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栖鹏觉得这样的聊天虽然有趣，可是太烧脑了，就想抽离出来好缓一口气，他靠着岸边一棵树坐下来，放眼四望。
小河东流，一线波光之后，就是静悄悄的树林和平缓的田野，无法再追根溯源。
涟漪舔着土岸，春风拂着新叶，水流潺潺，阳光疏漏，似乎都在絮叨。
他惬意地闭目养神，把整个人放空，任凭思绪乱飞，有意无意捕捉来自宇宙夹缝的旋律和词语。
善哥和齐哥的谈话丝丝缕缕地飘进耳朵，有点神秘。
齐哥的声音：“还有其它的组合吗？”
老善答道：“开到三十万见分晓，小杂计算出最匹配的就是这句了。如果像你所说的，可能错漏一个字，那还有其它几种造句，也算通顺。比如见到十万分开三份，晓字变成了分字。或者；天晓时分，见到三十万。那是把开字换做天字，另外多了一个时间的时字。你这是个好的测试，数独机器人也能做填字造句了。一理通百理通啊。”
齐维嘀咕着：“见到，十万，分开，三小份，……”
“轩猿你想着发财了，让我的小杂帮你猜字谜？”
叶栖鹏跌到了迷幻境地，善哥的断言片语像蚊子一样在耳边飞舞。
“假如有一天，”善哥的声音，“小杂发现我离开它什么都不是，或者它学会了偷懒和自私，那就麻烦了。……说回现在的世界，越来越多的人为数据而活着。”
“飒沓车友高人很多……交大的计算机教授，推进JAUS体系……可惜出了车祸……人离死不远了。”

叶栖鹏睁开了眼睛。
只听齐维问道：“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挺惨的，车子都撞走样了，我一个公安局的朋友说，这事发生得蹊跷。嘿，咱们都是开这车的，就不多说了，我还真有点迷信，总之人在路上，安全第一。”
齐维点点头。
一时间两人不再说话，都看着叶栖鹏靠在树上发呆，善哥笑着问道：“小叶想什么呢？”
叶栖鹏仍看着远方，他眯起了眼睛，问道：“善哥，你有烦恼吗？”
齐维听了，幸灾乐祸地看着老善，老善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
叶栖鹏挠挠头，解释道：“我觉得你们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活到你们这个年纪，不是说你们老啊，能不能像你这样找到自己的事业方向，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开着车，钓着鱼。至少衣食无忧。”
善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紧跟着皱起眉头：“衣食无忧？谁说的。眼下就有一件为难的事，让我闹心。”
齐维道：“说说看？有什么能难倒善哥的？让我们听听开心一下。”
老善无奈说道：“就是一双黄球鞋。”
“一双黄球鞋？”叶栖鹏听得一头雾水。

“确切地说是六双，鹅黄色的，有点像我这件冲锋衣的颜色。搞不到啊。”
叶栖鹏打开手机，一边在网上搜索，一边听老善继续讲。
“我闺女上初三，这不要到五一节了吗，学校舞蹈队参加市里文艺汇演。她们那个舞蹈老师比较奇葩。非要六个小丫头穿黄色的舞鞋，布鞋也行。总之一定要鹅黄色的，说是踩在绿色的草地上很美，更有春天的味道。草地是人工塑料的，铺在舞台上，鞋子一定要真的。我那闺女积极性可真高，拍着胸脯说这个任务交给她，六个女娃的鞋子全包了，然后回家就把这事甩给了我！说老爸肯定有办法。”
齐维听了直乐，对叶栖鹏说道：“别搜了，你以为善哥会想不到网购？”
老善接着说道：“我让小杂网上一搜，唉，这个小杂，还是太依赖文字，不能做到眼见为实，把图文不符的选项剔除。他给我提供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军胶，就是部队穿的解放鞋。”
叶栖鹏也气馁地放下手机道：“我刚刚也在网上找了一下，确实大部分都是解放鞋。绿色的，或是迷彩的，完全跟黄色不搭边。善哥要是把解放鞋给她女儿买回去，笑都笑死了。”
善哥抬头望天，说道：“你想想那个情景！六个个小姑娘穿的花枝招展，脚上几双解放鞋在草地上跳舞，一双38码的，36，37各两双。还有一双39。现在的女孩子脚可真大！
“没办法，只好我自己找了，昨天在市里跑了一天也没找到。布鞋舞鞋就只有白蓝红，就是没有黄色。颜色稍微接近点的，要么是凉鞋，要么就是那种高帮厚底，带两排黑眼的专业篮球鞋。女孩子穿这鞋跳舞，你们觉得怎样？”
叶栖鹏摇头道：“估计也不行。好看是好看了，那奇葩的舞蹈老师肯定不答应。”
“是吗？我倒觉得挺酷的。先给她买了一双，那丫头回家一见到就急了，跟我大吵了一架，我老婆也帮着她，说我还是做机器人的，连这点事都搞不定。小杂的优先识别问题已经让我够头疼的了，她们娘俩又来这么一出！你说，我真的衣食无忧吗？”

@绝望老兵 2017-10-28 22:08:09
这么好看，怎么不更了
-----------------------------
这些天有事又懒散了些，关于此文总是想着一个问题：是不是写得太细就没有格局了。
实际上我很追求代入感。到现在只是写到颈部，设了不少的隐喻和悬念。想想还是有必要的。
多谢鼓励，继续更新！

叶栖鹏挠挠头，旁边齐维出主意：“买几双白鞋，染黄。”
老善斜了他一眼：“染料不给买单色的，只能整套买，两百多块钱，二十几个玻璃瓶子，往厨房一放，你当我是卖调味料的还是开染房的？”
“弄不好只有用画笔染了，还挺费工夫的。你女儿可以自己来。”叶栖鹏说道。
“嗯，再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善哥问。
“这事确实挺麻烦，得找个夹缝。”叶栖鹏挠挠脑袋。
老善哈哈笑了，拍拍他肩膀：“你到会活学活用啊，小叶。这样的烦恼，你有吗？”
叶栖鹏苦笑：“真没有。不过善哥，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有办法了。”
“打印吧。”齐维说道。
“3d打印，打印鞋子？”叶栖鹏眼睛一亮。
老善得意道：“我不用打印出整双鞋子，只要用泛拉丝材料打印出一个黄色的鞋面，贴合在白球鞋上面固定就可以了。打得不能均匀，要留薄弱折痕位。材料容易买，下面的两个美工正在建模。”
齐维道：“善哥，你就会用电脑解决问题。”
老善笑道：“没办法，我也靠数据吃饭。”
……

叶栖鹏伸了个懒腰，走到河边收碗洗锅：“齐哥，你要不要也睡会？现在才七点刚过。”
齐维听了，立刻一翻白眼，头歪了下去，随即嘴里发出响亮的鼾声。
老善哈哈笑起来：“号称日行千里的轩猿，真不是盖的。”
齐维立刻恢复原状：“是一千公里好不好？”
老善也开始收杆：“唉，我这车买了三年，才开了八万多，要不是到处跑着钓鱼，还得折半。轩猿你呢？”
“二十九万多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叶栖鹏看见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善哥，你的小杂很厉害，有空介绍认识一下。”
“哼哼，开车没法跟你比，我和小杂这些年写的代码，都有千万行了。”
叶栖鹏听得咋舌，“小杂也能写程序？”
善哥眼睛一眨：“有夹缝就可以。”
叶栖鹏掏出手机：“善哥，今天认识你真好，我想跟你加个好友。”于是两人手机对了一下，加成了好友。

老善扣好钓箱，站起来捶着腰，自言自语道：“午饭吃啥呢？”
齐维笑道：“太阳刚升起来，就想着午饭了。”
三人合力，很快收拾妥当，齐维端着锅碗，叶栖鹏抢着把最重的钓箱提在手里。善哥细细地把遗落的垃圾捡进袋子，说道：“必须消除一切作案痕迹。”
他们钻出树林，走到老善车边。叶栖鹏把东西放上车尾箱就去看新改装的扶手箱。
宽大的黑色扶手箱安安稳稳位于驾驶室中央，和左右座椅浑然一体。大气又毫无突兀之感。
齐维在身后说道：“小叶，检验一下，合不合格。”善哥打开对面车门：“严格把好三关，发现不良立即退货。”
“呵呵，我这哪是验货呀，我这是欣赏，你们真会开玩笑。”叶栖鹏说着坐上副驾位。
扶手箱基本齐维车上的是一样的。箱盖上包的是真皮，质感和圆滑流畅的曲线相得益彰，不过中间多出一条两指宽的皮带，造型很别致。
“这条皮带只是装饰用吗？”
“可以插停车卡，不需要可以把皮带拆下。”
“这是什么，哇塞！”
箱盖前沿下面翻转出浅浅的一个长方形铁盒，被一块挡板分成大小两格。老善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往小格放入，又往大格里放了包香烟，大小都是刚刚好。
“一边放二十张卡，另外一边放包烟。不错吧？”
叶栖鹏看见中间挡板上有一个半圆缺口，不由笑了:“我正想着卡放进去怎么拿出来呢。齐哥想得真周到，非常人性化的设计。”
齐维点点头：“不愧是验货员。”
善哥道：“赞一个！”也不知道在赞谁。

叶栖鹏手一离开，那铁盒子慢慢收拢，无声无息隐藏在扶手箱盖子下。再把手伸到后面，看看有什么机关，却摸到非金非木的感觉，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纸巾，再拉，又是一张。叶栖鹏淘气地一口气连扯出七八张。
善哥问：“拉肚子啦？”回头对齐维说道：“我当初就特别喜欢这个抽纸巾的功能。”
叶栖鹏打开盖子，只见扶手箱内部是个很大的储物盒。后半部横放着一包纸巾。只不过整个箱体是用薄钢板折弯铆接而成。扶手箱两侧的包皮木板把铆钉遮住。他赞叹不已，盖上盖子，发现盖子靠自己这边并不完整，留出一块狭长的空缺。跟齐哥自己的扶手箱不一样。
老善也看不明白，“我刚才就想问，这里放什么东西吗？”
齐维从纸箱中拿出一个长圆形的东西，往盖子的缺口上一扣，吧嗒一声，固定住了。
老善喜道：“强光手电。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外置救生设备吧？”
手电只有四寸长，黑色手柄上的铜柱铝环压花装饰营造出很现代的工业科技感，深嵌在造型简洁流畅的盖子上，晶莹的透镜半隐半现，非常别致。
“好像一把枪。真酷！”叶栖鹏按下电筒按钮，灯头上立刻白光剔透，把前方的中控台照得雪亮。
老善欢欣雀跃： “太棒了！现在我的车跟轩猿的一样了。”
“比他的更好。”叶栖鹏特别欣赏扶手箱外置手电和抽纸巾的设计。
齐维在一旁笑道：“车好没用，不是有句话吗？没有肉车，只有肉人，善哥开车可肉了。”
善哥一板脸，坐上驾驶位，右肘放在扶手箱上，手刚好握住方向盘，前后左右动了动，“踏实多了，舒服。”
叶栖鹏一直观察着善哥，看他一露牙，连忙张口，两人同时说道：“赞一个！”

三人道别，老善把叶栖鹏叫到车窗前，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说道：“小叶，多多努力，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到时来我这，随时请你吃老坛酸菜意面。至于这一位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算了。”说着不屑地向齐维努努嘴。
齐维笑道：“我路上跑也要吃饭的啊，善哥，线上联络。”
善哥不理会他，继续对叶栖鹏说：“跟这个家伙一路，有一点要注意。”
“是什么？”叶栖鹏连忙问道。
“他开车动手用眼，你呢，多用这里。”说着拍拍心口。
看到叶栖鹏有点不明白，善哥无声一笑，指着自己的脑门：“而不是这儿，慢慢体会。”说完发动了车子。
飒沓前行了几米，突然一个刹停。善哥的头又探出了车窗叫道：“轩猿，晚上到杭州最好不要走绕城高速，估计会有大塞车。有空看看热帖。”
齐维挥挥手：“知道了！”
车子在飞扬的尘土中远去了，空中只有微风穿越白桦树林的声音，叶栖鹏怅然若失，一时说不出话来。
“走吧。咱们还有一千公里要赶。”齐维拍拍他的肩膀。
河边钓鱼胜地，五分钟后空无一人。
（本章完）

@绝望老兵 2017-10-29 21:04:33
顶起
-----------------------------
感谢老兵！
写得好的地方捧个场，
写得不好的地方多拍拍
互动对我有如大补！

又回到了几天前的北京，这也是叶栖鹏不知道的事情

齐维又一次推开了那间病房的门。
冯教授似乎感知到他的到来，拼命要转动着眼球望过来，却是徒劳。只能乱眨着眼睛。
旁边那个少年病友阿烁的妈妈坐在病床旁，歪着身子趴在儿子旁边睡着。
阳台上人影一闪，齐维转头望去，另一个瘦瘦中年女人正在晾衣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一袋苹果放在教授床头桌上，坐下来等着。
瘦女人晾好衣服，又在阳台上呆站了一刻，这才进来，齐维连忙站起身说道：“我是冯教授的学生。来看看他。”
女人有点吃惊，然后有点漠然地说道：“坐吧。唉，已经好久没人来看过他了。”
“请问您是？”
“姐姐。”
阿烁的妈妈也醒了，回身看到齐维。笑了笑，“大姐，这个小伙子昨天来过，你不在。他人不错的。”
齐维朝她笑笑。
冯教授的姐姐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你有心了。其实不用带东西的。坐吧。”
“师母呢？”齐维问道。
“雅致出去旅游了。”冯教授姐姐说道。见齐维眉毛一扬，连忙补充到：“她在这照顾我弟弟几个月，人都快倒下了。我们让她出去散散心。上个星期刚走。”
“是啊，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本来健健康康的，在这病房里呆得都快残了。可不比我们上了年纪的耐熬。”阿烁妈妈揉着肩膀说。
“你们都辛苦了。”
两个女人听了，一个摇头，一个笑笑，都没说什么。
齐维又问冯大姐：“您不住家里吗？我去过教授家里，没人在。”
“我弟弟家里空着呢，我就在医院后街上租个房子，照顾他方便。他的大房子，我一个人住不惯，有点害怕。”

齐维点点头，这才对着病床上的冯教授说道：“教授，我又来了。带了篇论文念给你听听，看看你有没有意见，你要是能做出反应就太好了。”说着掏出一沓纸，开始读起来。
阿烁妈妈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问道：“大姐，他这是念得啥？”
冯大姐笑了：“我也不懂，应该是科学论文，我弟弟是科学家。”
齐维孜孜不倦的朗读把她感动了，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
齐维谢道：“我今天多陪陪教授吧，大姐你回去休息一下？”
教授姐姐听了高兴起来，“那我下去走走，午饭前回来。”
“您可以晚饭前回来。”
“那好，”冯大姐很高兴，却又迟疑了：“你能给他灌食喝水？还有按摩？”
齐维点头：“应该没问题的，来之前专门查了些资料。我和教授很久没见了，就想和他说说话。医生说这也是一种治疗。”
冯大姐笑着点点头，在身上拍了拍，问阿烁的妈妈：“一起不？”
“好呀，你等一下。”少年病人阿烁的妈妈把儿子调整一下卧姿，“不晓得天安门远不远？到北京这么久还没去过呢，就没人陪。”
“一点也不远，坐地铁就一站，走一走，我陪你去吧。”
临出门，冯大姐问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齐，叫我小齐。”
阿烁妈妈挽着冯大姐的手臂，两个女人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出去掩上了门。
病房的门一关上，齐维就竖起了耳朵，只听冯大姐说：“我妈也姓齐，所以我爸爸给我起名叫冯齐霞，我弟叫冯齐维……”，两人渐渐走远，齐维念了两句就停下来，俯身对着冯教授的耳朵说道：
“教授，我昨天说到你的预言：穿越的第三阶段，也就是最高阶段。人类终于实现了生命体的穿越，也就是时空旅行……”
本来是木头人一样的教授，又听到这句话，喉咙里发出混沌的响声，眼珠转了几下，铁病床竟然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事不宜迟。齐维抹去教授眼角的泪水，说道：“教授，我现在想问你几个问题，要是你想说是的话，眨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你眨动两下。可以吗？”
教授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眼皮颤抖着，过了一会，鬓角透出一些汗渍，谁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努力去控制眼皮，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齐维长出一口气，笑了。他回头看看病房的门仍关得严实，就问教授：“你有没有话想问我？”
又眨了一下眼睛。是。
齐维咬着手指，怎样才能和教授交流呢。
“你现在能说话吗？”
喘息粗重起来，教授眨了两下眼睛，不。
“手能动吗？”
不。
齐维手指上的皮几乎被自己咬下来了。该从何说起呢？他猛地醒悟，关键不是让教授知道什么，告诉他有什么用呢。而是自己能从教授处了解到什么。
“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眼睛眨了一下，有。
是什么？齐维浑身冒汗，无计可施的乏力感漫布全身。
只能眨眼，怎样交流？
情急之中，齐维看到床头柜上的论文，他拿起来放到教授的眼前。
“教授，你的眼睛能看见吗？”
眨了一下，又眨了两下。是又不是。
“你是只能看见面前一小块吗？”
是。
齐维把论文第一页放在教授脸前二十公分远的地方，“能看清上面的字吗？”
不。
一直到移到四十公分远的距离，教授才表示：“能看清了。”
只能这样了，齐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你要说的话，这上面有没有其中的一个字？”
教授涣散的目光一点点的集聚，齐维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教授，我把字前后慢慢移动，到了最容易看清的地方，你就眨一下眼。”
得到教授的肯定后，齐维几乎是和教授头挨着头躺下来，他既要见教授之所见，又要观察教授的反应，这让他很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教授，想好你要说什么，尽量简单，不必按照顺序，有什么字你认出来就好，组成完整意思的事交给我，好吗？”
教授虚弱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页上面有没有你要告诉我的字？”等了足有五分钟，教授闭上眼睛。
“没有，没关系”，他又换了字数比较多的一页。仍然在教授眼前移动扫描，好在结果很快出来了，教授眨了一下眼。
“太好了，有。在哪里？我没看清，再来。”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女护士一边跟楼道里的同事说笑一边走了进来，齐维已经来不及起身了。

护士看到了齐维捏着两张纸仰卧在教授枕边的怪样子，口罩上方的俏目一瞪：“你在干什么？”
齐维连忙坐起来，“我只想刺激一下病人，这是他以前的论文。”
护士走过来，梳理了一下插在教授口鼻上的引流管，“你差点都压到了，小心一点。”说着，把手伸到教授被子里。
“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要擦身了。”
“好的，一会我来给他擦。”齐维说着，拿起塑料盆，倒了半瓶热水，“先凉一会。”
护士捡起床头的论文看了两眼放在柜子上，又上下打量了下齐维，“你给病人念这个？”言语中已露笑意。
齐维没有回答，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多帮病人活动活动身体。”
护士说完又走到另一张病床前查看。齐维正襟危坐，心里只盼她早点出去，可是护士检视少年阿烁特别仔细，还轻轻咦了一声。齐维也没在意，只觉得那一身洁白的护士服越来越刺眼。
“你是病人家属吗？”护士百忙中还问他一句。
“学生。”齐维一边答，一边瞄了眼身边的冯教授，教授紧闭双眼，似乎微微皱了下眉。
“家属去哪儿了？”
“哦，她们一起散步去了。我帮忙看一下。”
护士的俏眼看了齐维一眼，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等她一关上门，齐维立刻又凑到床头。教授也悄悄睁开了眼睛。
齐维忍不住笑了：“教授不好意思，我冒充了你的学生。”
是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教授闭上了眼睛。齐维点点头，知道才怪。
“我们继续？”
眨一下眼，好的。

“你要跟我说的话，第一个字想好了吗？”
是的。
齐维挑出一页汉字最多，字母和公式最少的论文：“什么字？这一页有吗？”
教授的眼珠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然后失控般地快速眨眼。
“你的眼球动了，”齐维欣喜地说道。“别紧张，慢慢来。”他两手把论文纸尽量固定在教授面前。
教授终于摆平了自己的眼皮，也控制了自己的视距，把穿透论文的目光放回在纸面上。
齐维也屏住了呼吸，他的两手在抖，这张纸有千斤重，上面的字都映在教授越来越乌黑的瞳孔中。寂静的病房里，眨眼的声音将会像钢板砸在地面上一样震响。
教授的被窝里不断地冒出一股酸味。
大概过了一百多年，教授郑重地眨了一下眼，然后疲倦地合上了。
齐维耳中仙乐齐鸣，教授白发银须，翩翩下凡，缓缓说道：是的，我要说的第一个字就在这张纸上。
“好极了。”齐维忍不住打了个响指，“教授你好像看着中间的位置？这里有三段，我们一段段来。你不用眨眼了，闭上眼休息吧。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到那个字你就睁开，这样轻松点。”
他一边念着论文一边观察着教授的反应，教授始终闭着眼，目标缩小到第三段。
“人工智能最后的拼图……”念到这句，教授的眼睛猛然睁开又闭上。
“在这一句吗？”齐维一阵激动问道。
是。
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点过去，在说道“拼”字的时候，教授眼睛再次睁开。
齐维长舒一口气，忙了半天，总算开张了。原来是个“拼”字。

“拼命，拼凑，拼图，拼接……拼车？”齐维很想一下子把第二个字顺出来，可是教授丝毫没有做出积极的反应。
“拼什么呢？教授，你要说的第二个字，和这个拼字组在一起是个词吗？”齐维缓了一缓问道。
教授稍微睁开眼睛，表示肯定。
“我小学毕业的水平，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拼死？”
仍然不是。
齐维没有办法，只好又拿起那一沓论文。听到纸张的响声，教授仍然紧闭双眼，甚至第一次出现了嘴角轻微的抽搐。
“教授你睡会。”齐维看着教授憔悴的面容，知道他此刻睁开眼皮的难度不亚于举重，就把毛巾在热水里投了投，“我先给你擦擦身。”
一转身，发现教授眼睛大睁着！
齐维吓了一跳：“怎么，你要继续吗？”
教授坚定地眨了一下眼。
可是当齐维把一沓论文拿起后，教授又把眼睛闭上！
齐维幡然醒悟：“论文里通篇没有这个字？”
是的。
正在这时，病房墙上的挂钟轻响了一声，齐维抬头一看，十一点整。从冯大姐离开病房，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二十分钟，只弄明白教授一个字。然而，他们毕竟走出了交流的第一步。
突然之间，随着闹钟打点的声音，一个字闪现在齐维脑中。他试探地说道：“拼音？”
教授的眼睛猛然睁开。
果然是拼音！
齐维激动的一拍大腿，他恍然大悟，教授这是提示他用汉语拼音沟通，二十六个字母的选择，可比从一页几百个字的论文上找一个字容易多了。
“不愧是教授啊，虽然受了重创，还是连小学生都教得明白。”
齐维心中大喜，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不获，甚至又打开阿烁的床头柜去找，也没有他要的东西。
“教授你睡会，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
教授依言闭上了眼睛。
楼道护士站里，刚才那个护士正在处理医嘱单，突然见到齐维快步走来。
“有笔吗？”
护士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笔举起。齐维一把拿过，走了两步才回头说了句谢谢。
齐维回到病床前，见到教授眼睛大睁，目光里流露出顽强的期待。

“教授你真牛，拼音算是我的强项了，平时上网大字我都是用拼音。来吧。”齐维大笔一挥，在论文纸的背面洋洋洒洒写下了二十六个拼音字母。
一个bpmf的边指边读，一个开眼确认，第一个字很快就确定了，是个“小”字。第二个字是“心”字。
齐维把每个字写在纸上，直到拼成一句话：“小心身边坏人。”
“教授，你是说我是坏人？”
教授紧闭双眼。
齐维摇摇头，快速地给教授擦了身，帮他换了个姿势躺着，然后对着他的耳边轻声道：“不管有多危险，你没有做完的事，我都要继续下去。告诉我怎样做？请你睁开眼睛，用你教给我的方法，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我。”
开；万；到；里；三；分；公；晓；十；见。
拼音认字虽然提高了效率，可是存在着同音字造成的偏差，齐维小心翼翼，确保每个字都正确无误。每认出一个字，就要念出来组词让教授确认。个把小时过去了，教授的被窝里又泛出一阵汗酸，心率大幅波动。齐维知道他已经殚精竭虑，筋疲力尽，可还是舍不得让他休息。
因为这些字根本组不成一个句子！
“就这些吗？”齐维咬着笔杆问道。
是的。
“我说教授，你是故意把顺序打乱吗？”齐维心里有点发毛。
教授睁眼有如重重点头。
“为什么？”
教授是没法直接回答的，只有再用拼音纸。
十分钟后，教授终于昏昏睡去。留给齐维的，是两个让他莫名其妙的词：割枪，诱饵。或其他同音字。
诱饵还是幼儿？还有前面那十个字能组成一句什么样的话话呢？
齐维坐在病床旁，在纸上写写画画，始终不得要领。过了一会，他毅然起身走出病房。
楼道里，那个小护士又被齐维叫住了：“谢谢你的笔。请问附近哪里有书店？”
……
齐维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又回到了医院，刚进楼道，就见两个医生快步走着，其中一个说道：“今天什么日子？518的两个植物人都出现了意识活动。”
另一个医生说道：“不知是不是被相同的刺激唤醒。”
齐维放慢脚步，跟着他们来到病房门口，听见里面阿烁妈妈的惊叫声：“阿烁，你的眼睛又动了！来人啊，医生！快看，我儿子能动了！”
齐维没进病房，径直走到楼道尽头下了楼梯，回到车上，突然想到那些论文纸还留在教授的床头。他不想上去拿了，就打开手机便签把那些字一个个记下来。
他用的是拼音输入，在输入最后“割枪，诱饵”两个词的时候，屏幕上智能拼音显示栏上赫然弹出四个字：
隔墙有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