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被爱情忘却的山村

这是我一个旧作,创作于大学时期,之后一直被搁置在箱底,彻底忘记了,就像那座在封闭落后状态下挣扎和缱绻于生存与爱恨之中,却始终被幸福和爱情忘却的遥远山村。直到2012年,在已经过去了N多年之后,才在无意中发现它,惊喜之余,也倍感心酸和遗憾。原书名《阿正》,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之后,便改成现在这名儿。本来在前年准备出版的,但因有两本新的长篇在出版计划之列,它再次被我搁置在一边,就像曾经写过的那个山村,在大学毕业后再度莅临的时候,它仍然被现代文明忘怀一样。这不是巧合,是宿命,是所有物质世界共同的造作,是所有记忆都刻意或无意落下的地方,也是每个文字在记载了那些人事之后突然就消失的并不新奇的情景,更是不管入世还是出世都斗不过寂寞孤独的命势。这是人类的规律性,文学紧要与不紧要都要涉及的命题。好在最近又想起了它,便拿出来,贴在这里,不求知音,不求褒扬,只是一个的运作,或对命运和过往人事的一个交代,叫回忆也行。
如今,已过为爱情而轰轰烈烈、浪漫张狂、无所顾忌、想入非非和莫名其妙的青春期,却为文学而活着的初衷不改。但面对这个青春时期写下的作品,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但我和你们(不管是读者,还是写家,是过客,还是长相厮守者)毕竟还是幸运的,我们惦记着青春期和青春期的爱情或恩怨,也总被爱情或恩怨惦记,即使到了脑门儿上倒伏着几根生活蔫蔫的“秧苗”,身子被脂肪毫不客气地往审丑方向急速膨胀,不再被激情烧得面红耳赤,但至少还可以与现代物质文明假惺惺地握握手亲亲嘴,在婚姻的舒适和安全中,做出生活的强者和生命的理解者样子。而多少年前的那个僻远的山村,在多少年之后,是不是还是那么宁静,碧绿,悠远,安谧?是不是依旧为了性灵世界中必有的爱情而哀恸或激动?是不是还切合我的文字或心境,在诗意的中心,却仍然被富裕和市侩至极的世界忘却?阿正和她的故事,是否还在延续,或者有了转机?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00:19:55 +0800 CST  
第一卷

从一条布满碎石的坑坑洼洼的马路,绕过一条清亮得像女人眼睛的小溪,向右转一个弯,便能看见远处一丛翠绿得扎人眼的竹林,极似一座庞大无边的绿色土堆,一层一层地叠着,深浅不一的颜色又使它一层一层地褶皱着,层次极为丰富,风一吹,它们便如波浪一样起伏着,跌宕着,看它们的眼神便乱了。这马路左弯右拐,在草木之间蟒蛇一般出没,一个闪眼,又很快在山坳口消失了,再一个闪眼,便能在杂草树棵间见出一条一尺见宽的小径,傍着陡峭湿润的山崖直通下去,一边坡上长满鱼腥草牛耳草等杂草以及各类灌木,一边是深不可及的黑压压的山沟,行人能听见水声却不见流水飞瀑,偶尔也能鸟鸣兽叫,也能见到一两只体形不小的老鹰在山崖与沟口之间盘旋,而野兽呢,却极难见到它们的踪影,只见沟中早晚被一股股雾汽锁着,行路者便时时能感受带极凉极凉的寒气从脚心窜上脑心,走路时折腾来的热汗热气很快就消失了,衣服裤子便显得单薄,贴住皮肉,却也感觉不到暖意。下了此道长坡,兜着心吊着胆捏着神,小心又小心地走下去,才到一小块平地,但在人还未及歇口气,在拐过一个几字形小弯之后,又是一道缓缓的长坡,没有草木,满坡都是裸露岩石,像一段暖色调的绸缎,软软滑滑地披在山腰上,落下去,在一块水荡边接住一条稍微宽展的道路。此路环绕着几块馒头状的土包,然后傍着一片沿狭长地带开出来的稻田,再朝右拐过一道弯,先前在山坳口见到的那丛竹林便出现在眼前,晃眼撩神的翠色铺排得极远,一座村庄,便落座在翠绿之中,被大山与狭窄的田地劈成了三处。
这是一座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山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脚山腰,各家各户房屋多用青色瓦片盖顶,屋檐处是雕刻着清一色的猫脸,鼻子嘴巴眼睛极为逼真,除了在白天有吓唬鸟雀等功效之外,雨天便是猫嘴吐水,活灵活现,人见了莫不称奇的。几乎家家窗户、墙壁、柱子上都悬挂着串串红辣椒,极似过年过节时从商店里购买的红色鞭炮。还有无数金光灿灿晃人眼的苞谷,用一根根篾片穿着,挂在拴在柱子之间的绳子上。如果单从外面看过去,任何一户人家,都会使你疑心这年代久远、见识过诸多事情的老房子,业已无人居住。是啊,满眼都是让风雨打磨过的瓦片和木板,将它们毫不留情地地推送到一个不能以人的思索和想象愿意抵达的氛围中去了,即使任何一个旅者或思想者经常性地见识到这样的房子而启动想象和思索去,而且,在极为不愿意涉足历史不愿意进入民间的人眼中,这样落后时间的老房子,纵使被诗意缤纷的绿竹包围,但他们也许很快就会为这样的情景之内的那些寂寞和清贫而抛弃诗意的探询和深入民间的欲望,从而感到无所适从。但不是所有的旅者或思想者都会如此,至少红如鲜血和暖色调的苞谷,能使他们的孤寂之旅突然赶到温暖,内心涌起一股股热流,精神状态会有一个提升。他们会停下脚步,默默地坐着或站着,想到一种安和,一种在极度的饥饿中渴望的能量来源,至少,他们想到了这里有人存在,有人气,有故事,所有生命的延续,这里也不曾断过……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00:21:05 +0800 CST  
阿正抱膝坐在院门口石阶下面的竹林一侧,长时间地朝村子对面那条黑黢黢的山谷张望。一轮满满的清月像粘贴在天上的一块薄圆锡箔片,总要掉下来似的。从山谷里传来一阵阵打石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极为清晰,一直不绝地萦绕在她耳边。她似乎又看见有一盏油灯的光点在不停地晃动,心也跟着动了起来。中天上那薄薄的锡箔片儿终究没掉下来,她却站了起来,揉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眼睛始终没放松那幽暗的山谷,定眼用心要看个明白,那灯光却忽然不见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到原处去。后来,她偎着一根老竹,想着许多事情,越想心里就越加沉重,就愈加难过起来。她极力将那些事情丢开,不希望总被它们给揪着缠着,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把它们想得轻一些,明晰一些,简单一些,让自己好受一点,但她还是不能够做到,打石的声音和那时常如幻觉般在眼前晃动的灯光,搅得她的心一阵接一阵地紧。她又叹了口气,将几个月来一番番思绪中携带的酸楚慢慢释放到出线眼前的薄薄的雾气里。有时她将抑制在胸中的闷气吁吐出来,也总不令人轻松,她越急于吐出那些沉重的东西,没料到却更加重了她的烦闷。她既不能在薄雾中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也不能把心事从雾气中拉回来,清理干净。
月光照在阿正身上,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
阿正的男人甘四已经死了。
甘四是一个壮实得如一头水牛的男人,是甘家的顶梁柱。这浑身一股子蛮劲的男子到了该娶婆娘的时候,竟将一头半寸长的头发剃得精光,嘀咕着要打一辈子光棍。这自然让他老爹甘老爷子极为恼火,多番勒令他莫打歪主意,早点处个对象,娶回来,为甘家续上香火。甘四不是不想娶婆娘暖被窝,只是不想太早就让婆娘想他去世的娘一样管束他。但甘老爷子的话蚊子苍蝇一般在他耳边飞哥不停,也恼了,便常将一肚子火喷射出来,一口一口怨气直接顶在老爹脑门上,不料反倒让老头子鼓凸着眼睛盯得他半晌说不上话来。某天吃饭时,甘老爷子又不停地叨咕他该收亲了,甘四气极,猛地将盛满了饭的碗摔得粉碎。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00:30:02 +0800 CST  
“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催!催命吗?日婆娘有那么要紧吗?再说了,下头还有小六子,他也不小了,他可以先找婆娘呀。你老揪着我干啥?”甘四把夹衫一把脱下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老子是你爹,我不催你,谁催你?你掰着指头好好算算,你都多大了?老子不敲打敲打你,你还晓得你脖子上还戳着一只砂罐吗?这婚姻大事,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能马虎?现在到时候了,就得办,办不好,也得办,我说了算。你总还知道有小六子,可他才多大?才十几岁,都还是嫩尖,还得等几年。你是老大,啥事情都应该走个先,带个头,做给兄弟看看,才是正道。现在——,你狗日的倒好,一拖再拖,外人的口水都溅到我脸上了,一出门就脸发烧。你说,你要我等到哪一年?”甘老爷子站在屋中央,昏暗的煤油灯光照着他半边脸,他因为极为生气而筋条根根突出,似乎即刻就要爆炸开来。
“既然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说办就办?婆娘想有就有的?给你票子,你马上给我买回来?再说了,我天天在石厂里打石头,哪有那闲工夫?你也知道小六子还小,总不至于也叫他扛着二锤跟着我去敲打石头吧?你让他念书,我也没说过啥,他好好念就是了,要是将来有出息了,总比急着日婆娘强吧。可这念书,吃饭,处对象,都得要钱,那钱从哪里来?”
“……”甘老爷子双脚在地上狠狠一跺。甘四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只见老头子跺脚的样子就跟跳舞似的,便知道他是气急了。甘老爷子用手指指着他,嘴巴带动胡子,抖索了一阵,才道,“钱的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你只想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这辈子总得有个窝呀,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照这样下去,外人怎么看我?这事可由不得你。”
甘四嘟囔道:“说得轻巧,挣不了钱,说啥都没用。外人就是外人,你管他们干啥?我看你就爱替外人瞎操心。至于你有办法,我可不信,你有啥好法子?哼,我真要是不管不问了,你又得埋汰我,说我不孝,反正啥都是你说了算。”
甘老爷子眼睛一突,大声道:“怎么那么多破话?说了不要你管钱的事情,你就给我闭嘴。赶紧把婆娘找了,以后的事情,即使脑壳垮了半边,老子也能对付。”
甘四将身子转过去,眼里冒着火,一愣一愣地望着外面。一条狗从甘家与邻居之间那条狭长的、用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设的巷道上毛发一抖一抖地跑了过来,突然一个激灵,猛一抬头,见甘四,吓了一跳,立即做出可怜的样子,鼻子嘴里呜咽了几声,随即夹着尾巴,飞快地朝村子里跑去了。甘四直到那狗消失在视野之后,才将眼光收回来,落到院子外面那丛竹子上,一时感到无聊,便用手在胸上肚子上搓来搓去,久了,就搓下许多黑黑得脏物,也将身子搓出了几条红道子,像发痧,或被人用鞭子抽过似的。
他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他们怎么说,反正我现在还不想要婆娘。”
甘老爷子跳过去就是一巴掌,把甘四从门槛上扇了下来,轰地一声倒在地上。甘四从地上爬起来,铁青着脸,直直地站着,瞪了好几眼甘老爷子,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指关节发出一阵脆响。只见他一扬手,夹衫被撂得老远。
甘老爷子愣了,随即便感到这一巴掌不该这样出,儿子已经二十四岁了,已经不是娃娃了。甘四恼怒难堪的神色,让他突然感到不安,嘴上却道:“我是你老子,你狗日的想打死老子不成?”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11:36:02 +0800 CST  
甘四当然不敢动手,却始终就这般硬撑硬抗着,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在甘老爷子看来就是无礼,不孝,没良心,不懂事。他的不安很快就被儿子的态度所引发的痛苦所代替,就像一根根粗大的钢针,一下一下狠扎着他的心。他在甘四眼皮下姿势怪异地转了转身子,又急又气又伤心,一时控制不住,便蹲下去,捂着脸幽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狗日的不看我这张老脸老皮,也该看在你死去的娘面上吧!她死的时候,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兄弟两个,要我好生管教。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讨老婆,你叫她在阴间咋安得了心?你是存心要她骂我诅咒我,以后我死了,去找她,她不认我么?”
这几句话使甘四的心软了下来,他脾气再倔,小时候如何淘气如何放肆,只要他娘一出现在他面前,即使没有说话,他就乖乖地垂着头,成为一头乖巧温驯的羊羔了,也就是说,甘老爷子即使蹦上了天,也管不了他,可甘四他娘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甘四轻易制服。这倒不是甘四他娘像其他人到中年、越来越泼辣的妇人那般厉害,相反,她生性善良,跟了甘老爷子几十年,从未对他发过脾气,连一句稍重的话都没说过,做事也很有分寸,在这一点山里极有名的好女人。加上她体弱多病,平时一张脸惨白,生病时便是一脸蜡黄,总之气色极差,便给人留下一种温顺柔美的印象。也许是出自对娘的敬畏,或者是怜悯,或者是与生俱来的对娘亲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爱,甘四从有记忆起,到她患病死去,都未曾反过她一次。这回甘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便想起死去的老婆,心伤之极,顺口说出这句话,反倒让甘四答应他再考虑考虑。甘四说完,便狠狠地将门一摔,闷声闷气地冲了出去,刚才那条狗再次出现在甘家门前,被怒气冲冲的甘四又重重地吓了一跳,慌忙钻进狭长的巷道里去了。
“挨刀砍脑壳的东西,总有个时候你东西会尝到没有老婆的苦头!”甘老爷子朝儿子的背影甩了这句话出去。
甘四终于没拗过甘老爷子,结婚了,他媳妇是一个叫阿正的标致女子。阿正刚过门的时候,正是三月里满呀外满山恣肆喷绿的时候,她也正像山崖上刚刚露了脸的桐子花,像菜园里绿得滴水的韭菜,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好生艳羡,尤其是年轻女子,更是被她衬得不敢露面。她让甘老爷子想起甘四他娘年轻说可怜可爱招人疼的样子来,老东西往往忍不住要长吁短叹一番。同时,女人又使整天拉着脸说话冲的甘四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安心做起一个女人的男人来。
“把头发留着,长长一点,看起来也有个模样,讨老婆可不能光着头。”结婚前,甘老爷子怕外人看甘家笑话,要甘四不准剃光头,“外人真还以为甘家出棒客出土匪呢。”
“这一带的人,哪个不是长着一副土匪相的?”甘四顶撞道,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就是一个棒客,一个老土匪。”
不料还是被甘老爷子听到,便呵斥道:“老子就是棒客土匪,你敢把老子吃了?现在你是有婆娘的人了,赶紧把你狗日的土匪相给我改了!”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12:40:25 +0800 CST  
其实,甘四从相貌上来说,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十二分中看、浑身上下一股子英武气的男人,加上脑瓜好使,在村里自然便被很多女人惦记,尤其是那些苦于自家面貌不佳,却偏偏重情重义的女人,自然在喜欢上甘四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玩完了,没指望了,只能躲在自个家中想念甘四,想狠了,就偷偷抹泪,或缱绻在梦上发痴发呆。一俟甘四出门,让她们撞见了,胆子大的,准会忘记手中的活计,拿一双死不甘心的眼睛死死地粘住甘四的脸和身子,胆子小的,则脸红心跳地低下头起,久久不敢抬起头来。但最终她们都失算了,只能闻闻甘四走过时漂下的汗臭味。阿正被甘四娶回来的时候,村里对他有好感的女人都绝望了,都在暗地里用最恶毒的话咒骂阿正,鲜有人将怒气转嫁到甘四头上的。甘四自然对村中的这些女人不上眼,也不大明白她们究竟怎么想怎么说的,只见自己讨回来的女人是此等美物,自然大喜过望,并且为自己过去的犟脾气而后悔,继而庆幸听了老爹的话。
但结婚一年多了,甘四和阿正却没有娃娃,阿正连肚子都没有凸起过。不仅是眼尖的外人,就连对女人事不大清楚的甘老爷子也看出了苗头,觉得事情不对头。阿正比甘家一家人好着急,暗地里还跑到外面去找了一个巫婆,让其给她占卜挂签。老巫婆虽然以这种占卜挂签的方式混口饭吃,找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却也不比那些只知道赚钱不顾脸面良心的地方上巫师懂得更多。她冷着一张皮肉松垮的脸,给阿正占了卜,在阿正的肚子上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又看看她舌头,还叫她脱下裤子,检查了她下面,得出的结论是,她身子没毛病。既然女人身子没毛病,那问题肯定就出在男人身上。阿正不信,借口回娘家,一个人跑到县城的大医院去做了一次彻底的检查,医生的结论跟那个老巫婆完全一样,她身子完全正常。既然问题已经搞清楚了,阿正仍然无法释怀,夜里背着甘四偷偷抹泪,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得给一家人做饭,还得装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该笑则笑,不笑的时候,也得自然随然。有时,甘四也想到没有孩子迹象的事,开始感到极为纳闷,后来却以为问题出在女人身上,但想来想去,又不敢肯定。当他偶尔听到阿正哭时,便想,问题果真出在她身上。心里便堵上了,但念及做女人的不容易,为生不出孩子而伤心,心也就软了,便将阿正一把揽过来,放进自己光溜溜的怀里,说:“现在不生,没啥,以后再生吧。”
话虽这么说,甘四心里可不好受,猫爪子在挠似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更是着急得不行。村中谙悉婚后生活的男女,甭管长舌短舌之人,都会在别人结婚半年后,便开始注意新嫁女人的肚子是否一天一个样地往外凸,一两个月便可看出端倪。如果大半年过去,不见女人肚子圆隆,或者女人肚子大了,孩子却没见生下来,女人胸部以下突然又平坦了,那这家人就会遭到耻笑,以前有些女人因为不能替男人生儿生女,又不敢说出去,更不敢到医院里去检查,想不开了,便趁人不注意,跑到山崖上跳下去,或吞玻璃渣子,将自己草草结果了事。如今甘四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一番惊怕慌乱之后,便开始怀疑妻子阿正来,以为她结婚之前一定做过不检点的事情,伤了身子,便要找她问个明白。但每次看到阿正愁眉苦脸,吃不好睡不香,唉声叹气的可怜相,心又软了下去,只好作罢了。但日子一久,外人的眼睛像毒针一样随时都在扎着甘家人的脸,让甘四好生不爽,仿佛裤裆里那悬吊着的阳物被人摸了,揪了,割了一般。他常常背着阿正,长时间地自个思量,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便强拉着女人到了医院,说好歹得看看是怎么回事。阿正无奈,也只好顺着男人。两个人在医院里忙了一天,才得以检查,医生的话让男人大吃一惊,原来问题就出在他身上。当医生神情冷漠地告诉他:“你患有先天性精液不足的病,得好好治疗!”他立即觉得医院大楼沉陷下去,差点儿解下裤子把自己勒死。在医生眼前,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裆里那东西,医生的“先天性精液不足”,在他看来,就是那根棍子出了问题,他恨不能用刀子将它宰了。紧接着,医生告诉他要如何注意饮食,又如何医治的话,他却再也听不进去。阿正在医院大楼下面等他,看到他一脸黑色,一切就都再清楚不过了。他迎着医院外大街上的灰尘,恶声恶气地叫上她,连夜赶回了家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13:20:12 +0800 CST  
稍后继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14:24:57 +0800 CST  
@半夏花开i 2017-11-21 21:43:53
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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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21:55:46 +0800 CST  
稍后继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1 22:20:25 +0800 CST  
欢迎阅读和支持哈!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2 11:18:30 +0800 CST  
从此,甘老爷子就更老了一大圈,神色黯然,无精打采,意志消沉,甚至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在村里头露面,也显得畏畏缩缩,支支吾吾,尤其怕被人冷不丁当面拍上一句:“你家甘四娶婆娘都有好一阵子了,可怎么还不见你抱孙子呢?”“你儿媳妇啥时候有喜呀”“你们甘家就快有后拉,到时候别舍不得烧酒哟!”“还是抱孙子好!”“瞧你这蛀虫嘴,尽说瞎话,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男娃好,女娃不好?真该拿鞋底抽你嘴巴!”“快生了吧?怎么不见——”“人家生不生,你着啥急?是不是,甘老爷子?”即便急于掉头而去,但那些话还是像风一样跟了上来,他都得抹下老脸老皮,极力装出什么都是那个样的神色来,赶紧找几句话搪塞过去,然后赶紧溜掉,好像是他生不出娃娃老来似的。他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也不明白祖上究竟造了什么孽,竟让自己和儿子受这样的罪,甚至他一度以为,儿子有这样的毛病,肯定与自己有关,有一段时间连洗澡都要将鸡巴洗几遍,躺在床上还觉得那棍子是有病的,这么想着,即使棍子是尖硬着,也会在那想法的压制下,迅速软下去,一个晚上,乃至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坚硬不起来。但他清醒后又寻思,自己不是生下了两个儿子吗?要是有那怪病,儿子会生下来吗?既然自己没病,那儿子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毛病?要是,要是两个儿子都这样,那可怎么办?但他无法找到问题的答案,只有日复一日地哀叹,人就一日接一日地萎缩下去,真的是老了。
父子俩之间的交谈也日渐稀少,一家人一日三餐照旧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每每都是各自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连眼睛都不抬一下。每天,甘老爷子都是闷声闷响地起床,轻手轻脚地洗脸漱口,然后不声不响地去田间地头,默默地干着自己应该干的活,小六子虽未成年,却也沉默着,每天不是放牛就是上学,而甘四则成天扛了锤子到山谷里去,一下一下地打石头,后来,连中午饭都不回去吃,阿正便将饭菜用一只竹篮子盛了,亲自给他送去。他吃完东西,顺手将碗一放,嘴巴一抹,又抄起铁家伙,旁若无人,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好象老婆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或者面前这个女人仅仅是他的丫鬟一样,不用搭理。如此而来,阿正更觉委屈,经常被冷眼冷脸的丈夫惹得躲在石厂外面的树林里伤伤心心地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2 16:13:17 +0800 CST  
那天夜里,都过了夜饭时间了,还不见甘四回来。甘老爷子对阿正说,山上山下都有趁夜打石头的人,你不必给他送饭去了,到时候了,他自己就会回来的,太将就他,他她惯坏了,也不是好法子。阿正说,时候都过了,他不晓得回来,也该晓得肚子饿了,铁打的么。甘老爷子说,你歇息去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阿正心里不安,惦记着男人,也明白他的心思,就说,爹,你先歇着,我去看看。于是,阿正便一手提了菜篮子,一手提着煤油灯,急匆匆地朝山谷里赶去。到了山谷口,阿正发现偌大的石厂里,已经见不到白天里忙活的一队队男人,只有两个年轻人还在挑石板。在距离这两个年轻人不远处,甘四正光着膀子,一锤一锤地敲打着还不成型的石头,旁边的一块平整的石板上,放着一盏煤油灯。
那两个年轻人见了阿正,打了招呼,将最后一块石板放好,便收工回去了。
阿正将自己带来的那盏煤油灯放在男人的煤油灯旁边,石厂里立即明亮了许多。阿正放下篮子,将一碗饭和一碗菜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一放在一块石头上。甘四似乎没看见女人,径直忙着。阿正刚想开口叫他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却见他死闷死闷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再一看,男人满头大汗,一颗一颗往下滚,他脸上,胸上,肚子上和裤子上,都粘满了石头灰和小石头粒,密密麻麻的。阿正将男人那盏没有灯灯心用小棍子拨了几下,石厂里显得更明亮了,连男人的钻子凿出的石头颗粒,都看得清清楚楚。甘四偶尔抬头看了一眼女人,又埋头敲打起来,声音单调,但有力,也很有节奏,让女人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阿正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去,心疼地望着男人,想找什么话来说说,却总觉得不合适,尤其是男人那闷闷的样子,让她一时难以启齿。单调的敲打声在黑糊糊的石厂显得特别刺耳,阿正用心地听,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喉咙里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似的,想咳出来,又怕引起男人的不快。她再站起来,走过去,将甘四的衣服等物收集起来,放在篮子里。
甘四仍旧闷声闷气地敲打着面前的石头,石屑飞溅,碰着他身子,落下无数灰尘,大一点的颗粒就掉到了地上。女人心头涌起的隐痛,也随着无数飞开去的石块灰屑,飞出去,又迅速跌落,接着又有新的石块灰屑飞起,又立即掉下去。但石块灰屑最终稳当地落在地上,无数石头的罅隙之间,而她的心事和隐痛,却始终落不下去,致使她提着心,吊着胆,一边闻着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夹杂着汗味的男人的气味,一边有些胆怯地望着男人的脸,想找到一点什么来。但她没有成功,她恨不能钻进流着汗水的肉体里去,把他的心给掏出来,看看,到底它在想什么,然后将它贴在自己胸口上,不再让它的主人独自承担苦楚,不再一个人这样折腾自己。但甘四始终不曾抬起过头来,仿佛他对身外的一切都失去了感应,只能窝身于属于他自己的那片地域之中,用黑暗、汗水和无尽的疲倦来抵御烦恼,将有失他男人身份的痛苦抛弃,甚至,他恨不能将眼前的石头通通吃掉,吞下肚子,让那些吞噬他生命的心事被石头击碎。但显然,他汗水淋漓的脸上,没有一丝解脱的轻松。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2 16:51:06 +0800 CST  
即将更新。欢迎阅读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2 22:03:31 +0800 CST  
山谷之上,平展展铺开去的,是黑压压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山谷里山谷外,也没有一丝风,打眼望去,与上天一样,一片严实的黑暗,任何浮游的生物都看不见,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深渊,只有草丛中、石头缝隙中熬夜的虫子欢快地叫着,人们可以通过它们的声音判断它们是在飞,还是窝在黑暗深处,发出各种声音,应和着山谷里敲打石头发出的单调的声音。偶尔,几只萤火虫悄然从黑暗的某处飞了起来,在夜色中划拉出无数曲折的光线,很快又悄然消逝,仿佛它们仅有的一点光亮只能微维系它们极为弱小的生命力,在黑暗里做短暂的一游,在山石、树棵、草丛中一晃,倏忽间就无影无踪,不像月亮一样将无穷的光明赐予被黑暗所囿的生灵。眼下,只有山谷里的这两个年轻人,既是夫妻,便能静静地相处,但又不像是夫妻,倒又像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只是因为某种因缘巧合而在肚子里盘算着同一件事,却又不得不分开心思,背着对方做着各自份内的事情,日复一日地,将生活维持下去,尽量不让话语和行为触及那个敏感的话题,久了,就不经意地将自己拉出了对方的心,也将对方从自己的心中慢慢推了出去,将门锁上了,要成陌生人了。但是,尽管两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捱着过日子,但他们终究还是夫妻,终究无法回避身子有病的事实,硬着头皮照面,同床睡觉,但最终照旧无法接受,无法在真相之前那样在对方的身子上快活,喘气和说年轻人才有的话。如此而来,他们不得不互相躲避,又彼此伤害,然后再躲避,带来的是更深的伤害,尤其是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忍让和躲避,比直接当他面嘲笑和唾骂他还让他难受和绝望。在长辈的教义和他们的经验里,夫妻最大的成果就是拥有后代,那是他们的脸面、资本,也是一生的命根。同所有生养着后代的人一样,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块从身上掉下来的肉,直至死亡降临,方才肯歇息歇息,即便那时,他们在闭眼之前仍然无法放下的,还是后代,不管后者是否孝顺,单单因了后人继承了他们的秉性,他们就心甘情愿地消耗一生,即便被后代毫不客气地榨取干净。
阿正重新坐了下去,默默地瞅着背上胸上都在冒着汗水的男人。男人为了躲开飞溅的石头颗粒,将脑袋朝一边偏去,双手紧紧地握着铁钻子,有节奏地挥着铁锤。煤油灯光透过昏暗厚实的空气,照着两人,两人都是一个侧面漆黑如墨,另一侧则非常明亮,成了两座极有质感的雕像。于是,在山谷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一团红黄的灯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四下飞溅的石头颗粒,女人呆呆的眼睛,男人厚实的肩膀和冷漠凝重的脸,构成了一幅朦胧感伤的画面,画面中的两个人似乎就只能这么冷漠地对峙着,或者就愿意这么一动一静地维持下去,谁也不干扰谁,但谁又不能轻易离开谁。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3 23:14:39 +0800 CST  
终于等到甘四停下手中活计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凉了。他将铁锤和钻子丢在地上,用手臂揩着额头上的汗水。阿正见状,赶紧将一张毛巾递过去,口张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喉咙里轻微地响了几下。甘四接过毛巾,胡乱擦了身子,又使劲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女人,仿佛才看见她似的。女人将脑袋别在一边,装着心平气和的样子,她不希冀男人有什么亲热或冷漠的举动,即使有,她也不感到奇怪,有时,她反倒觉得男人如果是石头,没心没肺,没病没灾,该多好。这么一想,她真觉得男人就是一块石头了,那病,就是铁锤和钻子了。
阿正在饭碗里夹了菜,塞在甘四手里。
甘四呼呼地扒拉着米饭,很快,汗水又从他头上脸上身上冒了出来。
“慢点吃。”阿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甘四一吃饭就流汗水,曾经成为甘家人的笑料,阿正说他是饿死鬼投的胎,一吃饭就呼啦啦的,汗水冒个不停,喝的汤吃的饭菜,还没消化,就全给冒出来,跑光了。在查出那病之后,他吃饭时冒的汗水更多,吃饭的速度则更快,阿正如何劝他吃慢点,他都没听见似的。阿正倒没往心里去,烦躁的是甘老爷子,他吼道:“吃个饭,就要有吃饭的样子,你看看那样子,谁跟你抢啦?不给你吃啦?”甘四被说,也不舒服,道:“我这么吃饭又咋啦?哪条法规定我不能这么吃啦?”甘老爷子被呛,却还是仗着自己是老子,便道:“老子说你又咋啦?吃你娘的一顿饭,就听你声音,都听饱了。”阿正只好打圆场,好听的说给老头子,甘四这边,该说的,还是得说,但话就软多了,生怕哪句话说道男人痛处,结果劝没劝到家,反而将三个人都僵住。
收拾完了东西,阿正又将菜倒了一些在男人的碗里,说:“都快凉了。”
甘四哽了一下,脖子伸得老长,脑袋歪在一边,费了很大的劲,才将那口饭菜咽下。阿正正要替他捶背,他身子一让,意思是免了。又扒拉了几口饭菜,甘四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正看,然后敲了一下碗,说:“你也吃点。”
“我吃过了。”阿正坐在煤油灯的另一侧,正好在男人的对面,男人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黑灯瞎火的,怎么不让六子来?”甘四朝四周看了看,说。
阿正起身将所有的东西拢在一起,这里捏捏,那里按按,直到放心了,才坐到刚才的位置上,抱着膝,眼睛却望着别处:“这段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叫六子干什么?”顿了顿,掩下眼皮,好象眼里飞进了什么东西,眨巴了几下,用手背轻轻抹了一下,又说,“是爹叫我来的,我来了,他放心。”
“还不如叫他来。”
“尽说打脑壳的话,他那把年纪,你忍心?”
“……”
“他也没说你啥话。”
“叫小六子来。”
“……”
“这段时间要打的石头多,忙不过来,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往后你就别送饭来了,到时候我自己会回去的。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这样跑来跑去的,不好。”
“……”
“反正你不要送饭来了,我饿不死。”
“……”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往后不要送饭来,到时候我知道回去吃饭。我一个人这样……也还好,没……反正我到时候会回去的。实在不行,就叫六子送来吧………你一个女人家的,总归是不好,外人怎么说我……”甘四将饭菜嚼得很响,汗水从他身体各个出口不停地冒了出来,就像刚从水里爬起来一样,浑身水淋淋的。
“怎么就不好了?外人想怎么说就让他们说,他们不说才是累呢。也好,你要回来,就早点回来。不回来呢,算了,还是我送吧,这路我熟。”阿正说。
“你一个女人家家的……”甘四依旧很响地嚼着饭菜。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3 23:27:22 +0800 CST  
未完待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4 00:21: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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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4 22:28:28 +0800 CST  
阿正回过头来,看了甘四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脚趾头在鞋里一下一下地蹭着,像一只只小兽,在泥地里拱。她说:“说那些话干啥?不吃饭,饿出病来可咋办?身子可是自己的……唉,你躲在石厂里不出去,让爹一天到晚地挂着你,为你担惊受怕,你却不管不顾,不是个办法,说出去也不好,外人就更有话说了……往后,你还是少出来打石头,干点别的都能养活一家人,即使你什么都不干了,不是还有我吗?大家互相帮衬,饿不死人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认就得认,甘家一家子人全靠你了,你可不能长久这样下去。爹老了,他就是要说你一千个不是,你也得忍着,毕竟他是爹,是老人,那种事情换了你,你也不好过。外人的嘴巴可毒呢,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只有硬撑着活这一辈子!”
“外人?你不是不怕外人怎么说的吗?唉,我……他妈的!”甘四狠狠地把碗搁在石头上,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嘴唇紧紧地抿着,但忍不住还是动了动。其实,他比别人更清楚自己这般没日没夜,没死没活地在石厂里打石头,不也是在躲避外人的闲言碎语么?
阿正把衣服披在甘四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突然,甘四拉着阿正的手,轻轻地捏着,生怕他粗硬的手指弄痛了她。她心软软的,手也软软的,任凭男人捏着,握着。她分明地感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到了接近疯狂的地步,但他却无法把心里的话全部掏出来,一直死死憋着。她坐到他身边去,将脸贴在他肩上。他身子轻微地动了动,像被电了一下,但很快又僵硬下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痰被气息冲破的声响,脑袋长上抻了几下,像是要将横亘在食道里的痰或其他东西给吞下去,接着,一口气似乎始终不顺,他胸上便开始急剧起伏起来。阿正察觉到男人的异样,吃了一惊,赶紧问:“你咋啦?”他使劲地憋着气,绷着脸看了看她,昏黄的光线使那双眼睛显得很湿,很深。他说:“爹想抱孙子,都想得快发疯了,可他在我这里抱不到孙子,他想不完。”见女人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以为是自己的话招惹了她,让她多心了,便改口道:“我没本事,这辈子恐怕就这么完了,我对不住你。不过,下头还有六子,他该不会像我一样倒霉吧?”女人不软不硬地白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要说这个了,过段时间再到大医院去看看,肯定有法子的。六子他人还小,好好念书才是,我们还是先别说他了。爹那边……他不至于想不开。”甘四道:“不是想不开,是想不完。这话他都说了无数遍,我耳朵都快被揪下来了。”阿正烦躁地说:“他是老人,你就让他说去,你尽管听着。”
甘四重重地放了一记响屁,两个人一时想笑,却笑不出来,那屁就像一条没毒的蛇,探头探脑地瞅了瞅对手几眼,立马没了兴致,或者对手拿它不上眼,它只得灰溜溜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4 22:34:55 +0800 CST  
又翻过一道山坳口,再沿着山腰走一里地,就到家了。他们走到刚才在远处看到的耸立着无数巨大怪石的山崖下,突然听到山顶上有说话的声音。甘四嘀咕了一声,这时候都还有人,恐怕是偷石头的吧?阿正却觉得煤油灯不够亮,就停下来,将一盏灯中的煤油倒在另一盏里,并将灯芯拔长了一点,说,这样就好了,亮多了。甘四说,光一晃一晃的,眼睛都给晃花了,还不如不点,这些路都走了上千回了,闭着眼睛都能走。阿正说,这些路再熟悉,都难免有闪失,还是点着为好,过几天叫六子到镇上买只手电筒,以前那只都锈坏了。甘四说,是电池坏了,屙了尿屎,将手电筒给搞坏了。阿正说,还说呢,你们兄弟俩干的好事,电池什么时候用完了,都不晓得。甘四说,六子经常在用,他不放屁,我怎么知道?阿正道,六子还小,你是当哥的。甘四说,买一只新的。阿正说,那就赶紧买,要是摊上有风有雨的天气,煤油灯就不能用了。甘四说,那我就在石厂里过夜。阿正说,尽说打脑壳的话。两人这般小声说着,正要往前走,突然听到山崖上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隆声,他们立即想到是有石头滚下来了,恰在此时,山崖上传来一声惊叫:“下面有人!”立即有人跟着叫了道:“下面有人!下面有人!”两个人身子一紧,赶紧朝前跑,但见几块黑乎乎圆溜溜的黑影子从天而降,并感到一股股凉风从耳边呼呼刮过。阿正奔跑中听到甘四发出一声惨叫,她当转过身子,看见甘四倒在地上,半个身子都是血。当最后一块石头轰隆隆地滚落下去时,黑暗中,山谷里传来巨大的轰响,回声荡出去很远,很久才消失。
黑夜沉陷下去,山野重新恢复了平静,黑气在山与山之间游来荡去,蹿上蹿下,将无数不吉不祥的征兆抛撒开去,仿佛一切原本都只是这么平静,这么简单的。但很快,山崖上下有热闹起来。当人们七手八脚地地将甘四抬回家中的时候,他已经咽了气。他半边脑袋被砸裂,左肩被削去一大块皮肉,露出白白的骨头。
阿正昏死在甘四的身上。
把甘四埋了之后,阿正一连几天都没有下床。有时她躺在床上,痴呆呆地望着蚊帐顶部,似乎要用眼光将它扎穿。有时她坐在床上,把甘四的衣服抱在怀里,一个劲地抽泣,一口气经常要抽不上来或回不去似的。有时就昏沉地睡着,好象不再醒来。有时被噩梦惊醒,满头满脸的汗水,好象被大病折磨着,非得这般大惊不叫大出汗不可。好歹捱到能下床了,神情还是恍惚的,人也消瘦下去,整个儿变了形,像一个纸板剪成的人。即使做着事情,将伤心省去不少,但一想起那男人就哭,一哭就收不住,谁劝,都没用。有时做活做得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便好好地睡去了,还是哭,在梦里哭,哭醒了,继续哭,哭得长夜都跟着一抖一抖地。有时一家人正好端端地吃着饭,肚中思量着那些不幸的事业已过去,日子照旧得过下去,各人正在为未来作打算时,她却瞅着桌边的空位,便想,那位子不该空的,以前一直有男人和他们在一起吃饭的,现在,现在却没了,说没就没了。鼻子一酸,眼泪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如此而来,空荡荡的屋子里长时间地被女人的哭声充满,甘老爷子和小六子也不作计较,他们实则也伤心不绝。久了,这屋子似乎就少不得女人的痛哭,否则,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就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人们便说,做了寡妇的阿正是想把她的男人甘四哭活。但死人甘四终究没有活过来,四七过了,阿正还是哭。人们又说,那死人尸体恐怕都让蛆虫给吃光了,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但女人不管这些,男人还在她心里,梦里,她只晓得必须这么哭,一个人没死没活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4 22:38:36 +0800 CST  
未完待续
楼主 罗锡文  发布于 2017-11-24 23:13:01 +0800 CST  

楼主:罗锡文

字数:151200

发表时间:2017-11-21 08:19:5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10 20:56: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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