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争霸】抉择者

硬币落地前的任何一刻,没有人能知道将会是哪个面朝上,却会知道,你心里是哪个面朝上。
——题记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09-26 19:21:00 +0800 CST  
(一)
亮的发黑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气从土地上蒸腾起来,融融地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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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田垄上发呆,目光越过那一片片日光下裸露的脊背,直直地看向远处,看向那缥缈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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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所及最终不过是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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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的洞口仿佛巨兽大张着的口,叫人恐惧叫人迷惘,却又催生了心底里那一株名为好奇的小小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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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在的村子四面环山,巍峨的群山遮蔽了天日,也阻断了出村的所有通道。村里人的吃穿用度全都仰仗一条横贯整个村子的河,这河一头来自山里,而另一头,便流入这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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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洞便是唯一能出去的路了吧。不止他,村里人都这样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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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传说那洞里有吃人的怪物,青面獠牙,一口就能将人囫囵吞下,连个骨头渣也不剩,千百年来,凡是妄图冲破这牢笼的人,最终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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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却心动了。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09-26 21:59:00 +0800 CST  
接上:
“你说,山那边是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邻居家阿牛哥幼时问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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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阿牛哥肩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那繁星点缀着夜空。村里人都睡下了,稻田里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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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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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是什么哩,我都要出去闯一闯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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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接话。地上的青草剐蹭着皮肤,弄得他有些痒,于是他翻了个身,很快便沉沉睡去了。第二日再醒来时,谁都没有再提过出去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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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阿牛哥的确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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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三日前走的,走得极其安静。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独自背起行囊,撑着一叶小船,和着那条河,流入了黝黑而深邃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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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阿牛爹娘发现时,已经是人走茶凉,连阿牛的半根头发丝也寻不到了。阿牛爹气得直骂,一边骂阿牛哥“没良心”,一边抖着手直拍大腿。直到骂累了,才停下来狠狠吸两口旱烟,休息够了,转而又骂阿牛娘“慈母多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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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阿牛娘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在炕边,连手里的活计也不停,这活儿还是她给阿牛做的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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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也曾派人去寻过,可是村里人只是在洞口一声一声地喊着“阿牛”,谁也不敢进去。一晃三日过去了,阿牛哥依旧是没有踪迹,就像是麦叶上的露珠,太阳一出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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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村里人最后一次空手而归并宣布放弃寻找时,阿牛爹不再骂了,他静静地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气袅袅地升起,又被房门口的柳枝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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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娘开始哭了,白天坐在炕上呜呜咽咽地抽泣,夜里倒也不是多闹腾,只是一声声低低地唤着“我的儿,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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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再也唤不回自己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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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着阿牛家那已经生了许多杂草的田,一瞬间就有些心疼阿牛哥的爹娘,颤颤巍巍想要出去的心似乎突然被猛地按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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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走了,爹娘又该怎样度日呢?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09-27 20:31:00 +0800 CST  
(二)
“朗儿!”父亲的声音从地的那头传来,应该是叫他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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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者,明也。“阿朗”是他的名,更是他的命。他的父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说是读书人,其实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不过因为这个,他还是得了这么一个颇有些文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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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扛起被自己扔在一边的锄头,小心翼翼地从田垄上走过,跟上爹的步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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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娘已经做好了午餐,极其简单的小米稀饭就凉调红苕叶。秋天的红苕叶正当季,吃了于身体最有益,这是老百姓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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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的饭桌像往常一样沉默。并非不想说话,而是忙于吃饭无暇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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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吃相一向不文雅,娘是朴拙的农村妇女,当然也不像名门闺秀,而他在往日里,也是狼吞虎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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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阿牛哥,还没有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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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从饭碗里抬起头,并不惊讶他会问这个问题,他和阿牛哥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村里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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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今早上,阿牛娘还哭了一早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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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子,应该很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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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拉扯大的儿子无端端遭了这灾,能不难过吗?”爹从盘子里又夹了一根菜,也加入了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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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光在家里做活了,抽空也去劝劝,可不能把眼睛哭瞎哩。”这句话是对这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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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观察着爹娘的神色,却没瞧出什么名堂,事实上,他问起阿牛哥的事,多半也是为了试探爹娘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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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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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的午饭总是简单而迅速的,他和爹吃完,一起蹲到院门口吃旱烟,他虽不大抽的来,可村里男人都吃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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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完饭的这段时间是不必下地的,这会子太热,暑气蒸上来,是要热出问题的,吃完饭的农人们蹲在门口聊天,话题的中心却已经不是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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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烟叶吃完,爹提起门边的锄头,他也跟着提起门边的锄头,又下了地。种植的时节可是一点耽误不得,若是这时错过了,赶在寒冬降临前出不了苗,那这一季麦子,就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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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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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燕子。即使不抬头,他也知道是那小姑娘。他继续在田里弯腰工作,燕子又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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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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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果然是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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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姑娘总是喜欢这样,在去洗衣或者归家的途中,站在路边这样唤他的名,他的名本已不普通,经过小姑娘这么一喊,平白添了些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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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燕子叫着他的名字跑过来,边跑还留神儿躲着脚下的麦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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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今年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跑起来的时候,两个麻花辫儿一颠一颠,仿佛是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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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给你。”燕子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白花花的鸟蛋塞到他怀里,大眼睛忽闪忽闪,红扑扑的脸蛋儿透露出土地的气息。“这是我刚刚洗衣服时从水鸟窝里掏的,给你拿回去煮了吃,可别给我爹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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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竖起食指对着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俏皮的一笑便跑开了。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09-28 22:16:00 +0800 CST  
(三)
燕子跑回田边的大路上,和后面跟着的几个婶子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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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这个死丫头,胳膊肘净往外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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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听完这句话,本身就红扑扑的脸蛋儿似乎更红了,小姑娘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揪着辫子,绣花鞋在土路上一跺,扬起一阵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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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婶子笑得更欢了,燕子羞赧地捂住脸,跑开了。他看着婶子们揶揄燕子,不禁也笑了笑。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抬起头来笑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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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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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寒气已经起来了,田里的虫儿不再如夏日那般聒聒,只是偶尔寥寥几声打破夜的寂静。娘铺的褥子很软,他却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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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心里那株名为“好奇”的小小幼苗再度开始疯长,原本坚固的壁垒一旦被破开一条缝隙便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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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阿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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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声音响起,他吃了一吓,猛地翻身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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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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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那声音却消失了。他释然了。也是,这二半夜的,谁会不睡觉出来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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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躺下,背对着门,面朝着窗户,透过窗纸的破洞窥见悬挂着的那一弯残月。惨白的月光洒在山坡上,也映在他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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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阿朗!”这回的声音比上次更加清晰。“我是阿牛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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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哥?他是彻底迷惑了,他想坐起来寻阿牛哥,却发现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挣扎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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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可好玩哩,你不跟我出来,可是要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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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儿,跟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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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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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一声比一声真切,一声比一声急迫,他仔细分辨,似乎真的是阿牛哥的声音!他原本被禁锢在原位的心再次变得狂躁,猛烈地挣扎惹得那枷锁叮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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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哥!我跟你走!他张不开口,只能在心里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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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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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他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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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她怎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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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你真的要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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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他听见燕子的声音里含着哭腔。他突然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转过身去,燕子居然就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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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捂住心口转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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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别过来燕子,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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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只要燕子开口叫他别走,他一定会犹豫的。他扯过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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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鸡叫了三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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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燕子和阿牛哥都已经不见了,他揉揉脑袋,尽力掩藏自己的不自然,来到了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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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早已起来了。他总觉得爹娘眉眼间有几分喜色,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有什么可喜的事情。他想问,却最终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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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他扛起锄头跟着爹下了地。期间果真遇到了燕子,他同小姑娘打招呼时有些不自然,燕子却比往日更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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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燕子在土路上远去的背影,他愈发迷惑了。他的心已经不似昨天夜里那般狂躁,却依旧颤颤巍巍地抖动惹得他心口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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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如何是好?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09-30 22:02:00 +0800 CST  
(四)
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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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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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问着自己,却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心不在焉,险些下错了锄头伤了麦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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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吃过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父亲一起蹲在门口吃烟,而是去了后院。家里的后院紧靠着山,他趴下来,将耳朵贴在土地上,静静的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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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幼时便养成的习惯。每当心中有事想不清楚时,他便会寻一个僻静的地方,静静的聆听来自大地母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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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纯粹而质朴的声音,大地母亲能以她厚重却温柔的声音洗去你内心的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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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趴着,突然,有什么银亮亮的东西在阳光下一闪,晃了他的眼。他伸出手去,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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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枚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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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谁无意间落在这儿的。他没多想,顺手将那枚硬币揣在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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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毫不留情地攀上来,暑气融融地从土地上蒸起来,他估摸着时候到了,便回去继续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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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硬币的事情也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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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这天,他和爹娘都待在家里。谁知突然有媒婆上门,手里拿着双红布包着的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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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燕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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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爹娘已经替他向燕子家提了亲,燕子的爹娘没怎么考虑就满口答应。于是依着传统,燕子该给他做一双新鞋。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10-01 12:03:00 +0800 CST  
爹娘叫他试试新鞋,他穿上新鞋走了两步,觉着有些挤脚,不过娘说,新鞋穿穿就跟脚了。他试过了鞋,觉得挺好,正打算脱,爹却说叫他直接穿上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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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也没推辞,穿着鞋跟上爹就出了门。媒婆见他直接穿着鞋走了,喜得眉开眼笑,与她娘作别过后就乐颠颠地去了燕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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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太阳依旧毒辣,热气从土地里蒸腾起来。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滴在地上很快便失去了踪影。他直起酸痛的腰杆极目远眺,视线却始终离不开那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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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哥当真被怪物吃了吗?不,阿牛哥不会害我,若他被怪物吃了,怎会托梦叫我出去呢?可活人也能托梦吗?但——燕子也是活人啊,莫非她真的来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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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愈想愈觉得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想抓一把烟叶来嚼嚼——干活时虽然不能吃烟,嚼嚼烟叶也可以过瘾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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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探进口袋,却触到一个冰凉凉的硬家伙,他捏出来一看,原来是今天早上捡的硬币。他忽然想起,以前小伙伴抽选“鬼”时,都会扔硬币来决定,出去或者不出去,其实也是一道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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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字面,就出去;若是花面,就留下。他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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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将硬币抛向空中。那枚小小的银币在空中翻了几个圈,反射出几道刺目的光,他看着那枚硬币,眯起了眼睛,突然,他的心里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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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币掉在土地上,没发出什么声响,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硬币落地的结果。他跟爹打了声招呼便提前回家了,由于穿着不合脚的新鞋,他的步履有些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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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听媒婆说他穿上新鞋便没有脱,心里欢喜得紧,急急忙忙地跑来田里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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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问他新鞋合不合脚,其实他是故意将鞋子做小了一些,因为怕他脚大走四方,可又怕鞋子实在太小令他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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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哥!朗哥哥!”燕子看见他站在田里,欢欣雀跃地喊了他两声,可他就好像没听见似的,扭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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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觉得奇怪,她走到他最后站的地方,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闪着光。她蹲下身,看见那是一枚硬币,钢印的兰花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10-04 22:53:00 +0800 CST  
(五)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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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撑着一叶孤舟,合着那条河流入那个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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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顺着水流在洞里缓缓地向前行进,他回头看向村子,那一幢幢民房在黑夜中起起伏伏,仿佛一条蜿蜒的巨龙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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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看向前方,洞内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他的心有些惴惴不安,他也摸不准这洞里是不是真的有吃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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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顶的钟乳石倒悬着,仿佛是巨兽的獠牙,洞内地气温比外面低很多,他搓搓有些发凉的胳膊。他觉得自己就想一直孤独的小兽,正在愚蠢而无畏的牺牲,向着巨兽的腹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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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安静得可以听清水滴滴落的声音,他的后脖颈猛地一凉,他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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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怪兽最终并没有出来,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吃人的怪兽。天亮时,小船划到了洞口,由于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刚到洞口时,他不得不抬起手挡住刺眼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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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还是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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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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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他已经在外面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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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会有人问他:“你家乡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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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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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名字好啊,听起来就风景怡人,什么时候带哥们儿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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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笑没说话,慢慢地低下头两头埋在两臂之间,缓缓地摇了摇。
·
仿佛,桃花谷不过是他的臆想。
——
全文【完】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10-04 23:13:00 +0800 CST  
突然觉得他和燕子有些遗憾……。
思考要不要再写写。

楼主 顾清567  发布于 2019-10-07 14:47:00 +0800 CST  

楼主:顾清567

字数:4961

发表时间:2019-09-27 03: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5-22 06:31:26 +0800 CST

评论数:3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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