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第二十三章 雪后初霁

骊姞道:“难为公子处处想得周到,公子可还有别的嘱咐?”

“公子还说主公终有回转心意的一刻,请两位姐姐安心在宫中休养,静侯时日,不必过虑。”

骊嫱蹙眉道:“公子可谓是有情有义的仁德君子,数次救我俩于危难中,我们姐妹俩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及报答公子的大恩了。”

“姐姐可别这么说,晋侯对两位娘娘也是恩宠极厚的。”

骊嫱冷哼道:“想我入宫以来,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因自已来自蛮戎小国,国弱身微,诸事并不与人计较。饶是这样,那些自诩为礼仪大邦的夫人姬妾们,只因我俩得了几天宠,便想方设法作践我们,说我俩是蛮夷也还罢了,竟借着祭祀失火一事大做文章,说我俩是妖孽、不祥之人。晋侯也只偏听偏信,多日的恩情,说冷就冷下来了。只恨我俩远离故国,举目无亲,想找一人倾诉都难,更何况是肯出手相助的……”

骊嫱说到此处,一时气喘,双手捂着胸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骊姞和隗姒忙上去扶住,隗姒道:“姐姐身体尚未大愈,切莫再伤心动气。”

骊嫱抓了隗姒的手,哭道:“姒妹妹,宫中人虽多,我们姐妹俩却找不到一个可说话的,自那日见了妹妹,我就觉得妹妹是和我贴着心的。咱们同是戎狄来的,从来说话做事都是直白利落,不似那些人,脸上一朵花,心里一把刀。我既拿妹妹当了自己人,也不瞒妹妹了,免得叫妹妹心里存了疑。当初公子数百辆战车来犯我骊戎国,指名要父王交出我姐妹两人方可撤军和谈,父王见公子仪表堂堂,君子气度,才将我俩交了出去,原是为了我俩能找个好人嫁了的,我俩自然也以公子为一生依托,甘心随他而去。不料到了晋国,一夜醒来,我俩都成了晋诡诸的姬妾,真真是天意弄人。公子素有孝名在外,想来也是对此无可奈何。我俩原想既与公子无缘,不如一死了之,只因公子当初一句‘务必保得两位公主今后平安’,苦煞我俩在后宫熬了这许多日子。”

隗姒不料申生和骊姬姐妹之间还有这段由来,自己原为了公子打发她晚上来章含宫颇为不解,可公子不说,她又不敢问,如今听骊嫱如此这般述说,心里才释了怀,又替姐妹俩唏嘘不已。骊嫱此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抹泪,哭得娇喘点点,一副柔弱不胜的样子连隗姒也不忍卒见。

骊嫱道:“姒妹妹如今也看见了,我俩的日子是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只剩了个姬妾的虚名儿,和粗使的奴婢们也差不离多少,今日姒妹妹来了,我们三个还能相对而泣,下一次姒妹妹再来,这章含宫只怕不定换了什么人住了!”

隗姒哭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姐姐是有福之人,定会吉人天相,神灵护佑。可惜你我不能同在一处侍奉公子,否则我定以姐姐为尊,为姐姐备洒扫,执箕帚,互相依扶到老。”

骊嫱抓了隗姒的手,道:“既如此,咱们今晚就拜做了亲姐妹,咱们三人今后同心同德,倾力扶持公子,只要能护得公子周全,我们姐妹俩就算身死名裂,亦不足惜。”

骊嫱命细柳拿了一壶酒来,举杯道:“宫中现诸事潦草,只备得这水酒一壶,咱们三人今晚借水酒向诸神起誓,愿结为姐妹,相互扶持,如若违誓,人神共忿。”

三人共饮了酒,又各自叙说了一阵掏心吐肺的话,末了骊嫱道:“听说世子这几日国事缠身,连给晋侯请安也不常来,妹妹千万嘱咐公子,不要再打发人往章含宫来了,否则传出去于公子十分不便。我俩横竖生死有命,不足怜惜。”

“公子近日确是不得闲,我只听他和朝中大夫们宴饮时议论说,晋侯要扩建军容,将原来的一军扩为二军。朝中一些大夫纷纷上书反对,称这是有违周朝军制,说什么按周制,侯爵国只能掌一军,公爵国掌二军,只有周天子方能掌三军,我也不甚懂他们说的,只知道公子受命监理扩军一事,正忙得脱不开身。”

骊嫱道:“这也奇了,我早年听父王说晋国连年扩充军队,论兵车数量,早已超过了周王,绝不输于公爵国的虢、虞两国。军队改称一军也好,二军也罢,只不过把暗处的事情拿到明处来说了,迟早要做的事,那些大夫们又瞎操个什么心?”

三人又叙说一阵,隗姒听外面已打过四更,便起身告辞而去。门口早有申生的人侯了多时,接了隗姒一同离去。骊姬姐妹也各自安歇不提。

自得了申生的接济,姐妹俩的日子宽裕不少,纵然少府给的分例少些,两人常常额外打点负责到宫外采买的寺人,往宫里添些日常物件。骊姞还常往后膳房,使人做些燕窝、豹胎、驼奶羹与骊嫱作滋补。耿姬也亲自过来探视了一趟,说了些自己的难处,又道了些宽慰的话,骊嫱也不甚在意,只拿些客套话应付。骊姞到是颇为感激,将耿姬一直送到了惠安宫门口。

两人日子虽清简,到也安稳。骊嫱眼看着身子一日好似一日,闲了也时常听说蕙姬如何得晋侯的宠,宫内宫外的口水都冲着蕙姬的惠安宫去了。章含宫和玉蟾宫一时冷冷清清,曾经的繁华荣辱似被风吹过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不见了晋诡诸,姐妹俩索性也安下心来,一心等候申生的消息。骊嫱不时使人往燕寝去打探申生的情况,连着也打探些国中发生的新鲜事。骊姞则得闲就跟着宫里的姬妾们学做香粉,调蔻丹,整日摆弄着花花草草,到也颇为得趣。

这日天气大好,骊姞见骊嫱在宫内已是起居如常,便提议到宫苑里去看新放的梅花。骊嫱在章含宫闷了这么些天,也正想出去散散心,便欣然应允了。梅花林在宫苑的西南角,虽不甚大,却荟集了众多名品,除晋国本地的梅品外,还有从周都洛邑和郑国新郑移植来的绿萼梅和墨梅。每年下过雪以后,晋侯都会在梅林的香雪亭摆下宴席,邀后宫的姬妾们一同来赏梅饮酒。

因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雪,气温寒冷,姐妹俩都穿上了从骊戎带来的狐皮短袄,外罩半旧的貉子毛坎肩,头上带着灰鼠皮的缠头,脚上则是骊姞让人做的那双麂皮靴,活脱脱一幅戎人的打扮。

两人各带了仆从,走出宫来,发现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红墙黛瓦还是青葱翠柏,在白雪覆盖下一律素妆淡裹,万物皆掩却了本来面目,让人看不真切,却炫目异常。

细柳知道骊嫱怕冷,叫奴婢们带着暖手炉和炭火,一路好替换着给骊嫱用。一行人走至万浪湖时,见宫奴们正在湖边把萎黄了的芦荻叶收割下来,捆成堆叠放在一起,预备烧了做草木灰用。没了芦荻迭荡的万浪湖,此时裸露在阳光下一览无余,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和远处山石的巨大阴影,闪烁着一片驳杂奇异的光泽。

骊嫱一路颇多感慨,叹道:“不想我一病竟病了这许久,连这园子里的景致都换了样儿。这芦花儿也算是坚韧之物,北风一吹也就败了,人就更禁不住日子的打磨,想你我刚入宫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蔷薇满院,锦绣铺路,如何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姐姐怎么也伤春悲秋起来,要我说,管别人怎么变,咱们姐妹俩只要在一处就好。横竖咱们对晋侯也死了心,凭他去宠蕙姬也好,耿姬也罢,咱们只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只是一件,不得经常见公子的面儿,着实叫人揪着心儿。”

骊嫱笑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没羞没臊的了?只是这话只可咱们姐妹间玩笑,万不可对别人透了一点儿风声。”

“姐姐放心,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只是姞儿常常想,咱们将公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于心不忍啊!”

“傻妹妹,如今咱俩已是刀俎上的鱼肉,如不自救,谁还会来救咱们!何况退一步想,公子身为世子,岂有不为自己打算的理。咱们向公子坦露心迹已有数月,公子只不咸不淡地照应着,也不说个丁卯出来,想来心中自有打算。晋侯如今已过盛年,又因常年在外征战,常有个三病五痛的,说不定哪日就撒手去了,到时世子自然顺理成章地继承君位。咱们只要稳住了公子,往后还怕没翻身的时候吗?”

两个一路议论一路走,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丝绒般洁净的雪地上。因天气寒冷,姬妾们大凡入冬下过雪后,便呆在宫里极少出来走动,所以园中甬道上的积雪也没人清理。骊姬姐妹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冰天雪地的气候也是司空见惯,这点雪自然不放在眼里。此时见园中无人,就起了顽皮的心思。

骊嫱捧起一团雪来,趁着细柳和琼枝不注意,向她们泼去,把她们洒了个一脸一身的白。骊姞也往身后说了声‘仔细脚下’,就把雪球掷在正低头的止水身上,止水瞬间就白了半个头。奴婢们见主子今日心情大好,便也一起玩闹起来,一边躲着姐妹俩的雪球,一边抓起地上的雪球朝后面的内竖身上砸去,只把内竖们打得手忙脚乱,手里的东西也掉了一地。骊姬姐妹看得大乐,一行人一面跑,一面闹,一直跑到了梅林边。
细柳首先停了下来,道:“娘娘,快听,那边有琴声!”

姐妹俩方止住笑,停了下来,侧耳倾听,果真有一阵清越的琴音从梅林间传来,骊姞道:“天气这么冷,有谁会来这里弹琴,也没听说晋侯今日要来赏梅啊?”、

骊嫱听了一会道:“只听这弹琴的指法,虚实交错,刚柔相济,可知是优师无疑了,宫中再无第二人能弹出此等写意来!”

听说是优师,琼枝恨恨道:“这个优师,也是个得利忘恩的小人,当初他不过是一个无人待见的小乐工,娘娘把他提拔为乐师,让多少人对娘娘侧目而视。听说他现在得宠了,不光晋侯三日两头的召见他,后宫姬妾们也巴结着轮番请他,他还拿架子爱见不见的。如今他把娘娘忘到脑后,连个请安的时候都没有了,真是可恨之极。”

骊姞道:“罢了,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先顾着自已的荣华富贵。只是不知今日还有谁在那里,许是晋侯喊了别的姬妾在此饮酒也不定?若果真如此,姐姐,咱们可要回避?”

骊嫱也正迟疑,心中又暗自感叹,当初自己费尽心力想见晋侯一面,以诉心中种种不忿,不想晋侯如此绝决无情,始终不肯见自己一面,自己也因此大病一场,不想如今病好了,把晋诡诸和心中种种不忿竟都丢开了去,就算他晋诡诸就在前面梅林中,自己竟没有再想见他一面的冲动。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06 13:42:37 +0800 CST  
谢谢朋友们的顶贴和支持,祝大家周末愉快!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06 13:43:44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天籁之音

骊嫱正犹豫着,只听林中有一女子高声道:“今天当真是个好日子,两位骊娘娘一起出来了,可巧我和卫夫人比两位早来一步。卫夫人正说人少了太冷清,两位不妨就与我们一起赏梅吧!”

此时从林中走出一人来,正是和骊姞同处一宫的曾姬。骊姞甚是讨厌曾姬,便道:“曾姐姐既和卫夫人在一处赏梅,我们不便打搅,只随便逛逛就完了。”

“两位一早从章含宫踏雪而来,不就是为了赏梅吗,却连梅花还未一睹就走,岂不可惜了这满园美景。卫夫人原还让乐师谱了一首新的曲子来应景的,看来只能独自欣赏了。”

骊嫱自病了以后,便未唤过优师,将乐舞一事也荒置在一边。因刚才听见琴声袅袅,便将心底的一段思绪又勾起来,现听了曾姬如此说法,有些心痒难禁,道:“曾姐姐既盛情相邀,不去倒显得我们见外了,那便一起凑个趣吧!”便拉了骊姞一同进梅林,骊姞只得随了骊嫱。

梅林里的腊梅经了雪以后,开得更加隽逸俊秀,一丛丛、一棵棵,或栽于道旁,或插于园圃内。梅枝疏横斜弋,花瓣清润蕴透,在点点雪光中半开半绽。人在梅林中行走,连着衣角、发鬓上都沾染了冷冽的香气。

骊嫱远远地便看见花团锦簇的一干人围坐在香雪亭上。这亭建在一处绕阶而上的高台中,四周也是遍栽梅花,一株斜倚的绿萼梅把枝干半探进亭子,和琉璃飞檐的亭子十分相得益彰。

坐在中间的正是卫姬。卫姬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了一番,一身桃红色的深衣,领间围一条紫貂毛的披帛,头上挽了个穿花髻的发式,用一对虎头纹的玉笄簪了,还用假发编了繁复的发式垂在脑后,满头插满了珠翠金钗,于骊嫱看来,艳则艳矣,却于卫姬的气质和年纪终究不相衬。高台之上,优师正坐于一石矶上抚琴而待。见骊姬到来,优师欣然起身,从容行礼道:“卑职见过两位娘娘,天冷风寒,请娘娘多加保重!”

骊嫱只扫他一眼,也不答话,径直朝卫姬走去。出乎骊嫱意外的是,公子无端竟不在卫姬身边,只有几个滕妾和奴婢侍侯在旁。

卫姬笑说,“多日未曾见着两位妹妹,骊妹妹依旧是直快的性子,这人未到、声先到,我可是老远就听见妹妹的笑声,想必妹妹赏梅心切,一早还未曾梳洗就跑过来了?”

卫姬身后的几名滕妾偷笑出声来,不消说,皆因骊姬一行人因刚才一番打闹,发髻都已散乱,靴子上泥泞未干,奴婢们的衣裳还湿了小半,加上两人今日本就妆容随意,一身戎人的装束,于此时此地看来,十分地扎眼。

骊嫱也不答卫姬的话,径直来到亭中,让下人们把草席、棉褥子、绣垫依次铺设好,待和骊姞坐下后,又向众奴仆道:“你们先自去收拾收拾,把衣裳烤干了再来,大冷天的别冻病了。”一面又吩咐细柳和琼枝,生起炉子,把带来的酒在火炉上烫热了。

细柳端上热酒,骊嫱和骊姞当即饮了一杯,骊嫱方对卫姬道:“让姐姐见笑了。按着我们骊戎的规矩,雪天行路后必是要喝一杯烈酒,方能将身子暖过来,把寒气驱散了去,若能再喝一碗热热的羊奶羹就更好了,只是现在也苛求不得了。这酒是我从骊戎带来的,在井窖下密封贮存了十年,作为陪嫁之物,我带了五坛过来,论其浓香、醇烈,绝非中原的酒可以媲美,姐姐可要试着饮一杯?”

卫姬等人原想看骊姬等人的笑话,不想骊嫱自到来后,喝令众人行事安置,无一不妥当自如,从容自若,竟象是回自个家的主人一样,卫姬倒成了外来的客了,看得卫姬身后的滕妾、奴婢们都努嘴儿。

卫姬忙摆手道:“罢了,你们戎人的那些玩意儿,我哪敢碰!”

曾姬在一旁道:“骊娘娘,我有句玩笑话,说了娘娘可别往心里去。你们这一身异族蛮邦之服,穿在我晋宫中实属不妥。知道的,说是两位娘娘爱玩,把自个儿娘家的衣裳穿起来了,不知道的,只说两位娘娘恣情骄纵,丢了体面,乱了我中原大国的宫闱礼数。”

骊嫱向卫姬道:“卫姐姐,你听听她的话,这是把我俩当成仇族外家看待了。亏着平时口口声声姐姐、妹妹的,今日见有卫姐姐帮衬,她就这样编派起我俩。要我说宫中本无事,都是这起贱妾们成日在主子面前嚼舌根,弄事非,搅得宫里鸡犬不宁,只凭她们一张嘴,就可将黑白颠倒过来,依她的说法,这宫里哪还有清白之人?要我说这些人是最该千刀万剐的!”

骊嫱转向曾姬:“我问你,你身上穿的毛皮,皮靴,宫里用的褥子,连着你的主子娘娘,耿夫人,后宫里的哪一位娘娘不收着几件戎狄进献来的皮裘革绒之类。即使是主公,狩猎之时也是一身戎人装束,以图行动方便。我们今日这身打扮也不过为着外出御寒之用,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少府给章含宫和玉蟾宫的分例迟迟不到,我俩不穿自己从骊戎带来的衣裳,难道就合该大冬天的冻死不成?”

一番话驳得曾姬面皮紫涨,答不出话来。

卫姬也觉十分无趣,只得勉强笑道:“骊妹妹何必与她一句无识见的话动气。妹妹身体才刚痊愈,难得心情好,出来走走,可巧咱们又凑在一起,只管赏梅、听曲,找乐子罢了,何必再提那些个恼人的事。”

卫姬转头向亭外的优师道:“听蕙娘娘说大人新近谱了一首雅致的小曲,甚是动听,连主公也大为赞赏,今日难得大人得闲,我等有幸请到大人园中一坐,聆听妙音,还请大人为我们细细奏来。”

优师正容道:“卫夫人有所不知,这首新曲曲调虽妙,却还未填词,只因下官才情疏浅,虽多日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佳词来配得此曲,至今连曲名也不曾想得,如此缺憾之曲,还是不听罢了!”

卫姬笑说:“大人怎么如此自谦,若论才情,宫中又有何人能与大人相比,不过一时短了些佳句妙词,也是大人对自己太过苛责。我们原于音律上甚浅,也不通那些词令,只知道凡是大人信手唱来的、奏来的,都是极好的。”

优师道:“此首曲子原是下官有感而作,曲调本就清冷,用瑶琴弹出来,更添几分悲意。那日在惠安宫中,因蕙娘娘执意相求,下官让数名女伎击节相和,以舞应曲,犹令人觉得凄冷,今日此处地势宽旷,又值雪后大寒时节,此时弹奏只恐令人颓情丧志,于人十分不宜!”

众人见优师执意不肯,皆脸现失望之色。卫姬环顾四周,叹道:“大人既如此说,我等也不能强求,只得自叹无缘罢了,可惜得很!”又托腮作思索状,忽尔含笑道:“前几日听宫中一女伎唱了一首小曲,一唱三叹,余声绵绵,觉得甚是好听,问她此曲何名,说叫《桑中》,不如大人可能唱否?”

“下官知卫夫人喜好听卫曲小调。此曲奢靡、散慢,原于后宫宴饮赏玩之时演奏也无不可,只是下官今日行得匆忙,身边只带得瑶琴一具。琴乃八音器乐之首,修身养性之物,可独奏可合声,曲调或动或静,或高或低,无不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只是独独不适宜演奏《桑中》之类的小曲,恐轻慢了此琴!”

卫姬蹙眉道:“听乐师大人所说,这曲子还不是想听就听的,想唱就唱的?”

“卫夫人有所不知,在百乐之中,唯有这琴是最挑曲的。自伏羲氏见凤凰栖于梧桐,而取木造琴以来,精于此技者只怕唯有神农氏、周文王数人而已,皆因此琴取法天地,非璞真至性之人不可弹出其精髓。小臣愚笨,至今不过略懂些皮毛而已,不敢以身试琴,以曲娱琴!”

曾姬在一旁道:“乐师大人,卫夫人今日邀了大家一起赏梅,这天寒地冻的,为的就是一听乐师大人的技艺,大人可不要尽拿些文绉绉的话搪塞我们。”

骊嫱插话道:“我到是有一想法,大人听着可好。不如大人就此情此景随兴而奏,不拘泥于曲风弹将出来。我虽不懂音律,却知凡是大家,唯有感应时气,顺应八风,有感而发,情之所至方能奏出千古绝唱来。大人看今日气象朗朗,风寒不厉,满园梅花于这峭寒时节浴雪而开,可谓是斗雪欺霜,寒中作美。我和妹妹适才在那林子边上,见一株兰花也悄悄儿开了,这时节也是难为它了,论气节当不输于这梅花才是。今日难得有此两件美事,乐师大人难道还不能奏上一曲吗?”

优师抚掌笑道:“骊娘娘提议甚好,下官正因无所感怀而怅然,空对瑶琴自叹。骊娘娘一番话点醒了愚顽之人,且让下官慢慢拾掇一番。”

优师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微敛双目,双手轻轻摩挲琴弦,似有所待。香雪亭上众人都停了言语,半是好奇、半是期许地看着优师。

待了片刻,些许微风吹过,树林内飒飒作声,一对鹧鸪振翅飞过梅林,优师适时地拨动琴弦,瞬时铮铮咛咛、喑喑呜呜,琴声飞扬,仙作之音传彻开去。此时梅林内除了琴音,鸟雀无声,人语不闻,唯有树枝上的积雪,因感琴音的震颤,蔌蔌地从树上落下,又瞬时化做雪雾,在空中弥漫开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07 14:08:55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深夜谱曲

香雪亭内众女都屏息聆听,表情不一。有托腮沉思的,有口中啜着酒、忘了放下酒杯的,也有抚弄着发辫、傻傻地痴笑的。

骊嫱拿眼扫了下众人,见卫姬只是看着优师出神,便凑近了骊姞悄悄儿说:“我看这些自称出身礼乐诗书大邦的姬妾们,当真是孤陋寡闻得很!”

一曲终了,卫姬等人方转过神来,再看那优师,衣襟上、发冠上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雾霰,唯有瑶琴上纤毫不染,纹理毕现。

卫姬笑道:“这等曲子只应天上才有,今日听乐师大人一番演奏,才知我们平时所唱、所听的都是些不入耳的小家子玩意罢了。大人弹了这许久,天寒地冻的,不妨上来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优师走上石阶,于亭外站立,卫姬亲自斟了杯酒,让婢女递与优师,一面又道:“难怪主公如此赞赏大人,可谓一日不闻乐,便食不知味,实在是大人技艺卓著,令人赞叹啊!”众滕女也是纷纷附和,一片称颂之声。

骊嫱道:“大人的琴技果然是绝好的,只不知为何少宫音于无射律似乎不相配,在高低转圜处应柔未柔,应刚未刚,如同缓流的溪水中横亘了一突兀的顽石,水流虽可通流无阻,细细听来却终有凝涩之感!”

优师长目清澈如水,抬眼看着骊嫱道:“骊娘娘果真是通辨之人,论听音辨声,恐怕连小臣也自愧不如!实不相瞒,此琴在多日前为主公和蕙娘娘弹奏时,断了一弦。此琴所用之弦本不是俗物,乃为燕国的冰蚕丝所制,那日仓促断去,小臣手上无可用的冰蚕丝,只得换了家常的水蚕丝上去,暂当权宜而已。然而此弦弹将起来,终有些许违和,才致使有此缺憾。只是非精通琴理之人也辨不出来。”

骊嫱道:“我对冰蚕一事倒也略知。听闻此蚕为燕国特有,生于千年不化的雪山脚下,只吃长于山涧旁的柘叶,身长可至一尺,通体黑色,休眠两年后才能醒来吐丝结茧。所吐之丝织为文锦后,入水不湿,入火不燃。因此蚕数量极少,休眠期长,所以其丝甚为难得。”

优师道:“骊娘娘所言不差。下官多年前游历燕国时,曾为燕庄公演奏琴曲,深得庄公赞赏,便赏了下官几根冰蚕丝所制的琴弦。下官一直视若珍宝,呵护有加,不料还是断了,想来下官于技艺上还是有限!”

卫姬见两人相谈甚欢,便出言打断道:“今日劳累了大人半日,无以为谢,这一壶酒原是主公赐给我的,是上好的郁金酒,送给大人聊表谢意。”说着便让奴婢取过一直在铜盉中温着的酒壶来,交于优师,优师上前行礼告谢。

骊姞起身道:“出来了许久,天气到底还是冷的,姐姐才刚病体初愈,也该回去歇着了。”

骊嫱也是觉得寒意渐重,便道:“今日还要多谢卫姐姐的盛情相邀,使我俩有幸听闻乐师大人的绝妙技艺,也不枉我俩雪中走这一遭!”

卫姬等人也起身虚言应付,与骊姬姐妹一一送别。下了香雪亭,走了几步,骊嫱忽又转身向优师道:“乐师大人,刚才即兴演奏的那一曲甚妙,若能谱成曲儿,流传下来,让才子佳人们闲情时分细细品去,当是一件美事。我虽不才,不通诗书礼仪,却识几个曲谱,待我将此谱写成了,交于大人,还请大人不吝指正才好!”

优师向骊嫱长揖到底,叹道:“古来通文墨之人常有,识曲谱之人却寥寥无几,更何况是闺阁女子,致使世间少有佳作流传于世,下官常以为一大憾事,不想骊娘娘竟于琴技精通至斯,实在是令人叹服倍至!”

骊嫱微微含笑而去。卫姬等人见骊姬姐妹迤逦而去,皆侧目而视。曾姬向优师道:“乐师大人太言过其实了。自古女子无才事小,无德为大,骊姬一个蛮邦女子,不修妃德,不问礼节,却于歌舞技艺上巧研钻营,岂非与那些女伎、倡伶无异?”

优师正容道:“曾娘娘此言差矣!骊娘娘识五音、通八乐、晓乐理、辨人情,连下官都自愧不如,怎可与那些木雕泥塑一般的女伎相比。下官当日曾在各国间游历,拜会无数高人逸士,有精于琴、瑟,或箫、管等丝竹之乐者,有擅长钟、磬等金石之音者,亦或精于吟唱讽诵之人,却从未见过如骊娘娘般通于辨音、识音之人,实为世间奇女子也!”言毕便向众人施礼而去,卫姬等人也只得悻悻而归。

姐妹俩一路回宫,骊嫱道:“今日在梅林中,可笑那曾姬借故生事,不过仗着有卫姬撑腰,对我俩出言不逊,冷语交加,甚是可恨。我本就因她霸去方壶一事无处发泄,她到自个儿撞上来了,可不是‘叫化子闯进药材店——自讨苦吃’,没的自己讨了个没趣?”

“姐姐只知心中一时解气,却把卫姬一干人都骂了个没脸,我见她们个个脸上不好看,只是嘴上不好发作罢了!”

“如此才遂了我的意,咱俩在宫中受晋候冷落,即使不是卫姬在主公面前挑唆的,也断少不了她们在宫里头添油加醋,拨弄是非。如今蕙姬正得宠,卫姬成日里拉拢巴结,樊雍宫和惠安宫平时没少眉来眼去的,打量我都不知道!今日正巧撞在我手里,杀杀她们的威风也好!”

“姐姐折了曾姬的锐气也就罢了,何必在优师面前与卫姬一争高下呢?优师现今风头正盛,诸姬竞相巴结示好,姐姐硬是将卫姬在他面前比下一截,她岂会心有所甘?”

“妹妹难道不见她自诩诗书礼乐之人,其实于音律上根本不通,只知拿腔作势,谄媚他人,真真是可笑之极!其实我又何需与她争辩,自有高人慧眼辨识其实。”

骊姞知道姐姐听不进劝,也不再言语,送骊嫱回章含宫后,便也回自己的玉蟾宫去了。
骊嫱回宫后,立马命人备下竹笺、笔墨,点了一支安神香,凝息敛神,回忆刚才那首曲子。骊嫱记忆力绝好,又精通琴谱,便将谱子一点点写了出来,遇到疑难处,还要仔细推敲、斟酌。

因这琴谱的记录相当繁琐,需用勾画法将每个音记录下来,每弹一音,除了左右手的指法外,还要记下相应的弦序、徽位和音长,错了一字,便要用书刀将字刮去,因此骊嫱下笔十分审慎,写了三个时辰,不过记了一百来个音。

细柳端来饭食,多次相劝,骊嫱才草草地喝了半碗粥,又提笔继续记起谱子来,这一写就到了半夜。夜深寒意逼仄,琼枝和细柳在屋里生起了火盆,两人轮流往里添柴,才不至觉得太冷。见骊嫱一心专注于琴谱,两人又不敢惊动,只得在旁坐了一夜,兀自困得头点地而已。

直至寅初时分,骊嫱才将谱子写完,让细柳差人把谱子给优师送去。

细柳道:“娘娘,天还未亮,这会儿找谁送去?就是把那些奴才喊起来了,找人送到乐府,这会儿只怕乐府的门还关着,也没人收的!”

骊嫱一看外面天还全黑着,这才恍然自己竟写了一晚上,不觉也笑了,只觉得浑身倦怠,困顿不堪,便交待细柳天亮了送过去,自己去床上睡下了。因错过了时辰,骊嫱再也无法入眠,合眼躺了一个时辰,听见外面嘈杂声渐响,便也起身梳洗,简单用过早膳后,骊嫱觉得意犹未尽,突然想起以前挑选的那些舞伎来,想来自己病了这些日子,舞伎们也是技艺疏怠不少,便唤琼枝让她们立即来见。

琼枝吞吞吐吐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娘娘前些日子病着时,那些舞伎便送到蕙娘娘宫里去了,这事还是姞娘娘首肯的。”

骊嫱挑起了柳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向我禀告?”

“是姞娘娘不让告诉的,说娘娘病着,不宜搅乱心神!”

“姞儿果真知晓此事?你若此话不真,当心我揭了你的皮!”

细柳也忙过来道:“琼枝所言不假,奴婢也可作证。”

骊嫱沉吟了片刻,道:“我许久没去玉蟾宫了,往日都是姞儿不辞辛劳来回奔波,如今我身体好了,也该我去瞧瞧她才是!”便命人备了轿,一路往玉蟾宫来。到了宫门外,见门庭冷落,连个守门的卫士也没有,只有个老宫女在门口扫地,见骊嫱下轿来,脸上略动了动,扔了扫帚,慢悠悠地往里通报去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08 14:29:02 +0800 CST  
我是一边听着王菲的《幽兰操》,一边完成这两个章节的创作,感觉非常不错,朋友们可以去听一下。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08 14:33:2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姐妹失和

骊嫱也放慢了脚步往里走,多日不来,景物都依稀换了样儿,往日的花花草草没了人打理,萎顿不堪,和杂草乱木没有区别。又是冬季,枯枝槁木,一片萧索景色,骊嫱一路走来,连一名宫女内竖都没看到,快到门口时,才见骊姞从里面迎了出来。

骊姞显然没料到骊嫱会过来,只穿了件紧身的小夹袄,发辫也未梳理,挽了个寻常的发髻在身后,一幅晨起未妆的面容。

骊姞道:“昨日才在雪地里玩了一日,你也不怕累着,怎么一大早就往我这里来了?”

“我现在身体大好了,闲在宫中也无事,可不就往妹妹这里来逛逛?”

骊姞带骊嫱进了寝屋,骊嫱见席上正摆着俎、豆、簋等食器,才知骊姞还未用膳。骊姞命止水拿个绣墩过来,摆上匕匙、箸碗,让骊嫱也坐了,道:“昨日累了,今儿起得迟了些,本想过来和姐姐一起用膳的,看着已过了用膳的时辰,我就一个人随便吃些罢。姐姐若不嫌,就挑些喜欢的将就用些!”

骊嫱看那装在盒里的菜肴,有烧鹧鸪、煨小母羔儿、酒糟驼蹄,还有松子饴糖卷儿等点心,不禁笑道:“妹妹只是随便用些的菜已是如此,若不是随便的,只怕要赶上西王母的瑶池宴了!”

骊姞讪讪道:“今儿是十五,听说主公去太庙祭完祖后,在蕙姬那里摆了宴席,蕙姬就差人送了几个菜过来,说是别的宫里也都有的!”

此言一出,骊姞便后悔不迭。果然骊嫱笑道:“这个自然,蕙姬岂有单往你这里送的?想必她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日会来玉蟾宫中用早膳,所以把章含宫的一起送过来了。”

止水见骊姞一脸尴尬,便插话道:“骊娘娘,前阵子你病着时,我家娘娘因讨要两宫分例的事情去惠安宫坐了坐,和蕙娘娘说了几句话,许是蕙娘娘见我家娘娘还算明白,便差人送了两次酒菜过来。我家娘娘一来不愿让骊娘娘烦心,二来这等微末小事也不曾放在心上,所以未曾对骊娘娘提起过。”

“我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看把这丫头给急的,难道就你会护着自个儿主子,我就不知道疼自个儿妹妹?”

“姐姐,止水说的是实话,蕙姬通共送了两次过来,今儿正被姐姐赶上了。既是主公宴请之物,论理咱们都应分得一杯羹。这菜肴平时也不常吃,姐姐好歹也尝尝,别糟蹋了!”说着便拿起长箸夹了块羊羔儿放在骊嫱的碗里。

骊嫱问:“这几日怎么不见伊豆与禾秀?”

“如今宫里冷落成这样,她们哪里还会呆得住,今儿一早说是到曾姬殿里去借个什么东西,一去半日也不见回来,也罢,她们爱去哪去哪,我眼前落得清净。”

“天下的主子若都象你这样,岂不是个个尊卑不分,家反宅乱了。”

“她们是耿夫人指派来的,横竖我也使唤不动,留在身边干什么?”

骊嫱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漫不经心道:“如今我身体也好了,就想把以前那几个女伎重新喊来,把以往的歌舞再编排一番,看生疏了不曾。闲来也可让优师过来唱个曲,解个闷,跟以前一样,咱们乐得在这宫里过自己的日子,妹妹看可好?”

骊姞呆了一呆,才道:“妹妹有一事未曾告诉姐姐,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当日姐姐正缠绵病榻中,蕙姬找了我去,说主公喜爱看歌舞,听闻姐姐亲自调教了数十女伎,皆是体态不凡、舞技卓越之人,便想借过去使唤几日。我想一来因宫中分例一事有求于蕙姬,二来这些女伎养在宫中也无事,反而多出不少银钱开支,便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将她们一并送于蕙姬了!”

骊嫱放下碗箸,直视骊姞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女伎哪个不是我精挑细选,又悉心调教出来的。论体态、舞姿,别说这晋国后宫,就是寻遍诸候国里也找不出几个来。蕙姬一开口,妹妹就二话不说送了出去,白白便宜了蕙姬不论,不是自个儿把晋侯往别人怀里推吗?你这顺水人情送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止水本想为主子说句话,见骊嫱脸色不善,就不敢擅自插嘴,只得在骊姞身后低头站着。骊姞也红了脸,道:“咱们现在的光景岂能和以前相比,不过是先顾着跟前儿罢了,能自保尚且不易,哪里还能去争宠夺位,到不如在蕙姬跟前讨个好儿,先把目前的坎儿过了。”

“蕙姬本就已得宠,如今有了这些女伎,可不是如虎添翼?”

“她哪里就能事事如意了呢?咱们不与她争,自然有人会与她争,这宫里头的规矩姐姐还不知道吗?”

“惠安宫的人不就是拿月例来为难咱们吗?又不曾真捏着咱俩的错处。虽说宫里有些没来由的混帐话,也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主公哪里就能凭这些定咱俩的罪,不过冷落些日子,不定什么时候转过心来。好歹咱们也是坐着嫔人的位子,妹妹何必总是忍让于她们?没得让人看低了咱俩!”

骊姞低头不语,只默默地啜着杯中的酒,两人闷坐了片刻,骊嫱也觉得没意思,扔了碗箸,带着细柳和琼枝离宫而去。骊姞早没了胃口,早膳也不吃了,让人把食案撤了,自去歇着生闷气。

骊嫱一回到章含宫,就把内竖且叫过来,问优师那边有没有回信儿过来?

内竖且道,“听乐府里的人说,晋候今儿一早率军打猎去了,优师大人前去设乐送行,也没说何时回来。”骊嫱有些失望,再让内竖且去打听晋侯打猎的消息。

内竖且去后,骊嫱信步踱至窗边,拿起案几上的一枚瓷埙来。这枚瓷埙还是初进宫时东关五送给她把玩的,虽不算什么珍贵物什,到也纹理细腻,托于手中圆润可爱,外面还刻着一只引颈啼叫的画眉。骊嫱原于埙上一窍不通,听乐工吹奏多次,又得优师指点过后,因她悟性极好,便也渐渐寻得了门道,闲时即兴吹奏一番,只是常常觉得一人吹来无甚趣味,不过偶尔解个闷罢了。

骊嫱此时将瓷埙托于掌中,不料手中一滑,埙儿掉落下来,咣的一声,在地上碎成了几片。细柳听着声音赶紧过来,查问骊嫱伤着手没有,一面收拾地上的碎片。骊嫱忽觉得心中一阵烦恶,任由细柳去收拾,自去床榻上躺着。

不多时,内竖且回来说,晋侯此番去的是离绛城约一百多里的杨县,此地水草丰茂,密林丛生,各种野兽出没,正是狩猎的好地方,没有个把月只怕是回不来的。骊嫱又问晋侯带了哪些人同去?内竖且回说约略是东关五和梁五,大夫有荀息,里克,狐突等,公子重耳和夷吾也一起去了。

“申生没有同去吗?”

“听闻晋侯让世子留下来监理国政。”

骊嫱将细柳唤来道:“我上次让你想办法给媿姒送个信儿,你到底办了没有?”

细柳嗫嚅着道:“奴婢找了几次采买府的小内竖,让他帮忙出宫时往世子府里递个信儿,可是奴婢脸生嘴笨,人家根本就不搭我这个茬,只问了我是哪个宫的,就自顾自走了。”

骊嫱一脸不悦:“都是些不会办事的。几个大活人在宫里头,急得团团转,连个信儿都送不出去,真真要把人给逼死!”

细柳一声儿不敢言语,见骊嫱无事,悄悄退下。骊嫱这时想起女椒来,虽说不是自己的贴心人,用着不趁手,可想来办这些小事儿还难不倒她。骊嫱心里又犯嘀咕,这女椒怎么说跑就跑了呢,这么长时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攀附上了哪位夫人和娘娘。
隔了这么长时间,骊嫱对女椒的气是早消了,只恨女椒是个朝三暮四的贱婢,按理说她跑去别的宫里,也应该来跟她支会一声。自己原想和耿姬说这事,后来一连病了两月,便将这事给忘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09 14:15:04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祸起萧墙

骊嫱正寻思着,隐约听见宫外头有杂乱的人声和马车声,正想找人来问,琼枝急急地从外面进来,道:“娘娘,奴婢刚从少府领完东西回来,经过园中万浪湖时,见围了很多人在那里,象出了什么大事似的。奴婢凑上去一打听,才知宫人们清理芦苇时,在湖边找到了一具尸身,约摸是个宫女,因天冷,面目尚可辨认,现在已有人禀明了耿夫人,耿夫人正带着永巷令一起赶去湖边认尸呢。”

骊嫱道:“这也奇了,这天寒地冻的,哪个宫的宫女想不开,跑到园子里去寻死?”

“正是,听说大凡寻死的宫女、内侍,都往永巷后边的那口井里跳去,那井下面是条暗流,直接通到外面的河里去,横竖也没人过问。往这万浪湖里跳的,到是少见,真是犯了整个宫城的晦气了。”

两人正议论着,细柳跑进门来,脸色煞白,扑嗵一声就跪倒在地,“娘娘,出大事了,刚才下人们来报,万浪湖边的女尸不是别人,正是女椒!”

她这一句,直把骊嫱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言语。琼枝忙道,“这可是关系咱们章含宫的大事,你可说清楚了。那下人是亲眼看见的,还是听别人指认出来的?”

细柳哽咽道:“女椒在宫内是很多人都熟识的,耿夫人还没来,就已被多人指认出来,何况她身上还挂着章含宫的令牌呢!”

琼枝道:“这可是邪门了!女椒之前一走了之,也没有说去哪里,咱们都道她是奔着什么好地方去了,谁知她竟是奔着鬼府地狱去的。”

细柳急道:“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快想个办法才是。女椒是咱们章含宫的人,和咱们脱不了干系,迟早有人上门来讨要说法,娘娘,咱们得立马想个应对之策啊!”

琼枝道:“有什么应对之策,谁来了咱们都是实话实说!女椒之前一直好好的,不声不响就离了章含宫,咱们还没说她干犯宫规,她自己就跳了湖去,我们想劝也没处劝,想拉也没处拉,这怪谁去?”

“你说得到轻巧,别人正巴不得等咱们出乱子,这事耿夫人能让咱们轻易过去吗?”细柳看向骊嫱,“娘娘,要不先把少姬娘娘叫来,大家一齐商议下对策?”

细柳和琼枝都眼巴巴地望着骊嫱,骊嫱此时已回过神来,静下心来一想,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但眼下容不得她细想,只道:“不妥。此时若把姞儿唤来,到象是我俩密谋好的,不如让姞儿置身事外,后面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骊嫱略一思索,叫琼枝即刻备了笔砚,取出自己贴身放的一方汗巾,提笔在汗巾上画了几笔,又找来一羊皮套儿,把汗巾放入,交给细柳,并附在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道:“你速到玉蟾宫,把这个交给姞儿,记得我让你转告姞儿的话,千万别出错了,咱们能不能死里逃生,就全指望她了。”

细柳拿了信便去了,骊嫱又让琼枝把宫人们都打发走,自己取了支竹箫来,点了一支熏香,倚着那窗口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片刻光景,便听得宫门口人声大作,琼枝听着声响赶出去一瞧,远远地瞧见为首的耿姬和蕙姬正带了一众宫人入得门来。

琼枝忙进宫来,连唤数声骊娘娘,见骊嫱只握着箫管,沉浸在轩窗晓声中,对琼枝的呼唤充耳不闻。琼枝急得无奈,只得在大殿门口站了,等着耿姬等人,待一众人入得大殿来,骊嫱犹背着殿门,站在窗口,沉醉于抚箫弄管中。

琼枝见了耿姬等人忙下跪行礼,耿姬在门口拿眼一扫,见此情形也不打断骊嫱,在骊嫱惯坐的坐席上入了座,示意蕙姬等人也坐了,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等着。

待骊嫱一曲悠然终了,耿姬方出声道:“骊妹妹当真是雅致之人,任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却在此处躲清静,看来我也该学学骊妹妹的静心之法了!”

骊嫱这才转过身,向耿姬和蕙姬依次行礼,今日来的除了耿姬和蕙姬外,鱼丽宫的主位芮姬、萃喜宫的主位薄姬也来了,同来的还有负责后宫刑法的永巷令,并有数位女史和掌仪,到是不见那卫姬同来。

骊嫱道:“诸位姐姐前来,怎么不提前派人告知一声,妹妹我也可以提早做个准备。自妾身生病以来,无力操持宫中事务,致使诸事荒怠,宫内铺陈简陋,下人们也一个个躲懒去了。今日姐姐们过来,门口连个通报的奴才都没有,让姐姐们看了笑话。”

蕙姬看骊嫱,数月不见,原本丰腴的脸蛋清瘦了不少,且一身装束随意,只穿了件无纹无缘的雪青色棉袍,头发松松垮垮的挽在身后,无一装饰,和满身珠玉宝气的自己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蕙姬含笑讥讽道:“不过数月没来,章含宫怎么就冷清成这样,想骊妹妹刚进宫那会儿,人送人往,何等的热闹,连燕子都争着往这里来做窝,这会儿却连只飞虫也不愿往这里钻,可知畜生也知道捡那富贵的地方去,何况是人呢?”

耿姬听她说得粗俗,横了蕙姬一眼,蕙姬方收敛了笑容。不料骊嫱似被戳中了心病,边拿丝帕抹泪边道:“蕙姐姐说得极是,这些宫婢奴才,哪个不是心思活泛的?妾身是个新来乍道的,脸面儿又浅,又不愿把事闹开,有时她们朝妾身甩脸子,妾身想想忍着点也就过去了。就是平时也不太使唤她们,粗活都打发这两个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头干去了。前阵子妾身病了以后,他们眼见着妾身是个去了势的,便越发不把妾身放在眼里,跑的跑,走的走,跟前连个端水递碗的人都没有,若不是还有两个丫头在跟前,妾身怕是这一病就起不来了。今日诸位姐姐在这里,也都看到了,妾身虽然丢脸,却少不得跟姐姐们说实情了。”

骊嫱止不住地抹泪,琼枝在一旁扶住,哽咽道:“娘娘身子才好些,凡事可要想开些好,千万别再落了病!”

耿姬蹙眉道:“骊姬,你章含宫的事由你管着,别人自然干涉不着,只是你宫里的御人,宫女们,也是从士大夫家里挑选出来的良人,人人都有名册记录在案,永巷令那里都收着的,哪个宫女原在哪个宫侍候的,又因何事去了何处,担着什么职分,拿多少月例,永巷令那里是一点错不得的。别说是这些宫女,就是外头做杂役的奴人,也都造有薄册,犯了错一应由永巷令处置,任何宫里的娘娘不得私下惩处。骊姬虽说是外邦来的,这些宫规想来也知道的吧?”

骊嫱行到耿姬面前,郑重俯身下拜道:“妾身有错,此时也不得不向姐姐坦白了!”

耿姬一愣,心里暗疑,不知骊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蕙姬在一旁则轻蔑地笑,心道这骊嫱不过是表面强悍而已,给她点风吹草动的就软下来了。

骊嫱道:“数月前,章含宫的女椒因犯下大错,大约怕我责罚,便偷偷离了章含宫,不知所踪。妾身想,横竖她也出不了这宫城,不过是一时堵气,找个闲适的所在躲几天罢了,过些日子还是要回来的,不料一连几日都不见她回来,妾身便差下人四处寻访,竟四处寻访不着,后来妾身又病着,便将此事搁置一旁,算来已是数月有余。今日姐姐既提及此事,妾身虽无能,也只得如实禀报了。”

耿姬道:“女椒既不守宫规,私自离宫,你应该及早上报才是,怎能让下人私下寻访,到现在才奏明此事?”

“妾身入宫以来,人地两不熟,全靠女椒帮衬指点,妾身早将她当做了身边人,平时同吃同住,同吃同睡,有一分好的也拿半分出来给她,谁知她气性儿渐渐长了,便有些毛燥起来。前番她犯了错,我不过埋怨她几句,谁料她气性儿如此之烈,竟私自跑出宫去。妾身知道若将此事奏知耿姐姐,女椒必定会受到永巷令严罚,从此误她一生,妾身便只叫下人暗暗寻访,有了消息便好言劝她回来。今日姐姐率众前来,想来正是为了此事,莫不是女椒到耿姐姐那里诉苦去了。妾身有错,不该自作主张,偏袒护下,致使乱了宫里的规矩,还请姐姐责罚。”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0 14:00:04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柳叶匕匙

骊嫱一番言语,让芮姬不禁笑了出来,“都说骊妹妹伶牙俐齿,三个男人也说不过她一张巧嘴,如今看来确实不虚,快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了几条舌头。”

蕙姬冷冷道:“骊姬,你说女椒犯了错,究竟犯了什么错,让你如此容不得她,致使她私自离宫?”

“那日女椒整理饰物时将一枝玉簪掉落,断成两截,这玉簪是主公赠于妾身的,为妾身深爱之物,日日佩带,妾身自然心疼不已,便数落了她几句,让她以后自去向主公交待,也不过是一句当时的气话,谁知她竟偷偷地离了宫,也不向人告之去向!”

“你自然是找不到她了,在湖里溺死的人还能活过来?”

骊嫱闻言如作五雷轰顶状,惊愕良久,才止不住抹泪道,“女椒啊,你真真是个糊涂之人,如何轻生至此?你我名虽主仆,实则亲如姐妹,你这一去,叫我今后情何以堪?”
蕙姬眼冷看了片刻,道:“听说女椒被人从湖中打捞出来时,背上还插着一把刀,形状甚是凄惨。耿姐姐,早上内侍来禀报时,真是唬死我了,想我后宫素来详和之地,哪有见过这等事情的?”

骊嫱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此前听闻发现女椒的尸身,只道她想不开,自己投了湖,骊嫱只是恼她别的地方不挑,偏偏投了万浪湖,不想背后还有隐情,女椒竟是被害致死的,只是这杀人凶手又是谁呢?

骊嫱脑中思绪如飞,形容上却只放声大哭,哽咽得气喘难平。

蕙姬揶揄道:“这么大的事,今儿一早已闹得天翻地覆,合宫皆知,唯有骊姬竟不知,说来这女椒也是你章含宫的人呢?”

琼枝争辨道:“我家娘娘打生病以来,便一直在宫中静养,除了姞娘娘来看望以外,还有谁会往这里来,就是日常送宫例的,也是三天里头倒有两天不到的。外头的事我们哪里能知晓?今儿的事别说是园子里头,就是哪天宫城被大火烧了,我家娘娘怕也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

耿姬道:“婢子休得出言无状!青天白日怎可胡绉火烧之语,神灵在上,万望不要怪罪才好!”

蕙姬见此,唤过身后的内侍来,“这等不知礼节,胡言乱语的奴婢需好好调教才是。先赏她二十个巴掌,让她长长记性!”

这内竖早揣摩着了主子的心思,哪有不卖好的。上前将琼枝拉至殿中,卷起袖子就掴了上去,只几个巴掌下来,琼枝便双颊肿胀,鬓发散乱,满脸的血红似乎要喷薄而出。

骊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众人齐刷刷的眼光各含深意和古怪,看着这一对主仆,一声声清脆的耳光虽是打在琼枝的脸上,实则打的是骊嫱的威风,骊嫱心痛一阵紧似一阵,明知蕙姬是借自己的奴婢作题,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应对,唯有心里发狠道:“今日你打她的脸,有朝一日我要揭你的皮……”

琼枝到也颇为傲气,只咬紧牙关强忍着,虽觉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转,却也把这二十下挪完了,才牙关一松,一口银牙和着鲜血哇地一声吐出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骊嫱也忍不住扑在琼枝身上放声大哭。

蕙姬吩咐道:“把她拖到外面去,别在这儿碍着我们办正事!”

见琼枝被内竖一把抓起,一路拖行出去,芮姬不禁叹气道:“这婢子到底对主子是有忠心的!”

耿姬整了整衣襟道:“婢子说话不知轻重,我晋国乃周朝大国,事事皆有礼数,后宫又是举国仰止之所,一言一举皆应合妇言妇德。虽说骊姬来自戎狄,不甚讲究规矩礼数,但既入了我晋宫,也应恪守妇道,遵从宫规,亲作表率,下体宫人,方不致忝没了晋侯对你的一番荣宠!”

骊嫱心下暗忖是福是祸,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便也横下心来,冷冷道:“耿夫人,琼枝她说话向来心直口快,不知遮掩,可不就是跟我学的。妾身身为章含宫主位,管教下人无方,姐姐应该责罚妾身才是,怎么和下人们一般见识!妾身身边通共两个贴身的丫头,一个夫人刚才已经打了,还有一个想来夫人也是看不入眼的,过会子等她拿药回来,夫人看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只是一点,妾身身为章含宫的主位,有什么责罚理应先领着,打完了妾身,再打奴才才是!”

耿姬正色道:“骊姬原也有不是的地方。我问你,你宫里的女椒,虽说是个御人,可也曾在晋侯身边侍候过,论资格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到了你宫里怎么就出了事?还偏偏挑在万浪湖,你可知万浪湖自武公时期就建成,引的是地下一脉龙泉,开凿成湖,取其活水,以供我庙祭之用。如今出了这等事情,岂不是对祖先神灵的大不敬,又让我如何对晋侯交待?”

骊嫱道:“妾身有错,但委实不知女椒的去向,至于她怎么到湖里去的,更是毫无头绪,万望夫人还要明查才好!”

耿姬转向永巷令,“你今早已差人验过尸,可有什么线索?”

永巷令是一名年过四十的妇人,眼神冷峻,表情寡淡,一直在旁冷眼观看,此时方道:“卑职今日请数位医官共同验尸,确认尸者为章含宫的女椒无疑。据医官称,尸身已在水中浸泡达两月之久,所幸天气寒冷,尸身并未完全腐坏,死者身上物品俱在,现已将重要证物取出,还请夫人过目。”

“呈上来”。

永巷令吩咐手下递上一漆木盘来,给耿姬过目。骊嫱看那盘上是一块木制的腰牌,不用说是章含宫的腰牌了,再看腰牌旁,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匙,一看之下,骊嫱便觉心凉如水,直坠深渊。

永巷令的声音泠泠如冷水灌顶,“婢女椒,兼领章含宫女御,于丙巳日,经人发现溺亡于宫苑万浪湖中,经医官查验,身体背部有一匕匙,正中其要害,应是遇刺后被人推进湖中,妄图毁尸灭迹。这匕匙乃重要物证,亦非寻常之物,要追究其线索应非难事!”

薄姬坐在最下首,素来是个胆子小的,见了凶器忙取出帕子,遮住脸面,“这宫里头竟然还有这等事,真是唬死本宫了!我平生最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见了血就要犯心悸的病症!我今儿早说了身子不适,不想出宫,偏偏耿姐姐非要拉着我来,说宫里有大事,让我去拿个主意。这种人命凶案,我哪里有什么主意!让永巷令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蕙姬不满道:“论年岁你还比我长些,怎得如此不经世面?宫里出了人命,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哪个宫不都担待着干系,你萃喜宫也得自证清白才好。如今这作案的凶器摆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你宫里的,可看清楚了!”

薄姬着急分辨道:“死的是章含宫的宫女,和我萃喜宫有什么关系。再说下面的宫人、奴才众多,保不定谁身边偷偷藏了个凶器,我哪里会个个都看得住?”

耿姬道:“薄姬,也没说就是你宫里头干的,何必着急至此!永巷令既已有了罪证,想来查到了些眉目,今日请诸位一起来,不过想共同做个见证,也好早日让凶案水落石出,还各宫一个清白。去,把匕匙递给夫人娘娘们过目,你们都仔细看看!”

耿姬身后的内侍端起漆木盘,弯腰垂首挨个走至夫人们面前,让众人过目。

永巷令道:“虽说匕匙乃日常取食之器,各宫都有,但大凡工匠造器物,总留些痕迹在上面,就是同一工匠所造之物,也因时气、水火,手法的不同而有所偏差,因此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把刀,就是这个道理。更别提宫内与宫外,我国与他国之间,所造器具更是千差万别。请娘娘们仔细瞧瞧,这匕匙可是你们所熟悉之物?”

蕙姬首先将匕匙拿起,仔细翻看一回,才放了回去,道:“我心里有个疑问,也不知当不当说,芮姐姐比我年长,又曾去过周都,见识比我广些,你看看这匕匙可有蹊跷?”

芮姬眼尖,早看见这匕匙不似寻常之物,内侍将木盘送至芮姬面前,细瞧之下,见此匕匙修长,匕身似柳叶般尖细,把手精致,形似桃叶,虽在湖水中浸泡不少时日,刃部依然是锋芒毕现。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1 12:46:12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查抄宫禁

芮姬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抬头笑说:“这么锋利的匕匙,确实不能常见,我在宫里呆了多年,却也未曾见过如此精致的匕匙,让蕙妹妹见笑了!”

薄姬道:“耿姐姐怎么糊涂了?依我看,根本不必如此费力地查什么来历,只要各个宫里查一下,看哪里少了把匕匙,不就水落石出了?”

蕙姬斜她一眼,不屑道:“你说得轻巧。咱们后宫六个宫,每个宫里从做杂役的奴仆、侍奉主子的宫女内侍、到有爵位的女御、世妇、娘娘,通共千余人,吃哪顿饭不用这匕匙的,碰上有心的,偷偷藏起一把,谁会留意到这上头。再有主公的御膳房那边,平时是不记帐的,除了日常主公和庙里的祭祀外,还要时常招待卿士大臣和各国宾客,少了坏了的物品就更没人留心了,如今距离女椒亡故又隔了这么长时间,你说上哪查去?”

见薄姬不语,蕙姬又道:“还是耿姐姐和永巷令说得对,只有从匕匙的来历上下手查,才是道理!依我看,这匕匙里头大有文章呢!”

耿姬道:“蕙姬可是看出些什么了?”

内侍此时正托着木盘走至薄姬前,蕙姬道:“薄妹妹再看看!”

薄姬拿帕子半遮着脸面,一脸嫌恶之色,却也忍不住看了两眼,一看之下脱口而出道:“咦,这不是戎蛮子用的匕匙吗?”

蕙姬接口道:“这就是了,薄妹妹不说,我还真不敢造次,这种匕匙我在玉蟾宫仿佛见过!”

薄姬道:“这有什么,大凡夷狄人都爱将肉剁成大块,在火上烤了吃,用这种柳叶匕匙来割肉取肉最方便不过。我还是姑娘时,家里有几个从戎狄来的奴仆,都是用这种匕匙,手柄虽远不及这把精美,但都是头部细长,似柳叶形。”

耿姬道:“蕙姬,你果真在玉蟾宫见过,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胡乱妄言。”

“姐姐,姞妹妹和我关系甚笃,我视她如同姐妹,若不是此事非同一般,我哪里就敢说了。那日曾姬请我到玉蟾宫中用膳,席间端上一只刚烤好的鹿腿,当时我见那庖人用的就是这种匕匙,他将鹿肉一片片割下放在碗中,当时我还赞这匕匙形制精巧,锋利异常,后来听曾姬说了,我才知道这匕匙就来自她们骊戎!”

骊嫱一直在旁冷眼观看,此时忽道:“这柳叶匕匙确实是我骊戎所用之物,当初我们姐妹来晋国时,随行的庖人将此物并一些青铜器物,当作陪嫁一同带过来,平时都由庖人们管着,多了少了我们都是不理会的。到是蕙妃,真真是个有心人,去玉蟾宫用膳,还如此留意席间所用的匕匙,也是难为你把姞儿视作姐妹,想得如此周到。”

蕙姬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开口分辨,耿姬道:“既然骊姬认了这匕匙是从骊戎带过来的,那也省了一番手脚。永巷令,你所查结果如何?”

“卑职已让御膳房的膳夫长过来看了,御膳房内确无此物,疑是戎狄人所用,既然骊娘娘说是她宫里的,膳夫长到是所言非虚。只是此事还牵扯到玉蟾宫,还要请耿夫人的示下。”

骊嫱道:“这柳叶匕匙确实是我从骊戎带过来的,但也不能断定就是我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人用的。虽说这饮食器具都由庖人管着,但后膳房又不是禁闭之所,人员进出繁杂,常有各宫的内侍来送货送饭的,被别有异心的人捎带走也不是不可能。”

蕙姬道:“骊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陷害你章含宫不成?”

“宫里出这么大的事,我和玉蟾宫自然是逃不掉嫌疑,只是耿姐姐既主持后宫,做事也需面面俱到,才能服得了人心。匕匙虽是我们带来的,如若人人轻易可得,就不可单算我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事。”

耿姬道:“骊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后宫中下人冗杂,职责不明,主子们看管疏怠些,他们就无视宫规,行欺上瞒下之事,这也是后宫长久以来的弊病,由此事可见一斑。我即摄理后宫,少不了要破陈除弊,好好肃整一番,今日万浪湖中发现女尸一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我也难辞其咎,待主公狩猎回宫后,我自会延颈请罪。但今日之事,必得彻查真凶,如不能将真凶拿住,你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如何向晋侯交待!”

耿姬向永巷令郑重道:“如今各宫内的仆役宫人众多,难保没有欺上瞒下、私藏宫物的事发生,不如借此在各宫内做一次清查,一来为了查案,二来也可证了大家的清白,诸位夫人娘娘看如何?”

芮姬道:“这清查是怎么个查法?是只查外头打杂的奴才,还是连着宫人也算里头,那些有品衔的女御,世妇们是不是也要一起查?”

耿姬道:“自然是从下而上一级级的清查,无一处可以遗漏,你们也都担待些,待事情水落石出,咱们也可以向晋侯有个交待!”

永巷令道:“只要各位夫人无异议,我便立刻选派人手往各个宫里去,只是主子娘娘们的寝宫,还需请耿夫人和各位夫人一同去才好,卑职不敢擅自动手!”

薄姬不服道:“耿姐姐,你一早巴巴地喊了我们同来章含宫,查来查去,绕东绕西,结果就是要清查整个后宫?我就不明白,死的是她章含宫的人,凶器也是她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东西,这不是黑夜里点灯——明摆着的事情,要查只要查她们两个宫就行了,何必把我们都算里头?”

蕙姬也道:“姐姐,此事若闹大了恐怕不好看,再说这么大的后宫,若真一一查起来,也不是一、两天能完得了事,要是横生出枝节来怕更难收拾。不如就从章含宫和玉蟾宫先查起来。”

耿姬略一沉吟,“芮姬怎么看?”

“章含宫和玉蟾宫向来和我们来往不多,如今她章含宫失了火,却把火连带着一起引到我们这来,说出去恐怕叫人不服吧!”

耿姬向骊嫱道:“骊姬,此事你也莫怪我偏袒不公,实在是众怒难平啊!永巷令,你就带人先从章含宫查起吧!夫人们也免了到处奔走,在这里稍待片刻!”

骊嫱此时眼里再也挤不出泪水,心里看得越发通透起来,冷冷道:“你们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嘛,何必拐弯抹角地绕一大圈子,谅你们不在我这儿翻点东西出来也舍不得走!要动手就趁早吧,我这宫里也不是一时半会查得完的!”

耿姬对骊嫱的嘲讽只充耳不闻,让人在大殿中升起火盆,在地上铺了几层垫褥,自去躺着歇息,搜查之事让永巷令带人先去安排。各宫夫人们知道今日必有一出好戏,况且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便也各自安顿下来,有凑在一起随意聊着的,或做些绣工的,一边冷眼看好戏上演。

永巷令安排手下一名叫牟的寺人,先带人到奴仆处开始搜查,自己带着几个妇人去偏殿,搜查世妇和女御的寝宫。

寺人牟带着几个人,恶虎扑食一般来到奴仆的居处,一阵翻箱倒箧,风卷残云,只要略有些看得上的东西,全被卷带了去。章含宫的仆役们,从扫洒的,看门的,到喂马抬轿的,本来便因章含宫受冷落而叫苦不迭,今日一番清查下来,更是被搜刮得如同饿狼吞耗子——连皮带骨,连毛都不剩一根。

有个管车马的驭夫,是骊姬姐妹从骊戎带过来的,被搜检出一个个刻有纹饰的银牌,也被强行没收了去,这驭夫拽住来人大叫:“这铜牌是我王当年因我车子驾得好,特意赏赐给我的信物,又不是什么作案凶器,怎么也要拿了去?”

那寺人将他一把推开,道:“兀那蛮子,还口口声声称我王,我晋国堂堂诸候大国,尚不敢自称为王,你一个小小骊戎胆敢自称为王,指不定哪天就把你们灭了。眼下你的两个主子娘娘都要不保,你们这些奴才过了今日还不知道明日,留着这些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换杯酒喝。”

那驭夫气不过,扑上去抱住那个寺人要打,这些寺人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一扭身就将他推开,几个寺人过来,一齐拳脚相加,把驭夫打得七窍流血。打完了也不看他死活,直如没人事一般,又去接着挨间儿搜检别的房间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2 11:15:35 +0800 CST  
第三十章 人赃并获

永巷令带着几个妇人去偏殿,搜查世妇和女御们的寝室。这些姬妾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纷纷下跪。

永巷令道:“你们也不用惊怕,此事因女椒被害身亡而起,我不过是奉耿夫人旨意,照例行事,查抄物证而已。你们若有知道线索的,可向我告之,我禀知耿夫人后,必不会与你们为难。”

见众女都低头不语,永巷令便向女姚道:“女姚,你是章含宫的掌仪,执掌章含宫财物的收领用度,宫中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女姚忙道:“不敢欺瞒永巷令,我面上虽是章含宫的掌仪,实则不过是看着库房而已,钱财是一点儿不经手的,都是骊娘娘和她身边的细柳管着。”

“骊姬也太大胆,竟敢如此蔑视宫规,你们好歹也是有名分在身上的,怎能容忍她如此胡作非为?”

众女平时素来惧怕骊嫱,虽有怨言却不敢发作,今日见骊嫱大势已去,便纷纷诉起苦来,将骊嫱平时怎么待她们吝悭、不近人情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就是偶尔风闻的别宫的事,也一齐描眉画眼地说成自己的事。

永巷令便让人一一记录在案,直写了三大卷竹简,也没写完,可谓是罄竹难书了!几个妇人又将整个寝宫草草搜检了一番,见无甚不妥之物,便向永巷令复命。

永巷令来到正殿面见耿姬。这里的夫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了永巷令都道:“查得如何了,可叫我们好等!”

永巷令呈上竹简,又在耿姬耳边低语数言,耿姬大致浏览一遍,道:“传给各位夫人看看,虽与女椒之事无关,却也查出了宫里的一大弊病,你们都需警以为戒,宫里头无则加勉,有则改之,若让我查出来,一律严罚不怠。”

底下夫人们轮流翻看一撂竹简,又四下议论开来。

薄姬一脸惊怪之色,叱道:“我平日还只道骊姬是恃宠而娇,不过心高气傲些,不想竟是如此叵测手辣之人,倒是小看她了。”

蕙姬向骊嫱幸灾乐祸道:“骊妹妹要不要也看一看?看看你宫里头的姐妹们是怎么议论你的?”

骊嫱知道那竹简上断不会有留情之语,所谓“墙倒众人推”,她也见得多了,便冷冷道:“我是不识字的,那上头写的是好是歹,反正我是一概不懂,也一概不认的,你们想往上写什么,写多少,尽管写去好了!”

蕙姬正欲说话,耿姬向永巷令道:“可查着什么物证?”

“都是些没要紧的东西,只不知奴仆房里查得怎么样了?夫人,依我说最要紧的是女椒的寝室,她平日服侍骊姬,与琼枝细柳同住在这后殿里,到是要好好查查!”

“那是自然,时辰不早了,你们就速速去办吧,大家这会儿都等得乏了!”

永巷令道:“骊娘娘的寝宫还要劳烦夫人同走一趟!”

蕙姬道:“我和姐姐同往!”

耿姬起身拦住她,“你在这儿待着便是,让人安排些饮食,伺候姐妹们用些!”

耿姬带了两个女史,同永巷令一起绕过屏风,进入寝室。永巷令唤过内竖且,让他一一指认物品,内竖且哪里搞得明白,只胡乱指认,永巷令亲自动手,把所有的箧盒箱笼全部打开,让耿姬一一过目。耿姬见那箱笼里有不少的纱缎锦绶、金玉饰物等,都是精美异常,知是晋侯赐给骊嫱的,想自己入宫这么些年,晋候何曾送过这些东西,心中不禁含了酸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让永巷令把东西都搜查仔细了。

永巷令见箱底有一小包裹,打开来看,是几个金锭,并有一个香囊。永巷令拿出香囊,见上面绣着一簇绽放的蔷薇花,绣工虽平平,花朵儿到也显得别致。再看香囊反面,还有两句诗:“薇兮薇兮,其采湛湛;时不宜兮,叹之深矣!”

永巷令将香囊交于耿姬,耿姬仔细翻看一回,笑道:“这两句诗大有深意,值得仔细推敲,这香囊上的绣工平平,不象是出自宫中,怎么到得骊嫱手里,到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耿姬将香囊收于衣袖中。几个妇人已将女椒的物品清理出来,耿姬见是一些贴身常备之物,丝帕、香袋、坠儿、胭脂等物。

永巷令道:“这些都是宫女们平时随身携带之物,想那女椒被害之时,衣着不整,想来应是被人贸然叫起,匆忙中未将随身之物带上,在宫外遭遇不测的!”

两人正说着,寺人牟进来,永巷令问道:“奴役处都查完了吗,是否有可疑之物?”

“回禀大人,卑职奉命查抄奴役处,那些奴才们初时仗着骊姬的势头,不服管,内中有一蛮横驭夫,拒不听令,还言语冲撞到大人,被卑职拿下后,因惧罪,便乘乱撞柱自尽了,余下的奴才这才不敢再作乱。卑职把物品都搜检过后,将可疑之物又列了清单,还请大人和夫人过目!”

寺人牟将竹片呈上,永巷令又交于耿姬,耿姬见不过是些从骊戎带来的杂乱之物,无甚特别。

寺人牟又道:“卑职刚刚得了个消息,有个门人来回,说数月前女椒不知何事惹怒了骊娘娘,骊娘娘令其跪在宫门口的石板上,还传话出来说若再叫不来主公,就让她活不过明日。卑职现已将此门人单独收押,夫人看如何处置?”

耿姬道:“他可记得是哪天发生的事?”

“卑职问过他,可是在女椒失踪前一天的事,他只说记不太清了!”

“回去好好问问,若能记起来,就好办多了。这门人是个识事体的,你先好生管待他,我今后自有安排!”

“大人,那驭夫的尸身如何处置?”

永巷令道:“照老规矩,拉到后面的坟岗埋了!”

耿姬向永巷令道:“你安排人去查的匕匙可有着落了?”

“回夫人,卑职派人去章含宫和玉蟾宫后膳房都查过了,章含宫并没有丢匕匙,玉蟾宫管食器的膳夫说数月前是少了一把匕匙,当时只以为丢在什么地方了,也没有在意。”

耿姬皱眉道:“死的是章含宫的人,为何少的是玉蟾宫的匕匙啊?”

“这个,恐怕还要派人细查。”

“我听说骊嫱曾到玉蟾宫中用膳,和骊姞言语上还起了冲突,两人不欢而散,会不会是那个时候骊嫱指使手下人拿走了匕匙?”

“这个……”永巷令语塞片刻,立马道:“夫人提醒得是,卑职立刻就让人去查。”

“我听说骊嫱手下有个寺人,名叫赤奴,颇有些力气在身上,嫌疑重大,你可要将此人查仔细了。”

“卑职明白,只是卑职有一事不得不提醒夫人。”

“何事?”

“医官验尸时说女椒的尸身在湖中溺亡了约有两月之久,可骊嫱前往玉蟾宫才是数十天前的事,这时日上对不上啊。”

“你真是糊涂,医官的话哪里就一定是准的,再说罪状书最后还要经由你永巷令定夺,你一个大活人,难道被个死人牵着鼻子走?”

“是卑职糊涂,卑职这就去办。”

耿姬见内竖且还站在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名叫且。”

“你跟了骊嫱多长时间?”

“自骊娘娘进宫以后,奴才便跟在身边服侍,算来也将近一年了。”

“骊嫱说她待女椒亲如姐妹,此话可当真?”

见内竖且有些犹豫,耿姬道:“刚才你已经听见了,此事关系重大,章含宫的人需全部清查,凡是骊嫱身边的人都是要担干系的,但你若肯讲实话,我也可放你一马。”

内竖且扑嗵一声跪倒,面向门外,以头叩地道:“骊娘娘,奴才对不住你了,但你也别怨我,多我一个也保不住你啊!”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3 12:17:00 +0800 CST  
今天是腊八节,“腊”取“猎”的意思,先秦时候,腊八节是祭祀祖先,驱鬼敬神的日子,比过年还要隆重,后来佛教传入我国,腊八节又被称为佛成道节,祝朋友们在这一天顺遂安好,万事吉祥!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3 12:44:19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杨县之猎

这里众女官见了都暗自好笑,只听内竖且转向耿姬道:“奴才说实话,骊娘娘打进宫就不喜欢女椒,三天两头变着法儿折腾她,女椒也机灵,虽然受了不少气,也总能应付过去。”

“骊姬既不喜欢女椒,怎么不把她撵了,非要留在身边生闲气?”

“奴才私下捉摸,女椒是主公的旧人,一则骊娘娘要顾及着主公的面子,二则留女椒在身边,去主公那里走动可以方便些!”

“你敢在认罪书上画押,指认骊嫱的罪行吗?”

内竖且一哆嗦,随即壮起了胆子道:“奴才现在跟了耿夫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耿姬理了理衣襟,带领众女官从寝室出来,端坐于正殿之上。这里夫人们早等得不耐烦,一个个叫苦不迭,几次打发人去后面查问,却被挡在外面。此时见耿姬脸上阴晴不定,却不敢多问了,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耿姬沉声道:“骊嫱,自你姐妹俩进宫至今,主公对你们百般迁就,万分荣宠,本夫人也对你们颇多照顾,不想骊嫱你竟越发娇纵无度,狂妄托大起来,主公不过对你稍有些冷落,你就千方百计争宠夺爱,争宠不成便怀恨在心,唆使手下私自刑杀宫女。本夫人怎容你等如此祸乱后宫,行此暴虐之事。永巷令,先派卫兵将章含宫禁闭起来,将所有宫人和仆役关押审查,录下口供,所有和此事有关的人拉至永巷杖毙,不知情者重新发配至各宫,审查完毕后本夫人再来处置骊嫱。从今日起,骊嫱被贬为宫婢,去把她身上的玉饰拿下来。”

平日耿姬素以敦厚、沉稳处事,此刻一番雷厉风行的言词,令众人都错愕不已。蕙姬、薄姬暗自心惊,再看骊嫱,面如白纸,虽有舌剑唇枪,此刻却一句说不出来。

几个内竖过来要拿骊嫱腰间的玉佩,骊嫱狠命扯下来要往地上摔,被内竖一把夺过,顺势将她推倒在地,骊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后,便人事不知了。

而此时的晋诡诸,已在百里之外,正率领着人马往杨县猎场而去。晋侯好猎,虽说宫城内便设有猎囿,内养珍禽猛兽无数,但晋侯犹嫌不足,令人将位于杨县的一片山林围起,不许民众私自捕猎。这片林子依山傍水,水草丰盛,各种猛禽繁衍充盛,正是狩猎的好去处。

晋侯此番出行,选了精英甲士三千人,分坐五十辆战车,一路威武而行,但见车轮滚滚,马蹄振振,车马扬起的尘土漫天蔽日,所到之处,民众无不夹道而观,场面之热闹丝毫不亚于春秋时节的祭祀。晋侯命兵车一路慢行,出了郊外后,人烟渐渐稀少,才下令全军速行,赶往杨县猎囿。

军队两日后抵达杨县,选了一处平整之地,安营驻扎下来。晋侯此番一为狩猎,二来也是为了操练军队,当日便令大司马荀息为元帅,赵夙、毕万为上、下军将领,整顿车马,布阵操练,晋侯则带着两位公子和大夫们坐阵前观操。

荀息下令全军布阵,排在最前列的是战车,每辆车上的三名甲士皆是士兵中的精英,坐在中间的御手紧控缰绳,四匹马一字排开,站立有序,站于左边的甲首腰佩短剑,持弓背箭,车右则手持三丈长的长戟,肃立在战车右方。每辆战车后配有七十三名带甲持戈的机动步卒,以甲首为号令,跟随战车行冲杀布防之事。

大司马荀息站在主战车上,摇动金铎,发出号令,赵夙举起军旗,身后的鼓人随即奋力击鼓三通,五十辆战车便一同向前疾驰,三千甲士紧随在后,一路呐喊助威。鼓人改变鼓点,甲首便举起战弓,搭上箭矢,向前方一齐放箭。一通箭放完,车右持三丈长的大戟,奋力向前挥刺格斗。又一通密集的鼓点,车后的步卒应声小跑向前,将战车围住,执戈向四面举刺,作奋力砍杀状,战车与步卒配合得天衣无缝。一通演练后,鼓手敲响铜铙,步卒收起矛戈向后撤退,跟随战车一路小跑,视军旗方向退至校场外。全场演练但见军容整齐,车马不惊,进退十分有序。

狐突向晋侯道:“荀司马带兵有功啊!荀大夫自任司马以来,无一日不为壮大我晋国军容而殚精竭虑,我看今日的演练,军容之肃整实非一日之功!”

夷吾坐于下席之末,此时也起身道:“君父神武,将我军从一军改为两军,上下相合,首尾呼应,从此我晋国兵强马壮,实力大增,诸侯各国以后更不敢小觑我们!”

众大夫一片附和之声,纷纷道:“如此下去,不出几年,我晋国便可称霸中原了。”

士蒍道:“主公,我晋国虽日臻强盛,却远未强大到可以称霸,举目中原诸候各国,郑国地处中原心腹,占据虎牢之险,引洛水之便利,兵力强盛,向来是周王的东南屏障。鲁国坐拥泰山祭祀重地,秉承姜太公文治之法,素来尊崇周朝的礼仪规治,为天下礼法中心。宋国乃商朝裔臣微子启之后,当年周武王亲封为公爵,位高爵尊,同虢、虞两国同为周王的臂膀辅臣。南面的荆楚地缘浩渺,霸守一方,其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齐国,自齐侯任用了管仲之后,在国中实现变法,如今齐国大治,实力非同寻常,多次奉了周王令,在中原伐卫拒楚,驱狄救邢,数次召开诸候会盟,大有为天下霸主之势!”

晋侯道:“寡人也听说过这个管仲,听说祖谱不详,勉强算个士人而已,卖过盐、贩过铁,当过门客,还在战场上当过逃兵,真的有如此大的本事,让齐国翻个天过来?”

狐突道:“主公可不要小看了管仲,海不辞其水,故能成其大;人不拘一格,方能成其才。齐侯自任用管仲,便以国父之礼相待,对其言听计从,大事小情无不由其处置,对其信任至极,管仲也自尽心辅佐,国人没有不称颂的。”

晋侯听狐突似有言外之意,默然片刻,道:“齐国与我晋国同为兄弟之国,寡人在西面抗击戎狄,齐侯在东面征服荆蛮,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倒是那虞、虢两国,仗着自己是公爵,周王室的左右卿士,屡屡与我晋国作对,甚是可恨!”

狐突道:“主公,听说郑伯与虢公联手起兵,同伐王城,已将王子颓和五大夫等人抓获,并斩首示众,郑伯和虢国又重新迎回了姬阆,扶他重登王位,如此一来,虢国又为王室立下了汗马功劳,恐怕更要志骄气满了。”

士蒍道:“洛邑经此一乱,当是元气大伤。姬阆此番重返王城,全仰仗郑伯与虢公之力,再造之恩不可不大力恩赏,只不知周王数年出奔在外,国中早已被子颓等人挥霍一空,如今却拿什么做赏赐!”

晋诡诸道:“姬阆重返王城,不可谓是大喜事一件,咱们也需送上一份厚礼,向他道个贺才好。”

这里正在议论,那边操练已经完毕,大司马荀息带领将帅向晋侯复命,晋侯命军中设宴,让众将士畅饮一番,明日一早开猎。

当晚大帐之中,晋侯宴请众卿大夫,共同饮酒唱曲,晋侯只穿便服,和众人坐在一处,推杯换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并无君臣之分。数杯下肚后,晋侯心情大好,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公子重耳和夷吾,内穿月白色的锦袄,外套红色的水牛皮甲,腰系错银兽首带钩,发辫在头顶梳成一个大髻,用玉笄扣了,垂一股发辫在颈后,显得愈发英气俊朗。

晋侯道:“你们两个,长得越发象你们娘亲。重耳今年二十,夷吾也有十九了吧?”

重耳、夷吾各自起身道:“多谢君父想着,儿臣年岁渐长,至今不能替君父分忧,实在惭愧!”

“你我父子间不必拘谨!近年来,我把不少政务都交给申生,他是世子,又长你们许多,我自然多扶持些,却把你们疏忽了。庶人家男儿二十岁就要大婚,外出谋生,你们是姬姓后嗣,武公的血脉,这个年龄也该替父替国担些责任了。等回宫后,寡人为你们指派一门亲事,再分派些职务给你们。申生在你们这个年纪,已经跟着我从军打仗了。”

夷吾道:“大哥乃人中龙凤,儿臣愚顽不才,不敢和大哥相提并论!”

“虎父岂能有弱子!你们的武艺近来 练得如何?明日狩射万不可懈怠,以免忝没了我武公先祖的威名!”

夷吾道:“儿臣谨记君父教诲!”

重耳道:“君父,儿臣这两日观看操练,心里得了个主意,不知君父觉得如何。往日狩猎,为了驱赶猛兽出山,多用放火烧林之法,孩儿见这片山林溪壑交错,树木茂盛,不失为打猎的好去处,若烧了甚为可惜。”

“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将猛兽驱赶出来?”

“这两日操练军队时,孩儿见击鼓之声响起时,便有无数鸦雀从林中惊起,想来不止鸟儿,凡是兽类均惧怕这金石之声。明日不妨多安排些兵士在山林中,将鼓、铙、钹儿一齐奏起来,再让埋伏在四周的兵士将受惊的猛兽往一处赶。君父看可好?”

“可以一试,此事就由你去安排,让司马帮着一同料理。”

重耳起身谢过,和荀息先行退席,自去安排人手。晋侯和众大夫继续喝酒谈天,东关五和梁五在晋侯身边伺候着,忙着给众人添酒,安排食撰,也是片刻不得闲,直到月上中天时,晋侯已有了醉意,才命撤席。众大夫各自回营,东关五和梁五伺候晋侯洗漱、更衣,整榻安睡。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4 13:16:17 +0800 CST  
经常有人在圈里打广告, 朋友们无视就可以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4 13:21:07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夷吾献禽

第二日,晋侯换乘一辆狩猎用的田车,命赵夙为驭手,毕万为车右,在林中找了一处开阔的高地站定。公子们和众大夫也各自带了随从,乘了单车,持弓挎箭,在林外静待。

荀息听从重耳的建议,在密林深处安排下兵士,又让人在东南北三面烧起火堆,只留西面一处通路。时辰一到,将锣鼓铙钹等响器敲打起来,一时之间,如惊石裂帛,轰鸣之声响彻云外,传至整个山林,加上山谷中的回声,林木都被震得颤颤作抖。林中犹如炸开的油锅一般,群鸟离枝而飞,野兽四散奔逃。

兵士们三五成群,手持火把和刀剑,合力将野兽往西面赶。野兽中有那跑得慢的,或被震慑住一时惊慌无措的,被兵士们赶上,一刀砍下脑袋。也有体型较大的动物,如鹿、麋之类,几个兵士合力围住,再用戈戟将其斩获。按晋国狩猎的惯例,猎获野兽者,按其体型大小,可获相应的赏赐,或银钱、或官职,若能将其生擒,则奖励更丰,因此众兵士无不奋力上前。

西边的高坡之上,众大夫们听闻擂鼓阵阵,呐喊不绝,都按捺着性子,暗中憋着气,想在晋候面前一展身手,只是两位公子此番第一次随父狩猎,众人皆知晋侯的提携之意,也不好十分抢先出手,见重耳和夷吾率先放开马车,冲下高坡,便纷纷捻弓搭箭,在后面跟上。

夷吾三岁学射,练 数十载,正为今日在众人面前一展武艺,他见重耳抢先出马,左奔右突之间,已射下一只斑鸠来,心中急燥,也欲挽弓放箭,却几次被卻芮拦下,心中十分不快。

卻芮道:“这些兔貉之类的小兽,公子大可不必与重耳相争,一来论射艺,重耳技高一筹,公子难在数量上取胜,二来公子第一次随主公出猎,这头一箭尤为重要,如能一箭而有功,方不失往后的气势。”

夷吾气恼道:“勤学苦练数十载,不就是为了今日,眼看猎物就在眼前,你却挑三拣四,种种忌讳,那你说该怎样才好?”

“公子看林中有兔、狐之类小兽窜出,大兽必在后面不远处,公子可屏息宁神,待大兽从林中跑出,若能射得一二,便可抵得过了。”

夷吾冷笑:“别说我不是神射手,即便射中了,宠然大物如何能一箭致命,论眼力、臂力,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比我强?”

“公子莫急,小臣已有一计,今日必不让公子空手而归!”

两人正说着,见一野兽从林中跑出,身后跟着一个执长戟的兵士,跑得近了,原来是一头獠牙长鼻的雄性野猪,浑身鬣毛如戟,四蹄如铁槌一般,正慌不择路地左冲右撞。

野猪跑出树林后,见前方有人,因惧怕兵士手中的火把,便想返身往东面跑去,被身后的甲士追上,将长戟砍在背上,却不料野猪皮厚肉壮,虽破皮流血,却并非致命,反而把野猪激怒了,眼看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索性一个转身,没头脑地朝兵士冲去,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士蒍距离他们不远,当下眼明手快,一枝箭“嗖”地射过去,却擦着野猪的脊背飞过。士蒍大呼可惜,野猪愈加惊怒,转眼冲到士兵面前,撅起硕大的脑袋,一个仰拱将兵士翻倒,然后扑在兵士身上撕扯啃啮起来。

众人正要放箭,里克大叫一声:“都别动手,看我的!”说话之间,已驱驰马车奔至野猪十丈开外,里克拔出腰间的短剑,大喝一声,一纵身将短剑投掷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野猪的肩颈要害,只见野猪哼哼两声,便倒了下去。

晋侯大声道:“好,百步之外投飞矢,力道与精准须拿捏得丝毫不差,里大夫武艺又精进了一层。来人,先赏一杯酒!”

里克下车领赏谢恩,又命人将受伤的甲士抬下去救治,众人纷纷向里克表示庆贺。忽闻南面的密林中传来阵阵马嘶,抬眼望去,见是马儿拉着一辆田车,在林中穿插而行。因林中树木参差,地上泥淖不堪,马儿跑得十分吃力,那驭手挽着缰绳,松紧有度,控制着马儿在林木中穿梭腾跃,身后的车舆才几次有惊无险,不曾翻过身去。再看坐于车舆上的人,更是不易,剧烈颠簸之间,单膝跪于车板上,稳住身形,双手拉开五尺长的大弓,伺机朝林中射箭。待马车行得近了,众人才看清驭车的是大夫卻芮,而坐于车后的正是公子夷吾。

众人纷纷叫好,都道能在林中驭马实属不易,射箭之人更需神形俱稳,箭出如电。马车行到高坡下,卻芮停了马,夷吾跳下车来,手捧一只五色斑斓的长尾雉鸟,跪于晋侯跟前:“君父,孩儿有幸于林中猎得山雉一只,还望君父莫笑孩儿献丑!”

众人见那雉鸟体形健壮,长尾曳地,白腹绿背,毛羽艳丽,一双红色的爪子钢劲有力,直如铁爪一般,都道:“甚是难得,如此雄美之山雉定是鸟中之王,将其尾羽取下,做成冠饰,只怕非天下第一等的勇士不能获得。”

晋侯道:“你二人单车匹马,又无兵士保护,入那林中甚是凶险,今后不可再为了邀功行此鲁莽之事。”

夷吾道:“君父,并非孩儿有意邀功,只是此事说来稀奇。孩儿方才见一只白色的狐狸在树林边探望,孩儿一箭射去,那狐狸便向林中逃去了。孩儿和师傅驱车去赶,不想它一路往南奔去,见孩儿追赶不及,还几番停下,似乎有心待我,孩儿心下大惑,忙令师傅紧跟上去,那白狐到得一处空地便忽然不见,再看林中一株参天大树上,栖着一只长尾锦雉,孩儿大喜,当即一箭就将其射杀下来,便是献于君父的这只禽鸟!”

众大夫听了纷纷称奇,都道纯白之兽必是神物,莫不是此地山神显灵,知晋侯来此狩猎,有意前来指引。

卻芮此时向前一步,禀道,“卑职不才,斗胆议论一句,锦雉非同一般禽鸟,其羽华彩昭彰,其鸣惊石裂玉,实乃鸟中之凤,百禽之王。今受上天指引,假公子之手,为主公所获,乃暗示主公不日便可雄霸中原,逐天下诸侯而为王,实在可喜可贺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震。虽然当今周王室日渐式微,已无力再号召天下诸侯,但仍为天下正统,名正言顺的诸侯之王,各诸侯国即使有胸怀大志,蠢蠢欲动的,也不过争当天下盟主而已,又有谁敢第一个冒天下之不讳,自封为王的。不想今日卻芮竟以天赐之兽为名,直接捅破了这层众人都不敢说的利害。

见众人都不言语,晋侯默然片刻道:“卻大夫博学多识,但也并非通晓世间百事,此物究竟是否为天赐祥瑞,还需让卜官们占过筮才能知晓!夷吾和卻芮今日立了大功,先各自领酒一杯,此物甚为难得,应带回去放在太庙,作祭祀之用!”

晋侯心中舒畅,见公子和将士们如此勇武,也欲一逞其快,便向赵夙道:“小子们都出手不凡,咱们也该去舒展一下筋骨了!”

赵夙一扬缰绳,那匹赤色的名驹骅骝撒开四蹄,拉着车子向前奔出。众大夫见晋侯也动了车驾,无不卖力表现,一时间逐兔射雁、喝声震天,好不热闹的场面。

此时的重耳也随着众人一起射猎,为重耳驾车的驭手名叫先轸,是晋国重臣先友之子,不仅驭得好马,武艺也十分了得,见众人都追着猎物四处狂奔,遂将马车赶到林子的一边,停下来候着。重耳问:“轸弟这是何故?”

“这里正是下风口,野兽嗅不到人的气味,受到惊吓后必会从这里逃出林来,咱们在此以逸待劳,省了四处奔走,劳而无功,岂不更好。”

正说着,只听林中传来一阵细微而急促的簌簌声,先轸低声道:“来了。”

重耳搭弓上箭,果然见一只麂子从林中窜出,见了马车,又没头没脑地朝西面跑走了。
重耳犹豫片刻,收了弓箭,让麂子逃去了。

先轸不解道,“公子,适才正是好机会,却为何放那麂子跑了?”

重耳道:“我见那麂子腹下鼓胀,必是有孕在身,太傅常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君子取纳,不失其道,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5 12:20:25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行猎霍山

那边晋侯也射中一头雄鹿,一番追逐之后,将其斩于马下。一日狩猎下来,将士们猎获颇丰,围场边的兽尸堆得似谷仓一般高。晋侯下令全军收兵,除了将一部分野兽带回去祭祀外,其余的都料理干净了,当作今晚的晚餐。

日落时分,围场外升起雄雄篝火,士兵们捡树枝,架柴堆,将猎物放在火上烤,一时间,烈焰升腾,青烟滚滚。按惯例,享用猎物之前还需祭山神,跳干舞。荀息挑了数百甲士,赤膊了上身,拿炭灰抹了脸。右手执戈,左手执盾,在火堆旁跳起舞来。

这干舞向来以雄壮激昂而著称,士兵们时而以剑击盾,时而以盾遮天,足蹬大地,剑指长空,呼号阵阵,迈步锵锵,其气势令山林为之震撼,令群兽为之丧胆。

晋侯与众大夫坐在大帐外,观看士兵跳舞。荀息将晋侯射杀的雄鹿作祭品,埋于土下,用来祭祖山神,又在地上铺了白茅,请晋侯向山神献酒,晋侯手捧酒杯,向上天谢过神明的恩赐,然后将酒浇于茅草上,筛入地中。

庖人将一只烤熟的野猪从架子上取下,扒开外面包裹着的泥,再撕开里面衬着的苇席,那香气便喷薄而出,令人馋涎欲滴。庖人取出先前放入腹中的香料,用刀慢慢切了块,放入盘中。东关五和梁五拿了盘递与晋侯与诸大夫,又与众人倒酒。席间众大夫都赞重耳与夷吾虽然年幼,武艺与胆识都十分了得,不愧为晋国武公后裔,将来必能帮助晋侯建立霸业。

虽然今日所获不少,但终究不曾猎得虎、豹等大兽,晋候心下便有未尽兴之感,但见二子得力,众人又频频劝酒,便也放开怀来,和诸大夫一起开怀畅饮。重耳起身敬了几杯酒,乘众人不备,往衣袖里藏了一壶酒,并几块猪肉,用帕子包了,溜出了宴席,往后头的营帐找他的小兄弟去了。

重耳生性好玩,自小除了学 贵族公子必学的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外,也好那赛马投壶,斗鸡走犬等一众乐事,又加上他为人豪放不羁,便有不少贵族子弟与他交好,即使是一些身份低微的使从之子,也有与他从小玩闹惯的。

此时重耳的小兄弟们正在营帐边,围着火堆烤野兔,见重耳来了,忙招呼他一起坐下。
重耳将酒肉拿出来,不及递给众人,被颠颉率先抢过。自从颠颉得罪了骊嫱,被革去虎贲之职,重耳将他带入自己府中,作了身边的一名随从。颠颉性子虽鲁莽,对重耳却是忠心耿耿。因素好杯中之物,军营中又没有酒,正觉肚中闹酒荒,此刻见了美酒,一把拿过就往嘴里倒,边道:“还是公子最了解我老颠,野兔虽好,少了美酒做伴,味同嚼蜡,一点滋味都没有。”

先轸夺过酒壶,“你个蛮夫,也不讲个上下尊卑,这里论年龄位分,卻氏兄弟最长,这第一口怎么着也得给他们先尝!”

这卻氏兄弟指的是卻縠和卻溱,卻芮的族弟,卻氏家族是晋国的大族,分支子族众多,因志向各异,投在不同的公子门下。与卻芮不同,这卻氏兄弟为人豁达端正,都选择投在重耳门下。

颠颉才喝了一小口,咂巴了下嘴,兀自不过瘾,恨恨道:“你个臭赶马的,老子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喝上两口不带尿骚味的酒,又被你给搅和了!”

先轸将酒壶递与卻縠和卻溱,两人喝了几口,又将酒壶递于栾枝,这栾枝祖上原也是晋国的一支旁枝,曾经显赫一时,但渐渐没落下来,到了栾枝这一代,仅是个士人而已,栾枝为人沉稳严谨,投靠在重耳门下后,深为重耳所器重。

众人轮流擎着酒壶喝酒,不多时便底部朝天了,众人又把重耳拿来的肉分着吃了,口中大赞庖厨的手艺。

先轸把重耳拉过一旁,小声道:“公子,听说今日夷吾立了大功,向晋侯献了一只五彩的山雉,可是当真?”

重耳道:“你也听说了,这山雉非同一般,可谓是鸟中奇兽,今日被二弟擒获,实乃我晋国之福!”

“这正是小弟要说的,适才小的与夷吾身边的一个随从同在一处喝酒,那厮多喝了两杯,就言不由衷起来,埋怨夷吾在晋侯面前得了大功,他们这些出力的却得不着一点奖赏。小弟用话暗中套他,他说若不是他和弟兄们踏遍了整个山林,合力把山雉射杀下来,哪里轮得到夷吾在晋候面前邀功。”

重耳吃惊道:“这么说,夷吾在君父面前是一派胡言了?”

“此事非同一般,主公如若得知夷吾行此诡诈之事,必定大发雷霆。”

重耳思忖片刻道:“此事万万不可对他人传扬,否则不仅夷吾和卻芮声名扫地,君父亦是脸上无光。”

“小弟明白,晋侯那边,公子准备如何交待?”

“夷吾首次随父出猎,急欲建功,难免心浮气燥些,不必同他一般计较。”

先轸道:“话虽如此,只是如此一来,这第一次比试,夷吾就将公子比下去了。”

“今日出猎,难得天赐瑞兆,既然君父高兴,咱们何必去扫他的兴。”

“小弟听公子的。”

重耳又叮嘱道:“此事就是兄弟们也不可透露,颠颉是个藏不住的,若他得知,必定心中不平,私下鲁莽用事。”重耳交待一番后,和众人饮了一回酒,又回大帐去了。晋侯与士大夫畅饮一番后,也各自散了,回营中歇息。

当晚刮起了大风,第二日风停了,却下起雪来。晋侯依旧兴致不减,安排兵士继续在林场围猎,谁知野兽不论大小,竟似被一夜的风都吹跑了,找了几个时辰踪影全无。半日才打到一只从山上跑下来觅食的黄羊。

晋侯只得收兵回营,待雪停了再做计议。谁知这雪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三日三夜,山林里的鸟雀也越发没了踪迹。军队所带粮食不多,本为数日之需,到了今日已所剩无已,全靠那日猎得的兽肉充饥。众人原以为晋侯会就此打道回城,不想晋侯丝毫没有开拔的意思。

直到第四日雪才见停,一早晋侯披了狐裘大氅,走出大帐,踱至军营前,仰望天地,见远处的山川,似玉龙横卧,又如瑶池仙境,纯净得不见一丝瑕疵。

晋侯正在赞叹,毕万来报,说在军营附近抓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疑是奸细。晋侯命将此人带来,见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精瘦汉子,身上带着弓箭和砍刀。此人见了营前的阵势,跪在地上不敢喘一声大气。

晋侯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营前窥视?”

“小人哪里敢偷看长官们,小的只是个猎户,家住二十里外的凹石沟,家里排行老二,所以人称杨老二。因家中老母得了急症,巫医说需新鲜的鹿尿作药引子,小人这才冒雪进林子里来,不想雪大迷了眼,误走了道,闯到长官们的营盘来了,还望大人恕罪!”

“你可知这片林子为晋君狩猎所用,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林捕猎吗?”

猎户越发把头磕得急,“小的听是听说过,只是晋君一年也难得来一回,小的偶尔才进个山,打点野货糊口度日!这几日雪天路滑,猎物也不好找,若不是老母病得急,小人原也不来的。”

梁五道:“真是个糊涂东西,为了老母也好,为了老父也罢,你违抗了君令,就是死罪!”

猎户只是磕头,口中念叨:“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晋侯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人,大人必是统帅大军的将军了。”

晋候见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稍稍放下心来,道:“念你是为了老母,这次暂且不罚你。我问你,林子前面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山有多高,地有多广?”

猎户定了定神,方道:“说起前头那山,我们原来管它作霍山,因它挨着霍国,霍君时常往山上去祭祀天地,又因这山高耸无比,最高的峰顶上常年云雾缭绕,人们说天上的仙人常从那里下来,所以霍君又在山字前头加了个太字,称其霍太山,想来意思是天下最高的山吧!”

梁五喝道:“你只拣要紧的说来!”

“是,是!要说最高的地方,小的也没去过,那里山壁陡峭,一般人是爬不上去的,往常我们只在这边的林子里打猎,若要过那边的山头去,就要多叫几个猎户同往,恐被猛兽给伤了。”

“这山中有什么猛兽?”

“这山里的鹿、羊不计其数,还有那虎、狼、豺也是常见的,这时节下了雪,熊罴和蛇都钻地下去了,要不偶尔也能见着。”

“你既认得路,就带我们去山里兜一圈,打几个野物回来,我自有犒赏。”

“这位长官,我知你们都是了不得的好汉,只是这时节却不是打猎的时候,山里边沟子多,路又险,落了雪认不得正道,万一困在里头,只有冻死的份。”

东关五当即喝道:“蠢夫,你若还想见你老母,只听长官吩咐就好,哪用得到如此啰嗦!”

猎户一哆嗦,又是跪地磕头。晋侯当即吩咐下去,让荀息点了十辆战车,带三百名甲士,跟随自己前往山中,其余大夫留在营中看守。重耳和夷吾也来请愿前往,晋侯也许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6 12:52:31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手足之国

一行兵马向山上开拔,初时还能勉强行进,走了一段崎岖的爬坡路后,马车的轮子便陷入泥地里,动弹不得。

晋侯问猎户,“此处距离最高的山峰还有多少脚程?”

这猎户巴不得别跑这趟,当即回道:“长官,还远着呢,别说这个大雪天,就是平日里,猎户也很少往那头去的,带足了干粮,没有个七天八天的回不来,何况长官带了这么多马车,怕是还没到这个山头,干粮就吃完了。”

晋侯遂命全军弃了车马,背了干粮衣物等辎重,徒步前行。猎户无奈道:“不是小人不带长官们走,只是家中老母还病着,等着小的回去熬药端汤呢!”

晋侯一翻眼,“你打一头鹿卖多少钱?”

“约五百个布币!”

晋侯向毕万道:“回营之后,给他一个金锭!”

猎户喜不自禁,自往前头去带路。晋侯换了身戎人打扮的行装,身穿斜襟短袄,外披犀甲,脚蹬辟水兽皮靴,让赵夙、毕万作先锋,自己随后,荀息带领众甲士跟进。虽说雪天行路十分不易,但全军一路默默跋涉,行进中依然队列肃整有序,看得猎户也在心里暗暗赞叹。

晋侯一边走,一路留意着地形,叫赵夙在布帛上画下地图,又让人在要紧的岔路口标上路牌,留下标记。队伍走走停停,行程十分缓慢,加上雪地湿滑,因此走了两个时辰,不过走了二、三里。

众将士虽不解其意,军中有两人却看出些端倪来。荀息随晋侯征战多年,知道晋侯对霍国早有觊觎之意,只是霍国国君也是姬姓之后,平日与晋国三划田疆,敬而远之,也不曾少了对周王室和晋国的四时进献,晋侯一时也找不出借口侵伐。

另一个暗自嘀咕的却是卻芮,他知晋侯素来是个爱炫武扬威之人,此番打猎却低调而行,浑不似从前那样动辄数百辆田车,浩浩荡荡,鼓乐震天,便知其另有打算。

卻芮见夷吾背着满满一袋箭矢,道:“公子,前方路陡难行,你尽可将箭矢等狩猎之物弃在道旁,等回来时再取!”

见夷吾不解,卻芮道:“主公此行并不为狩猎,公子背负着这些累赘之物,徒然累人而已。”

“不为狩猎,是为什么?”

“公子想,晋候出发时虽声称打猎,却一路只留意着地形,根本不往猎物多的山林中去,反而取道上山,岂非可疑?”

“这里已近霍国地界,翻过这座山,就是霍国,君父难道是为了……”。

见卻芮点头,夷吾方才醒悟过来,遂弃了弓箭,轻身上路。

猎户带着兵士行到一处谷地时,天已微曛,晋侯令全军找了一处避风的低地,埋灶生火,就地搭营过夜。当晚天气虽然寒冷,好在兵士们都带好了御寒之物,众人在营内生起火堆,铺下厚毛毡毯,晚上也还过得去。

晋侯大帐内,东关五和梁五早早地添了火盆,把酒烫了,伺候晋侯喝酒暖身,两人又脱得赤条条的,轮流把衾被捂热了,侍候晋侯睡下。夷吾和卻芮同住一个营帐,让随丛们守在帐边的火盆旁,随时听侯传唤。重耳和一帮兄弟们在地上铺了草垫子和毛毡,大家围着火盆和衣胡乱睡了。

次日早起,猎户照旧在前带路,走了半个时辰,猎户向晋候道:“长官,这里已到了耗儿沟,再往前去,就是十八盘了,山路险、猛兽多,猎户们走到这里就不往前去了。”

晋侯一指前方:“翻过前面那个山头,是否就是霍国?”

“那座山前头有个断崖,人是走不过去的,但有一条小路,需往西面绕些道儿,可以翻过那座山去,只是……”

“只是什么?”

“此路十分隐蔽难走,不是小人自夸,就是常在这里打猎的,也没几个能认得的……”

毕万喝道:“不要啰嗦,就说你能不能带我们过去?”

“但凭长官吩咐,小人因霍君不许我等晋人进城买卖,小人就在山中寻了条小路,绕过前门,直接往小道进城去,一来二去,倒也颇为熟脚,只是此路十分凶险,若无人领路,外人是万万走不得的。”

“你带我们上山走一回。”

猎户本想卖弄自己认路的本事,一见毕万的凶煞样子,也不敢多说,连连称是,走到前面带路。众人置身于山谷中,望前头那座主峰,高插入云,冰天雪地中似瑶池玉柱一般。众兵士跟着猎户,在林中砍荆棘,过泥坑,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踩出一条褐色的泥路来。

又走了两个时辰,晋侯一行人走至一道狭谷前,猎户停下道:“咱们已经穿过断崖,只要过了这个狭谷,往前再走一段,就是灵谷峰,从上往下,霍国就看得见了。”

晋侯打量眼前的峡谷,纵深约七、八十丈,两边是剑削如平的山壁,抬头望不见山上的树木,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行。

猎户向晋侯卖弄道:“这道峡谷有些意思,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过,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人要是守在这儿,就是再多的军队也是过不去的。”

晋侯心里一动,让正在画地图的赵夙给此峡谷取名为生死峡。过了峡谷,晋候留荀息和数百士兵在此守住谷口,自己带了赵夙、毕万等人继续前行。这一段上山路十分难行,如今又被雪覆了路,更是迷茫难辨,军队走了多时,才寻着上山的路。

猎户这时看自己,原本褴褛的皮袄皮帽,更添了不少豁口,寒风直往里头钻,心里叫苦不迭,又有后面那个黑脸长官,一对鹰隼般的眼睛无时不刻地盯着自己,让人觉得心里发怵,猎户几次想停下歇息,又把话咽了下去。

一行人路不停歇,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爬上了这座高峰的山头,登时物移景换,眼前一片开阔,连绵起伏的高坡上,白雪皑皑,远处雪松点翠,一群黄羊和数只牦牛正在地上用蹄子拔拉着雪堆找草吃。

重耳一口气爬上山,眼前的景色让他直抒胸臆,笑着对几个弟兄道:“我说动物们都往哪里躲起来了?原来寻了这么个好去处,也不枉费了咱们一路翻山越岭寻了一日。我眼下腹中闹得慌,大伙儿可愿意跟我去打两只肥羊,烤了正好下酒吃。”

先轸、颠颉等都是好猎之人,当即就随重耳直奔羊群而去。夷吾劳顿了一日,也正想舒展一下筋骨,打只羊来下酒暖身,想起弓箭已被自己丢弃在半路,颇有些懊恼,向卻芮埋怨不迭。

众士兵爬了一日的山,疲顿不堪,此时都安下心来,有生火烘衣的,有就地整顿安营的。晋侯任他们自去,自己只留心观望山势,赵夙和毕万陪同两侧。晋侯走至山崖边,从上往下朝西面观望。远远看去,纵然覆了雪,几十里外的霍国都城依然清晰可见,城墙高耸,旌旗飒飒,城外沟田阡陌,村庄隐翠,正是一派安祥宁和的景色。

晋侯叹道:“真是百里沃土啊!周武王当年将此地给了霍叔,以监管商纣之遗民,可惜霍叔随同管叔蔡叔勾结武庚,作乱犯上,被废为庶人,这封地却保留至今,但霍叔的后人怕是再难有所作为了。”

毕万道:“霍叔无能,他的子孙更是些庸碌之辈,守着一隅沃土却碌碌无为,主公数次想与霍君做些往来交易,他却将主公的好意等闲视之,拒之不理,这样的君主,不如主公出兵把它灭了。”

赵夙随即请愿道:“主公若要打霍国,末将愿带头领兵出征,只需给我一百辆车乘,不消十日,便可将霍都拿下。”

晋侯大笑,“两位爱将有万夫不挡之勇,区区霍国,仅凭一座霍太山,岂能保它国祚长久!只是当今天下诸侯庸碌之辈甚多,我等怎可仅因其无所作为,便不顾同姓叔伯的情分,而出兵征讨呢?周王那里岂非又要给寡人罪加一等?”

赵夙与毕万不知晋诡诸究竟何意,唯面面相觑而已。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7 13:08:11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一病不起

重耳与兄弟们一番围追堵截,猎得一只黄羊,众人欢天喜地地捡柴、点火,将那黄羊在火上烤得嗞嗞作响。此时已近酉时,晋侯在山后背风处找了一处平整的草地,让士兵搭营筑帐,今晚就在山上过夜。先轸和颠颉等人围着火堆烤火,带的酒都喝光了,无乐子可寻,重耳就在林中砍些竹片,做成竹哨来吹,这里卻氏兄弟用木材和兽皮做成手鼓,以兽骨为槌,边击鼓边唱歌,到也热闹。

见重耳带头,一众将士也大声吆喝起来,也有猜拳行令的,也有放声高歌的。夷吾和卻芮不喜唱歌,只在一旁看他人玩闹。

晋侯见大家玩得尽兴,也不去搅了他们的兴,只叫起猎户,让他带着在附近的山头走走,指明一下道路。

猎户道:“这些山头其实也没个准名儿,我们猎户随口喊着的,长官不记也罢,下次再要来时,只要叫上小人就行。”

晋侯道:“这片坡子松柏甚多,就给此地取名松柏坡吧!”

两人爬上附近的一块高地,朝下面谷地看去,见士兵们载歌载舞,冰天雪地中恣意笑闹玩乐,明亮的火焰将巨大的山谷照耀得忽明忽暗,犹如广袤的雪地中开出一朵艳丽妖异的花来。

晋侯看了片刻,见天色已暗,正要下坡,忽见前面松林中有一高大身形,蹒跚行来,因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所以,晋侯大声道:“来者何人?”

那身形突然没入一棵大树后,晋侯走上几步,欲一查究竟,那黑影飞快地从树后窜出,朝晋候飞奔而来,近至数丈,晋侯方看清楚是一头体型巨大的棕熊,那棕熊原本直立行走,走得近了便四肢着地,向自己飞奔而来。

晋诡诸还来不及抽出腰间长剑,棕熊已扑面而至,晋诡诸情急之下,一把抓过身旁的猎户向前推出,棕熊瞬间将猎户扑倒在地,晋诡诸转身向坡下逃去。猎户刚刚还在想着自己的金锭,不料竟会生此变故,还不及反应过来,已被棕熊咬断了脖颈。

棕熊咬啮了几下,见猎户已然不动,又起身来追在前奔跑的晋诡诸。晋诡诸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见棕熊紧追不舍,料想躲不开来,遂拔出腰间的长剑,藏身在附近的大树后面,待棕熊追至跟前,突然从树后闪出,奋力一剑刺出,正中棕熊的胸膛。那棕熊也是强悍万分,胸口虽鲜血喷涌而出,犹是没有倒下,一面怒极而吼,一面挥掌来拍晋候诸,晋诡诸躲开身去,又从后面连砍数剑,棕熊方才血流而尽,倒地身亡。

棕熊的怒吼声惊动了众人,赵夙和毕万第一个从营地赶了过来,见晋诡诸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两人将棕熊和猎户的尸身带回营地,将士们都围过来观看,都说如此身形巨大的棕熊,确实难见,晋候英武,以一人之力就斩杀了此兽。

晋诡诸神色凝重道:“猎户为了救护寡人,被这畜生伤了性命,甚为忠烈,寡人心中实是不忍,就将他的尸首埋在此地,将这个山头命名为猎户峰,这座山谷命为忠义谷吧!”

当晚众人将熊皮剥了,将熊肉烤来吃,众人见晋诡诸闷闷不乐,毕万道:“主公,猎户虽然死了,但能为主公献身,也算是死得其所,毕竟哪能人人都象主公那样,有天神护佑之福呢?”

晋诡诸道:“可惜寡人还未将去霍国的路全部探明,猎户就已经死了,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晋诡诸遂让赵夙带人查访去往霍国的道路,赵夙领命去了,这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将剩下来的熊肉和羊肉吃了,一边等赵夙的消息。一直到傍晚时分,赵夙才回来,向晋诡诸复命。

赵夙道:“末将今日一早带人寻路下山,寻了几个时辰,果真寻到一条小道,可通至霍城郊外,末将不敢惊动霍人,走到山下就回来了,沿路已作上了标记。”

毕万道:“主公若能出奇军,翻越霍太山,从小道进入霍城,保管打得霍君措手不及,更可免了我军围城攻坚之苦!”

晋侯笑道:“万兄弟莫非喝多了,寡人什么时候说过要攻打霍国了,让寡人出兵手足之国,岂非让天下人指责,该罚,该罚!”

毕万忙起身道:“是末将醉得糊涂了,自罚一杯,向主公认错!”

夷吾也因昨日自己未能随侍君父身侧,而致君父遇险,自认罚酒三杯,重耳愿与夷吾同领。见天色已然不早,晋诡诸命在山上再过一夜,明日一早起程下山。

次日,晋侯醒来,便感头痛不适,想是昨日在山上受了些风,也不在意。众人取原路下山,虽没有猎户引路,晋侯已将路线记得烂熟,因此一路无甚大碍。将士们在狭谷边与荀息会合,荀息告之晋侯,这两日往山上来的人甚少,不过发现两个砍柴的当地猎户,也只在前面林子一带行走。晋侯这才放了心,回到山下,将车马重新编整入伍,又把猎得的羊皮、熊皮做成兽皮筒子挂在车前,以示此番出猎所获不凡,然后往驻地而来。

到了次日,晋侯原想就此率军回绛都,不想自前日感了风寒以来,竟一日重似一日,到了营地后已是下不了榻,东关五急召军中的医官前来诊视,医官说是因风邪引起的痹症,若初发之时,以针砭刺之,则可将邪气导之体外,现在三日已过,风邪已入筋骨,且于寒湿相合,郁结于五脏,非灌于汤药,配合养息之法,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方能痊愈。

晋侯虽身在榻上,动弹不便,耳中却听得真切,勉强开口道:“寡人哪里等得到七日,快去寻最好的药方来,给寡人服下,寡人二日后便要起程回都。”

医官无奈,只得退下去抓药,营中药材又不曾带得齐全,少了两味药材,又差人火速往距此六十里开外的城邑里去找生药铺,一来二去,又耽搁了两日。晋侯虽怒医官不力,但此时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东关五和梁五在旁劝着,重耳和夷吾也常来陪伴左右,规劝君父安心养病。晋侯无奈,只得暂且安下心来住着。

此时的晋国后宫之中,早已是腥风血雨,哀声一片。自从耿姬让永巷令严查章含宫,永巷令便将骊姬姐妹从骊戎带来的一众宫仆全部关在暴室中,逐一审问,然后逼他们在罪状书上画押,这些宫仆们受酷刑熬不过,不得已画了押,永巷令命人将他们全部杖毙。若是从别的宫指派过来的宫人,或是章含宫的旧宫人,自认撇清和骊嫱的关系,写下认罪书,方有机会能出去。一时间,后宫之中人人自危,唯恐自己和骊姬姐妹有过纠结而被牵连进去。

玉蟾宫中也是乱作一团,耿姬虽还未下令严查玉蟾宫,宫中的世妇、女御,但凡有些品级的,纷纷跑至惠安宫,请耿姬和蕙姬撤了她们的位分,情愿到惠安宫来当个宫女,那些无品的宫女内侍,也跑去樊雍宫和鱼丽宫,央求着卫姬和芮姬,把自己要了过去,就算做个最卑贱的奴录,也是好的。

骊姞知道留他们不住,凡是来请求离宫的宫人,不等他们开口哭诉,一应挥手让他们走。一夜之间玉蟾宫彻底冷落下来,每日的朝谨唯有骊姞一人坐在大殿上,宫中的姬妾们再也无人来拜见,宫人们也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了骊姞从骊戎带回来的几个旧仆和止水数人而已。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8 13:05:36 +0800 CST  
写了这么长时间小说,觉得也挺有感慨的,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先秦的历史,因为就象任何事物都有一个渊源和开山鼻祖一样,先秦文化就是后世所有文化的源头,它就象一块璞玉,荒蛮却瑰丽,美质与杂质俱存,各种思想百花齐放,百家之言竞短争长。秦始皇虽然统一了全国,严酷的中央集权制度却将皇权抬到一个空前的高度,皇权神授,天下兆民皆沦为刍狗,而后世的皇帝将这种皇权进一步强化,终于成功地将中国人民禁锢成奴颜媚骨的官本主义,直到封建帝制被彻底打破,而中国人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先秦历史不好写,时代太过久远,各种资料欠缺,所以本人参考了大量的史实,象《春秋》《左传》《国语》《史记》《周礼》《大学》《中庸》都是必读书目,但这毕竟是一部小说,小说还是以情节吸引眼球为主,所以不足之处敬请谅解!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9 11:09:04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议定罪行

这日骊姞见大殿内的木炭还没送过来,便让止水去内府司催催,止水去了半日,还不见回来。骊姞一人坐着发呆,有个名叫息的小内竖,平日里只负责端水、换尿壶,见骊姞坐在诺大的宫殿里,天已擦黑,却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便寻了油灯来,点亮了,放于骊姞旁边的案几上,又往冷却的火盆里添了柴,就着火盆上烫了一壶水酒,端在骊姞面前,“娘娘还没用晚膳的吧!先喝口汤,暖暖身,小的去膳房催他们把晚膳拿上来!”

骊姞这才转过神来,看见内竖息,想了片刻才记起他来,原来这小内竖本是曾姬身边的人,因他不慎将水盆内的水洒在地上,曾姬罚他脱了衣服跪在宫门口淋雨,骊姞不忍,便为他求情,曾姬道,“狗一样的奴才,连个水盆都拿不住,还不如扔水里喂鱼,这样的奴才,你要你拿走!”骊姞便将他收了下来。

骊姞此时也觉腹中饥饿,道:“你去后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就随便拿些过来,也不用让他们费事另做了!”

内竖息去了良久,才捧了一食盒回来,骊姞打开食盒,见是半稀的掺了稻米的菜羹,诧异道:“膳房就剩了这个?”

内竖息又从袖中拿出两个糗饵,也不敢说这是他乘人不备时拿的,只道:“惠安宫今日有晚宴,庖人们都到那里去打下手,后膳房缺少人手,所以只剩了这些,娘娘暂且将就一下!”内竖息盛了一碗汤羹,递到骊姞面前。

骊姞饿极了,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来喝了几口,见内竖息用袖子抹泪,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莫不是你也没饭吃,正饿得慌,我就赏你个饵吃去吧!”

内竖息却哭得越发厉害,抽噎道:“小的见娘娘往常锦衣玉食,每每用膳,非十数人不能侍候周全,这才不过几日,娘娘竟寒酸至此,此等饭食,连奴才这样的人都嫌看不上,看着娘娘下咽,小的着实心里发酸!”

骊姞叹道,“饭食虽粗陋,我却并不以为意,实在是我食不知味啊!想起我那姐姐被关在章含宫中,耿夫人不许所有人等进出,此刻别说饭食,就是性命都可能随时不保,就算你拿来的是山珍海味,于我也是一样无甚滋味!”

骊姞又道:“小息子,如今人人都想寻新的去处,你或去求求曾娘娘,把你要回身边,即使做个杂役,也好过陪着我受苦。”

内竖息扑地跪倒,哭道:“娘娘当初把小的救下来,小的便铁了心跟着娘娘,就算被拉到暴室去杖毙,小的也不离开玉蟾宫半步。”

“姐姐往日总说做奴才的,个个都是奸滑无义之徒,不想你却是个忠心护主的。我们姐妹若能过得此难关,今后必定重重赏你!”

骊姞手下的宫婢,伊豆和禾秀,正拿了食盒从宫外进来,见了骊姞面前的糗饵,道:“原来娘娘早就有人伺候着吃上了,却叫我们在膳房好等!这个天气你也去外面走一遭试试,横竖你在宫里暖和着,却拿我们来寻开心。”

别的宫女都跑的跑,走的走,唯有伊豆和禾秀是耿姬打发来的,之前受耿姬所托,照看着玉蟾宫的诸多事务,先前受了骊嫱的一顿打,略收敛了些,如今见骊嫱遭了难,剩下一个骊姞,恐怕也是芭蕉叶上垒鸟窝——好景不长了,所以根本不把骊姞放在眼里。

骊姞只得忍气吞声,道:“我刚才实在是饿极,才让小息子去找了些吃的,这会子我也饱了,你们拿来的自己吃罢。”

伊豆见案上的食盒中还剩了不少汤羹,道:“如今可比不得往日,娘娘要什么就使唤什么,惠安宫的那位,才是正经主子,象娘娘这样的,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有人给你拿饭就将就着吃吧。”

骊姞实在听不过,起身对内竖息道,“你随我到外面走一趟!”

骊姞起身去寝室,翻出一件狐皮斗篷来穿上,让内竖息打着灯笼在前,一同往蕙安宫去。

身后禾秀对伊豆道:“让她自去,横竖耿夫人那里只说让多看着点,也不是事事都得陪着,刚才那一趟走,我的脚现在还兀自冻着!”

内竖息原想找人抬了轿子去,宫门口却连个门人也看不见,无奈只能陪着骊姞一路走至惠安宫。

此时的惠安宫内,盘馔交错,暖香浮动,耿姬请了各宫主位娘娘前来用膳。席间耿姬向各宫敬酒致谢,为着清查章含宫一事,让各宫都受惊不安,如今尘埃落定,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其中樊雍宫主位卫姬,因公子无端前阵子病着,清查章含宫时未能同去,今日在耿姬面前尤显殷勤,只夸耿夫人办事果决,不失公允,后宫中没有人不称道的。

宴毕,蛾儿端上水盆,耿姬在铜盆内净了手,用丝巾擦干了,方才接过手炉,在 上坐下。卫姬坐在耿姬旁边,向前探着身子道,“今儿一早玉蟾宫中的掌仪和掌容带了十几个宫人来向我恳求,说有人听见玉蟾宫内夜间有哭声,搅得她们心里惶惶,想在我樊雍宫找一处偏殿暂住,我也没答应她,只说此事还需请耿夫人示下,夫人看……”

耿姬道:“真是胡闹!宫中向来宫规严明,按祖宗惯例,后宫之中以夫人为大,六宫之中又以各宫的主位为首,各宫所在姬妾宫人,每日需向主位朝觐请安,侍奉左右,主位如有行止不当,违礼乱纪之事,方能向我上报,怎可因一句宫中流言便擅自移宫别住?这么荒唐的事,你还来向我禀报,枉你做了这么多年樊雍宫的主位。”

见卫姬脸上讪讪的,蕙姬道:“姐姐也莫怪她,这事儿也是自骊姬进宫以来头一遭儿。以前谁听说过姬妾们擅自越过主位娘娘,跑到别的宫里躲风头去的。这两天就是我那里,哭着跪着要我收留的也不少,我只说让他们都放宽心,先回去各自安分着,耿姐姐心中明白得很,谁是谁非自有主张,断不会放过一个有罪的人,也不会冤屈一个清白人!”

耿姬道:“章含宫的事还未了结,玉蟾宫又起风波,主公不日就要回城,此事还需尽快了结才好!”

薄姬坐于毡毯上,捧着手炉,犹嫌寒意浸人,让婢女在毡毯下再加了层厚棉褥子,方才勉强坐定,听众人所言,冷哼道:“那日我就说,她们两个是亲姐妹,哪有一个犯了事,另一个还能全身而退的理!清查了章含宫,玉蟾宫自然慌了手脚,往后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呢,岂不是被我言中了!”

卫姬道:“夫人,依我看,不如把玉蟾宫一并查了,留着骊姞,那是后院里养虎,终究是个祸患。”

芮姬道:“章含宫一事已牵连各宫人等众多,若把玉蟾宫又查了,只怕后宫人人自危,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

耿姬点头:“玉蟾宫中多是当年狐姬留下的滕妾宫人,是大夫狐突的旧族,公子重耳和夷吾的娘家人,清查起来怕是多有不便。”

卫姬道:“玉蟾宫到也不必全部清查,骊姞如今已是没了娘的羔儿,无人帮衬,夫人只需找个她身边的人来,问出个不是来,便可与骊嫱拿在一处,一并处置了!”

薄姬用帕子捂了心口,作惊恐状:“那可不就是载赃嫁祸吗?”

卫姬恨声道:“夫人你听听她说的话,这儿就薄姬是个最没心没肺的,好事歹事都被她说尽了,反把别人弄得里外不是人!”

耿姬叱道:“你们两个怎么如此不识事体!骊嫱现在人还在章含宫,虽然我已让人将章含宫禁闭起来,但那个主犯赤奴宁死也不肯在罪状书上画押,永巷令也无法给他治罪,你们却还在这里斗嘴,真要等着晋侯回来再把骊嫱放出宫去?”

卫姬和薄姬都不言语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19 13:10:35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以退为进

蕙姬道:“此番永巷令办事怎得如此不力?平日见她拾掇宫女内竖到是挺利索的,怎么拿个没了根的寺人一点招都没有?”

芮姬道:“听说此人本是骊嫱从骊戎带过来的一个护卫,到晋宫后自愿净了身,在骊嫱跟前做个执事寺人,颇有一身武艺在身,不管用火烫他,用刀剜他,都不认是骊嫱使指他杀了女椒!”

蕙姬道:“就算他不认,有别的宫人做的供词,又有凶器做铁证,也可断得了他和骊嫱的罪了,耿姐姐何必非要做到面面俱到呢?”

耿姬道:“我什么时候草率行事过,若在宫中落下口舌就不好了。此事即已交给永巷令办了,你们大可不必操心,只是骊姞那边不可再轻举妄动,万一真的闹出大事来,晋候回来了便不好交待了。”

蕙姬道:“姐姐说得有理。此前早就闻言,骊姬姐妹两人多有不和,我也曾拿话试探过骊姞,见她偶有怨怼之色,只不言明罢了。她又是无甚主见的人,姐姐若能将她拉拢过来,到也省了不少手脚!”

卫姬冷笑:“听说蕙妹妹和骊姞私下互有来往,骊姞送了不少把玩之物给蕙妹妹,还把骊嫱手下的舞伎也送给了蕙妹妹,蕙妹妹也常暗中照应着,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耿姬打断道,“卫姬,道听途说之事怎可当真,此事不得胡言乱语。”然后转向芮姬道:“芮姬,你看骊姞那边该如何处置?”

芮姬笑道,“我也没什么主意,只是听蕙妹妹刚才说得还在理,若没了骊嫱,骊姞便是那没了主角的戏台——唱不起大戏,只要夫人今后对她指点一二,她哪有不依的。”

卫姬虽觉不痛快,但也拗不过众人,大家又坐了一阵,见已近戌牌时分,才各自散了。

耿姬差人将卫姬,芮姬,薄姬送出宫去。卫姬心中愀然不乐,走至惠安宫门口,正欲上轿,望见前头一内竖提着灯笼,引着一美人往这里走来,再仔细一看,那美人却正是骊姞。

卫姬高声道:“骊妹妹,这么晚了还往惠安宫来,看这天寒地冻的,妹妹出宫连个轿子也不打,让我看着都心疼,快将我的手炉拿来。”

婢女捧上一个铜制的兽首钮耳手炉,卫姬接了,亲自上前来,把手炉塞于骊姞怀中。骊姞推不过,只得伸手接了,不想那铜炉上的一对钮耳已被卫姬悄然扭开,骊姞刚捧过盖子,卫姬便把半截手炉往骊姞身上泼去,烧得红黑透亮的木炭并一炉热烫灰全部洒落在骊姞手上。

骊姞惊叫一声,疼得呲牙裂嘴,顿脚拍手地一阵忙乱,内竖息忙放下手中的灯笼,上前将狐裘上的火星拍灭,和木炭一并在地上踩灭了,再看骊姞已是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卫姬和身后的婢女已是笑成一片,卫姬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薄姬和芮姬道:“我好意拿个手炉给她,她却不是个享福的主,反把自己烫了一身,毕竟是蛮夷之地来的,在哪里都上不得场面!”

薄姬也捂嘴笑个不住,“只可惜了那身衣裳,好好的一件狐裘,烫得皮毛焦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骊妹妹吃手把羊肉,太心急了,把衣裳都烤糊了?”

芮姬见状咳嗽数声,用袖子掩了脸,只做不见,上轿自去了。骊姞看着她们各自上了轿,戏谑之声远去了,才拭了拭泪,整理了鬓发和衣袍,让内竖息去宫门口通报。不多时,有个内侍出来带骊姞进了宫,走进大殿,骊姞见殿内灯火通明,耿姬坐在上首,蕙姬在侧席陪坐,两人俱是眉目不动,神情叵测。

骊姞行了礼,耿姬将骊姞上下打量了一番,噙了一丝笑意,向婢女蛾儿道:“先给姞娘娘去换件衣裳!”

蕙姬道:“姞妹妹身量和我差不多,不如去我那里,我给妹妹找件上好的狐裘。”

骊姞道:“不用如此麻烦了,妾身有罪,遭此非难实不足惜,多谢夫人好意。”

耿姬道:“妹妹言重了,本宫向来对姐妹们一视同仁,只论对错,不论交情,姞妹妹若有任何委屈,尽管向我道来,我自当为妹妹作主!妹妹若自认有罪,也不妨向本宫说来听听!”

“妾身姐妹两个自幼生于骊戎,长于草原大漠,不曾有得半点约束,不想自入晋宫以来,步步艰难,处处掣肘,我那姐姐又是个骄燥的粗人,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我虽多次相劝,不仅不听,反到说我懦弱,果真如今犯下了弥天之祸,妾身自知是救她不得了,今日前来,并非为姐姐求情,一来为了向夫人请罪,为着以往我们姐妹俩的种种无礼冲撞,二来妾身有个请求,请夫人废了妾身的嫔女之位,准许妾身搬离玉蟾宫,到珍禽囿中当个宫婢,妾身感恩戴德不尽!”

耿姬和蕙姬都大为意外,原以为骊姞来惠安宫是为了给骊嫱求情,不想她竟说了一番服软的话。

耿姬心中正思量着,蕙姬道,“姞妹妹这又是何苦呢?珍禽囿岂是妹妹这样的人去得的。依我看,妹妹尽管在玉蟾宫住着,若闷得慌,就到惠安宫来坐坐,我和耿姐姐都把妹妹当自己人,看今后哪一个敢欺负了妹妹去!”

骊姞跪地不起,“妾身不怨别人,只怪自己福薄,玉蟾宫是万万住不得了,妾身在骊戎时,常与那些鸟兽为伴,若能当个宫婢,侍弄禽鸟走兽,妾身也不以为苦,只以为乐!”

耿姬道:“妹妹虽有过失,却罪不至此,这嫔女之位是废不得的,玉蟾宫也是主公亲自赐给妹妹住的,如今虽说冷落了些,妹妹若离宫他住,主公回来后,让我如何交待!”

“妾身知长姐罪孽深重,唯有妾身闭门修过,日日向神灵焚香祷祝,方能减轻罪过。主公若回来见责,妾身也如是回答,如一日不消除长姐的罪孽,妾身一日不回后宫。”

蕙姬转头看向耿姬。耿姬目不转睛地看着骊姞,缓缓道:“你起来吧!妹妹即有如此高洁志向,本宫也不强留了,妹妹在珍禽囿的居所我会派人安置妥当,定不让妹妹吃得苦去!”

骊姞叩谢起身,耿姬又说了些宽慰之语,才派人将骊姞送回宫去。

蕙姬看着骊姞走出宫去,向耿姬道:“姐姐,看来这骊姞还算明白,她若去了珍禽囿,咱们也可省了不少心。”

耿姬点头,“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仅查抄章含宫一事,就已闹得沸沸扬扬,后宫中已有诸多流言,传到外面恐怕对咱们十分不利。”

“姐姐不是已把章含宫禁闭起来,连着后宫也让耿厖派人把住大门了吗,外人如何会得知宫内的事?”

“耿厖只是廷卫令,论理无权调动宫中禁卫,这次他擅自调动后宫禁卫,只是权宜之计,时间一长,难免有风声传到外面,你需催促永巷令尽早了结此案。”

耿姬思索片刻,又道:“卫姬曾经收留女椒在她的樊雍宫一事,确实是无人知道吧?”

“姐姐放心,卫姬说了,此事除了曾姬和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外,再没有外人知道了。”

“这个主意又是那个曾姬出的吧,我看她到是个机灵的主,以后可以多提携着点。”

“此番曾姬确实出了不少力,仅她偷匕匙一事,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想来骊姞到现在还不知道插在女椒身上的那把匕匙,就是她和曾姬一起用饭时的那把。”

耿姬横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多嘴的,无事也要讲出三分是非来,这种事情你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还要讲出来,怕人听不见么?”

蕙姬故作娇嗔,“我也就是在姐姐面前心直口快些,哪里会在别人面前说去。”

耿姬冷冷道:“我将你荐到晋候跟前,从一个滕女封为女御,又升做嫔人,让后宫人人侧目而视,这天下可没有张口就能吃的现成饭,你可得好自为之。”

蕙姬唯有连连点头称是。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9-01-20 13:21:31 +0800 CST  

楼主:宣娇2018

字数:446324

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9:25:47 +0800 CST

评论数:737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