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被爱情忘却的山村

阿正替甘四守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墓,从此就成了寡妇。由于伤心过度,她几乎失去了原有的风韵,两眼无神,走路无力,慢慢地变得憔悴不堪。某一天,她在镜子前瞅着自己的脸,一阵惊吓之后,不禁潸然泪下,以前娇好的面容,如今竟然苍老了,丑陋不堪了。这情景几乎将她击毙。她不敢再看那张脸,却拗不过自己,又长时间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想竟然对自己产生同情与怜悯,仿佛镜中人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前世的自己,或者一个即将脱离躯壳的魂,因为男人的死,而成为别的人了,镜子外的自己,俨然已是一具尸体,骷髅。她想到以前的那个自己,在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开始编织各种各样的故事,让它们伴随和催促自己长大,找到了命中属于自己的男人,将那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男人听了。但实际的情形是,她在没有与甘四成家之前,她那点少女的心事,甘四似乎根本不曾知晓,他听得最多的是媒婆的话,但是爱情的绳索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将两人紧紧捆缚在了一起,她的身子和命,都给了甘四。现在,这个男人死了,尽管他的身子注定不能给他们两人增添一个两个或更多的生命,但他毕竟是她的男人。因此,在这个男人死去了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她仍然无从解脱,甚至还想过跟着他走,一起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她想,兴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身子的病就好了,他们就可以有儿子有女儿了。
甘老爷子曾经劝她另找一个人家,说她还年轻,不能耽误了自己。她娘家那边也几次三番地来人,说已经替她物色好了一个男人,只等两人见面,订婚。但她终究没有答应,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她是甘四的女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做了鬼,也是他的魂。娘家人不死心,常来人劝说,急了也埋怨,甚至骂上几句,都是你真是糊涂,世上哪有你这种傻女人,甘心为一个死人守活寡?你不在意,我们是你亲人,娘家的亲人,不在意吗?她娘有次见劝说无效,先是坐在甘家堂屋门槛上,用一张手帕掩了面哭泣,过后就指着她骂开了:“你这样子还不如跳崖死了好,一跳百了,免得娘老子惦记得心慌。死娃娃,你这是做给当娘的看的吗?你把我气死了,就高兴了?”她抱着她娘,陪着哭了一通,老女人也渐渐明白了,因为她想起她年轻时候的情形来,当年她不也是这么个脾气,用这种方式对付长辈的么?想是相通了,但老女人还是心疼女儿,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除了村子很远了,还在抹泪。阿正受不住,关上门倒在床上哭了一下午。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心里,已经不肯再装下其他男人。或许,她要为那个倒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守上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获取他的宽恕,取得他全部的爱,听取他全部的声音,看看人生中谁也无法预测的未来,再作打算。究竟是不是这样呢?包括甘老爷子和小六子在内,已及她娘家那边的人,都无从知晓。
………………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5 14:57:58 +0800 CST  
“天凉了。你还是到屋里坐吧。”甘老爷子背了一背篓的柴禾从外面进了院子,见阿正痴呆的模样,心一沉,便说道。话虽说了,旋见后者不回头不应答,心里虽然也有些不快,却也理解儿媳妇心事,便在脸上划过一阵酸楚的阴影,慢慢地走进堆杂物的小屋子,将柴禾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将它们一一码好,又将其他散乱的木柴整理好,才走出了屋子,再看看儿媳妇,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只得走开。
小六子听见声音,从屋中出来,朝甘老爷子喊道:“爹,吃饭了!”
甘老爷子喉咙里咕了一声,算是作了回答,朝猪圈走去。
小六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嫂子早就做好饭了。”见老头子没停下来,道,“吃饭了!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甘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阿正,对小儿子道:“老子还没聋。”
小六子说:“我饿了!”
月亮在天上行走得极为缓慢,犹如一块被磁铁吸引的白银,却也留下了一片模糊的痕迹。天下的空气及万物,都在跟随着它走,缓慢,从容,优游,恬淡,安宁,极为迷离,极为长远,极为凄切,极为伤感,又极为忧郁。村子内外的竹林在这些景致中变成了铁黑色,亮处成为黛色,在远处望去,又极似有人在轻轻摇着,发出格格格格的声音,听觉稍差者,会以为那是夜鸟的声音,而真正的夜鸟声音从竹林中传来的时候,那些浓郁的铁黑色似乎都在发出声音,伙着鸟叫,与深山中的孤兽凄恻的声音和鸣,将它们之间看起来远不可及的空间拉得很近。有时,那些竹林在风中的声音又极似哗哗的溪流声,将那一丝丝幽凉的风送到月亮之光与人的目力所不能企及的地方去。
阿正欲咬指头,却将身子缩了起来,终于还是没有将指头往嘴里送。
阿正终于从竹林边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和几片飘下来掉在身上的竹叶,迟疑片刻,便从竹林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阿正走到院子里,将猪圈门口外的一堆散乱的柴禾一根一根码好,又到猪圈中将甘老爷子刚刚背回来的柴禾整理好,出来,又将院子角落的一堆稻草清理好。小六子此时正在院子暗处的角落中洗澡,先是见阿正走进院子,惊吓得不行,便不敢作声,更不敢往身上浇水,只好在黑暗里地蹲着,蛤蟆一样。没料阿正一来却不急于回屋子,而是在院子里忙来忙去,让他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阿正好象也听到了响动,便扭头朝小六子这边走了过来,小六子正要喊她,她却在院子中央停了下来,她看到了黑暗中一条模糊的光身子人,也吃了一惊。小六子与甘四长相极为相似,块头也相差无几。阿正虽然感到意外和惊慌,但她还是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男人,心即刻疼痛不已,承受不住,便丢下手中东西,匆匆进屋子去了。小六子赶紧将桶中的水兜头泼下,胡乱将身子擦干了,飞速穿好衣服,一阵小跳跑回了自个屋中。
三个人怀着不同的心绪在一张桌子边扒拉着晚饭。
小六子想到刚才的事情,脊背就发凉,脸也臊了,头也不敢抬。他吃饭吃得快,吃完后将碗往桌上一放,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站起来,到厨房,提起水桶,便要去喂猪。
“六子,看你的书去。”阿正放下筷子,从小六子手中拿过水桶。
“六子也不小了,有把力气了,就让他去吧,喂完了猪再看书也不迟!”甘老爷子头也没抬,边吃边说道。
但最终还是阿正将装满了潲水和猪食的水桶提到了猪圈,将猪喂了。小六子先是捧着书看,然后做作业。甘老爷子坐在院子门口,默默地吸着旱烟。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半边脸,很快又被又一片乌云遮住,过了很久,它才从云堆里钻出来,院子里立即洒满了月光,也斜斜地照进阿正的屋子,落在一面土墙上。

(本卷完 稍后继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5 15:02:14 +0800 CST  
未完待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6 15:57:20 +0800 CST  
第二卷

石坪沟山秀水清,却也是一个穷地方,方圆几十里地仅一所学校,小学和初中合在一起,学生人数也不过两三百,教师十余人。山里孩子因为路途遥远,或家中生活拮据,或天性不喜欢读书识字,大多不愿意到学校,傻呆呆地坐在教室里啃书本啃手指甲。即便到了学校的,乐意捧着书本拖着唱腔念书,甚至念得叽哩哇啦的,却大多是光头光脚,衣服裤子上布满了汗渍泥土等脏物的山中少年。很久不洗衣服不洗澡,是常事,心细的老师即使每几天检查一下学生的个人卫生,少年们照旧不在乎身上脸上脏兮兮的。有教师说,只要拉开学生的衣襟,看看颈窝,就知道他们多久没洗澡了,其实检查了也没用,他们的颈窝里经常窝着一大片积垢。个人卫生将就将就也就罢了,重点还是在念书上了,但实在没有出息的学生,即便被老师呵斥嫌弃,也还是要抓着课本两个角,将其竖在课桌上,跟着大伙一起或独自朗诵的,却读了被老师和家长称谓的“望天书”,长声吆吆的,真如在厉声吆喝,或鬼一样憋着嗓子唱歌,声音粗的,则跟狼吼一样。总的来说,学校条件不大好,教学质量也就差强人意,能不能通过读书出个人材,谁也没心思思量,学校也不强求,家长自然也没过多的指望,一切顺其自然了。
甘老爷子所在那村子,到学校,先是得翻两座大山,走过那段十几里长的山谷,再爬一道如一匹巨大的披风一般从半山腰身逶迤而下的漫长坡道,才能到达。学校房子是用清一色的黑万覆盖,墙有稻草竹片合泥糊成,大多破败不堪,处处洞开。小六子便是在这所学校念书,每天早出晚回,中午饭便在甘家一个亲戚家中吃,每月按时送去粮食。甘四虽然念过小学,但自称没有读书的福份和本事,读了几本书,基本上算是白读。后来,他对阿正说,也不完全是没有那福气,当他念完小学的时候,那场风暴就把他给撵了回来,学校成了打斗和批判地主的司令部,许多诚实的乡下汉子,尽本分教书的先生,还有很多清廉的乡村干部,很有很多在甘家及石坪沟人看来是好人的人,都被山外席卷而来的运动给卷了进去,被那些自称是专干人员的家伙拉了去,隔三岔五地打骂批斗。甘四还是个小孩子,正是吃长饭、对世事极为好奇的时候,一旦有空,就飞跑着去看热闹稀奇,就在这些热闹稀奇中,他亲眼看到他的某个老师被打瞎了双眼,丢在教室里,没人敢过问。只是到了半夜,一个年青人偷偷摸进教室,将那气息奄奄的老师背回自个家中,精心服侍。不料此事很快传开了去,被人告发到了大队支书的儿子,造反派的头目,地方人称“黑脸神”的一个退伍军人。“黑脸神”于是将此情况报告给了专干人员。那个已经成了瞎子的老师和解救他的年青人都立即被捆了,跪在碎瓦块上,在太阳下面被批斗了整整一天。老师熬不住,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挣扎几下,便咽了气。年青人则被扒光衣服倒吊在学校外面的树上,令其家人用蘸了水的藤条抽打。一家人哭叫着,将吃肉的条子抽在年青人的身上。“黑脸神”见效果不明显,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似乎对他们的作为很是气愤,就对专干人员耳语了一阵,然后亲自上阵,先是讲了一通阶级斗争的复杂性,紧迫性和严肃性,大家要时时刻刻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和伺机向无产阶级政权发动进攻,然后操起藤条,朝年青人身上头上一顿猛抽,可怜的年青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连腿也打断了。这件事让少年时代的甘四受到了强烈的惊吓和刺激,任凭甘老爷子如何打骂,他也不想到学校去,因为在批斗会结束之后,学校偶尔也要上课,上着上着,哪天阶级斗争任务来了,又立即停课。有一次停课了,他预感到又有人要被批斗。他猜对了。一个呗叫做反动透顶的地主婆,竟然敢在深更半夜煮腊肉吃,还对宣传队口出不敬之词,“黑脸神”带领武装队和一大帮念高中的学生,将地主婆押解到了石坪沟学校,勒令学校立即听课,展开无产阶级的斗争,具体形式就是无情地批判和惩罚那个地主婆。批斗会在“黑脸神”的主持下召开,生产队长也来了,大队支书和会计也来了。领导们依照职务高低讲话完毕后,人群开始涌动起来。只见一个略摸十五六岁的女生,从一个农民手中夺过一根扁担,便朝地主婆扫去,甘四和他的同学都都听到骨头断裂时清脆的声响,年迈的地主婆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左腿断了,小腿以下的部分软软地拖在一边。另一个男生一把拉开女生,喊了两句口号,左腿小跳一步,站稳了,右腿从后顺势朝前踢去,正中地主婆耳根,老女人嘴里发出一声闷响,两只手前后举了一下,就落在地上,断腿也抽了两下,便瘫下去,死了。人群中树起无数拳头,在“黑脸神”的带领下,喊起了震天响的口号。甘四彻底萎顿下去,那一幕幕情形使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去学校上学就跟上断头台一样,甘老爷子的黄荆条都抽断了无数,也没有用。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6 16:24:27 +0800 CST  
稍后继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7 02:25:57 +0800 CST  
随着时间的推移,甘四慢慢长大成人,心也野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但一提起去学堂念书,他就蔫了,好不容易大起来的胆子,转眼就没了,甚至到了想都不朝那个方面想的地地步,要是他爹或别的人关羽读书才有出息而叨上了,他还要冒火。这也是他后来告诉阿正自己没有念多少书的另外一个原因。后来结婚了,心想日子就是这么过去过来的,再有天大的念想,也只是那么个样了,也就认命了。小六子却与他不不同,小六子到了就读的年龄,就欢欢喜喜地去了学校,一看就是读书的料。由于小学初中混杂在一起,很多老师是初中小学的课都上,石坪沟的孩子很多都是由几个老师从小学一直带到初中毕业的,这种情形在小六子读书的时候,才基本上有了改观,新分来的老师和原来的老师分工基本明确了。虽然教室和宿舍依旧破烂,但早已没了大运动时代的惊吓和刺激。甘老爷子虽然是山里人,却也经常出山,所有耳闻目睹的事情,大都能装在心里脑子里,而让他最为羡慕的是,山外人知书达理,儿女能念书,大多有出息,因此他时常在两个儿子面前嘀咕,大意是,大儿子甘四已经是那个样子,不可能再指望他通过读书成材了,只有小儿子六子还有点指望,因为人小,正是启蒙年龄,因此便让让去学校念书,兴许能念出点名堂来,考上个什么学校,将来有个出头日子,要是能出个状元,那敢情更好了,甘家的门面就撑起来了。但他对小六子说的话却是,该怎么读,听老师的,以后会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但甘四的死,使他隐隐感到不安,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厄运正向甘家袭来。后来,也就是甘四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意识到,自己巴望小六子成龙简直就是妄想。就在他力劝儿媳妇阿正重新寻找一个婆家的时候,他告诉小六子,往后不要再去上学了。
阿正对此死也不肯,坚持要小六子上学。这让甘老爷子既感到为难,心里又极为不痛快,嘴上又不好当即拒绝,到头来却念及这个女人虽然刚死了男人,心里凄楚,却也是个善人,更是明事理的女人,难得,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就这样,小六子继续去学校念书,山上地里的活就落在了甘老爷子和阿正两个人的肩上,而家务则由阿正一个人揽着。
这天,小六子在天黑后才从学校回来,甘老爷子不着急,着急的是阿正,眼看天擦黑了,小六子还不见人影,而以前这个时候,小六子早到家了。这正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后来亲自跑到村口,望了好几回。
吃晚饭的时候,阿正问小六子为什么那么迟才回来,除了自己想知道原因知道,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甘老爷子脸色不好看,她想缓和一下气氛,看样子,甘老爷子虽然表面上为小六子迟迟不归没表现出特别的不高兴,但阿正还是看出,他心里梗着。
“补课。补课完了过后,老师把我单独留了下来。”小六子看样子是饿得慌了,扒拉饭菜的速度很快,嘴巴里嚼得也很响,筷子把碗也碰得很响。
“鬼撵你,吃那么快干什么?”甘老爷子见状,脸色更不好看了。
阿正看了看甘老爷子,再看着小六子,也附和着说:“六子,听爹的话,慢慢吃,吃快了对身体不好。”
小六子点了点头,但照旧呼呼呼地快速扒拉着饭菜。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7 22:06:10 +0800 CST  
阿正担心地看了看甘老爷子,怕他发火,便用脚轻轻踩了踩小六子,小六子不知道阿正踩他干什么,抬起头来,愣怔着望着阿正,阿正朝甘老爷子努了努嘴,意思是吃慢点,你想挨骂呀?小六子眼睛闪了闪,没说什么,埋了头照旧飞快地吃着。
“是没有学好吧?”甘老爷子听到小六子刚才说的“补课”二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没有学好,怎么会被老师留下来补课?再说了,补完了,还被老师单独留了下来,情况不是更严重吗?“不然,老师怎么会把你留下来?”
“不是没学好,老师说我学得不坏。”小六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这句话,将两人看了看,又埋头快速地扒拉着饭菜,突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开,看了阿正一眼,说,“我本来就学得不坏。”
“那老师为什么还把你单独留下来呢?”阿正问。
小六子屁股动了动,说:“我怎么知道,他叫我留下,我就留下了。”
甘老爷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六子:“你学得好,老师怎么会把你留下来?再说了,那么多娃娃他不留,偏偏要留你下来?肯定是在学校里不听话,没学好,把老师给惹急了!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六子见说不明白,干脆就不说了。
阿正见小六子不像在撒谎,便赶忙打着圆场,问:“不管怎么说,补课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打架要好点。对了,将你留下的那个老师姓什么?”
小六子眨巴着眼睛说:“姓秦。校长说是刚来的。”
“姓秦?哦,姓秦。”阿正不由自主地念叨着,抬起头来,见甘老爷子在看自己,脸一热,心一慌,便低下头去吃饭。
小六子夹了一大筷子菜,搁在碗里,一边吃一边说:“校长说他姓秦,我们就跟着叫他秦老师,他来上我们的课的时候,自我介绍了,就是姓秦。他个头高高的,瘦,腿长得很,老师们都叫他瘦子,还有人叫他秦瘦,把我们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阿正刚要说“那不是骂人吗”,甘老爷子就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冲小六子厉声叫道:“放肆!怎么能叫老师是禽兽呢?我不许你这么叫,你要是再叫,我用猪屎塞了你的嘴!”
小六子也将碗朝桌子上一放,声音很响,身子立得直直的。他面带委屈地说:“你听清楚没有?那哪是我叫的呀,是老师们叫的,我们只是听到了,觉得好笑,即使想叫,也只能偷偷地叫,哪敢当面叫。”
不料甘老爷子更加生气:“偷偷叫,更不行,要叫就正大光明地叫,在背后乱咬乱叫,不是你们做学生干的,是汉奸卖国贼干的。不过,正大光明叫自己的老师是禽兽,也不妥,除非他真的干了坏事。你个狗日的,你支起耳朵给我听好了,你们做学生的,就不能随便叫老师是禽兽,不管其他老师怎么叫,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小六子道:“学生应该是啥样子?”
甘老爷子一时回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学生该是什么样子,却被小儿子的顶撞搞得面红耳赤,尤其是觉得在儿媳妇跟前丢了面子,便厉声道:“连老子都敢顶嘴,在老师面前,你不是要造反啦?”
小六子噘着嘴巴道:“反正我没叫!”
阿正打着圆场,道:“没有叫就好,但爹也是为了你好,你听着就是了,不要让别人说我们甘家没家教。”
甘老爷子瞪着小六子:“我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小六子将碗拿在手上,说:“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小六子将甘老爷子刚才的训斥忘记了,又兴冲冲地对阿正说:“还有人叫秦老师是篾片!你还别不信,秦老师长得就跟一根篾片似的。”又朝甘老爷子道,“爹,就是你剥竹子时,划成的那篾片,他们都说秦老师是篾片,长得又长又轻又薄。”话音刚落,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甘老爷子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儿子,本想再教训几句的,一时间觉得儿媳妇在旁边,说什么都不大好,便改口道:“吃你的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7 22:17:05 +0800 CST  
听到“篾片”二字,阿正就想笑,想象着那个瘦高个男人的样子,怎么样才能和一跟篾片联系在一起,结果摇了摇头,她想甘四那死鬼都不算壮汉,也偏瘦的,可能那个秦老师比他还瘦吧。对,比甘四那死人还瘦,就像一条篾片。想罢,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甘老爷子看到儿媳妇笑了,想起刚才小六子的话,心里又一阵不舒服,便冲小六子说:“啥不学好,就学这些?谁教你们的?记着,当学生的,就不准在背后随便说老师的长短。那是规矩。还是那句话,学生,就要有一个学生的样子,不然,就是一个二流子、废物。你哥就懂这个礼数,他从不在别人跟前说这个那个的长短。跟你哥好好学学。”
小六子嘴里含着饭菜,极力发出声音来,在甘老爷子和阿正听来,那声音就像蛤蟆叫,咕呀咕的。
阿正又一个浅浅的笑。
阿正说:“听你这么说,那个秦老师待人很好,很负责任,是个好老师。”
小六子说:“反正他经常给我们补课,上课时总爱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甘老爷子脸色缓和了许多,说:“那说明他器重你,你更得好好跟他学!”
小六子又嘟起了嘴巴,道:“器重啥呀?只要是他的课,我们都害怕,他管得太严,还有点凶,一凶脸就发青。要是它不满意了,一放学,就留下我们补课,我耳朵都听胀了。不过,我们都还是喜欢他,他比以前上我们课的那个张老师好多了。张老师就是懒。”
“懒?”阿正吃惊地叫道。
“放你娘的屁!你竟然敢这样说自己的老师,看老子不拍烂泥的嘴。张老师肯定有自己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甘老爷子嘭地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将阿正和小六子都吓了一大跳,“老师和老天爷是供在香火板上的,天地君亲师,任何人都要尊重,更不许别人对他们胡说八道,出言不逊。今后你在外头,可得要把你的嘴巴管好!”
小六子咕哝了一句,意思是听见了。
阿正见甘老爷子脸色难看,就跟着附和道:“老师毕竟是老师,没有老师,你能学到什么呀?就听爹的,以后可不许在外面乱说,特别是不要说老师这样那样的,外人听见了,要戳断我们甘家的脊梁骨的。”
小六子又咕哝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
三个人又各自吃着饭,不再说话,只听见筷子在饭碗里扒拉和嘴巴里嚼动的声音。
突然,小六子说:“秦老师说,过几天他要到我们家做家访。”
阿正又吃了一惊:“家访?为什么?他怎么想起到我们家做家访?”
甘老爷子瞪着小六子,说:“是不是你小子惹事了?”
小六子一脸委屈,说:“我惹什么事了?你不信,等秦老师来了,你问他!”
甘老爷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说:“好老师,确实是一个好老师。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哪个老师到我们甘家来做家访。”然后朝屋子四处看了看,又说,“唉,我们这种寒酸的地方,他能来吗?来了不笑话我们?”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7 22:23:55 +0800 CST  
未完待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8 01:31:06 +0800 CST  
即将更新。欢迎阅读和支持纯文学创作。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8 14:16:58 +0800 CST  
“秦老师会来的,他亲自告诉我的,同学们都说他可真是个男子汉,说话算数的。”小六子见甘老爷子碗里空了,便放下自己的碗,替甘老爷子盛满了饭。以前这是阿正的事情,这天阿正却有些分心了,让父子俩都感到有些意外。同时,小六子替甘老爷子盛饭,也让阿正感到意外,同时迅速明白自己走神了,便对小六子笑了笑。见父子俩都在拿眼睛看她,问她,她就觉得很不自在起来。甘老爷子以为她又在想她死去的男人了,便在碗里夹了一些菜,说屋子里闷,他到外面去吃,吹吹风。小六子也感到不自在起来,浑身顿地不舒服起来,背上好象有无数虫子在爬动,痒痒的,从颈卧一直痒到腰上,便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汗水。不一会儿工夫,他便扒光了碗里的饭菜,将碗放下,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阿正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饭菜,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她被心事控制住了,到后来,竟轻轻哭了起来,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到了碗里。当小六子一说起那个新来的高高瘦瘦的秦老师的时候,她就吃惊不小了,很快地,她又从秦老师转到了她那个可怜的死鬼甘四身上去了,想起刚刚同他成婚,在洞房里那羞涩又美妙的光景,都被一根根红红的蜡烛点得旺旺的,想起甘四将她按在散发着皂荚香的被子上时,将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那时,她几乎就要因为羞怯和幸福而晕过去了。但这些美好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一眨眼的工夫就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于是,她就想到死鬼男人躺在棺材里那青灰色的脸,当时着实吓了她一跳,恐惧使悲痛减弱了不少,乃至她在他灵前焚烧火纸的时候,竟然平静下来,慢慢地,就为棺材里那个穿着寿衣,本来是年纪轻轻的,却因为寿衣而显得苍老的男人,再次感到恐惧。但当两个小伙子在祭师宣布封闭棺材的声音落下之后,将一根根长长的铁钉钉进棺材,那具虽然僵硬但仍然熟悉的面孔从此将永远无法见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世界塌陷了,恐惧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悲痛欲绝和号啕大哭。现在,她想起了男人,知道他已经在地下腐烂,被蛆虫吃了个干净,想到从此就是独自一人挨过一生,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甘老爷子知道儿媳妇此刻的心情,就有意在外面多呆了一段时间。小六子虽然不完全明白嫂子的心中所想,但当他看到女人的眼泪的时候,着实吓着了,跑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里,抱着课本试图,却怎么也读不下去,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8 22:05:06 +0800 CST  
某天晌午后,看起来永远那么憨厚而又奇怪的太阳不紧不松地贴在天上,迟疑地朝山顶移动,光芒像无数丝线一般细腻,柔和,像风一样清新,使山谷显得更加明亮,但没有被照见的地方,显得极为幽深,清凉。
阿正一个人在地里刨着花生。她坐在一条木制的矮脚凳上,低了头,用钉耙一下又一下地在松散的泥土中刨出一颗颗饱满的花生。花生颗粒饱满,预示着今年的花生收成不坏,但这并没有使阿正感到兴奋,而是一边机械地干着活,一边默默地想着心事,粘满泥土的钉耙不时地停了下来,软软地钉在泥土里,欲倒未倒,有几次真倒下去了,阿正要刨花生了,伸手去抓,手指在原来那地方抓了几下,抓了个空,才转过头来,将四仰八叉倒在泥土中的钉耙抓住,不紧不慢地刨着。
山坡上布满形状不一的土地,像一绺一绺的布匹。在这些布匹上用各种工具缝补的,除了阿正之外,还有其他人。但因为彼此距离很远,很难有搭话的机会,偶尔才听到一声吆喝,原来是一个光着棒子的壮年,赶着一条水牛,从某处坡上的屋子里出来,往山下的水天走去。有时,几个小孩子欢快地叫着,在山路上来回奔跑,累了,就来到刨花生的女人的屁股后面,趁她们不注意,伸就就抓了一把花生,但还没来得及跑开,那小手就被一双女人的大手抓住了,虽然免不了一顿骂,但最终还是能吃上新鲜香甜的花生的。
山路上走来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高个男人,穿着质地很好的中山装,裤子熨得笔直,脚穿一双黑色皮鞋,在布满小石块的山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富有节奏的声音。他因为个头高,肩膀宽,就显得有些消瘦,但因为眼睛明亮,虽然不大,而显得很有精神,并给人和善,容易亲近的感觉。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脸面显得非常清爽,洁净。下巴稍尖,但因为结实,给人一种实在和坚强的感觉。
阿正听到了咯噔咯噔的声音。
男人走到阿正所在的那块地边上,便停住了,阿正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两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男人很有礼节地问道:“请问,甘六的家就在前面那座村子里吗?”
“你找小六子?”阿正感到嗓子发干,仿佛说不出话来,即使听见了那声音,那声音也是干的,空的,随之而来,她脸上隐隐发烫,但她还是伸直了腰身,装着不看男人的样子,却没想到继续刨花生。
“我是他老师,今天到他家做家访。我姓秦。”那男人没有丝毫的不安,随和地笑着。
阿正笑了笑,不知道是羞怯,还是别的什么。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就是一个来做家访的老师吗?这么想着,便将男人着实打量了一番。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8 22:09:47 +0800 CST  
阿正想起前几天小六子说起的有个姓秦的老师来家访的话,心想这个男人就是秦老师了,心里立即莫名其妙地涌动起来,但她却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小六子的老师啊?你就是秦老师?来做家访吗?”
那男人微微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忙道:“对对,是我,我就是来做家访的!”说着,朝前走了两步,距阿正近了一些。
阿正将盛满花生的篮子挪过去,放在男人面前,笑了笑,说:“自家种的,秦老师你随便吃点吧。”见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便道,“老师来做家访,辛苦,吃几个花生算啥?秦老师随便点,吃吧。”
“好好,我就不客气了!”秦老师也不再拘谨,伸手就抓了一把,用手熟练轻巧地剥开壳,丢进嘴里。
阿正觉得眼前这个瘦高的老师有些异样,与她以前见过和听说过的老师很不相同,至于究竟有什么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她只得再次将眼前这个吃着花生的男人看了几眼,感觉看实在了,随即便说道:“我是小六子的嫂子,正巧,我也姓秦,算是一家人了,我们这里叫家门。既然是一家人,你就别见外。”
秦老师又惊又喜,说:“你也姓秦?哎呀,那确实是一家人了,我也算是到家了。”说着,就要往村子里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你是他嫂子,那他哥在家吗?还有,父母也在?”
阿正的心中事被击中了,忙低了头,说:“我爹在家,你先进去坐坐,我马上就回来。我家就在那里。”阿正将甘家所在方位指给了那男人。
秦老师没有发现阿正脸上的变化,以为山里女人都是这个样,见了生人,有些羞怯的,便朝她点了点头,径直朝村子里走去了。
“他就是……这个老师……”阿正虽然并不怕生,但脸上原本还是有些发烫的,说话时也微微低着头,等那男子一走,便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他瘦瘦的背影,庆幸小六子没有把他哥甘四的事情告诉这个跟自己一个姓氏的老师。其实,这个瘦高的男人没走多远,也回头看了一眼阿正,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阿正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朝村子走去,自然就不知道他曾偷偷看过她。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8 22:12:29 +0800 CST  
阿正刨完花生回到家中时,那个男人也正起身向甘老爷子告别,说有时间还来做家访,多走走,多看看,如果你这个做家长的对孩子和学校有什么要说的,也可以通过孩子代话给他们,或者亲自到学校,云云。他正说着,见阿正走进院子,感觉有些唐突,忙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阿正放下钉耙和篮子,对他说:“秦老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晚饭再走吧。你看看,天色还早,我马上就去做饭。”
秦老师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执意要走,说下回来做家访再吃,今天还有事情,得赶进回学校去。甘老爷子和小六子父子俩也极力挽留,也没有将他留住,甘老爷子便叫儿媳妇将刚挖回来的花生送些给他,说正新鲜,秦老师千万不要嫌弃,尝个新鲜。阿正赶忙从篮子里倒出花生,在一只大木盆里将花生淘洗干净,再用一只塑料袋子装好,见男人还要推辞,便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硬要他带回学校去吃。这个男人见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连声说着感谢的话。然后,甘老爷子叫小六子送送老师,在两人出院子的时候,阿正也在他们背后喊了几正,算是跟男子告别。
这男人听见阿正的话,几次转过头来看了看阿正,才跟着小六子走去。阿正被那眼光看了,便觉得那眼光想一件东西,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她感觉得到,便心跳不止,脸上立即发起烧来,赶紧回到自己房间里,又摸摸滚烫的脸,然后对着镜子,将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一直看到连自己都觉得害臊,脸面红了,本想就此作罢,不想忍不住又绅士了良久。
吃晚饭时,阿正特意煎了几只鸡蛋,分别盛在甘老爷子和小六子的碗底,再舀上热气腾腾的米饭盖着。然后有炒了甘老爷子从山里用一把镰刀甩过去杀死的一只野山鸡,还放了很多辣椒和大蒜,花椒也没少放,这是甘老爷子和甘四做喜欢吃的辣得很的菜。甘老爷子念过私塾,年轻时也常在山里转悠,练就了一个猎人的本事,时常打些野味回来改善伙食。甘四本来也想做一个肩抗猎枪,在山里随意走动打猎的猎人,但甘老爷子却要他念书,但他不是念书的材料,只好回来帮着做些事情,反正什么事情,他能做的就做,学了木匠,石匠,泥水匠活计,偶尔也跟着甘老爷子进山转转,结果,甘老爷子放在他身上的希望,都没有成为现实,他也没有成为猎人,却专做了石匠,后来娶了阿正。阿正这天做了几乎大半桌好菜,一是为那个姓秦的老师到家来做家访,本是小六子学习上的事情,但她却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而且跟自己有关,二是甘老爷子在跟秦老师交谈的过程中,知道了小儿子在学校学习极为用功,成绩优异,待人也和善,在那男人走了之后,当着她的面夸小六子孝顺,有出息,她听了心里自然也感到很高兴,便弄了这些好吃的,算是犒劳一下小六子,也让甘老爷子高兴高兴。当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在桌子边坐好后,她则随意地在碗里夹了一些菜,说今天晚上月亮大,圆,外面又凉快,她想到外面去吃,说完,端着饭碗就走了出去。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8 22:13:24 +0800 CST  
未完待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9 16:35:37 +0800 CST  
甘老爷子本来对儿媳妇的话都感到有些奇怪,在往嘴里扒拉饭菜的时候,越吃越不对劲,便用筷子在碗里搅动,才发现了碗底的鸡蛋,再看看小儿子的碗里,小六子也一脸惊讶,这时,甘老爷子才明白儿媳妇要出去吃饭的原因。他动了倔脾气,高声将阿正叫了进来。 阿正听见那声音,心里便有些忐忑,以为父子俩说了些让双方都不舒服的话,忙从外面进来。甘老爷子将自己碗里和小六子碗里的鸡蛋一起倒在一只空碗中,然后以长辈的口吻,对她说:“来,你也吃!吃!”
阿正本想说点什么的,但见甘老爷子紧绷的脸,便明白说什么也没用,不吃不行了,只好夹了一点,放在碗里,然后对小六子说:“六弟正在长身体,你多吃点,增加点营养。今天你秦老师来做家访,夸你将来必定有出息,这可是我们甘家的大好事啊,当嫂子的心里也特别高兴,给你做了这些菜,你多吃点,多用功啊!”
小六子唔唔地应着,大口大口地嚼着鸡蛋,什么话有没说,头也没抬。其实他并不希望秦老师到家中来做家访,家里不富裕,反倒让他笑话,他觉得很没面子。但有时他又希望秦老师经常到家里来,把他的学习情况如数告诉当爹的,让他觉得自己是甘家的顶梁柱。平时他很少同甘老爷子和阿正谈及自己的学习情况,甘老爷子或阿正问起了,他才回答,但一般都是寥寥几句就完事,都是让甘老爷子听了顺耳的话,但他就是不喜欢自己说这些话,除了他生来话就少之外,他还顾忌家中那个死了男人的女人,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她伤神,即便在念书之后,他也能与人说点什么了,但总的来说,在面前的人,如果不是他认为可以信任或瞧得起的人,他依旧不肯开启金口,所以,秦老师来做家访,几乎就替他解决一大难题。他送秦老师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话,那男人不问,他就不说话,也不知道该送到哪儿才算合适,自己才能回去。但他心里并不害怕,慌乱,只是不知道如何和那男人说话。出了村子,秦老师对他说:“好了,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吧,啊!”他立即停下了脚步,站得直直的,像背书似的说道:“秦老师你慢走!”秦老师微笑着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好好,你也回去吧!代我感谢你爹和嫂子,谢谢你们的礼物了!”说罢,扬了扬手中的花生,就走了。
晚饭吃过了,阿正一边洗碗,一边对正在洗脚的小六子说:“六弟,你们那个秦老师,可是真舍得呀,有空了就到处做家访。在学校,他真待你好?”
“他对学生都好,对我当然也好。只要他有空,就找我谈话,我只要有不懂的地方,他就给我讲,给我补课。那本笔记本,”小六子指着桌子上的一本精装笔记本,对阿正说,但他马上又把笔记本拿起来,拍了拍,还用嘴吹了吹,“他说这个本子是送给我写日记的,他要我把学习心得和学习之外的生活都记下来,以后翻翻,挺有意思的。”小六子明显比平时要开朗得多,在阿正看来,都快变一个人了,她听小六子继续说下去,“其实他上个月就说要做家访的,但学校事情多,拖到今天才来。他经常对我说,我的最大的目标,就是考上大学。”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30 23:11:20 +0800 CST  
阿正说:“要是你考上了,在我们这一带,你可是第一个,那爹可是要杀一头猪,把十里八乡的人都请来,热闹热闹一场。”
小六子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双手搓着脚,说:“都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阿正说:“既然秦老师器重你,你就要好好念书,争口气,不要让他失望。我也看出来了,他很喜欢你。”
小六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阿正,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一来到我们班,就爱和我说话,虽然他对其他同学也很好,但跟我说的话最多,有些同学都眼馋,在背后说风凉话了。”
“我也觉得………”阿正说,见小六子正拿眼睛看她,就知道他想知道下文,意识到自己失口了,便赶紧岔开话题,“他确实很用心教书,只是他和你哥哥比,谁………”赶紧又闭上嘴,不知道如何对小六子说了,心跳得非常厉害,一丝羞怯、哀愁和莫名其妙的浅浅的喜悦混杂在一起,将她弄得有些惶乱,只好一声不响地洗刷着碗筷,心里却想,这些事,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个嘛………”小六子虽然未及成年,却极为聪慧,当即变听出了嫂子话里的意思,但他立即又否认了那个意思,从“你哥哥和他比,哪个好”那个层面上去理解刚才阿正话里的意思了,因此,尽管阿正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但小六子还是说了一句:“哥哥好!”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阿正微微吃了一惊。她将洗干净的碗筷放进在墙上凿出的一块方形的,中间用木板隔开的碗橱里,等心里平静了,才转过身来,一边从腰上解下那快围巾,在空中反复甩了几下,伸展了,再抓住两个角,折好了,放好,才看了看小六子。小六子长得目清眉秀,与四去的甘四虽然性情大相径庭,但就模样、身材和高矮,几乎就是一个工房里生产出来的产品,倘若年龄相仿,几乎可以说是一对双胞胎,只有耳朵是区别兄弟俩最好的标志,甘四耳朵大而薄,极似招风耳,小六子耳朵不大不小,但耳坠圆满,下垂,看相的都说那是一副官耳,有仕途之福。但在阿正眼里,兄弟俩就是兄弟俩,差异是一目了然的,而且小六子还是个娃娃。时下,她看到的是小六子,却想到了那个死鬼男人甘四,但很快地,她的思绪被白天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瘦高肩宽的男人掠去了,心便有些乱,差点将刚拿到手上的一把勺子搞掉在地上。
“他还来吗?”阿正又将围巾拴在腰上,因为她发现锅还没刷。她将一张发黄的抹布从锅中的水里捞起来,放在锅边,然后用一只竹子做的刷把在锅里反复地刷着,心里还是那个高个男人,便问,也不知道这样问了,会给那个还是娃娃的小六子带来什么影响,但过了一阵,她没见回音,忙转过头去一看,小六子已经不在厨房里,桌子上的那本精装的笔记本也不见了。她将锅里的水舀干,再用清水冲洗几便,再用干净抹布将锅底残留的水抹干,便盖上了木制的锅盖。她坐在灶门前,点燃了火,在靠近里墙的那只巨大的铁锅里煮着猪食。闪闪的火光在她日渐消瘦的脸上跳着,晃着,她痴痴地望着扑腾的火焰,陷入了深深的而又有些迷茫的思绪之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30 23:15:17 +0800 CST  
阿正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甘老爷子正坐在院子外面的石坎上拉着胡琴,小六子托着下巴,趴在他身边的一张篾席上,听得津津有味。甘老爷子是石坪沟极为有名的胡琴高手,据说年青时候在镇里拉琴,得到许多有钱人的赞许和犒赏,还经常请他替青楼女子伴奏或合奏。甘四曾经告诉阿正,甘老爷子正是用这把二胡和他的歌声打动并娶了他娘,当时甘老爷子只有二十六、七岁,被山里一个漂亮姑娘迷到了,每个夜晚都背了二胡,穿过山谷,到那女子对门的山头拉琴唱歌,唱的都是情歌,唱的那姑娘心里痒了,酥了,也就动心了,便缠着她老爹不放,一定要嫁给他,加上有媒婆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说,这桩婚事就算告成。
“爹可是有一套的,没想到他年青时花花肠子比我还多。”甘四说。
“你就没有爹懂得腾女人,怎样让女人高兴。”阿正说。
“爹有那胆呀。”甘四说。
“那你那胆到哪里去了?被山里的野狼给吃了?怎么爹有那胆,传到你这里,就没有了呢?”阿正说。
“你说我没胆?那我怎么把你接回来了?要不,我也学学胡琴?”甘四说。
“没有胡琴,就没有你。”阿正点了点甘四的鼻子,说。
“那把胡琴说明爹他,你还不知道啊?爹可是个老风骚。”甘四显出他的调皮尽来,附在老婆的耳边说。
“年轻时候嘛,你们男人谁不风骚啊?”阿正不以为然地说。
“现在也是。”甘四将手放在老婆的乳头上。
“瞎说,爹他不是一个人吗?”阿正将甘四的手打开,不相信他说的话,“他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能怎样啊!?”
“哎呀,你可真是妇道人家,一句话就把你哄得团团转!其实,我说的就是他年青时候,可是我们这一带的风骚客。”甘四又伸手在阿正的怀里摸,阿正用指甲轻轻地挠着甘四的脊背,笑着说:“果真是爹生的,都那德行,一双手总没有个正经。等会儿,你慌什么呀?小声点说话,你没见着爹在外面吗?让他听见了,看你受的。”
但甘四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地在阿正的身子各处游移着,很快,两人就粘上,重在了一起,甘四在上,女人在下了……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30 23:17:40 +0800 CST  
未完待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2-01 08:39:42 +0800 CST  
在外。过两天再更新。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2-03 00:42:12 +0800 CST  

楼主:罗锡文

字数:151200

发表时间:2017-11-21 08:19:5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10 20:56:12 +0800 CST

评论数:22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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