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逃边外》 第一部 饥 荒 第一章 金 蝉 脱 壳

第十七章 葫蘆套花明柳暗 關東俠義重如山
因為何春利的哥哥是傅隊長的拜把子兄弟,原以為何家會阻撓此事。沒想到李翠花做了大量的工作。何家不但沒阻撓,還玉成了此事。傅隊長已經同意打保落戶。
大事不好!大姐夫聞訊急忙告訴爸爸,爸媽都大吃一驚,非同小可。事已至此,三十六計走為上,還得逃啊!想到來八裏溝僅僅半個月,就要離開,真的很惋惜。爸爸仰天長歎:吾命多舛,不逃即無法生存也!
立即準備,我把打柴用的小扒犁好好收拾一下,用一些樹條子編了一塊大簾子,鋪在扒犁上,這回把大部分行李都捆在扒犁上。媽媽把大姐給的白麵烙成大餅,帶著路上吃。
第二天濛濛亮我們又出發了,目標繼續進溝裏,沿著國道繼續東進。
在八裏溝這半個月,我們吃得好,睡得踏實,都恢復了體力,個個精神飽滿,勁頭十足。本著樹挪死人挪活的思路,又踏上了皚皚白雪路,繼續向著長白山方向進發。
聽爸爸說,我們最後目標是長白山西北坡的二叉子村。那裏住著一戶姓王的人家,曾經是我們的一個偏親兒,我祖太爺那輩子的表親。
在這裏已經生活了三輩子了,是老戶。
我們在葛家崗踏上了松吉公路,穿著棉膠鞋的雙腳覺得腳底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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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走路不滑,穩健多了。全家人懷著新的希望,直奔溝裏而去。
公路隨著山勢,蜿蜒起伏如飄舞的玉帶。玉帶這頭在腳下,那頭在雲端。路兩邊樹林茂密挺拔,雖無綠葉卻也有林濤的呼嘯。山風刮起來雪面子隨風飛起,使眼前刺痛,使遠處迷茫。路上行人很少很少,偶爾碰到一兩輛馬車和打柴的小扒犁。
這段路跟葛家崗到縣城的路可大不一樣。那個人民公社叫一馬平川,那路也是一馬平川,即便有坡度也可忽略不計。這段可以說是步步登高,這是從松遼平原到長白山區的中間地帶,既便蜿蜒起伏,也是在起伏中上升,蜿蜒中蹬高。
這路是日偽時期修的。九一八事變後,日寇迅速占了東北,發現長白山地區既有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又有埋藏豐富的煤鐵鋁等礦藏。這惡狼般的鬼子,急忙抓了萬餘名勞工,分成若干段,幾個月就修完了。可憐這些勞工,每天兩頭不見日頭,在槍口下拼死拼活的幹活,就給橡子面吃,各個大腸乾燥,瘦骨如柴。還得繼續伐大樹,刨樹根,挖沙,崩石。如實在幹不動了就扔到山溝裏喂狼。
走這段路,比頭一次從縣城到葛家崗子那段快多了。主要是這次我們的行李包裹都放在扒犁上,連小弟弟都可以坐在上面了,這給爸媽減輕了不少負擔。
爸爸慶倖躲過了王壞水,免去了讓人家批判咱“隱瞞成分”的難堪。也使傅隊長解脫了“弄虛作假”的尷尬。否則大家都為難。可見階級鬥爭這套東西,就是整人害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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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這次闖邊外,我們都堅定了生活信心和勇氣。就是說,除了遼南的梨樹坨子,還有好多我們可以去的地方,還有好多可以獲得自由的地方。我們的心情都很好,這一天走了40多裏路,除了中午在松南鎮吃飯花去一個小時,其餘時間全在路上。
越往山裏走,道路兩旁的山越高大,越陡峭。需要仰視才能看到
山的頂峰。那高高的山上長著許許多多的大樹,這大樹的葉子是紅紅的,冬天也不落。這種樹在遼南是看不到的,爸爸說那是柞樹,也就是橡樹,結橡子的樹。此樹木質極硬,可以做刨床,樹葉很厚,直到春天老葉子才被新芽頂掉。嫩葉是養蠶的好飼料。在皚皚白雪的山嶺上有那麼多紅紅的葉子在北風中舞動,也是這裏一道亮麗的風景。
山裏的太陽落的就是快,下午三點多鐘,就躲到大山後面去了。
我們這時正看到了一個小村子。這村子前面是一條大河,冬天看不到流水卻看到了寬寬的白色的玉帶,河的兩岸有樹林。後面便是那座仰望著高山了。說是高山,其實那是一條大嶺。是順著河的走向,東西橫亙著高高的大嶺。這條大嶺有多長?反正一眼望不到頭。
就在這大嶺底下,河的北面,就是我們走的這條公路,挨著公路的有一個小村子。遠遠望去,炊煙嫋嫋,偶爾看見一兩個人牽著牛跨過公路到河邊的冰眼飲水。
爸爸決定在這裏住宿,太陽一落山,天黑得就很快了。這東山裏野獸出沒,誰也不敢走黑道啊。那讓黑瞎子舔了,可不是玩兒的。在八裏溝子就聽說過,有個打柴人回家晚了,就被那大黑熊舔了。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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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黑熊的舌頭上有倒槍刺,舔了你的皮膚就掉下來一大張啊。還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麼。這山溝裏沒有旅店,得去老百姓家借宿。
爸爸正思謀間,忽然從一家院子裏竄出一條大狗。這狗身腰細長,四腿兒健壯,耳朵豎著,有點像狼,好凶啊!張牙舞爪地向我奔來。遠處不叫,到近前才汪汪地叫兩聲。露出尖利的牙齒。我們被嚇作一團,媽媽把我們四個護在中間,爸爸拿一根木棍橫在前面。就在這十分危急時刻,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斷喝:
“虎子,快退下!”
應聲而止,這狗也不叫了,而是乖乖地蹲在一旁。
隨即,從院子裏走出一條大漢。只見他,身高一米七八,四十五六的年歲,虎背熊腰,步履鏗鏘,踏地有聲。身穿對襟兒青棉襖,紮一條寬大牛皮帶,披一件狐皮大氅,腳蹬牛舔鼻兒的牛皮兀拉,打著綁腿。貉皮帽子下,紫銅色臉膛,兩道剛正的劍眉,一雙慈祥的佛眼,高鼻樑,厚嘴唇,說話之前先哈哈大笑。好一派江湖豪氣,既英武又慈祥。七分山寨王,三分彌勒佛。爸爸正打量著來人,“咚咚咚”那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爸爸跟前雙手一抱拳很客氣地說;
“兄弟,對不住,讓你受驚了。”
“哪里哪里,狗雖凶,人卻很仗義。”
“我看你是過路人,不如先到屋裏喝口水,歇歇腳,暖和暖和。”
這話正中下懷,爸爸一揖到膝,說:
“那就多謝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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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們拉著小扒犁進院,全家人都走進屋子裏。首先穿過廚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香氣誘入脾胃。來到東屋裏間,接南窗的炕上
鋪著一領新炕席。炕梢有一板櫃,上面疊放著整齊的半新被褥。櫃子的樣式和裏城的差不多,只是很舊了。北面是一鋪小炕,炕北面的牆上釘著幾張貉皮貂皮。地上放著一隻剛剛打回來的麅子。牆角上掛著
一杆單筒撅把子獵槍。
在靠山牆的正面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供果、香爐。山牆上請著宗族家譜。上寫著:供奉馮氏祖宗之靈位。下寫著,祖先原籍系奉天省海城縣大房身鄉梨樹坨村。
看到這裏,爸爸心中暗喜,難怪昨晚夢見娶親的,今天果然遇上貴人了。 那位大漢摸摸弟弟的小臉蛋,心疼地說:
“看把孩子凍得,象紫蘿蔔似得,都快上炕坐著。”
我們坐在炕上一烙,真熱乎啊,屁股底下熱了便有一股暖流通遍全身,真舒服啊。我們兄妹幾人都情不自禁地面露喜色。這時,一位中年婦女端上了開水給我們喝。哪位大漢對爸媽說:
“這是你嫂子。”
我媽連忙接過水說:
“大嫂,謝謝你啦!”
那位婦人只是笑一笑,沒有說話。只見她中等個頭,慈眉善目,嘴角上有一顆黑痣,穿著藍士林布的棉襖,就是微笑著點頭、擺手讓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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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1 21:00:44 +0800 CST  
爸爸上炕一烙,又喝了一碗開水,覺得心裏暖乎乎的,頓時精神振奮。剛要說話,卻被那大漢搶了個先:
“這位兄弟,聽你這口音是裏城人?”
“是的,過去屬海城縣,如今歸河海縣了。”
“那你們離梨樹坨多遠?”
“大哥,你咋知道梨樹坨呢?”
“那能不知道嗎!我們原籍就是梨樹坨人麼。”
“那大哥您知道梨樹坨老田家嗎?”
“那咋不知道呢,我們還是老表親呐。我姑父就是田家北大門兒金字輩兒的。”
爸爸一聽這話,心裏豁亮。知道此人豪爽、仗義、認親、可以信賴。便向大漢說出了身世。聽後這位大漢笑著說:
“原來咱是一個堡子的,還真是老表親呐。咱倆還正好同一輩分。”
爸爸聽這話便向這位大伯行了一個一揖到底的大禮,並說:
“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大伯連忙扶起爸爸讓到炕裏坐著,他和大娘忙著準備飯菜。
大娘安排媽媽和我們兄妹在北炕一桌,爸爸和大伯在南炕一桌喝酒嘮嗑兒。我們吃的是玉米餅子,大米粥,還有野雞肉燉蘑菇。難怪剛才一進屋時聞到奇異的香味兒,原來是清燉野雞肉,真的頭一次吃這佳餚美味。都說寧吃飛禽一口,不吃走獸一斤。此言一點也不虛,卻有特別之處。不但聞著香,吃著香,肉也香,湯更香,就是吃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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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都是香的。真個百聞不如一見,百見不如一吃啊。
南炕那老哥倆嘮得更火,而且越嘮越近乎。這位大伯姓馮,叫馮國財,排行老三,爸爸就稱它為三哥。他的親姑姑就嫁給了我爺爺的堂兄田金川。他家原來就住在我們梨樹坨東南角上的馮家窩棚。最早年間,我們老祖宗跑馬占荒時,他的祖上是我祖先的夥計。後來我們田家分成四大門後,也給馮家分了一塊地建宅院,土地也留給他們一部分。他們是有功之臣麼。
他們馮家人,手特巧,心眼兒靈活,由於土地並不多,僅僅自給有餘而已。俗話說,辦法是逼出來的。於是,這馮家輩輩兒都出了好多能工巧匠。比如木匠、瓦匠、石匠、鐵匠。再就是,販賣騾馬的,趕大車拉腳的,也有跑江湖,幹響馬的。都是一些叫得響的能人、豪傑。
他倆一邊喝酒一邊說話,時而詳言細語,時而爽朗大笑。只見三大伯裝一鍋子旱煙,猛抽了兩口接著說:
“到我太爺那輩子,全家十幾口人,百十來畝地兒,四個頭兒的兩掛大車,五間大瓦房。我爹他們哥仨,大伯父在家管理種地;二伯父負責販賣牲口;我爹這股重點就是趕大車外出拉腳。
那年頭鬍子多,販牲口和拉腳都得帶傢夥,比如大刀,獵槍。他媽個了巴子的,自從小鬼子來了之後,全當了亡國奴。某們自己種的麥子不讓吃白麵,吃大米白麵是經濟犯。自古以來就沒有這樣的王法。我們家道開始衰落,就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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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股,我爹年歲大了。我們哥四個,二哥留下種那點兒地,我們三個兄弟繼續趕車拉腳。他媽個拉巴子地,那小鬼子看上了我那兩掛大車的牲口,硬搶去作了軍馬。你還沒看到呢,我那輛四個頭的是一色的棗紅馬,大哥那輛是一色栗子馬,那是咱全家的命根子。
當天夜裏,我和大哥領著小四兒,又找了十幾個江湖兄弟,把警察署點著了,乘著混亂就把那八匹大馬都搶了回來。沒敢回家,就投奔鬍子頭老北風去了。
次日,員警就把我二哥和老爹抓去,關起來毒刑拷打。並揚言,不抓住我們哥倆決不甘休。
我爹原來就體弱多病,這回讓鬼子一折騰就死在牢裏了。我哥仨聽到噩耗,如五雷轟頂,萬劍穿心。大當家的老北風又借給我們十幾個弟兄,大家快馬快槍又殺了回來。二次襲擊員警署,救出了被他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二哥,搶回了爹的屍體。又用兩掛大車把全家人和糧食都搬出來了。先密秘地在大山裏躲了幾個月,後來就在這暫住。”
“那老北風呢?”
“老北風西征去了遼西朝陽。我們又收拾餘下的綹子,又動員了一部分獵戶,組建成忠義救國軍了。我們哥四個都是骨幹。我哥當了炮頭,我是司令,二哥是糧台,老四念的書多,做了師爺。兩年後,我們又被打散了,來到這葫蘆套,搭起窩棚過日子。
當時這裏沒幾戶人家,國道還沒開呢,來往人也不多,鬼子顧不過來。後來開了國道,這裏的住戶就逐漸增多了。後來據說鬼子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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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了,就不來盤查我們就混過去了。主要是我們不跟他們官家發生關係。種很少的地,只能自家夠吃,打獵吃肉賣皮毛鬼子不管。
土改時,我們都是貧農。大哥是農民會主席,我是武裝隊長。二哥到縣城做小買賣。小四兒在村裏當會計。後來我搞了地主的娘們,村幹部當不上了,成立公社後,我在小隊當個政治隊長。就管治安戶口這事,你來這裏吧,我給你打保落戶。”
三大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一點也不疲倦。需知他是上山打獵才回來呀。累了一天仍然神采奕奕,談笑風生,好體格。倆人一邊喝一邊嘮,酒足飯飽接著嘮。好象久別的至親再相逢,好象兩個在大森林裏孤獨旅行的人碰到了一起,倆人都有好多話嘮不完。爸 爸呢,更象在沙漠中又饑又渴的人看到了綠洲,遇到了清泉,好解渴呀
聽說三伯留我們落戶,爸爸心裏是很高興,但也有點狐疑,便問三大伯:
“三哥,我原來要去二叉子溝夾信子屯,哪里有我的一個偏親兒。”
“夾信子我去過,去年和一個朋友跟蹤打圍時路過那裏,在哪住一宿。那疙瘩去不得,四面都是大山,人就象在井裏。太陽老早就下山了,日溫差太大了,水土也不好,好多人得大骨節病,走路一瘸一拐的,地也很少,都是掛畫地。”
“啥叫掛畫地呀?”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1 21:03:21 +0800 CST  
就是在很陡很陡的山坡上種地,遠遠望去就象掛著的畫兒似得。而且四周都是大林子,地塊不大,一二畝,三四畝不等。淨些大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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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頭還年年在往上長。每年種地都要多帶著幾塊犁鏵子,說不定啥時候撞到石頭,那鑄鐵的犁鏵子就必碎無疑。”
“三哥,你們隊裏還有糧食嗎?”
爸爸叉過話來,就是最關心糧食這頂頂重要的問題。
“有啊,有好多呢。前天我去倉庫還看見好多雜糧,苞米還有一個大樓子滿滿的。”
“這裏還有咱裏城人嗎?”
“沒誰了,兄弟你就放心吧。
三大伯明知爸的問話含義,就是不挑明。因為他離開梨樹坨時,我家就是財主麼。倆人嘮得沒完沒了,桌上嘮,桌下嘮,坐著嘮,躺著嘮。
“明天,我就給你打保落戶。這年頭貧下中農高人一等呢,吃香。”
嘮嗑兒在三伯父的鼾聲中停止了,爸爸雖然很疲勞,但就是睡不著。是否留在這葫蘆套村?有何好處,有何壞處,對比著想,聯繫著想。覺得這裏交通肯定比溝裏二叉子強,水土也比那好,論階級鬥爭都不摸底細,也就是不分上下,論吃飽飯,這裏的土地多,糧食也就多唄,現在、以後的吃飯問題都不會很大。論人緣兒,這位三哥是個貴人,毫無疑問值得信賴。在當下階級鬥爭的年代裏,全中國還有幾人能象三哥這樣仗義,這樣忠厚,這樣誠懇呢?我這一生有這個朋友足矣!好人難遇,決定留下跟著這位三哥討生活。下定決心後,爸爸才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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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我來到了一個綠草如茵的山坡。山坡上到處是放牧著的牛羊,還有幾條小狗在牛羊群裏來回穿梭似的奔跑嬉鬧。山坡上還有
好多大樹,這樹雖大但卻不高。樹上長著好多好多野果子,那果子的味道好香啊!果子的皮是白麵做的,心兒裏是肉餡,有豬肉餡,牛肉餡,還有野雞肉餡,好吃極啦!山坡下有一條河,河水十分清澈、喝
一口十分甘甜。河對岸有一座學校,學校裏書聲琅琅,歌聲嘹亮。校舍是紅磚青瓦的二層小樓,中間有一個陽臺。在陽臺上,有位紮著兩隻發辮的女老師向我招手。
這位老師是誰?向我招手何意?請看下章便知曉。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1 21:04:43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2 08:03:23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谢谢几位朋友的真诚关注,共鸣!问好。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2 20:49:16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那样的逃荒路上总能遇到好人,让人看到了不能被苦难和荒诞扼杀的人性的的光辉!顶!再顶!

谢谢xian先生理解拙作,问好。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3 07:41:49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第十八章 大肚村風流韻事 小稻穗活命救人

“田志強,來上學呀!”我明白了,這位老師是在喊我去上學呀。好啊,太好啦。我急忙大喊:
“老師,我這就過去上學!”
聽到我的叫聲,媽媽把我叫醒。告訴我說:
“小強,等咱吃飽肚子了,就讓你去上學。”
在葫蘆套落戶後,隊裏分給我們一間半房。由於燒柴到處都是,炕熱屋子暖麼,住處很好比八裏溝子還強。當時食堂還沒黃,繼續到食堂去吃大鍋飯,一天兩頓,早飯乾糧,加菜湯。這餅子有苞米面的,有高粱米面的,也有雜糧面子的,反正都是去了皮的精糧。晚飯是喝粥,這粥也很稠,多數是苞米茬子下小豆,外加鹹蘿蔔條子,很香、很好吃。來這裏的第一個目的達到了,不餓了吃飽飯了。
生產隊接收一家新來戶,有的社員不滿意,他的想法是,你不勞動就來吃飯,好象占了他們的便宜。大人不好出頭,就觸虎孩子整事兒。大食堂東西六間草房。西邊有一間是管理員辦公室,兼炊事員值班室。中間兩間是廚房,東邊三間才是飯堂。飯堂靠北邊是一溜火炕,廚房的煙火通到炕洞裏取暖。在屋地中間砌了一道火牆,另燒柈子取暖。這炕上放一大溜炕桌,地上火牆兩邊各有一個大條桌。小孩子們都喜歡坐在靠火牆的一側條桌旁吃飯,圖企暖和還不烙得慌。
有一天,我提前來到食堂,提前搶佔一個席位,就是大條桌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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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牆一側那個位置。照理說在哪吃飯不都是為了吃飽嗎?好孬又如何呢,更何況我是新來戶啊。一開始那幾天我是規規矩矩,總是撿別人都不爭的地兒坐著。這回心血來潮搶佔個好地方,想不到有了爭議,一個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子直奔我而來。到跟前就命令我把位置讓給他,並惡狠狠的說:
“你滾開,這是我的地兒。”
我一看,來者不善,憑什麼讓給他呢,狹路相逢勇者勝。我說:
“我不讓,今早我先來的。”
“我昨天、前天都在這吃飯了,這地兒是我的。”
這小子火了,橫眉立目,聲音也大了。可我也不是隨意聽你擺弄的,投降是不可能的,戰鬥是必須的。我站起來,嚴肅地對他說:
“這個規矩是隊長定的嗎,是食堂管理員定的嗎?”
他回答不上,就用手拉我,我就用胳臂擋他。接著就倆人就支把起來。本來我是可以頂過他的,但是有人過來拉偏仗,就讓他占了上風。
他把位置搶去了,我好沒面子啊,情不自禁地哭了。這時,我的那位馮三伯伯來食堂看見了,立馬不樂意了。正是惡從心頭起,怒自膽邊生!心裏嘀咕,我介紹來的人,竟有人敢欺負,這不是沒拿我當回事嗎?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還了得,還反了你了。
原來,跟我搶位置的半大小子姓信,叫信泰民,他爹是一隻眼,當時就在跟前。馮國財三伯伯對著那個獨眼龍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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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地老信,你是個什麼雞巴東西?倆孩子吵架你不勸你家孩子,還他媽個逼地拉偏架,你他媽地就是個混蛋。幹啥不有先來後到呢。那個地方是你號下的嗎?你說說,你是不是欺生,欺負人家新來戶啊,裏城要不發水災,請人家來都不來呀,你有點人腸子好不!”
這信家一隻眼老頭,連連點頭道歉,扁屁沒敢放。把那個信泰民
拉走了事。
我想,哪里都有地頭蛇呀,我三伯父就是這裏的地頭蛇呀。是個很仗義的地頭蛇,是我們的保護神呐。
轉眼來到1961年陽曆年了。從遼南老家逃荒出來已經一個月零20天了。這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吉林省松江縣三岔河人民公社,野狼溝管理區,葫蘆套大隊第二生產隊殺了一口大肥豬。改善伙食,大米乾飯下紅小豆管夠吃,豬肉燉粉條子一人一大碗。我一邊嚼嚥著這佳餚美味,一邊回憶這兩年來我家的生活,感到這是最豐盛的宴席了。媽媽兩眼散著淚花對爸爸說:
“我說他爸,咱這不是做夢吧?”
“不是的,今後會一天比一天好呢。”
聽著爸媽的對話,我深知我們從饑餓中熬過來的人,對好日子是多渴求和期盼啊!
可沒多久,管理區來了兩個幹部給隊長下了指示,之後就從我們生產隊拉走了,兩大車玉米,一車大豆。說是救濟本省的兩個受災縣。
有人說是支援亞非拉民族民主革命運動了,就是送給外國的窮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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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隊裏的食堂越來越不景氣。開始分著吃了。按照每人每天六兩、半斤、四兩餅子,逐漸減少。也不用去食堂了,到點時各家端著盆到食堂去打飯、打菜。
春節每人半斤豬肉,一斤大米,回家自己做吃。這次我家做的是韃子飯,就是把肉和大米統一下到鍋裏,加上鹽調好味道一塊煮。很好吃。
據說蒙古人進入中原後,就把他們以前只吃肉食的習慣改變了,採取這種二合一的方法,把飯和菜一次煮好,有利於行軍打仗。後來朱明王朝趕走了韃子,中原以南都不屑這種胡亂的吃法,只在邊外保存下來了。
春節過後,從大食堂打回的飯越來越少。只能吃半飽了。不久,
管理區的幹部下來普及蒸涼法。何謂蒸晾法,就是把作乾糧的面子和得稀稀的,發酵得宣宣的,蒸熟後再涼得冷冷的。然後再割開上秤稱。這樣的乾糧和稀粥差不多,不抗餓。
接著又做代食品。顧名思義,即不用糧食做的吃食。就是用玉米芯,玉米皮兒剁碎烀爛,兌在玉米麵子裏蒸著吃。
你還別說,一開始社員們的熱情還很高。在食堂的大院子裏,又搭上5口12印的大鍋,鍋下架起了劈材板子點火煮。鍋裏就是玉米皮子,還有玉米芯兒。大約煮一個小時後再把玉米皮兒,玉米芯兒撈出晾涼。大餐廳的大條桌上擺上20個切菜板兒,有20個婦女每人兩把菜刀。只見那寒光閃閃晃人眼睛,只聽那啪啪作響諧振轟鳴。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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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砍玉米芯兒,剁玉米皮兒。真個好不熱鬧啊!
結果呢,忙乎了大半天,僅僅弄出兩大盆。一盆玉米皮兒剁成的小碎沫沫,一盆玉米芯剁成的小顆粒。和在玉米麵子裏做大餅子,還不夠一頓吃的。效率低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不好吃,特難吃,吃到嘴裏嚼著墊牙,吃到嗓子裏無法下嚥,刮得嗓子生疼。在胃裏腸子裏究竟咋樣,就是感到堵得慌,脹得慌。等到大便時肛門疼得慌。渾身沒勁兒不說,這兩頭難受就夠嗆了。就是這樣的吃食也越來越少了。媽媽說,新的饑荒又要了。
真的饑荒又來了。這階段,生產隊裏只能供給幹活的勞動力吃兩頓飯,也吃不飽;其餘的婦女兒童也只能供給一頓稀粥了。你先想想,這大冬天,放眼望去皚皚白雪,此時挨餓就更加令人恐慌了。
有一天,我打柴回來,路過場院,想找個背風的地方拉泡屎,驚奇地發現在稻草垛裏還有殘餘的稻穗。心疼啊,這麼好的東西別糟蹋了,換個地兒大便吧。次日,我和媽媽,還有大妹妹,三個人,到這個稻草垛裏挨捆翻著挑稻穗,很好啊,一邊幹一邊喝彩。還是這東邊外好,稻子就地打場,這捆子裏還真給咱留下了好東西。三個人這天弄了10來斤稻穗,回家上碾子上一壓 哈,好傢夥,真不錯,出了不少米,儘管是癟稻穗壓成的碎米子,這也比那玉米芯玉米皮子強百套啊。當晚上就煮粥喝,很好,很香。
這掐稻穗,必須一捆挨一捆地翻稻草,每捆裏一綹一綹地仔細檢查,才能把落掉的稻穗全找出來。走馬觀花不行,粗枝大葉不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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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3 14:04:12 +0800 CST  
了多弄一些,媽媽把二妹梅花也帶上了。把小弟弟送到上屋李奶奶家看著,晚上給這位李奶奶送完碎米粥過去,她也樂不得地願意。
天剛剛亮我們娘四個就出發了,為的是不讓別人發現。否則狼多肉少,一劃拉就了。
長白山的早春很冷很冷。打春已過,可這死天氣跟三九沒啥兩樣。特別是早晨,零下三十幾度的低溫,已經凍得我們渾身打冷戰。最可惡的是那煞氣,整個溝筒子裏煙霧彌漫。你說那是霧吧,卻乾冷乾冷的,透入骨髓的那種寒冷。甩出去的鼻涕立刻成了小冰溜子,呵出去的氣立刻成霜。你說那是霜吧,它還飄著小顆粒,又象懸浮著的雪面子,冰淩子。人蒙著嘴臉還喘不過氣來。媽光想著多揀點稻穗,卻忽視了二妹妹的身體。二妹梅花從小得 過大腦炎,幾乎死去,所以抵抗力特低。平時在家裏邊,不出屋。這回經這冷煞氣的刺激,來病了。感冒發燒41度,開始還呼嚕呼嚕地喘粗氣,後來就憋得臉色青紫,出不來氣了,整夜睡不著覺。媽媽一邊給二妹捶背,一邊掉眼淚,後悔不該帶她去幹這活兒。
後來,一連打了五天的青鏈黴素,才稍微退熱止喘。但支氣管炎的毛病是做成了。後來二妹夭亡就是這個病因。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撿稻穗的事,這東西也就快光了。和在遼南挖草根時一樣。僅僅五天的光景,全村三個生產隊11個場院,都搜刮得一乾二淨。寂靜的寒冬,讓這饑餓鬧的幾乎沸騰了。遠遠望去,皚皚的白雪中有那麼多大麻雀在一點兒一點兒找食兒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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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殊不知,除了稻草以外,還有潛力可挖,那就是稻爛子。何謂稻爛子呢?就是打場時,揚場下風頭,飛出去的癟糠。這裏邊也有半仁,大半仁的癟稻子。現在都埋在雪裏了。
我的辦法就是先把雪和稻糠分開,再用揚鍁頂風揚一遍。然後用簸箕一點一點地在風口上溜。最後剩下的除了稻癟子還有冰塊子。回家再用水撈一遍即可上碾子壓了。這樣一天也可以弄十多斤癟稻子,可以碾出四五斤碎米。
熬啊,等啊!好容易等到春風吹來,積雪開始慢慢地融化。最先露出地面的是大山的陽坡。在三大伯的指點下,我和媽媽爬過一道又一道大嶺,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找到了大山後邊的石頭砬子。看見有好多挖出來的鐵礦石,擺放的整整齊齊的,知道是大躍進煉鋼鐵時挖出來的。就是三伯告訴我們的鐵石山,山頭有一塊地,上年種的是紅小豆。小豆這種作物長得特矮,山上種的就更矮了。所以割小豆,捆小豆最容易落下,除非你用麻袋裝。那時的人民公社幹活的人都是應付差事,落下的就多一點。這要是放在裏城,過一冬天老鼠還不把它吃光了啊,可是這東邊外的老鼠就偏不吃。不知是嫌小豆粒兒太硬,還是老鼠把玉米大豆儲存夠了,反正他就沒吃。總之,可愛的老鼠它就給我們留下了這十分寶貴的紅小豆夾。
看著好,撿起來並不容易。有的徹底化掉冰雪的豆莢豆枝哈腰拿起便是,可還沒完全化開的就要用手摳,或者用手心捂化它。人所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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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手心冷全身涼,冰得手通紅,渾身打冷顫。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堅持到太陽偏西才回家。收穫頗豐,豆莢兩小筐筐,扒粒三四斤。省著能吃三天了。
冰雪繼續融化,我們繼續尋找。本村的地塊找過了再到外屯去找。
找啊找,又找到了一塊地,那是臨近那個大肚子村,老道嶺下的一塊地。上一年種的是苞米串帶大豆。四壟苞米兩壟大豆,收割的時候,把大豆圤子放在了苞米地趟子上,社員扒苞米時硬是把大豆圤子蓋上了苞米杆子。
剛化凍時,有化開的有沒化開的,我和媽媽把那苞米杆子用鐮刀刨開,發現那黃豆夾子都在豆秸上,只是被冰水泡的膨脹了,豆粒大大的,鮮黃色,好美呀。我和媽媽用鐮刀刨,用手摳,總會弄下來一些豆粒子。刨啊,摳啊,一天弄了四五斤膨脹的豆粒子,回來的路上,媽媽又撿到了白菜地裏的乾菜幫子。回來做小豆腐吃。
第二天又弄回五六斤,第三天大妹妹也去了,共撿了八多斤呢。等到第五天,能摳出來的都劃拉回來了。我和媽媽的手也破了/爛了,腫了,疼得貓咬一般。
聽老戶們說,這塊地是大肚子村一隊的。這一隊隊長叫華山伍,不正派,吃喝貪占還搞破鞋。把年輕力壯的勞動力都打發出去了,有的去煉鋼鐵,有的去林場伐木頭,還有的去做建築工人給隊裏掙錢。他本人就在村裏搞破鞋。專挑貌美年輕的少婦去睡。
這些女人們,男人長期不在家,生理需要得不到滿足,也想找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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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尋歡。於是和隊長的關係就半推半就,各得其所。約莫肚子裏有了,
就告訴隊長,急三火四地把自己的男人調回來,睡一兩個晚上,就有遮羞布了。至於生下孩子長得象誰,那就隨他去吧,反正沒有法律依據,閒言碎語不生效。
好事壞事都沒有一帆風順的。大肚子一隊有這兩口子,已結婚三年尚無子女。當家的叫趙有德,屋裏頭的叫丁玉嬌。趙有德是隊裏的趕車老闆兒,擺弄牲口是把好手,可擺弄人就欠功夫了。這丁玉嬌可就不同了,忒會玩兒人了。趙有德性欲淡漠,丁玉嬌性欲強烈。這可給隊長華山伍造成了好機會。
因為在一隊這二三十個適齡婦女中,唯有這丁玉嬌長得最漂亮,最招人喜歡。你看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不肥也不瘦、標準曲線的;鴨蛋圓的臉不白也不黑、潤潤的;一雙眼睛不大也不小、賊溜溜的;一個小嘴兒撅撅著、紅紅的;兩個乳頭翹翹著、圓圓的、;兩瓣兒屁股緊緊的、滾滾的。油黑兒的頭髮梳著兩個羊角辮兒,辮梢系兩條紅綢子美美的。
在華隊長的情人群裏,這位玉嬌美人可是皇后級別的。土皇上寵愛,假皇后自嬌,倆人幾乎明鋪夜蓋。別的情人也得上山幹活,這位玉嬌不用去,陪著隊長在隊部養屄撒跨地呆著,別人看見了,就假裝搽桌子、掃地、搞衛生。這天,丁玉嬌正在隊部陪隊長喝酒,被隊長的另一個情人趙新美看見了。
這趙新美是趙有德的堂妹,她倆是一個爺爺。這趙新美找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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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建築工地找到了他哥哥趙有德,把他弟妹的醜事抖落個底兒透。
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有個人手握一把尖刀悄悄摸回家。看見這一對兒正摟在一起滿炕翻滾著,幹的正起勁兒呢。有德大喝一聲:
“華山伍,你這個敗類,搞良家婦女,我送你蹲笆籬子。”
說著話間,這趙有德揮舞匕首,一刀刺去!
不知嫖客華山伍的性命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3 14:08:55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节日结束了,进入工作状态,首先支持文友佳作!

谢谢关先生,问好。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3 18:10:58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周二支持文友佳作!谢谢先生关注,问好。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4 07:18:36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第十九章 淌冰水媽媽挺過病危 抗饑餓祖父險些歸天

眼看著趙有德的匕首刺來,這隊長也不含糊,急忙把那根肉棒子抽出,一個鯉魚打挺,便拎起一件布衫圍在中間。躲在丁玉嬌的身後,並含笑作揖道:
“兄弟別動氣。你要明白,我和你媳婦睡是兩願意,通姦不犯法,你要是紮傷了我,你就必須蹲笆籬子。那時候你媳婦就永遠歸我了。”
“那你說咋辦吧?”
華隊長一聽這趙有德態度軟下來了,就接著說:
“這麼樣,我給你幹記500個工分兒,趕大車拉點私活兒收入全
歸你自己,不用上交行不?”
這時候,丁玉嬌也說話了:
“當家的,我看就這樣吧。其實這事也沒啥,你不在家,我很寂寞不是,人家來陪陪我,應該感謝隊長才對呀!”
真是天下奇聞,聽說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野雞給嫖客遮羞、打掩護、找嫖娼的合理依據。用當地人的一句話說,真他媽地不要個死雞巴臉。
三個人在一塊兒談判,倆人的意見已經一致啦。那這位王八就認了吧。這個大肚子村就一個生產隊,人民公社的領導聽到了風言風語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了了之。有人心裏說,有便宜誰不撿呐。
一般男人出工都是在掛鋤以後,割地也不讓他們回來,別誤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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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的好事兒呀。剩下一些幹活的人,看著隊長就生氣,哪有心思給他好好幹活啊,稀裏糊塗的把公分兒混到手行了。你看,把大豆鋪子壓在苞米杆子底下,這招兒坑了集體坑了國家。你還別說,真正便宜了我們這些餓鬼們。

這東邊外倒春寒很明顯。這不暖和幾天又下雪、又降溫,折騰了好大一陣子還沒過勁兒。我和媽媽的手,找了村裏的小大夫給配了藥膏,抹上好多了。五天后,一場小雨,一場大霧,把冬天的嚴寒徹底驅散了。眼看著山北坡的積雪也開始逐漸融化了,媽媽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老道嶺下,大肚子一隊那塊地裏 ,還有沒摳動的黃豆啊。這時節爸爸在隊裏刨糞,準備春耕麼。我和媽媽又綁上了膠皮烏拉,戴上手套,拿著鎬頭、鐮刀,直奔目的地。
哈,太好了。老道嶺下這塊地徹底化開了。地壟溝裏全是水,當然水下就是冰。那黃豆粒子,有的飄著,有的順水流著,有的仍然在豆秸上豆莢上,露著半張臉,詭密地笑著。地裏並無別人,其實好多人家多多少少都有點陳糧,並不象我們顆粒皆無來遭這個大罪。沒得說,撈吧。媽媽後悔沒拿笊籬或者網兜。那就只好用手摟到筐裏。這壟溝裏全是冰水,我們的鞋子全濕透了。腳冷、腿冷、全身打冷顫,並覺得肚子隱隱作痛。我問媽:
“媽你肚子疼不?”
“我不疼,堅持一會兒,咱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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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說邊看著我,我抬頭一看她,卻嚇了一大跳。只見媽媽臉色蒼白,嘴唇青紫,豆粒大的汗珠子從頭上滾下來。我提起筐就去拉媽媽,哪知我沒拉動她,卻看見一股血水染紅了腳下的冰水。我說不好,媽咱快走吧。
她無可奈何地隨我走了幾步,就癱在了苞米杆子堆上。鮮血把苞米杆子染得鮮紅鮮紅的。
“我實在走不動了,快去隊裏找你爸爸,套個扒犁來。”
媽媽說完這句話,就昏迷過去了。我急得大哭,扔下所有的東西,拼命地往家裏跑。邊跑邊想,等我跑回家把爸爸找來,媽媽的血流幹了可咋辦?如果媽媽有個好歹,我們全家的日子可咋過呀?一個個可怕的情景在我大腦中閃過,越想越怕。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刻,只見一輛狗扒犁從河邊飛馳而來。我定神一看,有救啦!媽媽有救了。你道怎樣?原來是三伯父馮國財打獵才回來。這地面雖然在逐漸化凍,可是這河還沒開。他坐著狗扒犁跑個三五十裏不當回事,既快又省力。
三伯馬上到地裏把媽媽扶上扒犁,讓我也坐上抱著媽媽,他一路小跑趕著虎子向村裏飛奔。鮮紅的血滴滴答答地灑在青白的殘雪上,十分扎眼,令人恐怖,我不敢往下想,欲哭無淚,禁不住渾身一陣陣顫抖。
到家後,爸爸找來赤腳醫生岳叔,給媽媽打上止血針,又換掉濕鞋和血褲子。這時媽媽呼吸極弱,眉眼不睜,我就大聲地喊她:
“媽媽,媽媽,你快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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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毫無反應,我的心就更慌了。爸說:
“快走快走。搶時間就是搶命啊!”
岳叔說:
“大嫂流血這麼多,必須得輸血。上醫院家裏多去幾個人吧。”
三伯父套上隊裏的馬扒犁,爸爸帶著我和妹妹,用大棉被包著媽媽,徑直朝野狼溝醫院奔去。到醫院搶救室首先還是打止血針。爸爸拿著從三伯父那借來的一百元錢,辦完了住院手續。
掛上吊瓶接著就輸血。大妹妹和媽媽是一個血型A型的,爸爸是O型的,而我的血型竟然是AB型的。三伯父B型的血。結果大妹給媽輸了200CC,爸爸給媽輸了400CC的血。媽媽昏迷三個小時
後,才醒過來。
醫生說:
“好危險那,再晚了人就交代了。患者屬於婦科病大出血。原因就是婦女來月經,不但沒休息,還站在冰水裏幹活兒,讓那冰水拔的。在例假期間,女的在零下幾度的環境裏,泡十分鐘就會大流血,這位患者是撿條命啊。”
媽媽醒過來後說:
“其實我已經不怕死了。就是捨不得扔下這幾個孩子啊。”
說完,眼淚刷刷地往下掉啊。爸爸不無感慨地說:
“又是三哥救了咱一家呀。”
三大伯擺擺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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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呀?”
真是越做善事的人越謙虛,三伯太善良太仗義了。是啊,是三伯救了媽媽,也救了咱一家啊。媽是咱家的頂樑柱啊。想想這幾年的苦日子,哪時哪刻能離開媽媽呢。
說老實話,媽媽自從嫁到田家才開始受苦的,為姑娘時可是在福窩裏長大的。
姥姥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姑娘。媽媽是最小的,比大姨小16歲,比大舅小18歲。是老爺、姥姥的掌上明珠啊。真個捧著怕掉了,含著怕化了,熱了怕燙著,涼了怕拔著。一 句話,從小嬌生慣養。
姥爺哥仨,他本人是老大,二老爺去了北省黑龍江。三老爺是讀
書人,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法律系。在偽滿時期,做過滿洲裏市法廳廳長。薪水很高,生活自不必說,那真是錦衣玉食,豪車華館。可就是沒有兒女,所以就把媽媽要過去,給他做女兒。
媽從7歲到滿洲裏市,直到光復才回來,那段生活就是蜜糖罐兒,就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丫鬟奴僕,隨意使喚,她想要的,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沒有得不到的。
有一次,三老爺領她去看戲,上演的京劇《西廂記》。媽媽看上了那個活潑可愛的小紅娘,非要和人家玩兒不可。三老爺沒招兒了,等散了場把哪位演員,原裝原扮的請回家來,跟媽媽玩兒了兩天方才了事。可把戲班子的掌櫃的急壞了,足足少上了兩場戲。可是敢怒而不敢言,人家廳長大人還給了不少的錢,就是不給,你敢不應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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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4 13:54:06 +0800 CST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無條件投降,滿洲國徹底完蛋。那三老爺的大漢奸罪名無法抹掉,好在沒有血債,解放後也加入了五類分子行列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歷史反革命分子。他命好沒遭到罪,在鎮反之前就病故了。
為了不讓媽媽受他政治陰影拐帶,光復後,三老爺把媽媽還給姥姥,這時,媽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我們田家在十裏八鄉是出名的,行善積德的詩禮人家。爸爸和老舅又是海城師道的同學。老爺關注爸爸已經很久了,經人介紹,媽媽於1946年嫁給爸爸,這年爸爸19歲媽媽22歲,女大三抱金磚麼。
土改後,我家還剩兩間草房,十幾畝地和一頭毛驢。蒔弄好這點地就是就使全家有了生活保障。春天種地,夏天薅草,秋天收割,媽媽哪樣都幹得來。因為爸爸在外教書,奶奶是小腳,幹那活不靈便。無奈,媽媽就只好把自己當成男勞力,否則,那地不就撂荒了嗎?
入高級社後,生產隊曾實行“包活記工,定額記分“的辦法。間苗,薅草,鏟地,那些勞動,媽媽從不打怵。都掙隊裏的最高工分,人稱“二快手”。
媽媽常對我說:
“小強啊,人要強首先得心強,只有心強手才能強,活兒才能強。”
媽媽的話,我牢牢記在心裏,並作為終生的座右銘。
後來,我們隨著爸爸的工作調動,搬幾次家。媽媽總是隨遇而安。在大房身住時,爸爸薪水開始每個月四十塊錢。五六口人的生活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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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精打細算呢?
工資發下來,她先把米買下,這就用去了一半錢。然後再把餘下的錢換成零錢,每天只用三四毛錢買菜,除了油鹽醬醋火柴,每月留下五塊錢應急。柴禾根本不買,她領著我們撿,因為根本就沒有買柴的錢麼。
做飯每頓下米定量,她常常等我們都吃完了再吃,剩多少就那些,有時僅吃半飽。
這經濟上的困難尚可克服,而政治上的境遇就最傷人心了。
媽媽過門後僅僅過了一年半的舒心日子。土改後政治氣候就不一樣了。
先不說那分大肚子那疾風暴雨,一個殷實的人家,頓時變得窮困潦倒,她都不在意。單說別人家姑娘媳婦都上了夜校,唱歌學文化。的確讓他沮喪。什麼“小二黑結婚”那,“白毛女”呀,“解放區的天”啊。人家在唱歌跳舞,高高興興地,而她自己卻在富農家裏,人家瞧不起,冷眼相看,你說,這多麼令人傷心啊!媽媽只能躲在家裏偷偷地抹眼淚。
那時候的運動就象老和尚的念珠,一個接一個。每次運動來了,都要把地主富農拉出來陪鬥。想想看,臺上是老公爹掛著大牌子挨鬥,台下是少婦兒媳,還得隨著呼喊口號。當時媽的心裏是啥滋味兒呢?好比酸辣椒掉進黃連水裏,的卻是酸鹹苦辣浸透著心啊!更何況,媽媽是最要強的人呢。那是何等的尷尬,何等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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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爸爸常常看見媽媽晚上一個人偷偷地哭,也唉聲歎氣。後悔當初為何不參加解放軍,而今天讓老婆孩子跟著受罪呢。可惜後悔藥無處買呀!
冷霜單打獨根草,漏船常遇頂頭風。媽媽記憶猶新的是,爸爸被打了右派的時刻。那天夜裏,爸爸回家時臉色蒼白,垂頭喪氣。把幾張票子甩在炕上,對媽媽說:
“淑娟,我完了,被打右派了,開除公職,這是最後的一個月工資。”
媽媽見狀,如六月天進冰窖,渾身上下涼透了。可憐的爸爸媽媽,他們抱頭痛哭了三天三夜。爸爸才三十多歲,正是人生的好年華,正準備力量為黨為國家做貢獻呢,一下子就變成了階級敵人。從此我家又多了一個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媽媽也成了右派分子的家屬,何其悲哀,何其慘烈。好象有一萬根鋼針紮進胸口,撕心裂肺地疼啊。
媽媽在管理區醫院住了一周,沒好利索就出院了。除了三伯父借給的一百又從隊裏借了一百也都花光了。回家後,媽又吃了兩個補血的偏方,總算熬過來了。
就在我媽出院那天,有一位老奶奶住院來了。說是吃代食品卡住了小腸,得了腸梗阻。於是便想起了我的奶奶爺爺,不知兩位老人現在餓成什麼樣了?他們的身體怎樣呢?有病誰來照料呢?
自從我們逃出來後,梨樹坨人也走了一半多了。餘下的貧下中農人家,照原數發放那三兩救濟糧,而我家富農只留下二位老人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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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每人每天三兩全面。
元旦後,春節前,有好幾家親屬過來給爺爺奶奶送點吃的。
我三姑奶家住在莊家坨子村,離我家5裏地。我三姑爺叫莊大衛,在偽滿時當過員警署的署長,由於沒有血債得以活命。可見三姑爺的做事是有原則的,在偽滿時期小鬼子讓你殺人你敢不殺嗎?可他一個署長竟然沒有一件命案在身,你說奇也不奇。解放後最低 也是地富反壞右中的反革命了。三姑奶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大的22多歲,小的16歲。三姑爺的手很巧,心眼兒也活泛。
土改那年,工作隊只把眼睛盯住了地主富農,對偽職員和員警並沒有翻箱倒櫃的抄家。所以這位三姑爺手裏還存了點黃貨,就是金條。從鎮反到肅反,到三反五反,任憑怎麼批鬥,打罵,逼供,就是一口咬定,啥也沒有。真是有鋼條兒的好漢一條,了不起。
今年,大食堂、大水災,家裏邊一個多餘的糧食粒兒都沒有。守著這東西,也不能餓著啊。於是姑爺打發辦事機靈的二表叔和三表叔去海城黑市上買點米麵。當時黑市的糧價已經飛漲到一根金條只能買5袋白麵,8袋高梁米。買下後,不完全拿回來,而是放在牛莊城老姑奶家存著。以後逐漸地往回拿,10斤,8斤那樣零拿碎搬,不顯山,不露水。萬一被人看見,就說是從親戚家求幫要的,真個天衣無縫兒。
古人云:做事不密自己受氣。我這位三姑爺真的了不起,連我姑奶都不知道家裏還有金條。就是這次到黑市買糧,姑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還剩多少。可見三姑爺多麼有心機,多麼有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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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姑爺跟爺爺最好,所有的親屬誰也比不上。俗話說,親有遠近,朋有厚薄,都是事情頭處的。先不說爺爺對三姑奶這位親妹妹的關愛,三姑奶出門時爺爺賣了好多地,置辦嫁妝,是這遠近十裏八村最豐厚的嫁妝。最主要的是,在三姑爺最倒楣時,爺爺出手相助。
那是八一五光復的時刻,國軍清算漢奸。表面看姑爺除了那套宅院,就沒什麼浮財了,一沒土地二沒商鋪買賣。
但是人家不信,把姑爺抓起來,打一頓餓一天,打一頓餓一天。最後把姑爺折騰的皮包骨了。
這時姑奶哭著找到爺爺說:
“二哥,快救救你妹夫吧。”
其實爺爺也正愁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呢。忽然想起我家三奶有個哥哥在國軍裏做官。於是,一邊讓我三叔小柱子,就是三奶的兒子。騎上快馬去找他大舅,一邊趕緊賣地,結果賣了兩坰地。把錢給了國軍那個小官,當然還有三叔他大舅的說和,團長麼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總之,三姑爺得救了,莊家七口得救了。要不說爺爺是二善人呢,
家裏外頭都仗義疏財呀。
俗話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咱這位姑爺夠意思,把黑市買的糧食做成餑餑、餅子給爺爺奶奶送來了。但仍然是一次拿幾個餅子,讓任何人都找不到病,有時候表叔還背一些劈材過來,想的太周到了。
爸爸的二姐,就是我二姑也嫁給了一家大地主,是盤錦縣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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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4 14:05: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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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夫姓石,名叫石玉山,祖上是前清的道台。無獨有偶,這位二姑夫也和爸爸一樣參加了國軍,也是個小官兒。但關鍵一步是,姑父他從國軍變成了共軍。
當時遼沈戰役打的黑山阻擊戰,他是那次被解放軍俘虜的。人家二姑父一咬牙,參加解放軍。他說,共產黨一定能贏,你看國軍裝備、給養、軍事素質、那樣不比土八路強百套啊!可是人家就把你打敗了,說明共產黨馬上要得天下了。參軍就是死了也值,最起碼是共產黨的烈士,死不了就大小是個官兒。這玉山二姑父算計得甚是如意,果真如此。大軍南下,邊行軍邊整訓。二姑夫被委任為連級文化教員,後來又到營裏作文化教員。是副營級幹部。
在強渡瓊州海峽時,二姑夫坐的木船,是營部機關的幹部,還有警衛排50個大兵。兩張帆,20支槳。船頭碼著一排沙袋,沙袋後面
有兩挺機關槍四個機槍手和10支步槍手,對著正前方。
出發時間是後半夜,在進行到海峽過半時,敵方陣地便萬炮齊發。他們是前鋒部隊,敵人第一波炮擊就對著他們。那是炮火連天,波濤洶湧,血水橫流。轟隆轟隆,轟隆隆!炮火燒紅了天空,燒沸了海水,水柱沖上了天宇。忽然一發炮彈炸斷了桅杆,第二發炮彈就正好落在船的正中,這木船當時就散花了。二姑夫和同船的戰友都掉到海裏非死即傷。欲知二姑父性命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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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4 14:07:05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作者:农夫之乎 时间:2016-05-04 12:28:33
火火火

多谢支持。问好。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4 20:30:42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5 06:36:33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谢谢大漠长歌高评,理解者真朋友也。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5 11:17:09 +0800 CST  
基本梗概是自己经历和亲友的故事,也不乏艺术加工。谢谢朋友们。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5 11:19:00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ding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5 19:04:56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ding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6 14:43:44 +0800 CST  
@得味斋主2016

楼主 得味斋主2016  发布于 2016-05-06 21:37:45 +0800 CST  

楼主:得味斋主2016

字数:158317

发表时间:2016-03-18 01: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2-19 19:48:33 +0800 CST

评论数:26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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