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玉之觞


简介:玉是沟通天地人三者的灵石,所以最早的“玉”字三横加一竖,寓意沟通天地人三者,外加一点瑕疵。所有的玉石最初都来自于顽石吧,经历混沌初开时的翻江倒海,岩浆炙烤,冰雪凝炼,独自穿越几亿回的斗转星移,最后留下一抹素月清辉,银河共影的记忆。所有的人都是一块璞玉吧,怀着一颗质朴的心灵,任千百回的雕磨、锤炼,拂去满面的灰质,终于成就表里澄澈的冰雪面容。回到二千多年前,君子无故不去玉的东周,每一枚玉石都见证了这个时代特有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当权利,爱情,荣誉,梦想,道义,欲望,这些最本真的情感激烈碰撞在一起,还能看到经过岁月磨砺后,那人性中一痕最纯真的碧色吗?







孟冬之月,寒意渐始,凉薄的阳光洒在晋国绛城郊邑外一处颓败的庄园,庄园内虽屋舍错落连亘,四周郊田绵延,却荒草丛生,沟渠枯涸,鸡鸣狗吠之声不闻,人烟往来之形难觅。唯在庄园西侧一间偏屋内,语声喧杂,沸议群咻,数十个宽衣博带之人,围案聚坐在一起,其中有年逾古稀的长者,有老成持重的中年人,也有不少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众人衣着打扮虽不尽相同,但锦衣纨绔,腰佩玉饰,显然都是煊赫的世贵畗族。

但听众人议论道:“游公子,你将我们从晋国四面八方召集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参观你的庄园的吧?”

那被称为游公子的道:“此处原是我族的一处田产,因久不打理,年久失修,未免荒废了些,怠慢了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游公子将我们叫来,可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游公子道:“自上次咱们将富公子逐出晋国,从此再无人在晋侯跟前进谗献媚,晋侯慢慢地也转过心意来,知道诸位才是晋国真正的有功之臣,况且诸位都是晋侯的伯叔子侄,同为姬姓叔虞之后,打落果实还是掉在土里,不倚仗诸位还能倚仗谁呢?”

一老者道:“晋诡诸果真如此说?”

“这还有假的?我出来之前,听宫里的内侍说,晋侯正在拟书,准备将晋国高梁一带数百万的田地分给绛城的晋族子弟们,诏书想来很快就会到了。”

老者道:“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晋诡诸也不想想,他不过是曲沃小宗的一个庶子,他的父亲凭着一时之勇,杀了国君,篡夺君位,自封为侯,若不是我们这些族老支持,哪有他坐稳君位的一日?”

众人皆附和道:“正是此话,论辈份资格,我们在坐的哪一个不是他的叔伯姑舅,按理这国君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若不是他的父亲、武公力排众议,向我等再三劝荐,晋诡诸岂能有如此风光的一日?不想他当上国君后,竟翻脸不认人,诺大的晋国,连一分土地都不分给我们,岂不是太过忘恩负义?”

众人正高谈阔论间,忽听外面车马声大作,便打发游公子出去探视。游公子到庄外一看,见数百匹高头大马,拉着十来辆大车,停在门外。车上覆以蓑麻,看不见下面是何物。马车上下来一内侍,高声道:“此处可是游公子府上?”

“正是,在下就是游某。”

“还有其他公子呢?让他们一起出来,晋侯有令要宣。”

游公子进庄去,众人听说晋侯派人来传令,便一同出庄来,见了如此多的马车,暗道:果不其然,不知晋诡诸要赏赐的是布匹、粮粟还是银钱?

只听那内侍道:“晋侯让小臣传的是口谕,晋侯有令,诸位都是晋国的旧族裔老,理应为国出谋划策,励精图治,不想尔等却整日图谋私利,尔虞我诈,屡次冒颜犯上,出言不逊。今日更是聚众谋乱,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人证物证俱全,立即就地处决!”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马车上的蓑麻被掀起,数百士兵车中一跃而起,拿出早已备好的弓箭,一通乱箭,将群众子射杀在地。片刻之间,血流遍地,令初阳无色,待哀号声渐息,站在内侍旁边的游公子向内侍道:“三十四人,一个不少,请回去转告主公,此事并无任何人知晓,让主公放心。”

内侍点点头,让士兵将尸首堆叠起来,放火烧尽,连着诺大的庄园也一把火烧了,然后带着人马绝尘而去。

游公子和内侍回到宫城,晋国的国君——晋诡诸在太庙旁的青阳阁接见了两人,内侍先将射杀群公子一事详细禀报了,晋诡诸点头道:“东关五办事利落,寡人回头再赏你。”

那被称为东关五的内侍退下后,晋诡诸向游公子道:“你确定此事没有任何人看见?”

游公子此时已换上一身大夫的装束,恭敬道:“请主公放心,走出这个宫去,再无任何人知道此事。”

“寡人知道你为今日之事筹谋已久,这些年冒充游公子,打入群公子内部,神不知鬼不觉的,驱逐富公子,离间众人,全是你一人的功劳。寡人先前就答应过你,倒下群公子,扶起你士蒍,如今寡人兑现承诺,赐你田地百亩,擢升为大司徒。”

晋诡诸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一寸见方的玉章,道:“这是司马,司寇,司徒,司空四大卿才有的玉章,你拿着他,明日就可赴任了。”

这被称为士蒍的游公子跪倒谢恩不迭:“我士蒍原只是宫中一带甲侍卫,出身平民,无德无才,受主公大恩,得以跻身于卿士之列,小臣今生感恩戴德,就是为主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自从诛杀群公子后,晋诡诸心底毕竟有些心虚,这日晋诡诸踱到太史局,这太史局位于宫城最西南侧,别门独院,并不与其他局府在一处。平日里编纂史书,记录国君和国中、及周王室治下的诸侯国发生的要事,为一个独立的机要部门,掌管太史局的是太史官郭偃, 因郭家祖上数代担任太史,无不是恭言谨行,书尽其实,到了郭偃这一代,自然是德高望重,为人景仰。

晋诡诸进了太史局,郭偃和其余书吏等起身相迎,奉入上坐。晋诡诸随意翻看着案上的竹简,道:“寡人无事出来走走。不知《晋书》编纂得怎么样了?”

“回禀国君,晋书已交给太傅杜原款主持,以记录晋国历年大事为主,目前已完成五十章。太傅考究详实,笔锋严谨,定能留传后世,不负国君所望。”

晋诡诸点点头,“由太史负责记录的《国史》近日可记载了什么事情?”

“微臣一日不敢懈怠,国君一言一行无小事,为君的不可不谨言慎行啊!”

“拿来让寡人看看。”

郭偃从堆叠如山的案几上抽出一卷竹简,递给晋诡诸。晋诡诸打开来看,见文字末尾写着:戊辰,孟冬,甲子日,晋侯杀群公子。

晋诡诸将竹简掷于地上,冷声道:“太史这是要让寡人留下万世骂名吗?”

郭偃凛然道:“记录国君言行,以提醒国君修身养德,是太史的职责,这也是文王建立周朝之初,设太史一职的原因。我郭家祖上数代历任太史,忠于职守,书尽其实,怎可到了微臣这里就玩忽职守。”

“寡人现在是一国之君,难道寡人要你改掉几个字也不行吗?”

“主公既然身为一国之君,就应以晋国万兆臣民以已念,朝乾夕惕,如履薄冰,若微臣为了主公一已之私纂改事实,岂不是助纣为虐,欲盖弥彰。”

晋诡诸盯着郭偃,冷声道:“你有几个兄弟?”

“微臣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晋诡诸向身后的东关五道:“去把太史的二弟召来。”

东关五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东关五将人带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削男子,低头站在堂下。

晋诡诸道:“你是太史的二弟?”

“正是。”

“寡人让太史在国史上修改几个字,太史拒不听从,要是寡人让你来当太史,你可愿意按寡人的意思办?”

男子跪下道:“郭家数代奉职于晋国,忠心可表日月,兄长一生恪尽职守,无有差错,还请主公格外开恩,饶恕兄长一次!”

“寡人可以饶恕太史,但你就得为他抵罪。来人,将此人推出去斩了。”

男子脸色惨白,被士兵一路拖拽出去。晋诡诸看郭偃闭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却并不开口求饶,便道:“太史可愿为寡人修改国史?”

郭偃依旧闭口不答。晋诡诸下令道:“将太史的三弟召进宫来。”

不多时,来人带到,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也不向晋诡诸行礼,只拿眼晴瞪着晋诡诸。

晋诡诸问:“你的二哥不肯为寡人修改国史,寡人已经将他杀了,寡人现在问你,如果让你来当太史,你可愿意为寡人修改国史?”

男子作了一揖,道:“我们兄弟三人死了以后,还请主公将我们葬在郭家的祖坟旁,也好叫后辈们知道,我们没有辱没郭家的先祖遗训。”

说完男子不待士兵上来,转身就往刑场上走。晋诡诸一时目瞪口呆,片刻后拍案而起,指着郭偃怒道:“你们郭家,就是茅坑里一堆又臭又硬的石头。”说完便拂袖而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4 10:55:29 +0800 CST  
第一章 太行明珠
此时距离晋国都城绛城百里远的地方,一支浩浩荡荡的兵车大军正缓步行进着。沿途扬起遮天蔽日的黄尘,周围漫入天际的杂草也纷纷噪动不安起来,将这一片尘封已久的荒凉驱逐殆尽。这支由战车和步兵组成的军队气势威武,行动整齐。走在最前面的一辆战车上,坐着三位勇士,坐于最左边的是主帅,面目俊朗,英气逼人,身着及膝的青铜盔甲,手握一杆大常旗,旗上绘着腾云探爪的蛟龙图案,整支军队将在他的指挥下应时而动,此人就是本支军队的统帅——晋国的世子申生。坐在中间正在驾驶马车的是驭手,位于马车右边的是申生的副将——里克,手执一根三丈长的长戟,主要负责保护主帅,并担任冲锋陷阵之职。

里克随晋诡诸南征北战多年,却从未象今日出征这般轻松,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军队,又看看身边一脸端庄的申生,压低声音道:“公子,要依我说,主公也太大题小作了。一个小小的骊戎,也需要出动咱们晋国二百乘的战车吗?”

申生淡然道:“骊戎国虽是小国,但多年来和赤狄部落纠缠不清,与东山皋落氏等部族暗中勾结,数次劫掠我国东去中原做生意的客商,此次出兵征讨骊戎也是情理中的事。”

里克道:“公子,主公放着身边的虞国、虢国不打,放着整日骚扰我国边境的赤狄也不打,偏偏绕远路,出重兵去打一个不起眼的骊戎,我听说晋候一直想为公子娶一位正室夫人,而那骊戎国主有两个貌若天仙的女儿,难道……”

“里将军,”申生打断他的话,脸上微微有些窘意,“君父自有他的打算,咱们做臣子的,执行君令即可,其他无需多想。此番出兵务必要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分心杂念。”

里克还想再说,见申生一脸肃穆,只得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转头一声吆喝,催促后面的人马快快跟上。

军队一路连夜急奔,奔至郦邑城下时,骊戎国主还在睡梦中,得到晋军来犯的消息后,连衣服未曾穿戴齐整,便召集了各卿大夫商议对策。可怜这小小的诸侯国主,自周武王分封诸候以来,偏安一隅,年年按礼制上贡周朝,不敢有丝毫不周之处,但地处强晋和戎狄之间,犹如在虎狼环伺之间偷生,纵使左右逢源,到处周旋,不过图个苟且安生,还是免不了被强晋所觊觎,这骊戎国主实在想不明白无征无兆的,这晋国怎么就公然侵犯自己呢卿大夫也是一筹莫展,任谁都清楚,骊戎国方圆不过三百里,国小力弱,全城将士不过加起来不过五十乘战车,都城郦邑多年未曾修缮,如何抵挡得住强晋的进攻?为今之计只能出城投降,希望晋国念在同为姬姓的份上,接受和谈,罢战休兵。

骊戎国主先派了使臣出城去,向晋军献上请降书,不多时收到申生接受请降的消息,便穿了身黑衣素服,长发披散,亲自打开城门,率着一众卿士大夫,对着前来和谈的申生行稽手礼,以示臣服。骊戎国主手持木盘,上面放着本国的镇国玉壁,沉声道,“我骊戎国自大周武王分封天下以来,恪恭勤勉,无一日敢违祖训,如今国力敝条,想来是哪里失了礼数,侍奉不周,有劳贵国世子亲自挥师来犯,还请不吝赐教。”

此时的晋军早已在城门前排好阵列,只等统帅一声令下,便可攻城。申生站于战车上,见骊戎国君亲自出城献降,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本是一场可打可不打之仗,骊戎国主即然识时务,也就免了自己大动干戈。

申生从战车上一跃而下,双手扶起骊戎国主。“骊公快快请起,贵国即诚心归降,我晋国又岂能失了礼数。贵国虽与我国早已订立盟约,以护卫王室,驱逐蛮夷为已任,不知如何却与戎狄屡屡眉来眼去,数次借道于东山皋落,使狄人侵袭我国边境,劫掠往来客商,不知可有此事?”

骊戎国主道:“实不相瞒,并非是我骊戎有意背盟,实在是我国民力衰微,不得已而与些戎狄人做些往来贸易,所得之利也不过用来接济民众,贡奉晋国和周王而已,至于劫掠客商一事,或国中有些流匪盗寇,侵犯了贵国的客商,我却实在是不知啊!”

“当初周武王在普天之下分封姬姓后裔,便是让天下姬姓诸候励精图治,对抗蛮夷,实行天下一统的礼治教化,而骊戎身为姬姓之后,却背弃祖训,忘本逐末,不思进取,天下诸候皆可讨之,你难道还不知罪吗?”

骊戎国主老泪纵横,双手奉上道:“这白壁已是我国最贵重之物,代表的是骊戎百里的疆土,现敬奉于贵国,除此以外,我愿奉上敝国国库内所有的珍宝,只求贵国能保全我骊戎国的封号,留一块寸土之地,让我等能祭祀于先祖的灵前,还请世子成全!”

申生道,“这个不难,我出征前,晋国国君已有令在先,只要你等主动投降,献出国都,我国可允其保留丽土一地,将宗庙一并迁至丽土,卿士大夫和民众也可自行选择迁至晋国或留在原有的土地上。但是我国国君还有一要求,请骊公献上你的一对女儿。”

骊戎国主呆了一呆,“寡人的一对女儿,人称“太行明珠”,从来爱若珍宝,未肯轻易示人,至今未嫁。如今既然世子到此,许是冥冥天意吧,寡人便将一对女儿奉上,愿世子善待之。”

至此申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骊戎国小言微,论实力晋国要灭他轻而易举,但毕竟同为周朝姬姓国,若只凭着与戎狄有染便出兵攻灭,只怕会得罪周天子和天下诸候,落个同宗攻戮的罪名。如今骊戎国主自愿投降,并献上女儿,自是省了不少麻烦。

骊戎国主当即邀请申生入城,并设宴款待世子和其手下一行。申生怕多生变故,不敢久留,当即辞别骊戎国主,带着一双“太行明珠”就起程回晋国去了。骊戎国主为一对女儿送上诸多陪嫁,用几十辆车子拉着,并送了数百的陪嫁仆从,浩浩荡荡跟在后面,骊戎国主一直送出都城五十里外,挥泪而别。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5 12:46:28 +0800 CST  
@宣娇2018 2018-12-15 12:46:28
第一章 太行明珠
此时距离晋国都城绛城百里远的地方,一支浩浩荡荡的兵车大军正缓步行进着。沿途扬起遮天蔽日的黄尘,周围漫入天际的杂草也纷纷噪动不安起来,将这一片尘封已久的荒凉驱逐殆尽。这支由战车和步兵组成的军队气势威武,行动整齐。走在最前面的一辆战车上,坐着三位勇士,坐于最左边的是主帅,面目俊朗,英气逼人,身着及膝的青铜盔甲,手握一杆大常旗,旗上绘着腾云探爪的蛟龙图案,整支军队将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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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骊戎到晋国的路程快马需要三天,带了两位公主,加上众多仆从,一行人只得慢慢行走。申生先让人快马回去禀报晋侯,自己护送两位公主策马缓步而行。申生在前面导路,骊姬两姐妹的琼车紧随其后。

这一对明珠姐姐名嫱,妹妹名姞,都是容貌过人,兰心剔透之人。虽说被父亲深藏于宫中,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过如珠玉一般,迟早是要送出去的,只盼能嫁个相得益彰的夫君,不求夫君为王,为公,只求是个谦谦君子便足矣。尤其是姐姐嫱,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身在深宫,却把中原各大诸侯名门公子了解得了如指掌,常暗自思忖:这天下只有三个男子方与我匹配,齐国的公子昭,鲁国的公子申,晋国的世子申生,若不能嫁此三人,我情愿以死明志。不想晋国的军队来得突然,自己还未来得及向父亲表明心志,便已被披上锦华重服,送入琼车之中。姐妹俩在心慌无主之际,打听得人说,前来迎亲的人正是晋国的世子申生,这才芳心落地,喜上眉梢。

眼见故国之路渐行渐远,自己的未来便如同这条漫漫长路,曲折蜿蜒,却始终见不到尽头,琼车虽极尽华丽,珠玉环佩之下铛啷之声终日不绝于耳,却也掩饰不住心绪的寂寥。唯一可解烦闷的只有马车前方的一骑白衣男儿,骊嫱数次偷偷掀开重幔,那挺拔的身姿不远不近走在自己的前方,不离不弃,却又若即若离,虽距离琼车五丈开外,却始终不曾转过头来。

“姐姐,听闻晋国世子申生不仅品貌端正,文治武功俱是十分了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不知可正是前方那位领路的男儿?”

“妹妹何须多此一问?只看他腰间所佩的玉觽,尊贵非同寻常,除世子外,再无第二人可以用得的。”

“姐姐好眼力,晋国当真是无愧为大国,只那一件玉觽,便已胜过父亲所用之觽了。只是听说申生他向来只监守国都,从不领兵打仗,为何这次亲自来骊戎,迎我姐妹去晋国?听说世子年已二十出头,但还未曾有夫人,难道……”骊姞说到这,不禁脸颊绯红,脸上却喜不自禁。

骊嫱道:“公子申生可称是位温文尔雅的君子,晋国上至公卿,下至庶民,无不交相称赞,且不论他今后能否继承晋候的大统,一女子若能嫁于他,也不枉为世上一遭了。”

听姐姐的话似乎与自己想到了一起,骊姞不禁芳心乱跳,“姐姐,你我在此处尽是一厢情愿之语,都不知这晋世子长相如何,是俊是丑,是长脸还是方脸,要是能让你我见一面方才好呢!”

骊嫱捂嘴一笑,“死丫头,没羞没躁的,你我公主身份,还未出嫁,怎可私下与外人见面,中原大国礼数甚多,咱们虽说是小国出身,可也不能让他人笑话了去。”
见妹妹低了头不语,骊嫱又扑哧一笑说:“只是咱们如今还未出骊戎边境,晋世子和你我也未定名分,便算不得有违礼数,你我堂堂公主,在骊戎国还不是想见谁就见谁,难道如今还见不得自己中意的男子一面么?”

骊嫱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便留了心寻找机会,誓要见上申生一面。这日人马正走得困乏,申生听得身后琼车内一声惊呼,当即勒马朗声问道:“公主何事惊慌?”

“公子,适才小女子不慎将丝帕遗失车外,此方丝帕是我心爱之物,素来帖身收藏,不知可否有劳公子把丝帕捡回?”车内声音如莺啼婉转,千娇百媚,让人难以拒绝。

申生停下马来,于道旁捡起那块帕子,只见洁白的帕子上,在右下一角,绣着一个嫱字,帕子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丝丝沁入鼻中。

申生将帕子折好了,交给随行于琼车后的婢女,转身上马去了。这婢女名叫琼枝,是骊嫱的贴身丫头,接了帕子后,递入车厢中,骊嫱暗暗地道了一声:“多事,”便打发琼枝到后头去了。

申生走了不多时,只听身后的车中又传来那莺啼婉转的声音,“公子,刚才风大,将帕子又吹落到外面,能否烦劳公子再为小女子捡拾一次。”

申生停下马来,微微转头道:“丝帕本为闺阁洁净之物,如今即已数次飘落在外,沾染泥尘,公主不要也罢了?”

骊嫱一时无言可答,只恨得玉牙直咬,却无可奈何,只得另外再寻机会。两日过去,这日听得传令官说已行至晋国地界,骊嫱知道如果人马进入都城,便再也无计可施了。当下细细留心。一日经过一处坡地时马车颇为颠簸,两人坐于车内左摇右晃,十分不适。到了日中时分,申生下令道;“全军就地休整,埋锅做饭。”

军马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停下来,士兵们各自拾柴寻锅,准备炊饭去了。骊嫱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偷偷掀开车帘朝外探望。

骊姞不解地问:“姐姐,你这是何意?”

骊嫱也不答话,见无人注意,扬起玉手,将那玉簪猛然扎进马尾,就听一声长嘶,受惊的马儿撒开四蹄,沿着山坡一通狂奔。骊姬的随从们正围坐在不远处的锅灶边,见了这一变故无不目瞪口呆,将士护卫等更是坐在远处,一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就见路边闪出一袭白影,如离弦之箭般朝失控的马车飞扑而去,众人看清那是公子申生时,白影已冲出数十丈开外。马儿慌不择路地往山坡下奔跑,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断崖,若是在平常,这种高头大马跳过数丈宽的断崖应是无事,如今身后还拖着一辆盛装的马车,自然不能与平时相提并论。

此时车内的骊姬姐妹早已脸色煞白,手足无措,两人紧紧抱作一团。骊嫱的指甲把皮肤掐得发白,心里开始有一丝悔意,原本只想引得申生的注意,趁申生过来时见上他一面,不曾想这受惊的马竟会如此狂躁,如今竟不知如何收场,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盼而已。

眼见马儿已奔至断崖边,一仰头、一抬足,正欲跃起,忽然一个趔趔,颈项上的缰绳被死死扯住,全身的力道硬是被拉了回来。这匹马本是一匹烈马,受此禁锢突然野性大发,四蹄腾跃,嘶鸣不绝,待要再发力前奔时,颈上的绳索被猛然割断,马儿一纵身向那断崖直坠下去。

车内的骊姬姐妹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马车已骤然停住。骊姞已瘫软在车内,骊嫱虽吓得不轻,还是颤抖着手。微微掀开车帘一角,见一袭白衣的申生双手紧握马车的辕木,左腿跪地,右脚顶在断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边。谷底传来一声轰鸣,连得地面也传来隐隐的震动,申生脚下的岩石随着细小的砺石一齐落入断崖。申生一声轻叱,把马车推离断崖数丈开外,一个鹞鹰翻身,自己也跃了开去。

骊嫱浑身如被定住,目光看着申生竟动弹不了,那一袭白衣下的申生,岿然挺立,如同这漫天荒凉中的一株白杨木,让人心中升起无限依恋之感。

申生走到马车前,并不抬头,抱手行礼道:“适才马儿失控奔逃,惊扰了两位公主,是在下看护不周所致,还请公主包涵!”

骊嫱脆生生一笑:“若不是公子武艺高强,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我姐妹俩已如那驽马一般翻入山崖,跌个粉身碎骨了。还要请公子受我多谢之礼!”说完盈盈地低头作揖,心中喜悦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接下来的路程申生加倍小心,常常是不离马车左右,这一路倒也平安无事。骊姬姐妹听着申生的坐骑一路蹄声踏踏,这原本枯燥单调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动听起来,马车内百无聊赖的时光似也过得飞快,不日就到了晋国都城绛城。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5 18:45:13 +0800 CST  
第二章 前路莫明

此时的晋侯正于宫室内和公子夷吾下棋。晋侯看了一眼坐于对面的公子夷吾,夷吾是晋侯的第三子,虽年方十七,却颇有沉稳大气之风。摆在两人面前的棋局正是春秋时期颇为时兴的六博棋局,棋子分为黑、白两组,双方各有棋十二枚,箸六根,行棋前先投箸,以得数多少定行棋步数,最后以吃掉对方的棋子多少定输赢。

晋侯见夷吾手握木箸,迟迟不投箸,道:“我儿何须思虑过多?你若能有幸掷出2数,这枚子方能走入“水”中成枭,如若不然,便被我的“散”子吃掉。若无把握,不如就此弃子保帅,或许还可挽回一些败局?”

“不,君父,我宁可放手一博,也绝不委曲求全!”

夷吾随即摇晃木筒,掉下一支3数的箸来。晋侯哈哈一笑,“我儿气势可赞,颇合为父的意,只可惜运气不佳,天不佑汝啊!”

“孩儿甚是惭愧,君父是得上天受命之人,所到之处无人不为君父的威势所折服,这棋局如同天下战局,孩儿怎可与君父的神勇相匹敌!孩儿认输便是。”

晋诡诸让人收了棋,站起身慢慢踱到了窗前,语气和缓却有几分伤怀,“幸得夷吾儿近日多与我相伴,下棋博弈,倒也解了不少烦闷。自你娘和姨娘相继去世,寡人身边虽有几位姬妾,却无人可以说得上话。”

夷吾道:“承蒙君父不嫌,孩儿愿日日过来陪伴解闷,也可多聆听君父的教诲。”

“你的御射功夫学得怎么样了,我让屠岸夷教你射箭,指法练得如何?”

“屠将军悉心教授,是孩儿太愚笨,还未完全掌握要领。”

“男儿万不可因杂务琐事而怠慢学业武功,我晋国自叔虞受封唐国,后改国号为晋以来,历经数百年,每一代君侯无不兢业惕守,南面护卫周朝天子,北面克戎拒狄,靠着金戈长矛打下了每一寸土地,才有今天的大晋。你身为晋国武公后裔,务必要继承祖上遗志,开疆拓土,尽我大晋未完的大业!”

一番话说得夷吾唯低头喏喏而已。晋侯的话锋一转:“这几日怎未见兄长?”

“听说前几日就出游狩猎去了,应是还未归来!”

夷吾知道晋侯问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重耳,这重耳乃同为翟国公主所生,与夷吾的母亲是同族姐妹,姐姐生的名唤重耳,妹妹生下的名为夷吾。这姐妹俩深得晋侯喜爱,却俱在几年前相继过世,留下两位公子互为表兄弟,自然比别的公子更亲近些。

晋侯略显不悦,“这小子总是不思进取,整日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走鸡斗犬,喝酒胡闹,三日后就是他二十岁的加冠礼,且看他到时拿什么献丑于众卿大夫面前?”

此时内侍总管,梁五进来禀报,称公子申生先行遣人回来,报说骊戎国主已举城投降,且献上人称“太行明珠”的女儿一双,不日后申生将携公主回国。

见晋侯有要事,夷吾便退了出来,回到公子府后,下人禀告大夫卻芮已在府上等候多时。这卻芮本是晋国上卿,晋诡诸见他学识渊博,才思敏锐,便让他做了太傅,专门教授公子夷吾诗、书、礼、乐。夷吾也是十分倚重太傅,但凡有疑难之事免不了要向师傅请教。

夷吾还未跨进正厅,卻芮已起身相迎道:“看来公子此去宫中,带回来的消息可谓是喜忧参半啊!”

“师傅一向好眼力,只是此番又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未卜先知?”夷吾进了正厅,不待仆人为他脱鞋,便已撩衣而坐。

“公子一向沉稳,这一路走来却步履轻快,显见心中颇为愉悦;走路时双目向下望着足尖,不似平日目光平视,显见心中有思虑之事,不知老夫所说对否?”

“太傅明察秋毫啊!我数日陪伴君父,君父今日对我似有嘉许之意,不觉向我坦露心意,只是申生不日就要回国,听说此番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骊戎国主举国投降,君父又要大加褒奖了!”

卻芮道,“此番主公让申生出兵骊戎,显而易见是另有所图。申生年过二十,却还未婚娶,只怕主公有意为他找一姬姓夫人。骊戎虽是小国,却也是周天子亲封的诸侯,而且听说这两位公主生得十分貌美,嫁于申生,也不算辱没了他。”

“君父数年前将那东皋国公主指婚于我,东皋乃一夷狄小国,显见是待申生要厚于我多矣!”

“申生是世子,为晋国储君,身负重责,为天下人所瞩目,任重就难保不会出错,为天下人瞩目就必定引起嫉恨,来日方长,公子何必急于一时呢。”夷吾知卻芮心中必有主意,便也不再多问。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6 09:56:12 +0800 CST  
这日晋侯卧于榻上,梁五与东关五各自侍奉左右,梳头揉肩,这两人是晋诡诸十分喜爱的嬖臣,因晋侯多年征战在外,常有腰疾和腿疾,时常旧疾未愈,新病又发,苦不堪言,有了这两人随侍左右,自然妥帖不少。且这两人善断人颜色,只要晋侯喜欢的无不投其所好,因此与晋侯常同枕而眠,服侍左右。又因这两人均是拿捏按揉的好手,手中力道掌握得恰到分寸,时缓时急,时轻时重,刚中有柔,柔中带刚,把晋侯伺侯得如神仙一般。

那晋诡诸的腰疾又犯,两人在晋诡诸身旁服侍,东关五为晋诡诸拿捏,梁五则替晋诡诸梳头。

梁五道,“主公,世子这几日去了骊戎,无人监国,这宫里宫外的事全赖主公一人操持。只这军务一事,主公便已是忙得分身乏术,自然又要犯旧疾!只恨我等不能为主公分忧!”

梁五长得白面皓齿,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不输于闺阁女子,一把金箅子在他手中灵活翻飞,不消多时便把晋侯一头半白枯乱的头发梳理得妥贴顺溜。梁五拿过铜镜给晋侯照看,东关五在一旁道:“那骊戎此番还算识时务,一见我晋军的阵势便乖乖称臣,不耗费我军一兵一卒,可见主公的威望早已名震天下。”

梁五换了一把箅子,开始打理晋侯的胡须,“骊戎国主也太不自量力,主公前番下礼聘问,他始终不肯将女儿献上,难道还等着我晋国派媒人去明媒正娶不成?想我堂堂大晋,当年除了齐姜夫人配得上我晋国一百辆车骑前去齐国迎娶外,还有哪个国家担得起如此礼遇?”

晋侯躺在榻上,轻轻挥了下手,“世子既将回国,庆功宴的事宜可安排下去了?”

“回主公,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主公对世子当真用心良苦啊!三日后正是公子重耳二十岁的加冠礼,到时两件事一起办了,也好叫宫中热闹一番。”

晋诡诸眯着眼睛,神情颇为畅快,梁五道:“主公,听说这骊姬姐妹容貌艳丽无双,且能歌善舞,聪敏异常,人称太行明珠,骊戎国主将她们藏于闺阁之中,从不肯轻易示人!多少诸候国想去求聘,都被谢绝门外。也难怪,听说骊戎国主一心想借她们攀附周王室,所以珍藏至今。”

“哦,”晋侯微微抬了下眼皮,“当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只怕我们说的还不及这对”天山明珠“的万一,否则,世子怎会已与那骊姬暗中私相授受了呢?”

东关五轻叱一声,“梁五,此等道听途说之言怎可在此妄议,谁人不知世子乃正人君子,此番去骊戎只为迎回两位公主,并非是前去迎亲,怎会与骊姬私下相交呢?”

晋侯突然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梁五急忙跪下,“主公,奴才罪该万死,拿这种捕风捉影之事到宫里来说,真该掌嘴!”说着就掴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此时有内侍进来禀报,称申生一行已进了绛城,请求面见主公,晋诡诸道:“让世子先回世子府安歇,今日不必进宫了,骊戎公主暂且安排在馆邑住着。”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6 16:11:28 +0800 CST  
第三章 重耳献礼
申生回到府邸,一连几日一直未得到晋侯的召见,几次入宫去,门人只说晋侯近日忙于军务,不予召见,只得悻悻回来。这日有内侍来世子府传达晋候的诏令,说晋候要举行庆功宴,宣申生准时赴宴。申生忙换了装束,来到宫中,宴会在外朝的正阳殿举行,晋国的各公卿大夫济济一堂,诺大的殿堂内座无虚席。

晋侯坐北朝南面朝诸宾客,坐在正席当中,因宫中没有正夫人,旁边虚放着一张坐席,下首是四个宫的主位夫人,分别是惠安宫的主位—耿姬,樊雍宫主位—卫姬,鱼丽宫主位—芮姬,和萃喜宫的主位—薄姬,以及晋诡诸的诸位公子和公主。

因晋诡诸已将公亲裔族大都诛灭干净,客席上坐的都是晋国的卿士大夫,及有官职在身的宫人。一干乐师已于殿内西南躬身而立,只待宴席开始便奏响钟磬。晋侯今日着一身绣着鸷鸟图案的青色衮服,头戴冕冠,腰间悬着两枚碧色玉佩。晋侯一抬手,顿时钟磬齐鸣。按照周朝礼制,晋侯手捧玉卮,朝诸臣举杯,众臣纷纷起身回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口中说着无非是“我晋国威势炫赫,让诸多蛮夷小国甘心臣服,世子年少勇武,不废一兵一卒,拿下骊戎,为我晋国栋梁的话。”

晋侯接受诸大夫的敬酒后,方才正式上菜。一干庖厨和膳夫鱼贯而入,将盛满食物的豆、簋等器物一一放置在宾客面前的食几之上,食物的分量和种类也依据宾客的爵位有所不同。此番出征因世子申生和里克的功劳最大,便比其余人等多了一份鹿肉羹,放于釜内被小心地端上。

申生的贴身小童名唤赞,盛了一碗汤羹,递给公子,“此番庆功宴乃是专门为公子而设,公子却为何似有心事一般?”

申生默然不语,心想此等心事怎好与人诉说。去骊戎之前,君父交代出战征服骊戎事小,务必要将公主带回。申生身为世子,向来只在国中留守,从未带兵出征,此番晋候让自己领兵,虽未明言,但明眼人都知道晋候有意要将公主嫁于申生为夫人,幸好自己也不辱使命,不仅不费一兵一卒,征服了骊戎,还顺利带回两位公主,谁知君父只将两位公主安置在馆邑,丝毫不提娶亲之事,一连多日未曾召见自己,申生心中拿捏不定晋候的意思。

申生想起那几日和骊姬姐妹一路相处,几乎未曾有过言语,却似了然彼此的心意,那日途中骊姬的马车受惊遇险,当时虽未将她俩的容貌看得十分真切,却依稀是一双丽人,至今嫣然笑语,让人怦然心动。

坐于申生旁边的里克凑过来道:“公子,你白白放着一席好菜眉头不展,你我前阵子骊戎之行紧赶慢赶,多日未曾进得油水,天天嚼干粮咽腌菜,这五脏六腑都闹腾起来。公子如若不吃,便赐了我这副肠胃吧?”

申生一点头,里克便端起那炖得骨酥肉烂的鹿肉,放于自己面前,不等下人为他端盘递叉,已夹起一大块鹿肉,狼吞虎咽地吞下。晋侯又命人给申生和里克各自送上一盘炙牛尾,两人俱离席谢过。里克问:“公子,可知主公将如何安置骊戎公主?”

申生摇头不语。

里克笑道,“我看公子不必为此事发愁!依我看,主公办此宴席一是为世子你庆功,二来趁此当着众公卿的面宣布世子的大婚喜讯,公子若不信等上半个时辰便见分晓。”

“果真如此吗?”申生心里暗暗轻叹。

酒过半巡后,晋侯发话道,“自我父考、武公登基为国君后,内平晋乱,外逐戎狄,匡扶周王,立威诸侯,创下赫赫战绩,开拓我大晋万里疆土。寡人自继承大统以来,一日无敢忘祖上遗训,立志建晋国于诸强国之列。如今周天子式微,各国诸侯先后掘起,争夺霸业。继郑国衰落之后,能与齐鲁两国相提并论的也就我晋国而已!”

话毕,宾客们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服。晋侯又道:“骊戎小国灭他本易如反掌,念他与我晋国同宗同源,同为姬姓之后,暂且留着他的宗庙,对我晋国而言,也可多一道西面的屏障。此次出征,世子申生不负众望,不费一兵一卒便令骊戎国主亲自出城献降,且献上了“太行明珠”之称的骊戎公主。想必诸位也对此姐妹有所耳闻,据闻艳色无双,尤其能歌善舞,今日诸位有幸,可与寡人共睹这对明珠的熠熠辉泽,也不枉世子这一趟千里迢迢的西戎之行了。”

说罢轻拍双手,下人立即将殿内的钟鼎等物一一撤下,一干乐师也悄然退下,换上一众手执铃鼓、胡茄的戎人乐师。两名舞姬从后面翩然而入。这两名舞姬面上俱蒙着面纱,身着窄袖束腰的戎人服饰,露着一截粉颈和半截玉臂,脚蹬一双狐毛长靴,更显得窄腰丰臀,袅娜多姿。

只这一身打扮,便把满座的宾客看得张口结舌。晋国同中原诸国一样,历来讲究礼仪典范,女子只有着深衣长袖,宽袍束发方才是见得宾客的体面服饰,更别提这对舞姬步态轻佻,一步三摇,腰肢摆动间藏着无数旖旎春光,全无中原女子那番拘谨庄重之态。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之际,申生却是脸色苍白,一颗心直往下沉。舞姬本由身份卑贱的奴婢所为,随主人意愿,如礼物般可赠可卖,君父若要将骊姬姐妹嫁于自己,绝无可能让她们在众宾客面前作此贱业,甚至抛头露面于众宾客,显见君父根本无意将骊姬姐妹嫁于自己作夫人。

万众瞩目下的骊姬姐妹却没有太多的想法,骊戎国最早原是戎人的一支部族,后来依附了周王,迁到沁水和太行山山脚之间的缓冲地带,周王又赐了姬姓,封为诸候,令其压制北面和东面的戎狄。所以骊戎历来与戎狄来往更为密切,民风一惯彪悍纯朴,全不似中原各国,讲究繁缛的礼节仪规。这跳舞唱歌本如同骑马打仗一样稀松平常,无论男女老少均是个中好手。姐妹俩今日接到晋候命人传来的口谕,让两人在庆功宴上跳上一支舞,两人想那世子申生必定也在坐,遂一口应允下来。

中原女子作舞时讲究进退有序,摆动适度,一举手一抬足都极有分寸,气度优雅儒美。戎人音乐节奏欢快,舞蹈奔放,动作挥洒自如,没有特定的表达方式,一收一放,一笑一颦皆为释放心中所思所感,和中原各国大为不同。此刻那些见惯了按部就搬的舞蹈的士大夫们,如见了异国的珍宝,早已将面前的美味佳肴置之度外,魂儿一齐跟着两舞姬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申生只觉心烦意乱,如坐针毡一般。他看了一眼晋侯,见晋侯此刻目不转瞬,手中握着酒樽,却忘了送入口中,酒水顺着胡须流淌到面前的案几上。

申生心里叹息一声,未等一曲终了,转头向里克道:“我适才多饮了几杯,微有不适,先行告退,请代为禀告君父。”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筵席。

这里姐妹俩一支舞刚刚跳完,东关五凑到晋侯面前,道:“主公,公子重耳回来了,正在殿外等侯。”

晋侯吩咐一干乐师和舞姬都退下,道:“让他进来,看这个顽劣子今日如何见寡人?”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7 10:20:02 +0800 CST  
不多时晋诡诸的次子,重耳走进殿来。这重耳长相颇为奇特,颧高鼻耸,眼有重瞳,与戎狄人的长相颇为相似。今日本是他的二十岁生日,应行冠礼,按周礼祖制,冠礼如婚礼、射礼和燕礼,乃人生四大要事,男子行了冠礼,便为成人,内承家业,外谋经济,诸侯大国君主素来重视礼法宗制,对各公子的加冠礼颇为隆重,因各公子行礼时除了拜见父母,还要一一拜见族亲中的兄弟、长辈,有威望的上卿大夫,从公子们的表现中,孰贤孰劣此时便可略一窥见。而世子行加冠礼时还要去周天子处奉礼献贡,以获得周王的认可,仪式可谓繁复庄重。晋诡诸早已让人卜了日子,备了礼物,只等重耳于吉日至庙堂受礼,谁知重耳竟只和下人说了声出去狩猎,便半月未返,直至今日加冠日,过了吉时方才匆匆赶回。

重耳进了殿,众人见他身着黑色礼服,系于腰间的绶带却缠得完全不得法,显而易见是匆忙打上去,未及整理,尤其是那一双布履,重耳走得急,竟忘了换上朝靴,那带了泥的半截鞋头露在朝服之下,甚是惹眼。

重耳向晋诡诸行礼,晋诡诸脸色不悦,“重耳,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回禀君父,今日乃丁未吉日,东方尾火星值宿,卯时存禄,戊时进福,君父于今日大宴宾客,必能成就谋略,得觅贤臣;儿臣能于今日加冠,必定荣华倍增,百祸不侵。”

“你到也是明白,即如此,为何贪于游猎,数日不归,如此荒废课业,何以立冠成人,何以治人,何以立德服人以治天下?”

夷吾从公子席中起身:“请君父息怒,二哥虽生性好玩,但也是识大体之人,今日虽误了加冠吉时,终究是及时赶回,想必二哥路上有不得已之事耽误了?”

晋侯语气严厉,“人之所以为人,在于知礼,礼义之始起于冠者,然后才能知君臣、辨父子、明长幼。我晋国虽比不上齐鲁礼教之邦,但历来尊奉周公之礼,为各诸侯所仰重。重耳身为晋国公子,却轻视礼法,不尊先祖,众卿以为应如何罚处啊?”

重耳兀自跪着,不敢抬头,大声道:“君父所言极是,儿臣甘愿受罚,只是领罚之前还请允许儿臣献上礼物,以贺君父得骊戎献降之喜。”

众臣也纷纷为重耳求情,晋侯一挥手,“罢了,看你衣冠不整,一脸风尘,如何能进庙堂受礼,徒让祖先蒙羞而已,你先回去歇着,听我随后发落。”

士蒍站出来道:“主公,公子乃国中一等一的狩猎好手,此番出猎多日,必是满载而归,或是寻得若干稀奇物事也不定,主公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呢?”

晋侯略一迟疑,重耳忙高声吩咐手下:“快让人抬进来。”但见四个体格魁梧的壮士,抬着一头庞然大物进来,轰然一声,随着担子一齐重重坠下。众人方才看清是一头体格硕大的犀牛,估摸少说有六、七千斤重的份量,可知这四人的力道非同寻常,再看这犀牛,竟浑身白色,鼻上一角通体乌黑透亮,众宾客一片窃窃私语声,难道此物竟是传说中的神物“贯云犀”?

众人纷纷啧啧称奇,重耳朗声道:“数年前,儿臣与君父一同狩猎,曾遇见此兽,当时君父连发数箭,未曾伤得此兽分毫,反倒惹得它狂性大发,伤了君父的贴身侍卫,如今虽然事过境迁,儿臣心中始终不能释怀,不能替君父将此畜生捕回实在心有不甘。儿臣着人多经打探,获闻此畜生时常在崤谷腹地出没,便领了手下一路追寻,几经周折才将此兽擒获,此中经过实在难以一一描述,今日能为君父了此夙愿,儿臣也便无所挂怀,唯愿甘心受罚而已。”

上卿席中有一老者站出,此人眼眶微陷,鼻梁高直,一头半白的卷曲须发,灰绿色的眼珠透着天空般的深邃,乍一看样貌和重耳竟有几分相似。此人即是夷吾和重耳的外公,晋侯的国丈,名唤狐突。当年重耳的生母狐姬,从翟国千里迢迢嫁来晋国,狐突便随了女儿一起来晋国,在朝中做了一名大夫,多年来对晋诡诸忠心耿耿,晋诡诸将其奉为上卿,甚为敬重。如今狐突的一对女儿早亡,只留下重耳和夷吾两个遗孤,狐突对两个外甥自然格外看顾。

狐突道:“主公,臣闻神兽天赋异禀,有感于天地而生,闻四方之气而动。犀兕乃福瑞之兽,通体白色更是百年难得一见,此祥瑞之物能现身一见便预兆我大晋国祚昌盛,今日公子亲手降服此物,如能祭于宗庙之上,主公怕是离霸主之日不远矣。”
晋侯轻捋胡须,狐突的一番话颇合心意,语气登时和缓下来,“愿承狐卿吉言,来人,给公子重耳置席上酒!”

一直跪着的重耳方才谢了恩,起身入了席,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众宾客纷纷上前围住白犀,想看个仔细。但见这犀牛皮褶粗厚,浑身竟没有一处伤痕,不知是用何手法使其毙命。

坐在重耳旁边的里克轻声问道:“公子,犀牛属最难袭杀之物,如此体量之物必定性极燥烈,一击冲撞便有千钧之力,捕杀此物向来以用箭为宜,只是这使箭之人需有神力在身,而且一箭出去时机和方位需错不得分毫,否则不仅不能伤之皮毛,反而激怒此兽,此物即无外伤,不知公子用何妙计将此兽击杀?”

重耳数日来为了追踪犀牛餐风饮露,食宿无所,今日见了满桌美味,早已食欲大开,将口、手上塞了个满满当当,见里克问话,鼓了腮帮子支吾道:“里大夫,请恕我无礼,先容我填、填满了这个酒囊饭袋再说……”里克无奈,只得看着重耳将面前的酒宴吃得如风卷残云一般。

就听大夫士蒍等人纷纷赞道:“这一尊犀兽,毛皮如此完整实属罕见,便是做五副上好的犀甲也绰绰有余,公子重耳当真不愧为神箭手啊!”

狐突道:“主公,此枚犀角通体乌黑,白色雾隐纹贯穿其间,当是名符其实的通天犀角,实属世间珍品,此为上天赐于主公之神物啊!”

重耳也起身道:“狐国舅所言极是,儿臣已寻得一良匠,可将此犀角制成举世无双的珍品献于君父,以贺天降神灵蔽佑,保我晋国国祚恒昌。”

晋侯点头道:“既然此物是你捕获,就由你全权处置吧!”

重耳忙作了揖,吩咐手下勇士将犀牛抬出,自己也跟着退出大殿去,留下宴席上一脸无奈的里克。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7 15:43:15 +0800 CST  
第四章 君命难违

申生自从宴席上回府后便闷闷不乐,一连几日,晋诡诸都没有再传唤自己。这日接到晋侯的诏令,令其即刻出发,前往周朝都城洛邑,贡奉今年的贺岁朝礼,并顺道去南面的伊洛之戎拜会国主,商议和谈事宜。

申生接到诏令后大为不解,把自己的师傅、杜原款请了过来。申生道:“君父这份诏令来得奇怪,弟子心里有些疑惑,还请师傅指点。”

“世子请说。”

“君父命我即日前往洛邑献贡,此事颇为奇怪。不说自周庄王薨后,我晋国已有数年未曾朝贡,即便要朝贡,此类外交事宜素来由大行人丕郑主持,何以君父仓猝间让我接手此事?”

杜原款乃是饱读经文的翰墨之士,沉吟半晌,缓缓道:“公子何必多虑?依我看,主公待公子如臂膀腹心,才委以重任。听说当今的周天子自登基后,在国中强取豪夺,进退无仪,政令不行,众大夫多有不服,王太后以及一帮旧臣不服周王,欲改立周王的叔叔王子颓为周王,联结卫国和燕国在洛邑内作乱,主公此番让公子出使洛邑,应是想借献贡之名窥探周都的形势,何况周王刚刚上任,公子前去朝贺,也可得到周王的认可,公子此行任务不可谓不重啊!”

“那又为何让我去伊洛之戎呢?”

“扬拒、泉皋,伊洛这三支戎族沿洛水而居,四处迁徙不定,向来是周王的心腹之患,如今王室有变,晋候应是担心戎人会趁机攻伐周都,所以与之和谈,以暗中牵制戎人,公子不可不体察上意啊。”

申生觉得此言甚是在理,心中顿时释然不少。第二日便收拾了行装,治备车马,进宫辞别晋诡诸,往洛邑而去。

再说骊姬姐妹自入了晋国,便一直住在馆邑内,馆邑内陈设、用度十分简陋,姐妹俩甚觉不便,住了数日,也未见公子申生前来迎亲,问了几个下人,也都说不知,心中不乐,不知申生究竟是何用意。

这日忽有下人来请两位公主进宫,骊姬姐妹方转怒为喜。当晚随前来接应的内侍上了马车。骊嫱有心想见识一番晋国的都城,掀开车帘一角,但见城内道路纵横,虽快到掌灯时分,道路上依旧马车往来不绝,酒肆、客栈门口依阳挂着灯笼,旌旗招展,跑堂的吆喝着在门外迎客。各国的商贩往来不绝,摊贩,武士、游侠等各色奇装异服的人三五而聚,累了就在酒楼外歇息。马车进了内城,宫城便巍然而立在眼前了,高阁飞檐,重楼叠立,卫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其规模和气势都不是小小的骊戎国能比拟的。

马车从一侧的小门进了宫门,姐妹俩又换乘一辆专在宫内行走的辇车,行了片刻,在一处大殿前停下,有内侍引骊姬姐妹从一角门进入,又穿过数重殿阁,沿着一条穿花长廊来至一处别致的楼阁。这里的景色和别处迥然不同,数十棵繁茂的梓树环绕在楼阁的两侧,一派浓荫绿意,显得十分幽静。天色虽然昏暗,依稀可见园圃里的海棠花开得娇艳妩媚。

宫内迎出来数名婢女,簇拥着骊姬姐妹进了内室,骊嫱见屋内垂挂着层层纱缦罗帐,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屋内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氤氲,方才明白这里是一处汤浴之所。

一名长相乖巧可人的婢女上前道:“奴婢奉主公之命,前来伺侯公主洗浴更衣。”
骊嫱问:“你家主公可是公子申生?”

婢女并不回答,只掩嘴轻笑,过来为两姐妹卸妆脱衣。

骊嫱携了骊姞的手,穿过数重粉色纱帐,来到殿后一处庭院,这里竟是一处天然的温泉,那温泉四周用错落有致的太湖山石堆叠而成,一段用汉白玉砌成台阶,池子边上建着飞檐挂角的凉亭,一抹翠竹掩住了凉亭的半边。泉水从中间的礁石间汩汩流出,池子中间升起袅袅白雾,片刻又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中。

姐妹俩走进池子,泉水温柔如处子的手,抚摸着姐妹俩每一处肌肤,骊姞此时面如桃花,一颗心如小鹿般乱撞,姐妹俩洗了半晌,赤身走出池来,刹那间当真是满庭春光,羞煞春睡海棠。

那婢女为姐妹俩披上衣裳,又有两个小丫头掌了灯过来,将姐妹俩引入后殿,扶至寝榻上,骊嫱见殿内陈设气派不凡,只这寝榻就极尽奢华,三面围立着青铜护栏,床板上镂雕着鸳鸯交颈相叼的图案,护栏一侧还挂着一个金制的铃铛。

那可人的婢女为姐妹俩铺好绣衾,笑道:“主公片刻即至,请公主稍待片刻。”又低下头去,凑近两人道,“两位公主切莫心慌,主公素来善解人意,最是体谅女儿家的难处,公主只需顺着主公的意就行。”

说罢吹灭蜡烛,悄悄退了下去。骊姬姐妹也知自己即然嫁至晋国,终有这么一天,只不知那申生是否真如传闻中系谦谦君子,心中不禁时喜时忧。骊嫱还心中略有些不忿,心道:“好你个申生,竟然也不明媒正娶,就将我俩接入宫来,未免太目中无人,我终究是要讨回公道来的!”

姐妹俩各有一番心事,彼此相对无言,殿内浓郁的香气只闻得人昏昏欲睡,暗夜中丝制的床幔发出莹润的光泽。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一阵玉石脆击之声响起,隐约见一身形高大之人来至榻前,骊姞慌乱之下抓紧了衾被。骊嫱缓缓伸出玉臂,抓住那来人的衣袖。那人掀开绣被一角,姐妹俩已褪尽衣裳,相偎而躺,任是在黑夜中,只觉满室生辉,风光无限。这一夜自不必说男欢女爱,那围栏上的铃铛竟欢闹了半宿,骊姬姐妹但觉精疲力乏方才沉沉睡去。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8 10:07:2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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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嫱第二日醒来时只觉浑身酸软,睡眼惺松间见一男子正由婢女侍侯着更衣。骊嫱这一看惊得睡意全无,但见这男子背影高大魁梧,却须发半白,举手投足沉稳凝重,浑不似申生那豪爽之姿。

婢女见骊嫱惊起,笑瞥了一眼,向那男子道:“主公,骊娘娘醒了。”

男子缓缓转身,骊嫱这一看惊得睁圆了杏眼,面前这人年过半百,举手投足俱有一番威仪,双目开阖之中,尽显凌厉。一身夔龙纹饰的长袍,腰佩纯色玉佩,晋国上下,除了晋侯之外,恐怕再无人能有此般装束了。骊嫱此时方注意到,骊姞蜷缩于床尾,正嘤嘤地小声啜泣。

此人正是晋诡诸,晋侯此刻脸色颇为温和,显见心情大好,语气中有一番亲切之意:“两位公主深合寡人之意,想寡人南征北战半生,虽建立了举世无双的功绩,身边却落落无人,数位夫人均不幸早亡,留下孤家寡人一个,竟无一人可以主持后宫,为寡人排谴寂寥。难得两位如花美眷如此善解人意,寡人就暂封你们为嫔女,一应礼遇如同次夫人,你们如能生下一男半女,寡人再擢升你们为如夫人。”晋诡诸踱过来,轻拍骊嫱肩头,然后缓步出殿而去。

骊嫱兀自呆坐,满心满腹的疑问、不解、委屈,刚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待晋诡诸走出宫去,骊姞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骊嫱表情呆滞,发了会呆,突然起身打开箱笼,翻出一条五尺长的绶带来,向骊姞道:“罢了,横竖咱们不可能再嫁于世子,留在后宫中打发余生,一生无望,还不如就此死了干净。”说着就要把绶带往梁上挂。
骊姞扑上前去,抱住骊嫱,哭道:“千万使不得,姐姐死了,独留下我,今后可怎么活?”

“你若想跟我一起死,我便先成全你。”

“我,我不敢,姐姐,难道只有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别的办法?一入后宫深似海,哪里还有办法再出去?”

“不,姐姐,你从小就主意多,你肯定有办法的。”

那婢女将晋诡诸送出宫去,晋诡诸对其交待了一番,婢女记在心中,转回宫来,见姐妹俩这番光景,心中早已明白,忙跪下拉住骊嫱道:“娘娘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主公对两位娘娘甚为喜爱,封赏高升是指日之间的事,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娘娘为何还要想不开啊!”

骊嫱定了定神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娘娘,奴婢名椒,原是主公身边的女御,晋侯专门指派了奴婢伺侯骊娘娘。”

见骊姞仍在轻声饮泣,婢女椒轻声道:“少娘娘何必觉得委屈?我晋国拥有千里沃土,万里田疆,哪个诸候国能与我国相比?晋侯一发怒,别说这宫城,便是太行山也要跟着抖上一抖。当今周天子也需倚仗我晋国北抗戎狄,南抚荆蛮,对主公尚忌惮三分。娘娘如今得了主公的宠,正是高兴都来不及的事?”

骊姞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还是兀自抹着眼泪,一面抬眼看骊嫱,双目涟涟,满是六神无主之意。骊嫱忙扯过一件亵衣给妹妹披上,“这里寒气重,仔细别着了凉,保重身子要紧。”

此时有个小内竖进来,手捧一个木制托盒,跪禀道:“奴才请两位娘娘的安,主公刚才下令,擢升两位公主为嫔人,恭喜两位娘娘,贺喜两位娘娘,奴才奉晋侯之命,特来献上给两位娘娘的赏赐。”

骊嫱问:“你叫什么名字?”

内竖道:“奴才贱名叫且,原就是章含宫的宫人。”

骊嫱看那托盒上是一对玉簪,一支白,一支青,用红色的锦缎衬着,显得更加润泽剔透。

婢女椒道:“娘娘,这玉乃是晋国垂棘所产,放在中原诸侯国里,也是无出其二的美玉。况且这等质地,只怕便是公子、上卿所佩的也不过如此了。可见主公对两位娘娘垂青爱怜之极。”

骊嫱拿过一支玉簪,绕弄于指间,见那一抹玉色竟把自己的纤指也比下去了。素知君子爱玉,唯有公卿贵侯方有资格玩玉、佩玉,却不知古来女子也以玉饰为美,贵族之女能得一二佩玉已属不易,庶民人家一生也无从得见玉容。骊嫱素来自视甚高,自认唯有美玉方配得上自己,其它玩物,任它金银珠贝、琉璃绢帛,皆是可弃的蠢笨之物。又常叹自己虽为一国公主,骊戎却是一子爵小国,国力衰微,难得国内有些玉石上贡,或经国外贸易流至本国的玉石,终是些不入流的二品,无一能中自己的意,此时见此美玉也不禁有些心动。

婢女椒看出了骊嫱的心思,趁势道:“娘娘如花似玉之貌,唯上这玉簪方才配得上娘娘,请让奴婢为娘娘戴上吧!”

婢女椒从骊嫱手中接过青玉簪,将满头披散的秀发在头顶绕了一个松松的髻,将玉簪插入秀发中,无须其它装饰,就显出一番清雅脱俗的气质来。骊姞在一旁看得竟呆了。

女椒又将白色的玉簪插在骊姞发髻上,拿过铜镜,给骊姞照看。但见镜中之人玉面含嗔,腮上一抹泪珠似雨后杏花,衬着头上的那根白玉簪,月中嫦娥也不过如此了。

骊嫱道:“唯有此物,方能配得上妹妹那举世无双的容貌。”

女椒替骊姞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宽慰道:“主公说了,让骊娘娘入主章含宫,少娘娘入主玉蟾宫,这可是宫中从来没有的事。后宫一共有六大宫所,分别是惠安宫,樊雍宫,鱼丽宫,萃喜宫,章含宫和玉蟾宫,两位娘娘刚入宫就封为嫔人,占了两宫主位,可见主公对两位荣宠盛极。”

骊嫱问:“一个后宫就有六个宫所,那又有多少姬妾呢?”

“晋国的后宫仪制按周礼诸侯国的礼制,设一位正夫人,三位次夫人,九妃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女,各诸候国按国力大小相应增减。我晋国是一候国,虽没有那么多姬妾,但经过晋候几次选秀,姬妾也是不少。自齐姜夫人去世后,正夫人之位虚悬,惠安宫的主位——耿夫人是如夫人品阶,如今掌管着后宫,其余的樊雍宫主位—卫姬,鱼丽宫主位——芮姬,萃喜宫主位——薄姬,都是次夫人的品阶。各宫的主位还管着下面诸多的妃嫔、世妇和御女,每日的朝见、请安,那是必不可少的。两位娘娘当了主位,日后宫人们都是以娘娘为尊,听其号令了。”

此时内侍进来禀报说,车马已在汤浴馆门口备下,请姐妹俩准备好了,就立即前往章含宫和玉蟾宫,接受封赏,行册封仪式。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8 15:52:37 +0800 CST  
先秦以前的称呼是个很大的问题,爷爷和外公一般称呼为公,或太翁,这里重耳称呼的是狐突的身份.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9 10:21:29 +0800 CST  
第五章 两宫主位

姐妹俩已是身不由已,只得穿戴齐整了,走出汤浴馆来,上了晋诡诸早已安排下的辇车,分别往章含宫和玉蟾宫来。骊嫱在章含宫门口下了轿,一众世妇、女御及宫人已在门口候着,见了骊嫱,一齐跪下行稽首大礼,然后将骊嫱前呼后拥地送入正宫。骊嫱进了门,心中暗暗惊异,只见殿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地上铺着轻巧柔软的簟席,饰以贝壳和钿螺,四周用丝线绣出云气纹的图案。镂刻精美的几案上摆放着各类青铜礼器和器皿,从盘、盂、壶到香炉,油灯,无一不是极具神工,流光溢彩。前殿和后殿之间用丝织的屏风和数道帷幕隔开,微风起处,吹起数重纱帐,逶迤曼妙,如在瑶池中漫步。

骊嫱在 上入坐,众女站在下首,骊嫱见为首的是个二十八、九的妇人,遂问道:“你可是章含宫管事的?”

那妇人道:“妾身女姚,是章含宫的世妇兼任掌仪一职。章含宫原主位是大狐姬,已去世多年,章含宫无主,妾身便暂摄宫中主事。这里是章含宫的人员名单薄册,和数年来的收支帐目,请娘娘过目。”

女姚献上竹简,骊嫱接过来,打开随意翻阅一回,骊嫱并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转手交给女椒道:“你先拿着,回头再看。”

这里众多女官和宫人按着品阶,一一上前,向骊嫱行礼贺喜,骊嫱点头应付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才行礼毕。此时东关五进宫来,向骊嫱宣读晋诡诸的册封诏书,女椒扶着骊嫱跪下接诏,东关五一番宣诏云云,骊嫱听着也不甚明白,任由女椒扶起,上前接了诏书。

东关五道:“恭喜骊娘娘,从此你就是章含宫的主位,骊娘娘了,这样的荣宠,后宫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骊嫱哪里在意,只淡淡道:“多谢总管大人了。”

东关五辞了骊嫱,又往玉蟾宫去宣诏。这里骊嫱正襟危坐了半日,只觉得脖颈僵直,正想回寝宫去,女姚道:“耿夫人刚才送来贺表,请娘娘接表迎贺。”

女椒在一旁示意,骊嫱早已不胜其烦,见女椒不断眨眼色,只当不知,起身向众人道:“坐了这半日,我也乏得很,诸位要是没事就各自回屋歇着吧。”说完转身就回寝宫去了。这里女椒和女姚等人只得各自退下。

姐妹俩既入得宫来,受封了嫔女,每日一早,章含宫和玉蟾宫的后妃姬妾都要到正宫来,向姐妹俩请安问好,因她二人刚入宫,又得晋候宠爱,众人都想摸摸姐妹俩的底细和脾气,所以早请安晚问好,分外地殷勤。姐妹俩在骊戎国长大,骊戎是个小国,四周多是戎狄民族,其民风民俗早已随了戎狄人,哪里有这么多规矩。骊嫱一开始还打起精神应付众人,后来日见烦琐,索性推说身体不适,所有人请安问好一概不见,只让女椒应付。众女便开始有些不满,也度量着这位骊娘娘不是和气之辈,背后颇有些非议,只是碍着两人正得宠,面上又无不巴结奉承。

晋候自得了姐妹俩,便日日夜宿章含宫和玉蟾宫,有时让姐妹俩同住一宫,晚上共同侍寝。但这姐妹俩不似别的姬妾那般,处处以晋候为尊,唯恐有一点怠慢。骊姞虽温婉可人,却总是淡淡的,与晋诡诸若即若离。骊嫱则更是常以冰霜示人,且喜怒无常,开心时肆意玩笑,不开心时哭闹怒骂,全不顺着晋诡诸的意,常令晋诡诸慨叹,自己虽为一国之君,擒虎豹,杀强敌,唯独拿姐妹俩一点办法也没有。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9 10:27:12 +0800 CST  
今天做一个统一说明,这是一篇历史小说,既然是小说,杜撰的成分肯定比较多,和历史会有些出入,虽然本人已经参考过大量史书,尽量不使作品脱离时代背景,但在具体的人名、地名、以及时间安排上,会有不少错误,加上本人水平有限,言词不当之处还请大家谅解。
本人创作之初,源于闲情之时,偶翻史书,感慨颇多,自觉所谓历史不过是一遍遍重复悲剧,日月交替,弹指千年,人性未易,变换的不过是一个个人名,所以一腔情志,寓情于小说,信手写来,满纸胡言,请大家勉强看阅!
至于朋友们的问题,我一般会在第二天回复,或有杂务缠身,偶有遗漏,敬请谅解。既然今生有缘,相遇于天涯,请彼此尊重、珍惜!
再次感谢到访的朋友们!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9 11:50:09 +0800 CST  
姐妹俩在宫内住了不多时就觉无聊至极。晋国虽说是诸侯大国,做姬妾的却只能日日关于这深宫大殿之中,哪比得上在骊戎时,骑马射箭、跳舞戏耍来得有乐趣,闷了也只能姐妹两人一起闲聊。

骊姞所在的玉蟾殿距离章含宫隔了几所宫门,虽不甚远,但互相走动也有诸多不便。唯一让骊嫱略为宽心的是自己从骊戎国带来的一应滕人中,晋侯把两名贴身侍女,一名细柳,一名琼枝的指派过来,服侍骊嫱。这两名婢女自小服侍在骊嫱身边,故用得十分趁手,闲暇时还可解闷儿。尤其是细柳,脾气温婉,还识得几个字,略懂些文墨,更得骊嫱喜爱。耿姬还将一小内竖,名叫且的分派在了章含宫,在骊嫱跟前使唤,这内竖且年龄虽只十四,却十分地机灵,常觑着骊嫱的眼色行事,到也顺意。骊嫱只是不喜欢女椒,但此女即是晋侯指派过来的,不敢十分造次,而且自己初入宫中,诸事生分,要靠她应付周全,所以只得暂且忍着她在跟前出入。至于其他从骊戎带来的滕人,经由耿姬安排后,有的被分配到玉蟾宫,有的则充入宫内各个府库司,担任仆从和使役。

这日骊姞带了贴身婢女止水,来章含宫闲坐,因耿姬指派了两个婢女,一名伊豆,一名禾秀,来服侍骊姞,这两人仗着原是耿姬身边的人,处处托大,对着骊姞指三道四,骊姞十分不喜,此刻见了骊嫱,不免埋怨起两人来。

骊嫱道:“你也是太好性情,你一个主子,还怕管不住两个婢女,管她是什么耿夫人、卫夫人派来的,你若嫌她们,我去帮你出了这口气来。”

骊姞忙道:“咱们初来乍道的,还是不要惹这个是非罢。横竖她们也就是嘴上多话些,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个耿夫人也不知是何居心,将咱们从骊戎带来的滕人一应打发到别处去,还另挑了几个人到咱们跟前,难不成是让他们来监视咱们的?”

正说着,忽听宫门口吵嚷声大作,骊嫱打发内竖且出去看看,且回来说是有一个黑脸赤发的奴仆,正在宫门口嚷着要见骊娘娘,被卫士抓住了,两下正欲大打出手。

姐妹俩听说,忙走出殿去,到了门口,果真见一身强力壮的奴仆,黑脸赤发,赤手空拳地与几个手执长戟的禁卫打斗,那奴仆坦露着上身,毫无惧色,与众人缠斗几个回合,禁卫一时竟近不得他身。

骊嫱大声道:“赤奴,不得无礼。”

原来此人是骊嫱从骊戎带过来的一名滕人,名叫赤奴,原是骊戎国的一名勇士,力大无穷,自愿充当滕人,跟着姐妹俩到晋国来。耿姬听说此人有一身蛮力,便不欲将此人留在章含宫和玉蟾宫,指派了他到牛羊司去当门人。赤奴在牛羊司呆了几天,禁不住被一伙宫奴又打又骂的,便不管不顾地跑到章含宫来,被宫门口的守卫拦住,不久又惊动了宫中禁卫,一齐过来抓捕,遂有了刚才宫门口的一幕。

赤奴见了骊嫱,方才停了手,跪下道:“娘娘,让奴才好找,奴才愿跟随娘娘左右,就是死,也不回牛羊司去了。”

骊嫱让禁卫都退下,唤起赤奴来,道:“我又何尝不想将你留下,但此事需由耿夫人作主,你暂且忍耐几天,我再向晋候求求情,看可有办法将你调回章含宫。”

女椒道:“恐怕此事也由不得娘娘。宫中有宫规,男子十六以下的可充任内竖,十六以上的男子必须到内廷司净了身,才能留在后宫充任寺人。”

赤奴道:“什么叫净身?”

女椒走上前,朝赤奴低语了几句,赤奴遂低下头,默然不语,女椒道:“依我看,你还是回你的牛羊司当门人为好,不说这天下的男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进宫来当寺人,就算是你愿意,净身这一关也不是这么容易过的,多少人熬不过十天半月,就死在了床板上。”

赤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猛然朝自己下身砍去,手起刀落,血溅之处,半截阳物已掉落在地。骊姞等人失声惊呼,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骊嫱几欲落下泪来,哽咽道:“你这是何苦?”忙命人将赤奴扶进宫去,好生休养。女椒也是被吓得不轻,手抚着胸口,心口兀自跳个不停。事已至此,女椒也是无话可说,羿日去惠安宫向耿姬禀明了,将赤奴留在章含宫,当了个执事寺人。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19 15:52: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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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恃宠而骄

这日骊嫱刚用过早膳,便有一世妇来传令。女椒忙扶着骊嫱行礼接令,那世妇四旬开外,脸上毫无表情,干巴巴宣道:“骊妃听令:晋侯今晚夜宿章含宫,着骊妃沐浴更衣,掌灯熏香,静侯酉时三刻。”

世妇宣完诏令,正待转身离开,不想骊姬起身道:“还请官人留步,烦劳转告主公,妾身今日有诸多不适,恐今晚不能陪侍,请主公移驾别殿吧!”言毕就竟转身入内里去了。

这世妇一时愣住,自任后宫掌仪数十年,由她安排姬妾陪宿事宜,传达君王旨意,曾见过无数后宫姬妾,个个无不翘首以待君主临幸,见自己如见至宝,恭敬有加,喜在心头,这骊姬虽说正值宠幸,却直接断然拒绝侍寝,着实太拔扈而骄了。

女椒忙跟来内室,拉住骊嫱的衣袖,一连声道:“万万使不得呀,这个世妇是耿夫人跟前的掌仪,负责后宫姬妾侍寝事宜,娘娘怎可将她断然拒绝。再说咱们做奴婢的,只能听从主公的吩咐,怎可自作主张呢?”

“有什么使不得的,后宫的妃嫔姬妾多得是,我这里服侍不了,他不能去别的宫?”

“蒙主公侍寝,是多少人想盼都盼不来的,娘娘却还要推却,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骊嫱不屑道:“谁爱抢就抢去,反正我不稀罕。”说完就去榻上歪着躺下了。

女椒道:“奴婢虽职分低下,但有句话还是想劝着娘娘。娘娘虽然现在荣宠无限,但这宫里如昙花一现,盛极而衰的姬妾多得去了,娘娘若想长久地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可不能如此任性而为!”

“哦,依你说,该如何做呢?”

“娘娘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耿夫人已几次差人送了贺礼来,娘娘怎么说也得去回拜一下,也不能总是推托说身子不适吧。虽说娘娘正受着宠,毕竟耿夫人还掌着后宫呢。”

“晋国礼节繁褥,每次拜见都要行个三礼六规,让人不胜其烦,这几日晋候天天不是章含宫就是玉蟾宫的跑,我也侍候得乏了,懒怠走动,回拜之事以后再说吧。”

女椒无奈只得退下。

这日到了晚间掌灯时分,骊嫱洗漱完毕,早早地就准备睡觉了,女椒一面拔弄着油灯,嘴里还咕哝不休:“娘娘,今日之事可真吓熬奴婢了。奴婢服侍主公多年,从未见有姬妾主动把主公往外推的。按理说主公这会儿应该来了,该不会是因娘娘的一番话真的着恼了吧?”

骊姬本闭着眼假寐,听她实在烦人,便道:“我今天不知怎得嘴里发苦,你去膳房看看,让他们做个点心来,要清甜可口的。你亲自盯着,别让他们偷懒了去,做好了赶紧拿过来。”

女椒闻言一脸不乐,“这半夜跑腿的事打发外头的奴才们做就得了,何苦还要我亲自跑一趟?”

骊嫱睁开眼道:“我是晋侯最得宠的姬妾,你是我跟前最得力的奴婢,我的一应大小事不由你管着让谁管?难不成你捉摸着我在晋侯跟前失了宠,竟使唤不动你了?也罢,你要想攀高枝尽管及早另谋他处。”

女椒被她一番抢白,无言可答,这才悻悻地去了。

细柳打来一盆水,来至骊嫱寝榻前,为骊嫱梳头,见女椒一脸不快地出去,不安地问:”娘娘,今日之事当真无碍吗?晋侯他会不会……”

骊嫱手中正拿着玉簪,微微地出神,“你怕了?想当初你随我在草原上射鹰猎狼,尚且不惧,他晋侯难道是一只老虎,把我们都吃了不成?”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大笑自外而内进来,“妙极,妙极,寡人第一次听见被人称呼为老虎,寡人一向被人称呼为明君,中原霸主,抑或奸雄、枭夫,既然当今天子自称为龙裔,我这个老虎也勉强当得了。”

来得自然是晋诡诸,细柳早吓得跪倒在地,琼枝跟在晋诡诸身后,跪下道:“娘娘,主公方才进来时,不许奴婢先行禀告。”

晋侯道:”都起来吧,若不是我无意闯入,怎听得到骊妃对寡人的盛赞呢?”

晋诡诸搀着骊姞走进内室,骊姞走过来,坐在骊嫱床榻上,关切道:“主公听闻姐姐身体不适,便来我玉蟾宫略坐了坐,和我一起用过膳后便约了来看望姐姐。”

骊姞又俯身轻言道:“主公心里可是对姐姐关切得紧呢!”

骊姬坐起身来,下了床榻,向晋侯行了礼:“妾身无甚大碍,许是来晋国后水土不服,近日来甚感倦怠,不思饮食,倒让主公挂心了。”

骊姞道:“我们姐妹泣别亲人,远离国土,不远千里来到晋国,姐姐许是太过思念家乡了。”

晋侯用一只手抓起骊嫱的脸,抬起下巴,见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桀傲淡漠的表情,如秋水般澄澈的双眸中有暗流闪动,令人难以揣测。

晋诡诸道:“吩咐下去,让医官明日一早来给骊娘娘看看。”

骊嫱转过脸,退开一步道:“主公若真有心,只需让众人勿扰我姐妹俩即可。我们素来闲散惯了的,比不上中原国家的女子,知书达礼,礼节众多,只怕我俩有些鲁莽无礼之处私下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你若不喜欢,后宫中一应回拜,见面之礼都可免,只需在宫中静养即可。各式宴飨之礼,你便随个喜,露个面也就罢了。”

骊姬姐妹没想到晋侯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骊嫱依旧脸上平淡如水,行了礼谢过晋侯,转身在绣褥上坐了,依旧让细柳为自己梳理。晋诡诸站在骊嫱身后,见她秀发如瀑,愈发衬得颈背上的肌肤如琼脂般细腻,不禁走上前,接过细柳手中的梳子。细柳会意,和琼枝打了个眼色,两人铺好了榻具,下了帐幔,退出寝室,在宫门口挂上一盏红灯笼,任由夜色在章含宫温柔地弥漫。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0 10:00:17 +0800 CST  
第二日,晋诡诸又差东关五和梁五送了不少绸缎,珠玉过来,赏赐给姐妹俩。时下正值春季,与戎狄休兵罢战之时,晋国借此休养生息,晋侯也乐得把征伐之事暂且搁下,陪着骊姬玩乐宴饮。

姐妹俩虽美,只有一件令晋侯不乐,这骊嫱脾气刚烈,嬉笑怒骂全凭一时的性子,任晋侯百般迁就,只对他忽冷忽热,让晋侯全摸不着头脑,浑不似别的女子那般低眉顺眼,只一味迁就自己。可越是如此,晋诡诸却越是欲罢不能,想尽法子想博骊嫱的欢心。除了赏赐金银珠宝外,晋诡诸知道姐妹俩爱看乐舞百戏,便让东关五从宫外搜寻了不少俳优舞伎,日日陪着姐妹俩戏耍。骊嫱又从众舞伎中挑选七个最上乘的舞伎,这七人不仅面容姣好,体态柔美,而且舞技出众。骊嫱将她们安排在章含宫,叫来舞师教授她们技法,教了几日,又嫌舞师教授的太过刻板,拘谨,全然没了女子的那份灵动,遂把那舞师打发走了,亲自教舞伎们跳舞。骊嫱又叫来乐府的一班乐工为舞伎们伴乐,使得章含宫日日歌舞升平,笙歌艳乐不绝于耳。

这日骊嫱正在观看舞伎们跳舞,内竖且进来禀报说长漪公主到访。骊嫱素闻长漪公主的贤名,知道她是申生的亲姐姐,晋诡诸的嫡长女,忙亲自到大殿门口迎接。不多时只见宫婢们簇拥着一个美人儿进来,长着容长脸儿,眉眼高挑,朱唇含丹,与申生确有几分相似。

长漪未语先笑道:“早就听说宫里来了一对才貌无双的绝代佳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长漪是晋诡诸的嫡长女,地位自然非一般姬妾公主可比,骊嫱郑重行了拜手礼,长漪扶起道:“论理我早该来拜访妹妹,因我有冬天犯咳的毛病,所以拖到这两日天气和暖了才过来,还请妹妹见谅。”

“姐姐说哪里话,论理应该我先去拜见姐姐才是,因入宫不久,诸事不明,又恐礼节上有失,被人耻笑,所以至今不曾来拜会,妹妹我给姐姐陪罪了。”

女椒忙拿来绣墩,铺在地上,长漪拉着骊嫱的手,在绣墩上坐下,看着几个正在跳舞的舞伎,笑道:“我刚才远远地在宫外就听到细乐之声,听说妹妹酷爱乐舞,还亲自教授了几个舞伎,看来就是她们了?果真是不可方物, 我见犹怜啊,与宫中那些如出一辙的舞伎们不可相提并论。”

“姐姐过誉了,也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我不过教她们如何讨些乖巧而已。”

女椒奉上果品来,骊嫱有心想探听一下申生的消息,又不好直说,只得旁敲侧击道:“我在骊戎无拘无束惯了,来到晋国后整日闷在宫中,闲得无聊,又无人可以与我们姐妹说得上话,只得找些乐子,打发时辰。不象姐姐还有个兄弟,可以说说心里话,宫里宫外的也可以有个照应。”

“我这个兄弟,整日忙于国事政务,要替君父分忧,哪里有空到宫里来陪我闲聊,如今二十好几了,连个正室夫人也没有,我这个做长姐的也为他忧心啊。”

“莫不是世子已经有了意中人?”

长漪叹道:“我对这个同母一胞的兄弟还是颇为了解的,虽然他表面恬然如水,实则是至性至情之人,一旦陷入进去,极为感情用事,所以当年先母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长漪话题一转,道:“听说当初是申生去骊戎将妹妹接来晋国的,是吗?”

骊嫱点了点头。

“我这个兄弟,第一次出使他国行聘问之事,若是途中有对两位妹妹失礼之处,还请妹妹见谅。”

“姐姐言重了,世子恭谦礼让,是个难得的君子,何来的失礼呢。”

长漪看着骊嫱道:“世子身负继承晋国大统的重任,为万众所瞩目,只要有一点失礼逾矩,就会被小人所利用,想来这是妹妹和我都不愿看到的。”

骊嫱唯有默然点头而已。

长漪又道:“世子前日受晋候之命,前往周都觐见周王,没有数月怕是回不来,我的来仪宫正嫌寂寞无人,妹妹得闲了尽管来坐坐。”

两人又说了些话,长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末了道:“妹妹初来晋国,难免有些生分不适,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我既为一家人,以后便应互相依扶才是。”

骊嫱将长漪送到宫门口,看长漪坐上轿辇去了。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0 15:46:08 +0800 CST  
第七章 六宫首聚

转眼到春分时节,姐妹俩入宫也已有两月,正值春光明媚之际,晋诡诸召姐妹俩和耿姬、卫姬、芮姬、和薄姬同往宫苑宴饮赏春。这晋国的宫苑名为茨园,建成多年,武公入主绛城后,进行了扩建,开辟了万浪湖。晋诡诸后来又在湖边南苑堆叠了假山,名为犀山,今日的宴饮之处便设在犀山下,临近湖边的一处鸳鸯楼。

这日正是时光昼永,天气清和的好时节,园中一派花红柳绿的景象,姐妹俩在苑囿边下了轿,一路走进园来,但见细柳拂亭,燕莺求偶,沿着假山旁边种植的芍药、棣棠、木香、含笑等,竞相开放,有的素馨,有的美艳,千姿竞秀,不可尽观。这其中大都是姐妹俩不识的,女椒在旁为其细细讲解,两人俱叹赞不已。一路上女椒再三交待姐妹俩,将言行举止的规范详细告诉了,让她务必记住,以免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

姐妹俩到了鸳鸯楼,见众姬妾已然在等候,遂过来向众夫人行礼问安。姐妹俩均是第一次见四位主位,这四位夫人也是自报家门,向姐妹俩行礼致问。

骊嫱见耿姬是个四十开外的妇人,相貌平平,衣着简朴,但自有一番雍容的仪态气度。卫姬长得到是有几分姿色,穿着石榴红的绕颈深衣,头上花式繁多的副笄委委佗佗,似不堪重负,就要掉将下来。芮姬则约三十开外,低眉顺目,十分娴雅。再看薄姬,瓜子脸儿,薄唇小口,虽有一番弱柳扶风之态,却一脸傲慢鄙夷之色。

待晋诡诸到后,众姬妾按品级入了坐,耿姬坐首位,接下来是卫姬、芮姬和薄姬,姐妹俩坐在下首。晋诡诸命庖人先摆上瓜果,皆是一些眼下时新之物。樱桃,李子、荔枝、木瓜之类。庖人又给众姬妾倒上甜酒,晋诡诸道:“寡人近年来忙于军政,不免冷落了你们,难得今日春光正好,寡人召你们来园中一聚,趁此大好春光赏花品酒。”

薄姬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用巾帕捂住口鼻,一脸嫌恶的样子,嗔怪道:“主公难道忘了,妾身是不能饮酒的。”

晋诡诸恍然道:“寡人差点忘了,薄爱姬有湿阻之症,不能饮酒,是寡人疏忽了,寡人该罚一杯。”

晋诡诸自饮一杯,耿姬道:“主公日夜操劳国事,还不忘了我们这些旧人,可见主公对我们恩深情重,我们理应先敬主公一杯。”

耿姬自斟了一杯酒,向晋诡诸道谢,众姬妾也纷纷向晋诡诸敬酒。晋国依着周朝的规矩,女子喝酒需一手拉住袖子,遮挡酒杯,这叫掩口而饮,且以小口啜饮为佳,切不可一气全喝光,否则便是大大的失仪。骊姬姐妹俩哪里知道这个,女椒虽之前交待了诸项事宜,唯独把这项给忘了。因此姐妹俩端起酒杯,一口饮干,擦了擦嘴,正待放下酒杯,见众女皆掩口而笑,满脸鄙夷之色。

耿姬笑道:“两位骊戎来的妹妹真是好酒量,这甜酒入口虽好,但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

骊嫱见众女神色有异,知道她们必在暗中嘲笑,心中不忿,当即向晋诡诸道:“我们骊戎女子向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来都是一饮而尽,否则便是对主人的不敬,如今虽然到了晋国,哪里是一时改得过来的,想来主公不会怪罪吧?”

晋诡诸道:“一饮而尽,女子有这份胆气,到也不愧为女中豪杰。”

卫姬撇了撇嘴道:“主公未免太偏袒骊姬妹妹些,难道让我们都去学骊戎的 惯不成?我晋国泱泱诸候大国,尊崇周礼,既入得宫来,谁不都得按着宫规礼数来,岂可说乱就乱了的?”

“骊姬入宫不久,诸事生疏,宫规礼法慢慢学也不迟。”

此时庖人端上菜肴来,用笾豆盛了,放于众姬妾的席上。众女见是一道爆汁田螺,这田螺为楚国特有,是楚国使臣来晋国朝会时所敬奉之物,骊姬姐妹俩长于骊戎,自然不识,见了此物,十分好奇,只不知如何吃法。众姬妾明知她们不识,存心要看她们的笑话,因此谁都不动筷箸,只看看她俩。

卫姬道:“两位妹妹大概不识,这是楚国上贡的产于云梦泽的田螺,味道十分鲜美,就是公卿士人家中也是难得一见,两位妹妹不妨尝尝。”

骊姞用筷箸夹起一只田螺,翻看一回,但见圆溜溜,硬梆梆的,不知如何下口,只得放下来,试着用匕匙去叉它,骊姞略一用力,那田螺一骨碌就滚到了地下。

薄姬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众姬妾虽碍着晋诡诸,不好十分大笑,她们身后的婢女仆人却暗地里嗤笑不止。

晋诡诸咳嗽数声,吩咐东关五和梁五,取来银针,为姐妹俩将田螺中的肉取出。东关五和梁五照办了,骊姞满脸通红,如坐针毡,待东关五和梁五将螺肉端于骊姞面前,骊姞却是再无胃口了。

骊嫱冷声道:“我看这螺肉不吃也罢,各位姐姐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要找乐子也不必拿我俩寻开心。”

耿姬道:“嫱妹妹多心了,宫里这么多姐姐妹妹,谁不是刚入宫时犯过错,闹过笑话的,妹妹何必往心里去。”

骊嫱只冷着脸不说话。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1 10:23:26 +0800 CST  
耿姬转向晋诡诸道:“主公,臣妾那兄长,耿国国君昨日谴了使臣来,向臣妾问安,还给臣妾带了一只鹦鹉,臣妾看着有趣,就把它留下了,不如现在把它拿出来,给大家找个乐子。”
耿姬向身边的内侍吩咐几句,不多时,一个彩衣女子,肩托着一只五彩的鹦鹉,过来给晋诡诸和众女请安。众人看那只鹦鹉,红嘴绿背,尾长曳地,眼睛灵动,十分有趣。
那女子轻叱一声,“去”,只见鹦鹦从女子肩上飞起,掠过众人,飞到花圃中,叼起一片芍药花瓣,又飞回到女子肩上。女子接过花瓣,双手向晋诡诸奉上。
晋诡诸大为惊异,拿过花瓣时,见那女子一对凤眼脉脉含情,嘴角堆起一汪酒窝,十分俏丽,心中一动,问道:“这鹦鹉是你养的吗?”
“正是,这鹦鹉在我们耿国通共才两只,一只雌的,一只雄的,这只雌的自小便由小女子豢养,颇通人意,小女子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谬误。”
晋诡诸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那就把这只鹦鹉留在寡人的宫里吧。”
耿姬道:“主公若是喜欢,就把鹦鹉放在主公的珍禽园里,主公以后得了闲,可以随时赏玩。”
卫姬道:“难得主公今日这么高兴,依臣妾看,不如把这个鸳鸯楼改称鹦鹉楼,以贺主公得此宝贝。”
晋诡诸点点头,“这个提议不错,卫爱姬着内府司去办就可以了。”
众人又坐了会儿,便也各自散了,晋诡诸让东关五和梁五送骊姬姐妹回宫,晚上还是去章含宫,召姐妹俩共同侍寝。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1 15:32:09 +0800 CST  
第八章 优师出位

这日晋侯处理国事完毕,便约了骊姬同去乐府赏乐。这乐府是乐工们演 、练曲之场所。不似民间的俗乐,乐府里演奏的皆是正乐,一律按着周朝的礼制,器乐搭配,曲调快慢,音量高低都有严格规制,连所奏之曲也必须视场合而定,不可随意更换。晋国虽比不上周朝礼乐完备,但也按制设了数百乐工和乐师,由大司乐统一掌管,宫中的器乐有钟、鼓、磬、钲、埙、萧、笙、琴等,视祭祀、迎宾、燕饮之场合不一而奏,众公子也需自小跟随乐师学 乐理、乐器,方能成为知书达礼,御射完备之人。因近日新招了一批乐工,乐府内正在加紧操练,准备在下月的秋祭日上进行演奏。

晋侯携了骊姬和一众仆从,往乐府逶迤而来。正是初夏微曛的天气,犀山一带的蔷薇花开得千娇百媚,南风起处,红的、粉的花瓣飘了一地,又赶上晋侯今日心情大好,早朝时大司农报说今年收势喜人,各地仓廪充实,因此晋侯难得一脸欣然之色。今日晋侯还带了东关五、梁五两人同来,这两人自骊姬入宫以来,便被晋侯冷落不少,让两人着实焦恼了一阵,所幸他们俱是会见风使舵之人,见姐妹俩得宠,便日日去章含宫攀附,一来二往跑地熟了,东关五便认了骊嫱为干娘,梁五则拜在骊姞膝下,认了个干儿子,自此又在骊姬和晋侯跟前时常出入了。

一行人从章含宫出来,途经茨园,骊姞指着假山上的蔷薇花道:“许是晋国的水气好,这蔷薇花开得如此艳丽,把我骊戎的也给比下去了。”

骊嫱道:“妹妹性子转得真快,来了晋国不足数月,已是处处称赞晋国的好,可见是个忘本的丫头。”

晋侯哈哈一笑:“爱姬言重了,我晋国虽好,却找不出你们这样绝世无双的姐妹花来,骊戎虽不盛产蔷薇,却盛产美女啊!”

骊姞掩口而笑,“主公又拿我们开玩笑了。姐姐,你看这朵花,红的花绿的叶,层层叠叠,正和姐姐今日的衣饰相配,相得益彰。”

“少姬娘娘说得极是!”走在后面的东关五闻言,便摘下一朵花,“这花儿简直就是为骊娘娘而开,艳丽无双,芳香怡人,除了骊娘娘,再无第二人可以配得了。”

东关五巧手翻转,采下一朵红蔷薇,一朵白蔷薇,献给晋诡诸,晋诡诸将红蔷薇插在骊嫱头上,将白蔷薇插在骊姞头上,衬着那根玉髻,更显得清丽动人。

骊姞问:“这白蔷薇可有名字?”

“娘娘,此花开得清雅非俗,且颇合今日此情此景,不如就叫白玉堂吧?”

“好个白玉堂,想不到东关五竟也有才情了。”晋侯道。

“还不是两位娘娘才情出众,奴才在娘娘跟前多了,少不得也耳濡目染,学了些墨水在肚里,倒让主公见笑了。”

梁五也道:“既然娘娘们喜欢,小的便吩咐下去,宫中遍植蔷薇花,别的花都移至宫外去。”

说着一行人来至乐府门口,大司乐得报急忙迎出来行礼,将晋候一行迎进府去,晋侯道:“不日就要举行秋祭,你们的曲子排练得如何?”

大司乐垂首恭立道:“回主公,新近刚入宫一批乐工,经验虽少但禀赋尚佳,正日夜操练之中,另又赶制了一批钲鼓,尚在试音之中,还需时日方可使用。小臣不才,定当尽心尽力,确保秋祭之时万事诸备。”

晋侯略一点头,一手搀了骊嫱,一手扶着骊姞,跨进府去,“你们尽管一切照常,寡人与爱姬闲来逛逛,听音消谴而已。”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2 13:26:0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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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乐请晋侯与姐妹俩上首坐了,命众乐工照旧演 。乐工们正在演练一首准备在秋祭日上演奏的乐曲《下泉》。乐工们按编制分为四组,二十人鸣钟,十人击磬,又五十人吹竽,十人弹瑟,随着木柷之声开响,五乐同奏,弦急而笙缓,钟鸣而磬和,一倡而三叹,曲调清朗之中见疏淡,和和雍雍,直传至宫墙之外,连鸣噪不已的鸟雀声也安静了下来。

骊嫱见那些乐工们皆穿着青衣葛服,垂头敛目,神情肃穆,听那曲调又轻慢无稽,便觉有些无趣。此时一只小虫飞入,停于骊嫱面前的案几上,骊嫱便伸手拨弄起虫子来。东关五见状俯首道:“娘娘,此曲甚是无聊,让他们换首曲子来听如何?”

骊嫱向晋侯道:“主公,我听了这曲子直觉昏昏欲睡,不如换首时下的新曲来听?”

晋侯道:“嫱儿想听什么曲?”

“昨日听章含宫的优人唱了一首名为《东方》的曲子,觉得颇为悦耳,不知大司乐可否演奏一曲来听?”

恭立一旁的大司乐当下正容道:“娘娘,此曲乃郑国的俗乐,街闾巷弄,随处可闻,所谓靡靡之音,淫声溺志,我乐府乃礼仪教化之所,怎可演奏此等俗乐?”

骊嫱不悦道:“是妾身孤陋寡闻了,不曾想人有三六九等,曲子也竟然分个高低贵贱,司乐大人是否太小题大作了。”

见晋侯沉吟不语,大司乐上前一步道:“主公,所谓治乱以武、治民以礼,古人制礼乐以为民之节,乐(yue)者,乐(le)也,治世之乐通于伦理,教化人民,乱世之音其调乖张,闻者生怨;亡国之音则哀声以绝,愁思绵绵,皆是不祥之音。如今纵观天下,宋、卫之音溺声,郑音好滥,齐音骄志,皆非正音,我晋国岂能容此等音律充斥庙堂……”

“罢了,”晋侯不愿他再说下去,“大司乐如此坚持,爱姬再换一首来听吧。”

骊嫱道:“司乐大人即说郑、卫之音皆是溺志之流,那后宫的那些俳优岂非罪该万死,主公快快把那些人都赶了出去,万一有人把主公耽溺后宫的罪名安在妾身头上,妾身就是碎尸万段也担待不起。”

骊姞忙道:“大司乐话已至此,想来也听不得什么新曲了,但拿你们平时所奏的雅乐来听吧,只一件,妾身爱听那丝竹箫管之声,甚是悦耳,那些个钟磬之音,妾身听得心里慌烦。”

晋侯刚想发话,大司乐又道:“回娘娘,圣人制八音、定五乐,以钟声为号,以为立威;磬声铿锵,以志忠勇;鼓鼙催动,欢以进众,丝竹声哀,以思良臣。五乐合奏,方能调和七律,以明贵贱、定尊卑。如今娘娘独取那哀竹之声,只恐泛滥情志,伤情悲怀,于人非宜啊!”

骊嫱强压怒火,转向晋侯道:“主公,大司乐这个不可以,那个于礼不符,存心不愿为我姐妹俩演奏!想来也是,我姐妹是从那荒夷小国来的,原就不懂那些礼节雅乐,便也登不上这大雅之堂。罢了,妹妹,咱们还是回去听那见不得人的俗调吧!”说完站起身,拉了骊姞的手便要走。梁五和东关五忙从旁好言相劝。

晋侯在案几上重重一拍,沉声道:“大司乐,你今日是要寡人和爱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吗?”

大司乐惶恐跪下,“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循祖制,遵周礼,以保我晋国德音永存,如因此开罪于主公和娘娘,还请主公降罪。”

一时之间,诺大的殿堂里雅雀无声,众乐工也一并屏息静气,俯首贴耳,但听晋侯如何应对。晋侯紧盯大司乐,目光灼灼,心里盘算着如何发落,就见众乐工中站起一人来,朗声道:“主公,大司乐恭敬守职,乃是国之忠臣,但违君抗命,又为不义之人,小臣不愿司乐大人担这不义之名,娘娘即爱听那《东方》,又好丝管之音,请让小臣代司乐大人演奏,一应骂名由小臣来担。”

晋侯道:“你上前来。”

此人越过众人,来到骊姬和晋侯跟前,但见他唇红齿白,眉目俊朗,嘴角上翘之间自有一段风流笑意,竟不比东关五、梁五差半分。

晋侯大悦,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唤何名?”

“小臣名优,原是郑国人,先后去过周都洛邑、宋国、齐国学 各种乐器和唱法,因此钟鼓笙琴,吹拉弹唱,都略通一点。小臣来至晋国后,担任宫中乐工,娘娘如不嫌小臣技拙,让小臣为娘娘奏上一曲来听。”

“你即是郑国人,便唱上一段郑曲来听听吧!”骊嫱瞟了一眼大司乐,见他一脸无可奈何之色,心中痛快之极。

这优师生就一副好嗓子,在宫中隐晦了这两年,正无计出头,今日有此千载难逢之机当然不会放过,当下一开嗓,便将骊嫱等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罢了,晋侯问:“你入宫几年了?”

“回主公,已两年零六月了。”

“传令下去,乐优精五律、通七音,且德行兼备,善识大体,即日起升任乐府乐师一职。大司乐出言无状,固执乏变,罚看守乐府大门一月。”

骊嫱笑道:“甚善。门人一职对大司乐来说颇为合适,大人可更要恪敬职守,把住大门,不可疏忽啊!”言毕,骊嫱施施然随着晋候离开大殿。正要出门时,忽听侧殿内传来悠悠的唱曲声,声调稽慢哀婉,到也让人心动。晋候放慢步子,细细听那歌词,只听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晋候心中一凛,折转身来,往侧殿而去。进了殿门,见一个瞽矇,面前放着一架筑琴,边弹边唱,十分忘我,晋候进来了,方才发觉有人,忙问:“来者何人?”

瞽矇双眼失明,尤其擅长听音辨声,所以乐府中的歌者大都由瞽矇担任,晋候也不挑明自己的身份,问道:“你刚才唱的那首曲子可有什么来历吗?”

瞽矇道:“其来历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只听说是一位落魄的富公子,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从晋国一路逃到虢国,路途中窘困万分,在颓丧之余,写下了这首曲子,我在街市上听闻这首曲子后,觉得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所以拿来宫中教众人唱了。”

晋候一言不发,走出殿来,喊来大司乐,道:“立刻将此瞽矇斩杀,以后宫中不许再唱这首曲子。”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2 21:09:12 +0800 CST  
第九章 秋日大祭
优师自被提为乐师,便常常奉旨往后宫去,为晋侯和骊姬演奏,因他善长各式器乐,又通于各国音律,且工于体察上意,令晋侯大为赞赏,骊嫱对他也颇为赏识,无论是宴宾小酌,或是游园赏春,皆命优师陪侍在侧,渐渐地优师和东关五、梁五一样,成为了晋诡诸和骊姬近前的红人,后宫任其随意出入。

这日已过了隅中时分,骊嫱还在寝榻上歪着,东关五前来请安。骊嫱也不避他,让女椒把他请进内室,东关五见榻边秀发散落一地,知骊嫱还未洗漱,关切问道:“五儿听下人说干娘今日身子不适,所以特地煮了些米粥,又令人做了酥酪糕点,给干娘开个胃,干娘要不要先尝尝?”

骊嫱慵懒道:“先交给细柳,让她放着,我再躺会了就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懒得动弹,见了什么都没胃口。”

“这个季侯的秋气最是乏人,不如让孩儿陪着干娘到外面去走动走动,宫苑里新栽的菊花昨日开了,不如出去赏个花儿,喝点菊花酒,解解乏,五儿让优师再来唱个曲儿,干娘意下如何?”

“也好,晋侯今日忙于政务,怕是不会来章含宫了,你到外面去侯着,待我梳洗了用过早膳就来。”

用毕早膳,骊嫱便带了细柳和琼枝,随东关五往宫苑而去,只让女椒守着章含宫,一面又差人去请骊姞同来赏花。骊嫱随东关五来到一处凉亭,见优师已领了一众乐工在侯着了。

骊嫱见那凉亭上挂着块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便问东关五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上面写的是流风亭,这里四面通透,最适宜夏季乘风纳凉,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骊嫱点点头,在亭中坐下。优师也过来行礼道,“娘娘,这几日小臣排了一首新曲,无需钟鼓,只用排箫数管,于此秋日情境中听来别有风趣,娘娘可想一试?”

“奏来听听!”

东关五命人备下果酒,那箫声已然忽忽悠悠吹了起来。顺着箫声,优师开嗓唱来,那歌声如绵里抽丝一般,丝丝缕缕,将一首《白华》唱得伶俐婉转。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
骊嫱望着亭外那一丛半开半掩的菊花,微微地出神,公子申生的背影竟在眼前若隐若现了起来。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樵彼桑薪,印烘于火甚。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

这何尝不是骊姬自己的心事呢?白茅虽是贱草,尚可自由生于那田间,虽有风霜摧折,为了等待那一场甘霖,毅然挺立于田间,流水虽是无情,东流逝去尚不忘滋润草苗,自己却只如那池中的一尾金鱼,披着华美的冠服却跳不出这森然石壁围起的高墙,今后纵是天上的白云再美,于自己也只是惊鸿一瞥罢了。

“娘娘,这里风大,仔细着了凉。“细柳拿了件夹袍过来,给骊嫱披上,骊嫱方才回过神来。

东关五道:“干娘要是累了,五儿就先陪干娘回宫。”

“无妨,在这里坐着总比整日闷在宫里强。”骊嫱漫不经心地问:“明日就要举行秋日大祭,你怎么不跟着主公张罗,倒常常在我跟前转悠?”

“主公手下人才济济,又有众公子和梁五在帮衬着,五儿就偷个闲来陪干娘,干娘的事主公最为关切,我这不也是为主公分忧?”

“听说主公膝下公子众多,其中可有一、二贤能之辈?”

“说到公子到有好几位,世子申生自是不必说,乃是齐姜夫人所出,自小便谦恭有礼,温良恭顺,深得晋侯和齐姜的喜爱,在朝中也素有贤名,当上世子乃是顺理成章,可惜齐姜早亡,宫中无人替世子料理,连婚姻大事也被耽误下来。再说二公子重耳和三公子夷吾,俱是翟国狐氏女所出,这狐氏姐妹在宫中位分虽不高,但国舅爷狐突在朝中德高望重,狐家在晋国被封了公卿,得了封地,势力不可小视。狐氏姐妹相继病亡后,狐突对两个外甥便格外关照,两公子也不负重望,颇有才干,手下各有一帮能人。其余的公子或出身微贱,或无甚才德,也不必细说了。”

“听说世子岁数也不小了,至今还未娶正夫人?”

“世子一向心高气傲,当初也曾有不少诸候国派人来向世子说亲,均被世子拒绝了。”

见骊嫱出神,东关五上前一步,略略压低声音说:”干娘,如今后宫无主,夫人之位虚设已久,娘娘独得主公宠爱,如果娘娘能产下一、二子,夫人之位非娘娘莫属啊!”

“我一个小小的骊戎国的公主,何德何能去争夫人之位?”骊嫱理了理鬓发,不再理会东关五,仔细听起曲来。不多时下人来说骊姞感了风寒,不来赏花了,骊嫱坐了会儿,也就回宫了。

明日过来正是秋日大祭的日子,合宫上下一早便忙乱不停。晋侯打发宫人来请骊嫱一起出席祭礼。大凡这种春、秋祭礼费神耗力,且仪式繁缛,骊嫱本不愿去,但转念一想,如此大祭,公子申生身为世子理应出席,自从听说申生去了周都,骊嫱掐着手指头过日子,算来申生去了已有月余,论理也该回来了。想到这里,骊嫱又欢喜起来,命细柳和琼枝给自己大妆。女椒此时已按着惯例在殿门,屋内俱摆上了菊花,晋侯也着人将礼服送过来。骊姞那边差人过来说,风寒还未痊愈,不宜出宫,今日一切请姐姐代劳了。这秋祭是春秋两大祭祀大典之一,隆重自不必说,细柳和琼枝伺侯骊嫱换上袍服,插上晋侯给的那支玉簪,将玉环、玉佩、玉坠儿等,往头上,颈上,腰上分别戴了。

琼枝在一旁道:“娘娘,你穿这身白色锦缘的礼袍,再配上这些个玉饰,真如月中仙子一般。”

骊嫱起身走动几步,珠玉交击,环佩叮铛,煞是好听。

“美玉虽好,只是行动未免拘束了些,不如我骊戎一身轻裘短衣,旌羽为饰来得方便。”

女椒笑道:“娘娘不知,这玉坠,玉环儿啊,便是特意拘着人的,唯有举止合仪、动作轻慢,方才不至乱了响动。”

“我说那些中原国家的女子,怎么都象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原来穿上之种衣饰,想多个自在都不行。以前听人说,但凡女子戴上贵重礼玉,举手投足便得有礼有节,一步之迈不可短半分,长半分,更不可快半分,慢半分,否则皆不得澄澈娴雅之玉音,不知所传是否当真?”

琼枝插话道:“那岂不是如同戴了锁链,生生要把人作践死?”

女椒冷笑道:“这话可是不知好歹了。这礼玉哪里是想戴就戴的,多少人看都没看过,摸都没摸过。当初也就齐姜夫人戴过一次。这齐姜夫人是齐国厘公之女,襄公之妹,嫁入晋国后,与晋侯恩爱有加,晋侯只为她一人打造了此玉器,据说,齐姜夫人戴上这件玉饰,当真是令百花失色,月华黯淡,后宫女子无人可与之匹敌。可惜夫人恩宠虽重,却寿数有限,生下公子申生没几年就去世了。再说这组礼玉名为龙凤组玉佩,共有一百二十八件,从头饰到衣饰,再到足饰,无一不是用美玉雕刻,金线串就,单说光是手上的一颗玉珠,便由顶级的玉工,耗时一年方可完成。奴婢也只是听人说起,并未真正见过,听说后来齐姜夫人先逝后,此玉器便随着一起下葬了。”

细柳和琼枝听了都大为叹息,骊嫱沉默不语,略有所思。

吉时一到,便有人来请骊嫱出宫上轿,同往宫外的祭坛。祭坛位于王宫西郊的圜丘,距离宫城二十里开外,是晋国春、秋时分,祭祀天帝和山川的专门所在。因君主受命于天,祭祀乃周朝各诸侯国最为重要的活动,隆重而肃穆,其中以秋祭和春祭最为要紧,祭祀的是天神,山川、土地等各方诸神,以保自己国家国土昌宁,邪祟不作,一起祭祠的还有掌管春夏秋冬的四季之神,以求一年风调雨顺,四季有序。其余在庙堂举行的各式祭祖活动,更是不可胜数。晋侯虽宠爱骊姬,却也不敢有违祖制,在太庙斋戒了三日后,才亲率三公九卿和诸大夫浩浩荡荡往圜丘而来。

此次出行,除了骊嫱外,晋侯还带了耿姬、卫姬、芮姬同行,薄姬因身体不适,留在宫中休养。此三人都是一宫之主,坐了马车跟在晋侯的辂车后面。骊嫱的马车虽行在末尾,但她入宫时间最短,并无子嗣,此次得以亲临祭祀大典,其马车走在绛城街市中,连市井之人都知其前途不可限量。

骊嫱此时坐于马车内,摆弄着手上的一枚玉制手镯,这玉手镯不仅玉质白腻,且打磨细致,雕刻于上的云雾龙纹遒劲却不失雅致,非顶尖的玉工不能造就。晋侯知骊嫱爱玉,便遍召国中能工巧匠,赶制精美玉饰,送于骊姬姐妹把玩。此时的骊嫱把玩着美玉,心却早已飞出车外,想到也许此次祭祀时能见到申生,骊嫱觉得心内忐忑不安,正如此刻外面杂乱无序的马蹄声一般。
楼主 宣娇2018  发布于 2018-12-23 13:55:08 +0800 CST  

楼主:宣娇2018

字数:446324

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9:25:4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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