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辇：形意字，指两人同车。
轩：形意字，车加干，意为以汽车为对象的活动和职业。名词指专职司机（出租车，网约车等），赛车手，汽车及配件的生产销售和维修人员；动词：赛车，豁车，车震，等。 --摘自本小说

外星人考察地球后,回到自己的星球向总部报告：在地球上，到处都是一种叫汽车的生物，里面住着一种叫做人类的寄生虫。 -摘自1986年《世界笑话大全》

手机确认搭乘，顺风车行程开始了。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长途旅行，叶栖鹏系上安全带，随身的困惑沿途挣脱出来。身边的人，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注意。

生活不止诗和远方的田野，车厢里就是大千世界。

楔子

天色擦黑，车流凝滞，沿江路上闪着成百上千的刹车灯。唯独他们一辆车在人行道上疾驰。
警车暂时被甩开一段距离，可是警笛的穿透力实在太强，挥之不去。道边的行人树木像箭一样被射向身后,但江水倒好似凝固了一样。
几个赤手空拳的行人想要阻挡他们，可看到车子的架势，犹豫间已被甩在身后。
一个大叔抓起一辆共享单车掷过来，齐维早有预判，一个点刹，向左急打方向，车轮把单车轮挤在一边，快速通过。
齐维道：“见义勇为，是我也会。”
叶栖鹏只顾牢牢抓紧扶手，默不作声。
齐维问：“你确定不下车？现在还来得及。”
“我的行李怎么办？你从拘留所快递给我？”
“没问题。”
“我还没到目的地呢！”叶栖鹏嗓门突然加大，他发作了。
齐维瞄了他一眼，没停车也没减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好，那我跟你讲道理，你是网约车司机，我是乘客。我下的单，你既然接了，就得履行协议把我安全送到目的地！否则我会给你最恶毒的差评！你那中国好车主的名声，可就完了。不仅如此，我还会投诉，你一毛钱也拿不到，这两千多公里，你可就白跑了。”
齐维皱起眉头：“那干脆被抓住好了。”
叶栖鹏胸膛起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道：“齐哥，我只想知道，警察为什么抓你？”

第一章 辞职远行
从现在开始，我听到看到想到的第一个地名，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叶栖鹏把离职登记表放在窗台上，推开了办公室的窗户。立刻听见楼下传来电动摇摇车上清脆无邪的儿歌。
两年了，怎么还是那首？小屁孩都长大了，我也要走了。
四月下旬的北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定因素，那是漫天的杨絮纷飞在十字路口，树丛后矗立着几幢高大而单调的灰色写字楼，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现在四楼的一扇被打开了，露出窗边呆站的叶栖鹏。
手机咔嚓一声，拍下这假的雪景，然后再删除。
眼前明明飞着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小小种子，在上千万像素的照片中竟无法识别一个。
上千万人口的城市，明明有一个人要离开了。有谁知道？
几蓬杨絮飘进窗子，落在地毯上，轻巧地滚动。
在这儿你们活不了。叶栖鹏抓起杨絮，向外一吹。
飞吧飞吧
从写字楼到地铁站
从酒店到商场
这些鬼地方不是你们呆的，要找到土壤才行
尽管飞吧
从厨房到菜地
从居民区到公园
从火葬场到育婴房
叶栖鹏打开手机便签，把这些脑子里胡乱冒出来的词句输入。从大学开始，他就有这样的习惯。积累着出乎自己意料冒出来的语句，等着，说不定等到哪天有心情，文字加工一下，就是不错的歌词；说不定哪天更有状态，脑中旋律以来，就写出一首不错的歌。
这都是灵感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灵感了。
妈的，一失业，灵感就来，辞职真是个英明的决定啊。
这几年在北京，白混了。
下一步去哪里？最好能远一点。
我再次强调：从现在开始，我听到看到的第一个地名，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国外的就算了，没护照。
叶栖鹏无奈地一笑。这决定听起来豪气干云，其实恰恰说明自己的优柔寡断。

此时，如果有一个电话进来问候一下就不错。哪怕不是问候，而是业务上找麻烦的，那就更好了，叶栖鹏已经想象出这个来电了，他会心平气和地说：“对不起，我已经离开识略咨询公司，不干了。”
“哦？什么时候？”对方估计会这样问。
“昨天批了。我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呢，马上走人。”
“那我找谁验货？”
“你找小牛吧。”
“为什么？”
“因为识略公司的验货员里，小牛最牛！”
小牛大名牛洪礼，此刻正坐在办公室最靠里的格子间写验货报告。这个公司验货团队里唯一以工程师自居，因此喜欢别人叫他牛工的家伙紧皱着眉头，显然，牛工不喜欢飘进来的杨絮，会影响他的思路。可叶栖鹏才不在乎呢，窗户就像心扉，让它大大地开着吧。
引起叶栖鹏辞职的导火索，就是在老板办公室激烈地争辩后，老板的一句话：“你要多向小牛学习。”，
叶栖鹏绝不会向小牛学习，可这不是他辞职的根本原因。

手机在窗台上边震边走，打断了他的思路。叶栖鹏睁大眼睛，真的是有个来电！陌生的号码，来自深圳。
深圳？！叶栖鹏迟疑间按下接听。
“请问陈先生吗？”一个年轻的声音，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什么事？”不知为什么，叶栖鹏暂时不想挂断这个错误的电话。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您在荣雅居的房子有没有考虑放租和放卖呢？”
“请问你是？”
“哦，陈先生你好。我是盘古地产的小谭。想请问……”小谭重复一遍。
“我人在北京啊。”叶栖鹏说道，姑且把自己当成陈先生。
“您在出差啊，不好意思。那你的房子，现在是空闲吗？”
“我的房子，现在能卖多少钱？”叶栖鹏忍住笑，特意把我的房子四个字加重语气。
小谭开心了：“按照现在深圳的地产行情和您房子的条件，72平米，东南向对山景，享受日照六小时，视野开阔，户型方正，对吧，估计能卖到350万。”
叶栖鹏无声地笑了，自己在北京可是属于标准的劣居部落啊。他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自己宿舍里大块脱落的墙皮，和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天花上的黄色水渍，形状很像浪漫的法国。
他和同事朱凡茗在识略找到工作后，都无法再忍受集体宿舍的环境了，叶栖鹏要有个清净的地方练琴读书；而朱凡茗谋划着和女友同居。于是他们俩咬牙各拿出一千两百块钱合租了南郊的一套40平米两居室，还是上个世纪建的旧单位宿舍，已经算蚁族中的殿堂级了。而小马和力士是新员工，舍不得花钱，至今仍住在六人装的地下室里。
没想到自己在深圳那边还有套价值350万的房子，呵呵，哈哈！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咦？我靠！”，那个中介小谭终于发现拨错号码了，立刻把电话挂断。

叶栖鹏有点失望，他本想说一句：“我考虑一下。”，都没来得及。
不管怎么说，这个电话还是有意义的。
那么，就去深圳了？
听说那个年轻的南方沿海城市，充满活力，是一片创业的热土，那里无亲无故，又 离得很远，这对他相当有吸引力。
没错，就去深圳。
今天早上，他很超脱地望着把他挤出一身汗的上班人流，因为自己将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他要离开这个都市，即将远行，多美的想法！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一切都有缺陷。
好事接二连三，电话又来了。
看到来电号码，叶栖鹏挺开心的，来电的是正在南方出差的小朱，跟自己合租房子住的同事，自己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朱凡茗。外号煮饭命，叶栖鹏就叫他煮饭。
“方便讲话不，兄弟？”朱凡茗问。
叶栖鹏快步走到隔壁的小单间，被他们称作玻璃屋的会议室：“我一个人，你说。”他突然觉得背上有种异样感觉，扭头一看，隔着玻璃墙，牛工连忙低头做伏案奋笔状。
“你动作够快，说走就走，打算下一步去哪发展？”朱凡茗在珠三角出差三天了，从公司邮件上才得知叶栖鹏离职的消息。而在此之前两人一起喝酒时，叶栖鹏曾对他吐露过不想干了的想法。
“深圳。”
“干什么活，还是验货吗？”
“没有，没定。”
“没定？那你辞什么职啊？！”

“既成事实了。”叶栖鹏不想啰嗦。要不是等着财务的结算，他一秒钟都不愿意在办公室多呆。
“哦，不会是苏丝住我这，让你嫉妒的受不了吧？”
苏丝是朱凡茗的女朋友，两人刚交往一个月就如胶似漆，同居了。苏丝在美容店工作，朱凡茗有句名言：“验货是在美好中发现不良，美容是让不良变得美好。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是绝配了。”
“嫉妒？恰恰相反，我还准备给你们俩写首同居赞歌呢。”叶栖鹏哈哈笑道。
“你还是自己在隔壁做吐槽主播更受众。”
两人说笑几句。
“你那边货验的怎样？”叶栖鹏问道。
“没这么顺利过，我现在已经下班回酒店了，人家厂里，自动化程度日新月异。老板有魄力，投入了几十台机械手，张牙舞爪的，做出来的东西质量稳定可靠。我今天早上好不容易才挑了几个小毛病，吹毛求疵一下，人家老板莫测高深地一笑，我就心里发虚，开溜。回到酒店一想，以后这个配件厂的货，可以免检了。可是老板不会认可的，那不断了他的财路吗？嗯，也好，以后借出公差的机会，游山玩水去。总之，你看着吧，机器人做的东西很快就他妈的让QC这个职业被淘汰了。”
“那倒不见得。受影响的应该首先是基层的产业工人。”
“嘿嘿，这事已经发生了。人家的车间里原来八十多号人，现在不到二十，大多在闲逛，边逛边看手机找工作。咱们也要居安思危呀，你的离职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这只是优胜劣汰。你在，验货行业我放心。”叶栖鹏哈哈一笑：“嗯，广东那边环境怎样？”
“你指什么？经济还是山水？”
“自然环境，好不好玩？”
“大哥，我还没去玩过呢，你别套我啊！”
“我也没去过，只想了解一下。”
“气候不习惯，潮湿，水多，比北方的柔美,到处绕来绕去的，所以路很乱，交通没规律。工业区，科技园，城镇，农田，彼此包围没有界限。山不高，草木疯长，到处是芭蕉棕榈，阴森森的，树木都是北方见不到的。现在雨天，雾蒙蒙的，看着都是浓一块淡一块的绿，都分不清什么季节。你不是学园林设计的吗，这里一年四季郁郁葱葱，跟北方完全不一样，过来看看，倒是也有好处。”
叶栖鹏听到这里心里一动。
“行了，不和你扯了。有件事问你一下。”朱凡茗有点迫切地说。

“什么事？”
“我现在正犹豫呢，你说我明天是从广州飞到泰国呢还是飞到杭州呢？你知道，杭济还有批家具要验。”
叶栖鹏有点莫名其妙，杭济他很熟，在杭州北边的一间家具厂，可是飞泰国什么意思？“不明白，识略的客户好像没有泰国的供应商吧？”
“苏丝让我陪她到苏梅岛玩几天。”朱凡茗抖出包袱，故作苦恼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叶栖鹏一转念就明白了，这小子竟然打算利用出差的时间加上周末，跑去泰国海岛度假。
这是暗度陈仓之计，重点是找人做掩护。找谁？那还用问吗？电话都打过来了。
叶栖鹏心里笑骂，这小子可真会找时间，就装傻道：“请我跟你们一起去泰国？我刚好自由了，有空啊。”
“哪里哪里！你这不是添乱吗，电灯泡你还没做够？你，你明天可以帮我到杭济验货吗？求你了，鹏哥。”朱凡茗快急了，不再使心眼。
“哼哼，你总算说了实话。喂，我可是已经辞职的人了。”
“那不正好？！公司别的人都有任务，不好调整，再说也没有咱们兄弟的关系好啊。你现在闲人一个，工作没了，干啥都要花钱，不是要到南方吗？路费公司都能帮你出一半；还有，我的验货收入双倍给你！你验好货，在杭州玩两天，西湖美女多啊。酒店机票交通就不用说了，我设法帮你报销，只要周一上班前把报告给我就行，不错吧？”
叶栖鹏略有迟疑，在会议室踱着步，会议室三面都是玻璃，唯一一面砖墙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他走到地图前面，手指从北京一路向五点钟方向滑去，到了杭州，再转一个小弯，向7点钟方向走相同的距离，就到了深圳，他用食指按住深圳。
哇塞，这种指点江山，一划千里的动作感觉超爽，他发现自己心动了。

叶栖鹏看着会议桌上的台历，问朱凡茗：“下周三就五一长假了，怎么偏要这个时候去玩？”
“苏丝的公司五一要搞促销，她调了三天假。再说，五一节去旅游，那不是遭罪吗？到处人山人海，东南亚肯定也受到波及，谁傻谁出门。”
叶栖鹏点点头，又问：“你老实说这主意到底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苏丝哪敢使唤你？她对你有点怕，也没我这么聪明。”朱凡茗说得斩钉截铁。
“你确实是不傻。”叶栖鹏继续拿捏朱凡茗，“这个嘛，条件好像不是很吸引。”
“那，那我这个月的出差补贴都给你怎样？鹏哥，求你了，我们这次去泰国，估计要花小两万，大出血啊。苏丝说要AA，可我只当这是屁话。”
“怎么屁话？AA不是挺好的吗？”叶栖鹏问。
“老叶啊，你怎么不明白，这是考验哪。怪不得你两个女朋友都飞了。”
叶栖鹏一个激灵，确实，在与异性交往方面，自己比煮饭差得不止一个档次。
“什么时候回来？”他已经有点支持朱凡茗了，确切地说，是同情自己。
“你答应的话，我今天傍晚就广州出发，苏丝直接从北京走，回程嘛，我看了航班，下周一夜里那班还行，周二一早到京。”

“那你周一那一单验货呢？可别叫我来！我没打算在北京呆到下周。”
“那家厂因为一起工伤事件，工人和厂方一直在纠纷，八成赶不上交期了，就算赶上了，我可以另外找人，小孙应该有空，或者力士。”
“琴琴应该也可以，她平时对你挺有意思的。”叶栖鹏逗煮饭。琴琴其实是财务部的。
“哼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现在关键是明天的杭济，你救个急，兄弟。”
叶栖鹏想到了杭州胜景西湖，他以前也经常到杭济验货，匆匆经过多次西湖，还未曾驻足。帮完这个忙，小朱在泰国玩得爽，自己也能在西湖流连一番，散散心，不错啊。更重要的是，一路住宿交通免费。
“好，你把验货资料发给我吧。补贴就免了，双倍的验货费我要。”叶栖鹏爽快说道。
“大恩不言谢，那我就现在就订机票了，我靠！好多机票！要好多钱啊！”朱凡茗也不客气，挂了电话。
这就挂了？叶栖鹏苦笑着订了到杭州的机票。

办好了离职手续，退还了电脑文具。总算在中午下班前跟财务结了账。
杭州，深圳。如今去向已定，再无留恋，麻利收拾东西走人。
手机又响了。一看还是朱凡茗。他再度折回会议室。
“煮饭，改主意了？我机票可是已经订了。”他调侃道。
“刚才，是哪个自私的鸟人，在兄弟要离开粪坑的时候，还要把他推回去？这样的人，你还当他是，朋友吗？”，伴随着一声清晰的酒嗝，电话里传来朱凡茗慢条斯理的声音，跟刚才死乞白赖求人的口气大不一样。
叶栖鹏一听就乐了，这就是小朱，平日里活蹦乱跳，一喝酒就分裂成深沉状。
“又喝上了？”
“嗯，反正也没事，夜里飞海岛。干杯，跟你道个别。”话筒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不知是倒酒还是小便。
叶栖鹏突然也很想浮一大白。平时如果他和朱凡茗都不出差，他们经常一起做的事情，一个是打篮球；一个就是喝酒。
失去了一个球友兼酒友，这有点惨，叶栖鹏没吭声。

“临别送你几句话… …等我下周回到北京，你那小房间就空了。这样也好。再见这两个字，很多人也明白骗人的，地球这么大，除非去找，去约，很难再见了。即使以后再见，你看到的也不是现在的我，我见到的也不是今天的你。人是会变的，是啊。”朱凡茗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瞎哼哼啥？找你喝酒很难吗？我去了深圳，你不是也经常往珠三角出差吗？”
“你错了，这不是重点，不是我要说的。”朱凡茗有点口齿不清，“我要说什么来着？”
“你喝了多少？空腹？”
“喝得有点猛。你别吵！对了，你为什么要辞职？你知不知道你很幼稚？”朱凡茗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叶栖鹏百感交集，只说了一句：“干得不爽，心里觉得凉。”
朱凡茗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还不是那个牛工要当经理了，你跟他合不来。”

牛工牛洪礼验货一个半小时就能膨胀出四十页的报告，这是叶栖鹏最“佩服”他的地方。此外，两人在业务上的主要分歧是对于高货值小批量产品的抽样计划，叶栖鹏主张全检，现场监督返工，直至判定合格产品入仓待出货，他视抽样为一种浪费的行为，所以必须提高效率，同时也是对制造商的有利支持。这种方式也保证了客户及时收到合格的产品，一次过，没有二次验货。
而牛洪礼坚持使用AQL标准程序，确定检验等级和样品代字母，对缺陷数量严格按照允收拒收数执行，这样造成的结果，往往是验货人留下“整批拒收”的结论后拍拍屁股走人，随后客户接到识略的验货报告对制造商兴师问罪，厂家叫苦不迭。而识略公司坐等厂家改进，等待二次验货通知，又收取一笔验货费用。
“质量如何就摆在那里，事实的依据和结论都在报告上，沟通是客户和供应商之间的事情，与我们第三方无关。我们认真负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毕竟识略是专业的咨询服务公司。”在会议上，牛工这样说道，老板连连点头，然后调转矛头：“小叶的报告，未免写得太简单。”
“客户及时得到需要的产品，我觉得这才重要。”叶栖鹏的发言也很简单。
“此言差矣……”牛工继续滔滔不绝，叶栖鹏心不在焉地转着笔。不小心笔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的时候，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牛工在会议桌下翘着二郎腿，不停地抖着，袜子里不知包着什么东西，脚踝处鼓起高高的一块。仔细一看，竟然是手机。
叶栖鹏笑得差点吐出来！
识略和很多其它公司一样，有一项奇葩的考核，员工不出差的时候，每天要走一万步，用手机计数上报工作组。完不成要扣钱。这是一项硬性规定，宗旨是“让员工有一个充满活力的身体投入到工作中。”
叶栖鹏和朱凡茗每天挤地铁转公交上下班，回宿舍后再打一场球，步数就差不多了。实在不够，晚上睡觉前再把手机甩甩。牛洪礼住得离公司很近，上班时也不怎么走动，总是窝在格子间敲键盘，小肚子日渐高涨，却始终保持着步数领先。原来……
叶栖鹏收回思绪，淡然一笑：“嗯。我是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事。”
朱凡茗电话里说道：“我比你更看不惯他，抖腿侠，这人就那么虚假，爱钻营。不过，你现实地想一下：老板提升他做经理，不就是喜闻乐见他的报告吗？把几个破数据弄成大数据，再图文并茂一下，识略显得多专业？其实，老板还是看重你的业务能力的，只要你……”
“没有只要。”
朱凡茗被呛了一口，一阵咳嗽：“所以说你幼稚嘛！客户满意和老板满意，哪个重要？看不透这一层，真的没法适应下去。”
叶栖鹏不愿意再纠缠：“所以我辞职了。”
电话那边，朱凡茗沉默了一刻，叹口气：“是哦，本来想安慰一下你，结果变成这样的争执，何苦来呢？喝酒，不说了。”
叶栖鹏笑了：“煮饭，其实我辞职的真正原因不是这个。跟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是什么？”
“我有病。”

朱凡茗又被呛到，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什么病？不会是癌吧。”
“对，治不了了，而且传染性极强，主要通过电话传染。你赶快体检吧。”
朱凡茗一听他的口气，没有中招：“我看你是眼病。”
“眼病？”
“挑刺啊。你身上那种寻根究底的欲望和找毛病的劲头从哪儿来的？就是从你眼睛里来的！知不知道，几个供应商背后都叫你放电侠？你那鬼眼睛，找缺陷一看一个准。看什么都挑刺儿，东西也挑，人也挑，全世界都挑。所以你现在工作没了，女朋友也把你飞了，都是你自己害的，嘿嘿！”
“你说得有道理。”叶栖鹏沉默了。
“还有你那句口头禅，什么世间一切都有缺陷。我靠，这是多大的负能量啊！”
两人沉默了一刻，朱凡茗叹口气：“喂，老叶，你说说看我有什么缺陷？就当看一个产品。”
叶栖鹏笑了，朱凡茗后悔言重了，这是给自己一个报复他的机会。得好好地黑他一下。
“外观还是功能？”
“外观外观。”
“真要我说？”
“说嘛，说一个就行，哎呀，我喝着酒咋还紧张呢。”

连载到这里插个嘴自说自话一番，
“述异”是我着迷的一个词，从看爱伦坡的小说时就印在脑海里了。
我觉得现在网文中流行的科幻，情感，玄幻，惊险，穿越，异能等分类都可以用“述异”概括。
所以朋友们应该猜道这篇小说可能有哪些因素了。
而我把它放在职场版块，是想更接地气。
因为书中涉及的职业有十几种，有些不熟悉的，只能力求真实。
上一篇《环城述异》太监了，是因为犯了长篇的大忌，无主线。
但那种情结还在，所以沿用了主角的名字。
会写下去，直到完本。这是第一部。
中间也会唠叨唠叨，因为自己都有些迷糊。但有些话涉及剧透，为时尚早。更新才是硬道理。
多谢大家支持，希望多多点评。
天亮续更。
晚安。

叶栖鹏毫不含糊地说到：“那我就说了，你右腿比左腿长，两腿相差至少三公分。所以你走路的姿势不正，而且总是右脚的球鞋先穿烂。”
电话那边，朱凡茗再次沉默，过了一会才说：“我觉得呢，你这次辞职，也挺好的。”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不开玩笑了，你到底什么病嘛？”
叶栖鹏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深吸了一口气：“煮饭，看在你喝酒总忘事的份上，我就和你说了。”
“妈的，这个时候你…”朱凡茗有点尴尬，“说吧，我听着。”
叶栖鹏皱着眉：“我觉得我在不断缩小。”
“你在缩小？哪个部位？”
叶栖鹏没理朱凡茗的调笑：“整个人在不断收缩，缩水。”
“那是什么感觉？怪了！难不成是浓缩精华版的叶栖鹏？发个自拍来我看看。”

叶栖鹏气道：“少来！我觉得就是这份工作让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弄得我好像丢了什么似的。”
“什么东西？”
“不知道。很重要，这才让我抓狂，妈的……我现在眼界也小了，脾气也小了，灵感也没了。你明白吗？”
“不明白……你说的丢的东西，是摸得到的吗？”
“不是。”
朱凡茗下了定论：“那就是心里的，你有心病。”
“我现在只要一坐在办公室，就觉得魂不守舍，要随风而去。”
朱凡茗又喝了一杯：“你吹吧！你丢了啥我没发现，我到觉得，验货这份工作让你得到了一样东西。”
叶栖鹏听得诧异：“什么？”
“寻找和发现的能耐啊。原来你找产品上的问题，结果发现了自己的毛病。你说一切都有缺陷，最终意识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栖鹏一愣，笑了：“煮饭，凭你这句话，我会找你喝酒，你跑不了的。”
“放马过来吧！对了，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喝酒聊天吧？就在楼下食街上吃烧烤，苏丝一起。”
“上个周末。”
“对！当时咱们是怎么互相评价来的？”
“你说你和苏丝是一荤一素。”叶栖鹏想起来就好笑。
“对，还记得苏丝怎么说咱俩？”

“好像是一动一静吧。”
“谁动谁静？”
“当然是你动我静了。”叶栖鹏断然说道。
“错！我当时也和你想的一样，可苏丝后来说，我才是静的那个！”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她说我其实没什么大志向的，简简单单，目标清晰可见，年轻时玩玩乐乐，最后结婚生子，一生平安就满足了。她说我注定不会有大冒险，只有小玩闹。”
叶栖鹏眉头一扬：“其实苏丝挺了解你的。那我呢，她怎么说？”
“你呀，等我再开一瓶。最后一瓶了。别急啊。”朱凡茗卖着关子。
“快点，我饿了。要出去吃饭了。”叶栖鹏催促道。
朱凡茗喝了一口才说道：“她呢，说你好像一直在找东西。不安份的。”
叶栖鹏听了，心头砰地一动。
“啊呀，我终于明白了，你辞职远游，原来是找你自己，找心里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你迷失了，不见了真我，是不是这样？苏丝她说的很有道理吧？咦，我不是喝酒忘事的吗，怎么都想起来了？看来上次喝酒说的话，只有下次喝酒才能想起来。我靠，一下子想起好多，你别打断我。
“老叶，我和苏丝，也不知道将来结果如何，这次去泰国旅游，算个积极的尝试，不试，怎么知道合适？怎么知道互相接受的程度？产品都要测试，更何况人。万一值得呢？话说回来，这还不都是为了以后生活安定？你看看我们的名片，什么产品质量监控工程师，说白了，就是小小验货员。咱们这一行，很多人看不上。那又怎样？大学毕业三四年了，有份工作，工资嘛，能养活自己，月有结余，喝点小酒，住的虽然差点，也能出去玩玩，还能要求什么？你就不同。你专业是学园林设计的，竟然做一个验货员，我就想不通，现今大学毕业谋生艰难吧。可你能写能画，还能作曲写歌，我就觉得，多才多艺的人必须要给自己多经历一些，才能发光放电。所以，你我相识是缘分，你的离开，应该也是命中注定的。我现在也想开了，不就是他妈的一单破验货吗？不去又怎样？丢了工作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的，还得拉着自己的兄弟弄虚作假，这不是人干的呀，你，要去深圳，你就潇洒地去吧。机票多少钱？我现在给你转账。”
叶栖鹏心里亮堂起来，说道：“煮饭，你这单货我会去验的，先去杭州，再到深圳，这一路上我多看看多想想，应该就能搞明白自己……我说，你喝了酒，还是挺厉害的！”
“嘿嘿，酒精考验嘛！老叶。我有一个预感，你将会有一段不平凡的旅程。你信不信？”
“算了吧，我只希望能开阔眼界，见识一些自己不懂的东西学学。”
朱凡茗哈哈大笑，说出了叶栖鹏心里的下半句：“就是啊，那些没见过的东西，你毛都不懂，还挑个屁缺陷啊。”
叶栖鹏又是一愣，笑了。
朱凡茗最后道：“就这样了。遇到什么奇人怪事，到时别忘了说来下酒。对了，你的篮球留给我！你空出来的房子，我还得找人合租，看能不把力士和小孙那对难兄难弟叫来，给他们改善一下……”
叶栖鹏收起手机向窗外望去，只见天上一些云朵变幻聚散，缓缓向南方飘去。

@淡斑 2017-09-26 12:18:39
“好像是一动一静吧。”
“谁动谁静？”
“当然是你动我静了。”叶栖鹏断然说道。
“错！我当时也和你想的一样，可苏丝后来说，我才是静的那个！”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她说我其实没什么大志向的，简简单单，目标清晰可见，年轻时玩玩乐乐，最后结婚生子，一生平安就满足了。她说我注定不会有大冒险，只有小玩闹。”
叶栖鹏眉头一扬：“其实苏丝挺了解你的。那我呢，她怎么说？”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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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第二章 阴差阳错

下午两点钟，叶栖鹏背着旅行包，快步穿过飘絮的马路，刚好赶上了一部靠站的公交车。
车上一群带着口罩的男女老少把他挤得动弹不得，幸好一米八二的身高让他的视线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识略咨询公司的外墙招牌越来越远，消失了，两年以来，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大印象。
车窗外的景物连续闪过，又不断补充新的。永远是那些重复的，不消停的建筑，树木，行人和车辆。
挤在车厢中，抓着把手，叶栖鹏的脑袋一片空白。红灯一亮，他随着全车人一晃，人群缝隙中，他看见窗外一男一女正在互相帮助，翻越马路中央的隔栏。突然间，仿佛被雷电击中一样，灵感来临，一些语句冒出来，他的眼睛就直了。

刚才，在前来机场的路上。
我在拥挤的公交车里逻辑证明了
马路中央的栏杆
是供人翻越的。
我把这个发现作为一份礼物，送给我逗留的城市。

当地人可能不明白它的意义。
而我将在剩余的时间里推导出最后的结论
为你们展开当代的启示

来来往往。
桥使人们安心地分居于江的两岸。
晚霞中想让人无限挽留的夕阳
怀着明日重来的慰籍，静静地沉隐

仰望高空掠过的波音，
你是否感受到:
所有空间上的障碍和作为障碍的空间
皆产生于通讯的伟大意义?

候机厅里那些打电话的人，我拿他们取样
久别重逢的人们；即将认识的人们
我看到在他们头顶天空
交错着的航线和电波，彩色斑斓，击中了对方。
现代通信科技
让南方的短裙紧紧拥抱北方的毛衣

是什么促使我们移动自己的脚步
人们的聚散
靠一块小小的芯片就能实现

最后，我启动我的个人通讯设备，拨打一个熟悉的号码
把手机贴在脸庞上，一缕电波消失在空中，没有击中任何人
科技给我回馈了一阵忙音
这可歌可泣的大信息时代！

看吧，我终于在起飞前推导出最后的结论：
万物在疯长的同时也走向相反的极端
我们相遇在如此的奇迹
我们的分离却如此的轻易
……
叶栖鹏一路神魂颠倒，整个下午殚精竭虑打磨着这首诗，生怕灵感稍纵即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到了机场并通过了安检。
现在，叶栖鹏已经在登机口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仍在琢磨。
其实，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他只是凭空想象出一个关注他并想挽留他的人，身份当然是个美好的女孩。这样可以衬托出一种宏大的孤独感。

第二章（续）
这首诗文字基本定型，可以谱曲了，先到这里吧！
没办法，灵感来了势不可挡。想象力就是这么任性。
叶栖鹏长长出了一口气，从忘我的状态中回到现实，感觉后背因为精神亢奋而发着微汗。这时才发现，候机厅玻璃幕墙外面，天色已黑。
看看手机，快七点了，此刻他应该已经飞在空中了。
叶栖鹏大惊，猛地站起身，周围的人们奇怪地看着他。直到看见登机口的电子牌上仍然显示1718航班，他才确定自己并没有掉队，身边的人们跟他一样等待着登机。
“小伙子别激动，飞机晚点，司空见惯。”对面一个大叔微笑着对他说，这位大叔穿着鲜艳的橙色西装，锃亮的黑皮鞋，满头银发，仪表不凡。
“哦，我走神了，不好意思。”叶栖鹏尴尬地坐回椅子上，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他晃晃脑袋，连做了十几次深呼吸，清醒过来以后，就发现他刚才绞尽脑汁作出的那首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诗的内容已经暴露了，他还在挑毛病，找缺陷，原来找的是产品的缺陷，现在更过分，挑了这个时代的毛病。
和朱凡茗通话后，叶栖鹏觉得自己失去的就是创作的灵感，而现在灵感来了，这就算是找回原来的自己吗？不见得。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地沮丧。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会跟着打包过来。叶栖鹏很快发现他面临着一系列问题，而且还都不是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