身之际,有意无意间一拂袖子,将一只油灯打翻在地,那油灯一直滚落至帷幕下,这绉纱本就是轻薄易燃之物,一沾上火星登时腾腾地燃烧起来。

几个婢女还在发愣,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已快步上前,将帷幕扯翻在地,四足并踏,踩灭火焰,幸好除了帷幕已是焦黑外,并未燃及他物。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一抬头,将面前的世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男子头戴翠玉冠,身着白色宽袖长袍,明黄色的衣缘,腰系明珰玉环,脸若皓月,眼如辰星,正看着两人,神情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心中赞叹之余又暗暗惭愧,想自己秦国虽也是人才济济,何曾见过如此风流俊俏人物。

世子眉毛一扬,道:“秦使无礼。”

公子絷正欲找借口致歉,玄衣青年行礼道:“方才在下失手,不慎打翻油灯,还请世子见谅,但依在下看,此番失火,却是天降瑞兆,暗示我秦晋两国今后将共结连理,香火绵延,后福无穷!”

“哦,这是怎么说,你若是说得有理,我就不与你计较,若是说不出来,你们今晚就要到荒郊野外过夜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0 13:11:22 +0800 CST  
第五十八章 用心良苦

玄衣青年道:“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出使晋国,一来为新君登基,想修睦与晋国的关系,二来也是为了向长漪公主求亲。我等临行前,史官曾占过一卦,为‘水火既济’之卦,史官道,我秦国为水,晋国为火,两国若能结为一家,往来相承,则如同上水下火,各得其用,相济相成。刚才小臣不慎将油灯打翻,烧了帘幕,却无意中消除了与世子的隔阂,得以见到世子的尊容,也正应了卦象之中的火象,这岂非是天意?”

公子絷见世子脸上原有些怒意,听完长随的一番话,竟微微红了脸。世子道:“这么说,你们是来向我的长姐求亲的?贵国的国君可是德公的少子,成公的弟弟,继任国君还不到一年,名叫秦任好的那位?”

公子絷道:“正是,我国国君今年年庚二十八,不仅胸藏文韬武略,相貌仪表堂堂,更有幸得我先祖襄公、文公之遗风,身负雄才大略,年纪虽轻,却志向不凡。若能有幸娶得长公主,必得上天庇佑,令我秦晋两国百世好合,基业永续。”

世子脸上露出不屑之意,哼道:“你先别急着说你们国君的好处,你可知我那长姐,你们想娶回去的人,是个怎样的女子?”

公子絷道:“早就听闻公主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身具蕙质,聪敏过人,我秦国上下都仰慕得很。”

世子道:“那不过是外人的一些溢美之词罢了,以讹传讹,惹得众羡,引得众多诸侯国派谴使臣千里迢迢,不惜重金来我国向长姐求亲。你们可知我那长姐自视甚高,挑剔得很,无论是公子王孙、亦或国君,无一中她的意,所以至今已二十好几,仍待字闺中。君父虽想多次替她做主择婿,怎奈长姐就是矢志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君父也是无何奈何。恐怕你们这次晋国之行,也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见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面面相觑,世子含笑道:“不久前,卫、郑两国派出使者向长公主求亲,两国各带了奇珍异宝、黄金千镒作为聘礼,不知贵国来求聘带了些什么聘礼啊?”

“这……”公子絷一时语塞。秦国地处偏僻,秦先祖嬴氏原是商朝旧族,后遭周武王讨伐,被迫西迁,秦人便世代为周王室饲养马匹,戊守西陲,直至秦襄公时期,因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才被封为诸侯,也不过是个伯爵。秦国经数百年征战,疆域虽日渐宽广,但境内多崇山峻岭,戈壁荒漠,除了有些山中的珍禽异兽外,哪有什么象样的宝物?何况秦国连年与西戎作战,国库一向吃紧,哪有多余的钱财来做娶亲之用。此次求亲,连同送给晋君和上下打点的钱物,公子絷一行不过带了白壁三双,黄金五百镒的聘礼而已,如何能与中原的诸侯大国相比?

公子絷正犹豫措词,身后的玄衣青年朗声说道:“金银珠宝这些等闲之物,我秦人向来视为粪土,外臣此行带来一件天下诸侯都没有的宝物!”

“哦,说来听听!”

“大凡国也好,家也罢,男子向女子求亲,无非是为了那女子眼前的貌,或身后的势。为貌者若得了倾城的貌,一时心满意足,纵意取乐,可待容貌一朝老去,便爱驰意懒,冷落于宫中,任其生灭。所谓花无千日红,试问有多少女子红颜未及展颜便夭亡在后宫之中。为势的若娶得了那女子,自然获得丰厚嫁奁,赚得风光无限,前途大好,只是那女子与君主而言,却不过如华丽的披帛,养于笼中的金丝雀,纵有夫人的名分却终日看着夫君与她人寻欢作乐,何曾有真心相待的一日。所以此番出行,秦君特意让外臣向公主转达一句千金不换的承诺。”

“是何承诺?”

“我国国君不为貌,不为势,只为慕名长公主的贤德而来,长公主若愿意不畏艰难嫁到秦国,我国国君愿与公主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庙堂之上,共祭天地神灵,同拜列祖列宗;后宫之中,看尽歌舞繁华,同剪西窗烛花。任日月交替、四季流转,国君对夫人不离不弃……”

玄衣青年言到动情处,不禁仰头而歌,“河水泽泽,北流活活。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世子低头整整衣襟,以掩饰眼底泛起的泪花,此时有个内侍进来,在世子耳边低语数句,世子皱了皱眉,向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道:“贵使刚才一番动情明理的话,可谓感人肺腑,我已明了你们国君的心意,你们尽管放心去晋国,我自会向长姐转达贵使的意思。下人刚刚来报说两位娘娘受伤不轻,医官也束手无策,我还要过去探视一番,你们就先退下吧!”

两人拜谢过世子,便退了出来,四人跟着内侍去东边的客馆歇息。这一夜秦人好睡,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转。公子絷和玄衣青年急忙起身,漱洗了过来向世子请安,不想来到世子的房舍,才见这里门庭空空,只有两个仆人在做扫洒,一问才知原来世子今日天未明便起驾回晋都了。四人心中有些惆怅,这时有个宫人过来道:“不知哪位是秦国的长随?”

玄衣青年道:“在下正是。”

“这是世子让奴才交给阁下的。”宫人将一方木匣交于玄衣青年,玄衣青年将木匣打开来,公子絷十分好奇,也凑近来看,内里原来是一枚玉瑗,玉色青翠,垂着一缕红色丝带,丝带上还缠着七彩的琉璃珠,到象是女子的饰物。

公子絷道:“这玉瑗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知世子赠给大哥是何意?”

“瑗者,援也,俗语道:召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他赠我玉瑗,或许是暗示会在暗中相助于我。”

玄衣青年将木匣收在怀中,四人便在馆驿中暂歇,待后面的秦人车队赶上后,再一齐向晋都而去。

此时世子的仪仗已距离馆驿十几里开外,车中的世子脱下冠帽,任一头如瀑秀发垂散下来,沫儿站在后面,将其青丝高高绾起,戴上玉簪,插上金钗。再看镜中,哪里还是男儿,分明是一位红颜佳人,不消说,这世子是由长漪公主假扮而来。

公主长吁一口气,向沫儿道:“你看我扮的世子怎么样?”

沫儿抿嘴笑道:“只怕比世子更象世子,公主没有看见,那伙秦人果然都被你给镇住了,尤其是那个穿玄衣的,奴婢看他似看得呆了。”

“公子絷说那人是他的长随,我看此人英气勃发,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轩昂之气,且言语自若,应变得当,不象只是个长随那么简单。”

“公主觉得他应该是谁?”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只希望我将玉瑗赠与他,是没有认错人才好。”

此时猛足掀开车帘,向公主行礼。长漪道:“骊姬姐妹俩的情况如何?”

“姞娘娘被点了睡穴,现在还在昏睡中。骊娘娘从马车上摔下,恐怕伤到了手骨,老奴已为她简单包扎了,又喂了蒙汗药,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过来。”

长漪道:“你速速叫上几个可靠的卫士,送姐妹俩到晋候的营地。我已让人打探过,晋候的病已经痊愈,正率军回绛城的途中,现在距离此处东北方向约七十余里。”

“老奴一定将两位娘娘安然交到晋候手中。”

长漪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道:“我仿照世子的笔迹写了一份书信,将骊姬姐妹在宫中的遭遇大致述了一遍,你必务将此书信带给晋候,唉,希望君父不要起疑才好。”

猛足道:“公主为了世子冒险出宫,又如此精心安排,希望公主对世子的一番良苦用心,世子可以体谅才好。”

“伯父不也是对世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不希望世子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吗?”

猛足从怀中取出申生交给自己的那份帛书,道:“这份世子写给骊姬的书信公主看怎么办?”

长漪接过帛书,打开来看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世子让姐妹俩到魏国找魏国公子,此人和世子是故交,世子让姐妹俩在魏公子处暂避些时日,说等晋国安定了再去找姐妹俩。你及时将此事告诉我是对的,否则世子一旦酿成大错,将身败名裂,连合府人等都要牵连进去。我先前虽然也看出些他和骊姬之间的端倪,但不曾想他竟如此深陷孽情,不能自拔,弟弟啊,你真的是太糊涂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0 13:21:04 +0800 CST  
不好意思,第一次发错了,重复发了一章,今天就本章里出现的玉璧,玉瑗,玉环和玉玦做一下说明。
玉璧是中间的孔径小于边宽的圆玉, 古代诸侯朝见天子,卿大夫奉命会见邻国国君,都要执见面之礼,这在当时被称为“贽”,而玉璧是作为“贽”最为重要的礼物,由于璧的读音与“毕”、“毙”相似,所以古代玉璧也作为葬玉使用。
玉瑗是中间孔径大于边宽的圆玉;是一种地位高者召见地位低者的信物,古时凡天子召见诸侯,诸侯召见卿大夫的时候,都会命人拿着玉瑗,以为凭证。被召见者见到使者带来的玉瑗,便要立刻赶到召见者身旁听命。
玉环是中心孔径等于边宽的圆玉,而玉玦是周边有个缺口的圆玉,玉环表示修好,而玉玦表示绝交,反对。
古代流放边境的罪臣,三年之后,如果得到君王送来的玉环,便得知君王召其归还,因为环与还同音,如果得到玉玦,便知君王已与他断绝,返回无望,因为玦与绝音近。
今天简单介绍一下,因为后文的章节中还出现。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0 13:38:39 +0800 CST  
第五十九章 大梦初醒

长漪将帛书放到油灯上,点燃帛书,光洁的丝帛在火焰中扭曲变形,直到变成黑色的灰烬,簌簌而落。

猛足看着帛书慢慢烧尽,带着一丝忧虑道:“公主,咱们回去后如何向世子交待呢?”

“你放心,世子他只是一时糊涂,慢慢会醒悟过来的,我只是希望,现在送骊姬姐妹过去还来得及。”

猛足领命自去安排。这里长漪让下人加快速度,连夜赶路,尽早赶回宫城。

骊嫱悠悠醒转过来时,只觉神思昏沉,身重不举,勉力抬眼,见素麻穹顶,四周空无一处,似是在一座营帐中,骊嫱心中疑惑,想起为了躲避刺客,驾车不慎翻落,之后便人事不知,难道自己已命丧黄泉,现在阴曹地府之中?

忽听一声柔媚的叫唤:“干娘醒了……”

骊嫱心头一震,眼前正是晋侯跟前的嬖人,被自己认为养子的东关五,就听东关五道:“干娘总算是醒了,五儿守了干娘几个时辰,急得心都要碎了。”

骊嫱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儿还能在什么地方,自然是陪在国君的左右,这里是营地,咱们正在回绛都的路上。干娘,你和姨娘从此可是苦尽甘来了!”

骊嫱的心直往下沉,费力想坐起身来,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痛,东关五忙上前扶住道:“干娘切勿乱动,你有伤在身,医官说了,干娘从高处滚落,伤着了骨头,两月之内只能在榻上静养,不可活动。五儿让人炖了米汤,干娘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骊嫱这才发现自己右臂膀上缠满了布带,稍一用力便痛彻心扉。一婢女端了汤羹过来,骊嫱认得这个婢女是晋诡诸身边的人。东关五亲自接过,用匕匙盛了,放到嘴边吹凉,送到骊嫱口中。

见骊嫱犹是一脸茫然,东关五凑近过来,道:“干娘放心,姨娘一切安好,现在隔壁的营帐歇着,主公正在姨娘处坐着,说过会儿就来看望干娘,干娘先喝两口汤,好长些精神留着说话!”

话音刚落,已有人掀开帐帘,晋诡诸走了进来。

东关五搁下碗,起身笑道:“五儿刚刚对干娘说,主公还在姞娘娘处,需过些时候才能来探望干娘,不想主公如此心切,不过片刻功夫就过来了!”

骊嫱自受晋侯冷落以来,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晋诡诸,姐妹俩历经百般磨折,多次死里逃生,早已对晋诡诸心灰意冷,一心只想和申生离开晋国,便是弃了荣华富贵,只要有申生相伴左右也心甘情愿,不想途中变故横生,日思夜盼等来的不是申生,却是这冷面冷心的晋诡诸。眼前的晋诡诸比先前略显瘦削,须发也白了不少,容色疲怠,似是大病初愈一般,眼神却依然倨傲冷酷,一如自己刚委身于他的那晚。

一切都突如其来,骊嫱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此刻乍见晋诡诸,只觉过去的种种苦楚全都涌上了心头,对耿姬和卫姬的恨,对晋侯的怨,对申生的嗔,如打翻了五味的酱碟,百般滋味难以言明。骊嫱再也忍不住,一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

晋侯见骊嫱手上、额上都缠着布带,显是受伤不轻,此刻又哭得哽咽不止,如不胜风雨的蔷薇,心中着实疼惜,走上前来,坐在骊嫱榻旁,轻拍其肩头,以示宽慰。

晋候坐了半晌,骊嫱愈发哭得不能自己,任东关五在一旁温言软语,劝了多时也不见好,晋侯便有些不耐,他本先到骊姞处坐了坐,骊姞无甚大伤,手上擦破些皮而已,见了晋侯也是一味地啜泣,不发一言,晋侯无奈只得到骊嫱这里来,不想这姐妹俩却如出一辙,哭个不停,只让他心烦意乱。

晋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东关五道:“好好照顾你干娘,”转身往外走。东关五见状凑近骊嫱,意味深长道:“干娘,主公可是走了啊!”

骊嫱脑际如电闪雷鸣般划过,猛地惊醒,哭声戛然而止,嘶哑着嗓音道:“主公,请留步,妾身有话要说。”

晋候已掀开帘帐,闻言便止步转身,骊嫱让东关五扶她勉强坐起,也顾不得满脸的涕泪,向晋候道:“妾身许久未见主公,刚才乍见之下,疑为梦境,一时悲喜交加,把持不住,失了礼数,还请主公见谅。”

晋候负着双手,叹道:“爱姬受委屈了。”

“妾身望穿秋水,千呼万盼,能得主公这句话,妾身也就心安了。我们姐妹俩虽然服侍主公不过数月,却早已身心俱付,将主公视为今生依靠,纵然君有后宫三千,妾只一意待君,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妾身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主公,不料上天可怜妾身一片痴心,今生有幸再见主公,与君诉说衷肠,妾身平生心愿足矣。妾身是不祥之人,怎能拖累再主公,让主公蒙上”非贤“的名声,今日妾身心愿已了,就此拜别主公!”

骊嫱说完拿起放于碗中的匕匙,将刃部对准自己的咽喉就要刺下去,一旁的东关五忙上来夺下匕匙,见颈部已划出一道血痕。晋候也吃了一惊,忙过来查看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替骊嫱包扎伤口,口中道:“爱姬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骊嫱抓住晋候的手,眼中噙着泪,哽咽道:“妾身这个模样,如何再能服侍主公,不如让妾身一死了之,只求夫君往后能善待姞儿,若还有来生,妾身愿再为女儿身,服侍主公一生一世,终生不相离。”

晋候心中情动,温言劝慰道:“寡人以前有负于你们姐妹俩,从今往后,寡人必善待你们。宫中发生的事,世子已经写信告之寡人,寡人知道一切都是耿姬和卫姬从中作梗,爱姬放心,寡人回宫后,必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听晋诡诸提起世子,骊嫱心中“咯噔”一跳,脸上却不露声色,道:“世子贤德,见我们姐妹俩身受不白之冤,将我俩救出宫来,世子的恩德我俩永世铭记在心。妾身不怨任何人,要怪只怪我俩命薄,今生如能再回到主公身边,不求为妾为妃,就算是当个下贱的奴婢,妾身也心满意足了。”

晋侯软语宽慰了数句,见骊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便令下人好生服侍着,这才由东关五陪着出营帐出了。骊嫱定了定神,叫过婢女来,仔细询问究竟,婢女讲述半日,骊嫱方才明白。

原来晋候在杨县狩猎完毕,正准备回绛城时,大病了一场,整整躺了五日才见起色,病略好之后,一路率军回绛都,遇到了世子派人护送姐妹俩前来的车驾,因路上遭贼人伏击,几个护卫身上都负了伤,姐妹俩也是昏迷不醒。晋候令医官全力施救,幸好姐妹俩受的大多是皮外伤,除骊嫱的右臂伤到了筋骨,别的俱无大碍,昏迷了两日过后,便醒来了。

骊嫱呆了半晌,才喃喃道:“世子,世子派人护送我俩去见晋候,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婢女道:“娘娘伤得还真不轻,连这个都不记得了,世子派了家臣猛足驾着马车护送娘娘前来,一路遭刺客追杀,将马车逼入绝路,娘娘不慎摔下马车,所幸后来猛足驾车逃脱出来,带着世子的亲笔手书,找到了晋候,晋候看了书信当时就勃然大怒,说自己不在宫中,就闹出这等事体来,回去定要好好肃整后宫不可。”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1 13:03:57 +0800 CST  
第六十章 恩断义绝

骊嫱让婢女扶她躺下,心中只觉阵阵绞痛,申生啊申生,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保全你的世子之位,任我姐妹俩以身托付,用心良苦,你却依然背弃了当初的誓言。难道天下的男子都是这般薄幸,男欢女爱之时,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转头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是一切皆可抛弃?只是你既不能带我俩远走高飞,当初又何必相救?你既救我俩于水火,又为何将我俩推入另一个无底深渊?

骊嫱将指甲咬得发白,心潮迭荡,眼前又涌起在南槐庄和申生共处的点点滴滴,只想得神思昏沉,欲罢不能。也不知过了多久,婢女禀报姞娘娘来了,骊嫱才慢慢转过身来。骊姞进来见姐姐这般模样,也是心痛不已,又想起如今的境况,还未言语,泪已落下,姐妹两人一时凄凉相对,默默无言。

过了良久,骊嫱才强打起精神,问起骊姞被胡老三掳走后的经过,骊姞只道自己被人塞入马车中,点了穴道,以后的事,便十分恍惚了,依稀到过一些地方,听见一些人语,也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一觉醒来就到了晋候的营帐中。

骊嫱也说了遭刺客追杀,不慎翻落下马车的事,骊姞道:“那自称世子仪仗的车队难道真的是世子派来的?”

“我原以为又是耿姬等人的诡计,却不知真是世子派来的人,看来世子将咱们救下后,又将咱们送到了晋候处。”

“难道世子之前让咱们先去魏国,只不过是哄骗咱俩的,他根本无意离开晋国带咱们出奔,只是在等待晋候回来的时机?”

骊嫱点头:“正是,否则为何世子让咱们随车队先行出发,自己却迟迟不来?”

“可是,世子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说……”骊姞又止不住要滴下泪来。

骊嫱只觉心中酸痛,眼中却已无泪,嘶哑着道:“他已经选择了晋国的世子,而非你我,今后咱们就全靠自己了,妹妹再哭也是无益。”

骊姞哪里止得住,一发哭得厉害,直到有婢女前来催骊姞回去喝药,骊姞方才步履蹒跚地离去。

姐妹俩在营地养了两日的伤,晋候见姐妹俩伤势稳定,才令全军起程回城,一路上晋候将自己的銮车让给姐妹俩乘坐,为了不让姐妹俩过于劳累,每日不过行四十里便安营扎寨,晋候早晚都过来探望姐妹一次,骊嫱也是强打精神,做起欢笑,与晋候陪着话,只是绝口不提后宫之事。

这日东关五和梁五来给骊嫱请安,骊嫱正嫌药苦,将喂药的婢女痛斥了一顿,命她到外面去跪着,那婢女跪在营帐门口哭得伤心。

东关五进来后,端起放在案几上的药碗,笑道:“按理说干娘不喜欢喝药,做儿的就应把这药喝了,可是主公又吩咐过要好好侍候干娘服药,儿这是左右为难啊!不如儿喝一口,干娘喝一口,只要把这碗药喝了,我就两头都能交待得过了。”

梁五道:“就冲你这么甜的嘴,再苦的药,喝到婶娘嘴里也变甜了!依我看婶娘也犯不着生那婢女的气,哪能人人都象东哥,一说话嘴上就象抹了蜜似的。”

骊嫱这两日的伤势好得很快,额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右臂也已能轻轻抬动,只是心中终日郁郁,此刻听了两人的话,斜乜着东关五道:“光嘴上抹蜜有什么用,别是嘴甜心苦才好!我问你们,在宫中的时候我多次让人给你们传话,你们两个兔崽子却只拿话搪塞,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害我们姐妹俩吃了多少的苦。如今眼见我俩在晋候面前又说得上话了,你们的屁股转得比轱辘还快!别以为多喊几声干娘,就能把往事一笔勾销,你们的把戏留着哄哄蕙姬也就罢了,想在我面前蒙混过去门儿都没有。”

东关五和梁五一脸委屈,东关五道:“干娘可真是冤死五儿了,你问问梁弟,我们啥时候没把两位娘娘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我俩是老牛拉犁——有心无力啊。我们做奴才的,言微位卑,主公跟前插不上话,蕙姬和耿姬又成天在主公跟前转悠,实在是有口难开啊!”

骊嫱冷哼:“蕙姬得了宠,没少给你俩赏赐吧?”

“真是天可怜见,蕙姬若能有干娘的一个指头那么大气量,我俩就算是烧了香了。她和她那姐姐,耿姬都是一般模样,惯会使唤人不说,从来没见赏过下人一个铜板,每逢祭祀宴请,还要我们奴才凑了份子送礼给她,下人们没有不埋怨的,背地里常念叨起干娘和姨娘的好处。”

骊嫱语气略有缓和,“我们姐妹俩既认了你们做义子,有好处岂会少了你们的。你们身份低贱,又没有贵候公卿一般的家族可以倚靠,我们姐妹俩就是你们今后的靠山,只要有我俩锦衣玉食的一天,就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屈。不过话也要说回来,你们若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必定让你们哪一头都要不了好去!”

东关五和梁五忙齐齐跪下,道:“干娘这话让五儿惶恐之极,孩儿们从来对两位娘娘一片忠诚,不敢有二心,只是从今往后,孩儿们会更加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和主公,把干娘的事当成孩儿自己的事,一切以干娘为尊!”

骊嫱这才让两人起身,闭着双目养了会神,道:“你们此次陪主公外出狩猎,收获如何?”

梁五抢先道:“不敢瞒婶娘,主公此次出行,途中大病一场,几天不见好,荀司马都已开始安排后事,直把我俩唬了个半死。”

梁五便把晋候狩猎并患病一事详细说了,骊嫱道:“你既说当时缺医少药的,怎么后来这病又自个儿好了呢?”

“婶娘不知,主公病到第四天上,已是人事不知,不是整日胡言乱语就是突然高声叫骂,似是中了邪一般。派去找药的人迟迟不归,医官也束手无策,可把我们都唬死了。公子重耳便带了几个手下去深山里找草药,到了晚上回来说是找着了,立马和别的药一起熬了,给主公喂下。”

“这么说主公能痊愈,是重耳的功劳了?”

“侄儿没讲完呢!那日公子夷吾也去外面找了个巫人回来,据说此人不同一般的巫觋,不仅能通神,还能施仙法,召四方神仙,驱八方邪祟。当晚便设坛在大营内作起法来,夷吾令三千将士共同割臂起誓,取血以祭当地神灵,那巫人作法之后,第二日过来,主公就退了热,睡觉也渐渐安稳。婶娘说,这功劳可算是谁的?”

骊嫱默然不语,东关五接话道:“依我说,谁救了主公并不重要,如今军中人人都知夷吾请神巫做法驱邪,才救了晋候一命,又有几个人知道重耳上山采药的事。这功劳自然是记在夷吾头上的。”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见骊嫱无事,便告退了,骊嫱觉得精神好些,让婢女搀扶着去骊姞帐内坐坐。骊姞犹是泪眼迷离,整日闷闷地不思饮食,骊嫱劝慰了几句,又拿过汤羹来,亲自喂到骊姞嘴边。骊姞躲不过,吃了两口,便转过头去。

骊嫱放下碗,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身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申生,可你想过没有,这一趟回宫,再无回头路可走,咱们与耿姬之间必须有个了断,不是她死,就是我活,咱们再无任何人可以倚靠,你若如此消沉,不待回宫,晋候就已将我俩弃之如敝屦,与其今后死在耿姬手里,还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地好,那把匕匙还在,你大可趁无人时自己动手,否则就把泪擦了,把汤喝了,晋候爱看的是你倾城的貌,不是你整日红肿的眼,究竟该如何,你琢磨着办吧。”

骊姞看着骊嫱决绝地走出营帐,拿起碗中的匕匙,靠近自己的咽喉,颤抖了半晌,最终扔掉匕匙,放声大哭起来。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2 13:27:27 +0800 CST  
第六十一章 重回晋都

晋候带着军马走走停停,第四天方才到晋都绛城。宫中人等早已接到消息,由申生带领着文武大臣,在外朝迎接晋候。耿姬也带领着六宫姬妾,前来迎候。乌鸦鸦一片人众,站在外朝门口的庭前。晋诡诸已换了一辆日常乘坐的辇车,由一众手执长戟的虎贲护卫着,车后诸多内侍宫女,手捧器物,随车而行,所到之处,鸾铃声响,樊缨飘飘。晋候站在车上,手扶槛栏,向下俯览,紧跟在晋候车驾后面的是骊嫱和骊姞的舆车,车上挂着厚重的帘布,并不见姐妹两人。

申生立于众人之首,高声道:“恭迎国君狩猎回朝,国君得天庇佑,克明其德,威仪四方,天下百兽,莫不来归!”身后的诸卿大夫俱躬身迎驾。

晋候见多日不见世子,申生竟瘦削许多,知他因是国事操劳,道:“国中一切可还安好?”

“有赖众臣群策群力,国中平安,边疆除了廧咎如部略有侵扰外,别的尚且安好。诸多事宜儿臣不敢擅自决定,还要请君父亲自过问后再议。”

晋候点点头,见耿姬也带着数百姬妾跪于阶下,遂道:“你们也都起来吧,以后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地出来迎接。”

谁知耿姬等依旧跪地不起,耿姬一脸肃然,郑重其事道:“请主公恕罪,臣妾有事禀告。”

晋候皱眉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宫再说吗?”

“主公明鉴,骊姬姐妹万万不能让她们回宫啊。”

“这是为何?”

耿姬横了横心,高声道:“主公不知,骊姬姐妹心怀叵测,在宫中恣情骄横,虐待宫人,违犯宫规,骊嫱更是指使下人杀死女椒,并试图毁尸灭迹,这等罪逆之人,怎可再让她们进我晋国的庙堂。主公不在的这段日子,臣妾已将罪证一一查实,录得人证、物证俱在,请主公过目。”

耿姬一抬头,身后的永巷令便让两个寺人抬着一箱的竹简来到晋候的车前,永巷令手执一张罗列着罪名的帛书,请晋候过目。

晋候没有接帛书,只略略扫视一遍,冷冷道:“寡人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做的事情到是不少!此事世子已经在来信中和寡人说过了,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能光由你们说了算,寡人自会让人查清楚的。你们先退下吧。”

耿姬哪里甘心就此放弃,道:“主公,世子在信中的话恐怕不尽属实,据臣妾探知,世子曾经伪造主公的手书,将骊姬姐妹接出宫去,这封书信还在,请主公过目。”

耿姬将一封帛书递上,东关五走过来,接过帛书,递到晋候面前。晋候早在世子的来信中知道申生伪造书信一事,世子在信中称自己是为了搭救骊姬,和长漪共同商议后,情急之下做出的不得已之举,晋候乍见之时还颇为不满,但见了骊姬姐妹后,生起旧情,对两人大为怜惜,便也不再计较,此刻见耿姬又提此事,也不甚在意,只挥挥衣袖道:“此事寡人已经知道了,申生伪造寡人的手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主公,”耿姬咬咬牙,向前跪行道,“臣妾还有一事禀报,世子接到主公的来信后,便将骊姬姐妹接出宫去,但并没有直接去杨县,而是先去了世子的邑地—南槐庄,并在南槐庄住了两日。”

晋候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申生给自己的来信中,详细说了耿姬等人如何虐杀章含宫的宫人,又将宫人们屈打成招,逼其指认骊嫱杀人一事,所以申生才伪造君父书信,逼耿姬放人,将姐妹俩救出宫去,又派人护送姐妹俩至杨县,其余的事便未再提,此刻听耿姬这么一说,才知中间还有这段缘由。

晋候看向申生,沉声道:“世子,你为何不在信中提及此事?”

满朝大臣卿士皆站在世子身后,屏息凝气,不敢出声。申生面色苍白,走上两步,定了定神道:“耿夫人所言确有其事,儿臣,儿臣有……”

申生的“罪”字还未出口,晋候身后的车舆里,有人高声道:“是妾身有罪。”

众人抬头,见骊嫱和骊姞相互搀扶着,走下车来。骊嫱这两日的病虽大有起色,但身体依旧孱弱,走了两步便脚下踉跄,东关五上前急忙扶住。

姐妹俩走到离世子三丈远的地方,突然双膝跪地,向申生行稽首大礼,然后姐妹俩起身,整整衣襟,走至晋候车驾前,骊嫱语声含悲道:“主公,世子不愿说的事让妾身来说吧。世子见我俩蒙受不白之屈,不惜以身犯险,将我俩救出后宫,不想早有刺客埋伏在路旁,半路行刺我们姐妹俩。世子为了躲避其追杀,只得转道将我俩送入南槐庄暂避,一面打听主公的消息,想等主公回来后再将我俩交给主公。不想那杀手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追寻至庄中,半夜潜入暗杀我俩,却阴差阳错,错杀了庄内的两名女婢。世子无奈,只得将庄丁扮做商贩的模样,将车队扮做行商的马车,护送我俩出庄躲避,可是……可是,这些杀手竟如蛆附骨一般,还是找到了我俩,为了将我俩置之死地,甚至不惜滥杀无辜,众多的庄丁都惨死于他们手下。主公,我们姐妹俩的命不足惜,可是世子乃正人君子,国之统续,难道也要遭受不白之冤吗?”

骊嫱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里克也从群臣中站出,道:“启奏主公,世子前几日在北市口遭人拦路刺杀,伤了两名卫士,幸好世子无碍,同时世子府中莫明起火,若非末将带兵适时经过,冲入府中救火,后果不堪设想。卑将无能,目前还未查出行凶者和纵火之人,但这两起事想来应是同一伙人所为。”

晋候脸色发暗,本就大病初愈,又在风中站得久了,寒意渐生。晋候咳嗽数声,缓缓道:“寡人不在的时候,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站了半日,寡人也乏了,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耿姬知道今日已无法阻止骊姬姐妹回宫,只得带领众姬妾起身,恭请晋候回宫。卫姬猛然一抬头,见骊嫱对着自己面露讥诮之色,卫姬正因刚才骊嫱的一番巧言佞词而忿懑不平,此刻不禁恶上心来,指着骊嫱怒骂道:“你这个妖女,欺上媚下,凭着一张利嘴在此惑乱众人,你,你与那妲已,妹喜又有何异?”

骊嫱掩面泣道:“妾身知道卫姐姐对我有颇多怨言,但请众位姐姐先让主公回宫歇息,主公大病初愈,身体尚未恢复,外面站得久了,恐痰症再起。回到宫中后,我们姐妹是杀是剐,随夫人和众位姐姐处置。”

晋候沉下脸道:“卫姬身为樊雍宫首位,庙堂之前,出言无状,仪态尽失,实在有失夫人之德,即日起,由次夫人降为世妇,迁至太庙旁的静心堂住着,一月内不得擅自外出。”

言罢便率着骊姬姐妹由路门进宫去了。众姬妾见晋候发怒,竟无一人敢为卫姬求情,只得起身恭送而已。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3 19:17:04 +0800 CST  
第六十二章 以牙还牙

姐妹俩回宫后,骊姞不愿与曾姬同住玉蟾宫,便搬来章含宫和骊嫱一起住。宫门口发生的一幕,早已传遍了后宫,章含宫的世妇女御们得了消息,率领宫人奴仆在宫门口迎接姐妹俩,此情此景与当初姐妹俩受冷落时大相径庭,姬妾们满面堆笑,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姐妹俩进了殿,侍候着在上首坐了。

一世妇道:“我们得知娘娘今日回宫,所以特意备了酒宴,一来为两位娘娘洗尘接风,庆贺娘娘回宫,二来也为着以往的种种不敬,向娘娘陪罪,还请娘娘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才好。”

庖厨摆上酒馔来,放于姐妹俩的案前,美酒佳肴,骊嫱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用眼扫视着众女,冷冷道:“你们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呢,还是压根儿就没想到我能回来?”

众女一齐跪倒,道:“娘娘让我等不胜惶恐,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无一日不翘首以盼,盼望娘娘能平安归来。”

那世妇道:“娘娘不知道,娘娘不在宫里,连个为我们作主的也没有,我们这些人,说得好听还有名份在身上,实则没少受内务司的气,连着别宫的姬妾,仗着我们没主子,都不拿我们放在眼里,如今娘娘回来了,我们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众女纷纷称是。

骊嫱问那世妇:“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名叫简子。”

骊嫱拿起筷箸,夹起面前的一块兔肉,缓缓道:“美酒佳肴,若觉不适口还可再吐出来,不比嘴里说出去的话,吐出来容易,只需舌尖上打个滚儿,可想收回却没那么容易了。”

众女闻言都不敢说话,简子道:“妾身等虽在宫中多年,但都是无甚识见的,过去在言语上多有冒犯娘娘之处,还请骊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骊嫱啐了一口,道:“你既是宫中的老人,为何还讲出这么没脸面的话来,一句不要怪罪就想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们个个红口白牙,编派我的话黑字朱批,字字落在竹简上,满满一大筐的认罪书现在还在惠安宫放着呢!你们打量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这个茬了?”

众女吓得连连磕头道:“娘娘明鉴,那些竹简上的话都是永巷令逼我们说的。娘娘知道,永巷令心狠手辣,谁的供词不合她的意,她就棍棒伺候,章含宫的许多宫人都是这样被她屈打致死的。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们都是晋候亲封的宫妃,永巷令有这么大的胆子对你们用刑吗?”

众女一时都不敢说话,简子壮了壮胆道:“娘娘说得对,永巷令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她背后有耿姬给她撑腰啊。”

众女纷纷点头附和。

“如此说来,你们的供词都是耿姬指使你们说的?”

“正是,我等虽不愿就范,但耿姬指使永巷令一再威逼,当时又没有骊娘娘给我们做主,只得写下这些违心之词,其实骊娘娘的好处我们一日都不敢忘记。”

简子语声哽咽,众女也垂泪不止。

骊嫱拍案而起,怒道:“真是一派胡言,你们说是耿姬指使你们写的,她怎么会知道发生在章含宫的细枝末节的事情,整整一大箱竹简,两个内侍抬着放在主公面前,难道都是她自己编撰出来的?”

简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娘娘息怒,依我说,章含宫里头肯定有内鬼。”

“哦,内鬼是谁啊?”

“娘娘想,章含宫的旧宫人死的死,散的散,唯有娘娘跟前的内竖且,不仅保得性命,还被指派到惠安宫做了个执事内侍。还有女姚,她原来只是个掌仪,自娘娘出事离宫后,耿夫人就让她摄理章含宫的事务,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娘娘今日回宫,她又称病不出,其原因也可想而知了!”

“这么说,此事是他俩所为,和你们无关了?”

“娘娘明鉴,我们确实是受逼迫才写的。”

“不管你们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反正字字分明、条条罪状都在惠安宫摆着呢!什么时候耿姬把它们摆到晋候面前,即使晋候信任我俩,不做理会,也难免在后宫又掀起一番风波,你们说该如何是好啊!”

众女交头接耳一番,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由简子上前道:“骊娘娘对我们情深义重,我们怎可做出辜负娘娘的事。耿姬当初做下如此不齿之事,我等不如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我等愿意再写一份申辩书,将耿姬指使永巷令刑迅逼供,屈打宫人致死,以及怎么逼迫我们写下认罪书的事写出来,以证实骊娘娘的清白。”

“你们能知错就改,以前的事我就既往不咎。简子,我现在就下令废了女姚的掌仪之职,提拔你为章含宫的修容,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申辩书写好了交给我过目,写得越快越好。”

简子恭敬地上前领命,骊嫱此时才把面前的酒喝了,众女又纷纷上前敬酒,骊嫱问了些宫中的近况,便也散了。

姐妹俩既已回宫,耿姬少不得做些场面功夫,让人将章含宫重新布置了一番,又因章含宫的旧宫人逃的逃,死的死,耿姬重新调拨了一些宫人到章含宫,供姐妹俩使唤。耿姬让蛾儿去章含宫打理一切,骊嫱也不多话,只在一旁冷眼观看,任由他们去料理。

再说内竖且当初自骊嫱被关禁闭后,便跑到惠安宫去,在耿姬手下做了个执事内侍,如今见姐妹俩风光回宫,耿姬拦驾阻挡姐妹俩回宫不成,反被晋候训斥一番,还将卫姬贬去了静心堂,耿姬等人已是棋输一招,而骊姬姐妹大有东山再起之势,内竖且见此情景,当晚就偷偷来章含宫面见骊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骊嫱将自己收回章含宫。

不想骊嫱见了内竖且到并未动怒,叹息一声道:“罢了,攀高踩低的事我见得多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以往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你起来吧。”

内竖且如获大赦,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奉承道:“娘娘这次能重返后宫,必定前途大好,只怕比当日更要荣宠百倍。”

“你没看见我回宫那日,耿姬让人搬出来的认罪书吗?整整三大捆竹简,至今还放在惠安宫内,想起来就让我寝食难安,你还跟我说什么前途无限,我只求先把眼前的坎过了罢。”

骊嫱拿眼瞧着内竖且,“我听说你在惠安宫过得顺风顺水,十分得耿夫人的宠信,可是当真?”

内竖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娘娘可是冤枉奴才了,奴才被逼无奈才投到惠安宫去的,留着这条贱命不过是一心想等娘娘回来,千盼万盼,娘娘可是回来了,奴才不是立马就过来了吗。”

“说得到是好听,别是白糖嘴巴刀子心,口蜜腹剑才好,如今在我面前说尽好话,当初指不定你怎么在耿夫人面前编派我呢?”

内竖且跪下连连磕头,“奴才要真有那个心,哪里还敢来见娘娘。”

“究竟安的什么心,可不是光靠嘴上说,我如今人是回来了,可一想起那箱认罪书就夜夜睡不安稳,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这个……娘娘,奴才到是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内竖且走上几步,附在骊嫱耳边一通耳语,骊嫱冷若寒霜的脸上这才泛出一丝笑意,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好了,我不仅收你回章含宫,还要大大奖赏你。”

内竖且答应着退下,回惠安宫去办事不提。

章含宫内,自骊嫱命简修容写申辩书以后,简修容到也不含糊,和众姬妾连夜赶制,两日后便将申辩书赶制了出来,不多不少,也是三大捆竹简,堆放在骊嫱的案几上。骊嫱让简修容拿出一卷来,念给她听,果真条条见状,字字分明,任骊嫱不通文墨,也觉得有理有据,十分让人信服。

骊嫱不免夸奖一番,简修容下去后,骊嫱将骊姞唤来,将竹简拿给骊姞看。骊姞随手翻了一翻,道:“到也难为她了,除了这件事情,还平空杜撰出了那么多,约摸把永巷令平日做的那些事全写上去了吧?”

“永巷令是耿姬手下的,出了事自然耿姬担待着。”

骊嫱拿起一卷竹卷道:“你嫌多,我却犹嫌少,这么多竹片儿,到时只怕还不够烧的呢。”

骊姞一头雾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骊嫱附在骊姞耳边一通话,骊姞道:“这个法子到是好,难为你想得出来。”

“只要咱们姐妹两个联手,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到时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4 15:57:19 +0800 CST  
第六十三章 棋输一招

自晋候回宫后,便以养病为主,朝政还是交由申生处理,闲了就来章含宫看望姐妹俩,却并不提处置耿姬一事,骊嫱也只对晋候殷勤相待,别的事一概不提。

此时的惠安宫内却是人心惶惶,耿姬坐立不安,几次打发蕙姬去向晋候请安,却均被拦在了外面,晋候称身体不适,不见任何姬妾,有事让人传话即可。

这日晋诡诸觉得精神转好,便回到外朝,在书房内批阅奏章,这些奏章多是以前由申生批阅的,晋候见竹简上黑字朱批,写得揆情度理,多是中恳之语,心里颇为欣慰。

此时东关五过来道:“主公,耿夫人说有要事求见主公,已经在书房外等候多时了。”
“让她进来。”

东关五领了耿姬进来,耿姬行了个揖首礼后,便跪地不起。

晋候道:“起来说话。”

“臣妾有事相奏,若引得主公不悦,还请主公见谅。”

“但说无妨。”

“主公那日回宫之时,臣妾拦住车驾,冒犯主公,是臣妾的不是,但臣妾身为后宫之首,宫中出了杀人违纪之事,臣妾不能坐视不管。臣妾知道骊姬是主公心头上的人,按理臣妾不该违逆主公的心意,可眼见她们日益无法无天,引得后宫大乱,臣妾若再置之不理,哪里还有宫规家法可言,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让列祖列宗蒙羞。”

“夫人言过其实了,又有什么事引得夫人如此大动肝火?”

“主公可还记得那一箱的认罪书,主公回宫那日,因主公身体不适,臣妾一直没有交给主公过目,遂将一箱认罪书放在我惠安宫的后院内,不想昨晚这份认罪书竟被人偷走了。”

“放在你宫里的东西,怎么会被人偷走呢?”

“认罪书放在我惠安宫,这是众人皆知的,我惠安宫并非是守卫森严之地,若存心要偷,也不是不可能。”

“你怀疑谁偷走了认罪书?”

“除了骊姬以外,还有谁会惧怕这份认罪书落到主公手中?”

“你是说骊姬偷走了竹简吗?可是世子曾经告诉寡人,那份认罪书是永巷令对章含宫宫人刑讯逼供得来的。”

“主公,臣妾敢对天发誓,认罪书上的内容都是宫人亲口所说,字字属实,并且他们都是画了押的,哪里可以仿造得来。再说永巷令在宫中兢尽职守数十载,对主公的忠心有目共睹,哪里敢做这等违逆纲常之事。何况……”

耿姬顿了顿,道:“世子一心偏袒骊姬姐妹,他说的话恐怕不足为信。”

“哦,世子为何要偏袒她们啊?”

耿姬从衣袖内掏出一个香囊,上前递给晋候。晋候见那香囊用料精致,针脚细密,正面绣着几朵蔷薇,反面写着“薇兮薇兮,其采湛湛;时不予矣,叹之深矣!”

晋候皱起眉头,听耿姬道:“这是臣妾当日在骊姬的枕箱内搜出来的,因此事关系重大,可能牵连到世子,所以臣妾考虑再三,今日才将此物交给主公。”

晋诡诸将诗反复念了几遍,依旧是一脸漠然之色,将香囊放入袖中,道:“一个香囊,即使是世子送给骊姬的,又能说明什么?寡人到是听说夫人趁寡人不在宫中时,做了很多杀人灭口的事,夫人又有何辩解啊?”

“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臣妾深受主公信任,身为后宫之首,无日无刻不恪守妇德,谨守宫规,别说杀人,就是伤人的念头平日都是不敢有的,更何况主公离宫后,臣妾忙于应付蜡祭事宜,宫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卫姬去办,说臣妾杀人,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此时梁五进来说蕙娘娘在外面求见。晋候命她进来,蕙姬一见晋候和耿姬,便跪地哭道:“主公,夫人,妾身刚刚得报,章含宫内烟雾缭绕,骊姬姐妹俩正在焚烧竹简,这必是惠安宫昨日失窃的认罪书无疑了。”

耿姬向晋候沉声道:“我惠安宫向来对她们姐妹俩一再忍让,她们却骄横无礼至此,使人偷走竹简不说,还公然烧毁,试图毁灭罪证,这是将国法和主公置于何地啊?”

东关五在一旁小声道:“主公,捉奸捉双,抓贼抓赃,咱们何不现在就过去一看究竟呢?”

“你不说寡人也是要去的,立刻备下轿辇,咱们去看看她们烧的究竟是什么。”

晋候一挥衣袖,带着耿姬和蕙姬,分坐三顶轿辇,赶往章含宫去。

到了门口,不待门人通报,晋候径直走了进去。就见大殿前的燎炉内,烟雾升腾,章含宫的姬妾们分站在骊姬姐妹两侧,底下立着一群宫人和奴仆,姐妹俩指挥着几个内侍,将地上一卷卷的竹简从绳索上拆下,一片一片投入燎炉中,只烧得炉内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姐妹俩见晋候来了,忙率众上来行礼,晋候冷冷道:“将炉内还没有烧完的竹简全部拿出来。”

东关五和梁五指挥着几个内侍上前,一番手忙脚乱,将炉中残留的竹片取出,又擦拭干净了,连地上剩余的几捆竹简,一齐拿来交给晋候。晋候随手打开一卷来看,众人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未免有些忐忑。晋候又翻看了几卷,道:“蕙姬,你来念几句听听。”


蕙姬巴不得晋候叫她,一边款款上前,一边得意地横了骊嫱几眼,接过竹简,念道:“耿夫人让我等站在殿外好好回想,一边让人把琼枝和另外几个婢女脱光衣服,跪在石阶上,让我等看着她们受鞭刑,若想起来了就写下来,少则数字,多则不限,写好了才能回宫去,如若不然……”

蕙姬至此再也念不下去,脸色熬白,又往下看了几行,将手中竹简掷于地上,指着骊嫱道:“我们都被这个妖女戏弄了。”

晋候怒斥:“放肆。”

蕙姬双膝跪地,失声痛哭起来,耿姬也跪下,哽咽道:“主公,臣妾用性命担保,蕙姬所念的绝非是从惠安宫偷走的认罪书,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诬蔑之词,其中必有隐情,还请主公明察。”

“难道还有几份认罪书吗,骊姬,你来说这份证词是哪里来的?”

骊嫱含着委屈道:“当年耿夫人和卫夫人查抄章含宫时,屈杀了不少的宫人,那是章含宫的世妇和女御们有目共睹的,众女事后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将实情一一记录下来,写成了这份申辩书,请求我交给主公过目。我想着纵然我与惠安宫过去有些恩怨,能够重回宫中已是不易,何必再将旧事重提,若再牵扯下去,恐不利于后宫安定,让主公徒增烦恼,便将这份证词收了起来。不想昨日听门人报说,晚上有贼子闯入章含宫,臣妾想这些竹简若长期放着,被人看见终是不妥,不如把它们烧了,于是将章含宫的宫人们都叫来,当面把竹简烧毁,也好让她们知道,从此章含宫与惠安宫的恩怨不必再提。”

骊姞道:“你这是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可惜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番君子气量的。耿夫人她们明摆着是问罪来了。”

耿姬怒喝道:“你们不用在此一唱一和地演戏了,我只问你,你敢让我查抄宫禁吗?”

骊姞抹泪道:“夫人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了吗,何苦又来?”

骊嫱冷声道:“夫人要查就查吧,反正我这章含宫素来是被人糟践惯了的,想来就来,想抄就抄,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你们既然来了,就请便吧。”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那认罪书必定是骊姬指使人偷的,如果臣妾猜得不错,现在应还藏在宫中。”

晋候脸色铁青,“不必查抄了,今日的事寡人看得十分明白,分明是耿姬栽赃不成,如今落得个自受其辱,你还有何话说。”

“主公……”

“这么多年来,寡人一向对你信任有加,所以才将你从女御一步步擢升为夫人,不想你竟伪善至此,令寡人十分失望。从今日起,后宫交由芮姬掌管,你就不用再插手了。”

晋候说完拂袖而去,耿姬一口浓痰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蕙姬等人手忙脚乱地将耿姬救转过来,一行人振奋而来,又黯然离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2-15 13:55:53 +0800 CST  

楼主:宣娇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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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9:25:4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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