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历史的人性——宋金战史(长篇连载)


绍兴八年(1138年)七月,金国使臣乌陵思谋回国,赵构诏命王伦为奉迎梓宫使随金使再次赶赴金国,申问徽宗皇帝的忌日并商讨和议细节。

王伦出发前到政事堂向赵鼎请示和谈的口径,据说内容有二十多项。
关于议和后的礼数,赵鼎说:“君臣之分已定,岂可更议礼数。”

王伦问得明确。赵鼎答得含糊,作为主持和议的宰相,站在社稷百姓的立场,他该促成这明显有利的和谈,站在专制阶层的角度,他必须维护儒教的伦理。

关于割地远近,赵鼎回答:“以黄河为界。”并特别强调是黄河的故道,而不是被杜充决口后改变的河道,这是底线,否则一切免谈。对于这一条赵鼎的态度斩钉截铁,如果因这条而谈崩,他乐见其成。


1138年7月,王伦随乌陵思谋重回金国。

完颜昌回到金朝上京,就宋金和议条款中将河南、陕西等地划归南宋的议案,提交金廷高层审议。

此时金廷之内原本“三国纷争”的局面已发生了根本变化,完颜粘罕的“国相系”被彻底铲灭,三方权斗已演化成两强相争,并呈现互相渗透的状态。

在之前扑灭“国相系”以及皇位交接的过程中,“阿骨打系”做了相当的妥协。“吴乞买系”的势力迅速扩张,完颜昌已由左副元帅升任都元帅,执掌军部最高权力。完颜宗磐担任国相,位于完颜宗干之上,在朝中位高权重,亲信遍布。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4 13:14:09 +0800 CST  

《金史》记载,朝堂商议中,时任东京留守完颜宗隽代表“吴乞买系”率先发言:“我以地与(给与)宋,宋必德(感恩戴德)我。”

完颜宗宪折之日(否定道):“我俘(俘虏)宋人父兄,怨非一日。若复资以(若再归还)土地,是助仇(资助仇人)也,何德之有。勿与便(不还为好)。”

完颜勖亦以为不可。

《金史》中选择这三个人来描述这场冲突很有代表性,完颜宗隽是完颜宗望的胞弟,原本应该是铁杆的“阿骨打系”,现在却站到了“吴乞买系”的阵营。完颜宗宪是完颜粘罕的弟弟,代表了被清洗的“国相系”,此时站到了“阿骨打系”的一边。站在完颜昌对立面的完颜勖则是他的亲弟弟。

下朝后完颜昌责备完颜勖:“他人尚有从我者,汝乃异议乎(你怎么反对呢?)。”

完颜勖道:“苟利国家(只要有利国家),岂敢私邪(岂敢存有私心)。”

完颜勖是金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大知识分子,对于“吴乞买系”的政治意图不存在理解上的障碍。从完颜昌对他的埋怨看,两人关系也相当密切。但此时两人的站位截然对立,体现了金廷派系已开始分化,权斗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阶段。

其实,所有讨论都是废话,各方权重的较量才是本质。朝堂之上“吴乞买系”占优,决议通过河南、陕西之地归还南宋。

“阿骨打系”选择隐忍。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4 13:14:55 +0800 CST  

史籍记载,宋使王伦到达金国后,除了那条让南宋士大夫们如丧考妣的“向金称臣”外,金人对南宋所提出的各项条款基本没有异议,满足了南宋几乎所有的和谈要求。

金廷权斗的同时,南宋朝廷内反对和议的声音再次升腾。

殿中御史张戒上疏:“自古只有能守才能有和,未有不能战、不能守而能和的先例。如果不能战,不能守,区区信誓,全无保障!”

赵构问他:“如果开战,你看我们何时能打回中原?”

张戒语塞,强辩道:“古人是居安思危,陛下您是居危思安啊。”

两人的问答中,赵构以反问的方式婉转表态,张戒避而言他,强词夺理,这在讲求君臣礼仪的年代,已属于极其放肆,可见当时反弹的气势。

时任兵部尚书(国防部长)王庶面奏赵构,认为金人必定是用兵已久,人马疲惫,才出缓兵之计,若稍有恢复,必然再动干戈。此时满足其请求,必存后患!关键是即便金人停兵止戈,向金称臣也有损天子龙威,使黎民百姓离心离德……

9月,赵构召岳飞、韩世忠、张俊等入朝,就和议问题征询几位大将的意见。

岳飞表示:“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国的国策不当,恐怕要被后人批评。”

韩世忠也请求北伐,为国效力。

站在武将的立场,两人的表态都在情理之中,如同当年的完颜粘罕,手握重兵、威震一方的大将谁愿意拱手交权?

和谈面临空前压力,赵构决定正式启用秦桧,替换士大夫领袖赵鼎。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4 13:15:33 +0800 CST  
@天缘飞飞 2017-05-24 09:02:37
儒家最大的矛盾就是家国冲突,后期越来越小气腐朽,最终形成奴才学问,所以各种奸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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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假。生命需要代谢,思想离不开碰撞,这东东豆腐般的碰不得。

拿来做宗教,可又无神论。我不是教徒,只是直觉地认为宗教需要自我约束。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4 13:34:21 +0800 CST  

据《三朝北盟会编》描述,正式上任前,秦桧与赵构有过一次交流:“和议之事,臣僚们各执己见,畏首畏尾,此不足以断大事。若陛下决心议和,请陛下英断,由我全权处置和议之事,群臣不许干预,则大事可成,否则毫无意义。”

赵构说:“可以,我全权委托你。”

秦桧说:“请陛下深思,三日后我再来请示。”

赵构同意:“然。”

三天以后,赵构态度如初。

秦桧说:“请陛下再考虑三天。”

这事来自各方巨大的压力,秦桧需要得到高度授权,但这只是第一层面意思。

更重要的是第二个层面,“向金称臣”并非赵构一人之事,这事关所有士大夫阶层。赵构称臣之后,士大夫们面对底层“中下之人”,将集体降格,这就等于损害了整个既得利益群体。

赵构再“然”,又考虑三天,他用六天的时间,郑重表明了深思熟虑后的决心。

六天后,秦桧正式操盘,提拔亲信中书舍人龙如渊为御史中丞,对异见分子大力弹劾,宋金和议如期推进。

1138年八月,金熙宗以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为“诏谕江南”使,签书宣徽院事萧哲为“明威将军”,由王伦陪同出使南宋,向赵构颁布诏书,并进行册封。

张通古等在入境之前,派遣了一个银牌郎君告知三点事宜:一,诏谕使进入宋境之后,前往的礼宾官员“结伴官”必须跪迎;二,州县官必须向金国“诏书”迎拜;三,到达临安府日,赵构必须拜接“诏命”。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5 12:05:07 +0800 CST  

这是打破旧“礼”的一种仪式。

赵构得知这些要求,第一时间内向朝臣表态:“若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爱一己之屈(我何必爱惜自己,而不能委屈一下呢)?”(续资治通鉴)。

但这在本质上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绍兴八年(1138年)十月,金使前往宋境的途中,士大夫首领赵鼎请辞宰相之位,赵构没有挽留,任命他为浙东安抚大使兼知绍兴府。

赵鼎离开临安(杭州)的那天,秦桧奏请赵构允许,在码头边的津亭摆下宴席,率朝中执政大员为赵鼎饯行。

赵鼎到后略一作揖,便欲登船。

秦桧道:“得圣上旨意为相公饯行,何不稍作停留?”

赵鼎回说:“话不投机,何必多此一举?”

秦桧陪笑道:“我也是一番好意。”

赵鼎转身登船,离岸而去。

此时的秦桧已沦为儒家眼中的叛徒公敌,其间矛盾水火不容。

十一月二十六日,金使进入南宋境内,前往迎接的南宋官员朝北遥拜,叩问金主的起居。

平江知府向子諲无法忍受,选择辞官归居。这是真“儒”,但仅此而已,跟民生社稷并无一毛钱关系。

殿中侍御史张戒道:“‘江南诏谕’之说可谓轻视,不称宋国而直呼江南,那是当年 对待南唐李氏之礼。为国理应自勉,不可侥幸偷安,只怕一味屈己,偷安亦不可得。”

众臣听闻,各种情绪代入,一时间满朝义愤。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5 12:05:45 +0800 CST  

礼部侍郎许忻上疏:靖康的祸患陛下已亲眼所见,现金人逼迫陛下行使屈辱之礼,以“诏谕江南”之名义,飞书而下本朝,这说讲和的姿态吗?若我辈躬身受之,便真成金国之“臣妾”了。当下朝廷虽无法收服中原,但也足够支撑江南。在我军威初振,国势粗定之际,金人的派使前来,意在试探,其心叵测……

直学士院曾开在受命起草和议的相关文件时,发现体例与藩属相似,认为不合礼制,不肯落笔签字,并请求调离,改任它职。

秦桧开导道:“主上虚执政以待(皇上正准备提拔你)。”

曾开回道:“儒者所争义也,若为不义,高官厚禄不足为惜。敢问我方将以何种礼数对待金国?”

秦桧回答:“像高丽对待本朝一般。”

曾开道:“主上以圣德登大位,臣民之所推戴,列圣之所听闻,公(相国)当强兵富国,尊主庇民,奈可(怎么可以)自卑辱至此,非开所敢闻也(曾开闻所未闻)。”随后晓以古代义理。

秦桧大怒:“侍郎知道古代的故事,我秦桧就不知道吗?”

几天后,曾开又至政事堂,再问:“计果安出(如何应对)?”

秦桧直接驳回:“圣意已定,尚何言(何必废话)!公自取大名而去(先生尽管追逐名声),如桧第欲济国事耳(秦桧只想为国效力)。”

于是,曾开与同僚张焘、晏敦复、魏矼、李弥逊、尹焞 、梁汝嘉、楼炤、苏符、薛徽言,御史方廷实、馆职胡珵、朱松、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珪、冯时中、赵雍等联名上书反对议和。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5 12:06:45 +0800 CST  

谢谢化成大明老师天涯头条的推荐,非常给力,来了很多新朋友。谢谢夜黑了夜老师一直以来的支持。

这两天有点感冒,希望没影响到质量。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5 12:11:10 +0800 CST  

欢迎各位新老朋友,谢谢顶贴。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5 23:11:00 +0800 CST  

众多反对声中,枢密院编修胡铨《戌午上高宗封事》的千言长疏最为有名。

文章以出使金国的王伦作为切入点,从王伦出生市井,推导出他的猥琐,以此判断他欲当金国“臣妾”,走刘豫老路的叵测用心。

随后点拨赵构,刘豫父子的下场就是南宋的前车之鉴。大宋臣民的衣襟将改成左衽,朝廷宰执将沦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改着胡服。并批驳了“我一屈膝,则灵柩可还,太后可复,钦宗皇帝可归,中原可得。”的言论。理由是这种好事从没发生过,此一说法必存伪诈。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坍塌,不可复振!

翻阅儒家经典,结论一般都斩钉截铁,但为了目的,事实可以被扭曲,逻辑通常是硬伤。“左衽”、“胡服”简直胡扯。

南宋原有的独立军政体系不会因为“向金称臣”瞬间灰灭,军事政治讲的是实力,有本事你也可以打到他喊你爷爷,岳珂倒是向我们意淫了这样的梦想,问题这得靠实力和事实,而不是毫无逻辑的故事。

王伦在此被当成了靶子,不妨就他的生平做个简介:

王伦(1084—1144年),字正道,大名府莘县(今山东聊城莘县)人,北宋名相王旦弟弟的玄孙,算得上世家子弟。不过,这个世家到王伦这辈家道中落(狎邪小人、市井无赖的评论,可能由此而来)。

王伦一生中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出使金国,力促天眷和议。

和议失败后,王伦遭到金国扣押。当时出使金国而被扣押的宋臣非常之多,后大多留在金廷为官。王伦同样被许以高官招降,但均予拒绝。绍兴十四年(1144)七月,金帝完颜亶派人到河间,请王伦担任河间、平、滦三路都转运使,王伦坚拒,最终被金廷处死。

因为和议,历代儒家史官一般都将王伦定性为汉奸。

此篇长疏中对于秦桧的批判主要基于王伦的汉奸行为,作为王伦的后台老板秦桧当然难辞其咎,长疏中举例的前文秦桧与曾开的冲突,进一步论证秦桧的奸臣嘴脸。

从奸臣秦桧又引申出了听命于秦桧的嫡系亲信孙近。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愿斩三人之头,街口示众。而后羁留敌使,兴师问罪,则三军之士不战而勇气倍增。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

这封长疏很有画面感,从中甚至能读出士大夫们聚集一堂时义愤填膺的模样。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6 13:37:40 +0800 CST  

此疏一出,都城中群儒喧腾,朝野为之传诵,宜兴的进士吴师古刻版印刷出来,广为散播,甚至传到了金国。

收到上疏,赵构对秦桧说:“我本来就不愿当皇帝,今天被非议如此,按我的心愿,还是去侍奉老母罢了。”

秦桧听后,上疏请罪。

赵构批复:“小吏狂言诋毁大臣,是非曲直,日久自明,何罪之有?”并让秦桧拟旨:“胡铨狂妄凶悖,鼓众劫持,诏令除名,贬送昭州
(广西平乐县)。”

后有多位朝臣反对,迫于压力,改判胡铨贬至广州担任盐监。

此时胡铨的小妾正怀孕临产,胡铨借寓湖上的僧舍,不想立刻动身,但临安府催促得紧。

秘书省正字范如圭等人替胡铨向吏部侍郎晏敦复求援。

晏敦复立刻会见杭州知府、徽猷阁待制张澄,对他道: “胡铨批评宰相,天下共知。若在 太宗朝,开封府谪贬言事官,一定不会如此积极。”

张澄慌忙表态: “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在当时这种背景下,朝野上下形成一股裹挟一切的力量,“政治正确”已成“上品之人”的共识,立场“不正”者,就算你不是“秦桧”,那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宁死不屈,但终究也未能逃脱被“汉奸”的王伦。

赵构对士大夫们的行为曾有评价:“这些大臣都是在考虑自己的利益,如果换做当年我们被追赶到明州(宁波)的时候,我就是向金国下拜一百次,他们也不会过问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赵构的评价可谓通透。

在长疏中发表豪言,宁愿赴东海而死,不愿处小朝廷求活的胡铨,最终去了沿海的广州,也并没有真的去跳海。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6 13:38:25 +0800 CST  
附戊午上高宗封事:

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欺罔天听,骤得关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敌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刘豫臣事金国,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金人改虑,摔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人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人藩臣之位乎?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指仇敌而使之拜,则怫然怒;堂堂大国,相率而拜仇敌,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邪?

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敌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敌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也?况敌人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则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当时尚不忍北面臣敌,况今国势稍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只如顷者敌势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敌人下哉?今无故而反臣之,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桧乃厉声责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愎谏,已自可见。而乃建白,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是盖畏天下议己,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有识之士,皆以为朝廷无人,吁,可惜哉!顷者孙近附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敢可否事。桧日敌可讲和,近亦日可和;桧日天子当拜,近亦日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谏侍从议之矣”。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容充位如此,有如敌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

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罕之藁街。然后羁留敌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6 13:40:00 +0800 CST  

1138年12月24日,金国派来的“诏谕使” 张通古和“明威将军” 萧哲来到临安(杭州),下榻于左仆射府。

正式传召那天,礼部官员按平时接见大臣规格,设南北座位,赵构坐北朝南,让金使坐南向北。

张通古反对:“大国之卿就如同小国之君。天子将河南、陕西赐给你们,按约定宋国为金国的臣属,金使不可以朝北而向。如果贬损使者,那就不敢传诏了。”

这几乎是金国此次和议的90%以上的诉求,作为出使的外交官必须坚持。张通古说罢,愤然回身。

赵构下令:“设位东西向,金国朝东,宋国向西。”双方按平等身份入座。

至此和议进入最后程序——接受金国诏书。按照金人的要求,金宋既然是君臣关系,赵构必须跪接诏书。但此刻“朝议籍籍,军民汹汹”,这不太好办。

秦桧事先问计给事中直学士院楼炤,楼炤列举了《尚书》中商王武丁守丧三年不参政、不论政的例子。

于是,秦桧以此作为伦理依据,以赵构正为徽宗皇帝守丧,不出宫门不问国事为由,请求由他作为首相代为接诏。

金使接纳了这一说法,未做进一步的坚持。

后来,赵构赠诗楼炤,诗中有“孜孜广道诹询处,蹇蹇封章纳诲时”的句子,对他加以赞赏。

这样,秦桧代替赵构向金人行了接受诏书的跪拜礼,和议就此生效。持续了十多年的第一次宋金战争告一段落。

由于这次和议是在金国纪年的天眷元年达成的,所以被称为“天眷和议”(也称“第一次绍兴和议”)。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7 11:38:39 +0800 CST  

从天眷和议的内容看,南宋明显获得实利,但遭到儒家史学界的猛烈抨击,本质的原因是“礼”教体系遭受挑战,摆到桌面的理由是民族尊严的丧失。

平心而论,一个自信的人是不容易被贬低的。以现实的经验看,强者宽容自嘲,弱者敏感易怒。宜受伤害的民族情感,往往体现了一种内在的虚弱。

以国家的例子看,德国在二战中战败投降,德国总理屈膝下跪,为二战中给犹太民族造成的伤害而忏悔,也没造成“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坍塌,不可复振”的结果,反而赢得了世界的尊重,德国成了欧盟的领袖。

这在受儒教影响深远的东亚文化圈,却是一种巨大障碍。其实跪于不跪只是形式,关键看心里装什么,只要不装逼就不会遭雷劈。

天眷和议若能顺利履行,对饱受战争蹂躏,挣扎在生死线的百姓而言,无疑是一次解脱。不用妻离子散,可以安居乐业,荒芜的土地得到开垦,沉重的税负得以缓解,大片的领土回归,北方民众实现重回故里的梦想……

至于名义上的君王是黑龙江人,还是逃亡浙江的河南人,这对原本就挣扎于底层的最大多数的百姓而言,能有多大区别?

站在南宋政权外交立场上看,在获得了大片土地后,从此真的有了实力,到时再坐北朝南,口诛笔伐,或让金称臣纳贡,谁又能拦得住你?

当然,士大夫们并非只为自己考虑,“三纲五常”的崩塌,对政教合一的专制政权确有实质性的伤害。但所谓“国势坍塌”是指对内统治的合法性将遭到削弱,如果站在民生的立场上心怀慈悲,对百姓好点,这种伤害就可以化解。

国为民而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正是儒家文化挂在嘴上并时刻标榜而无比正确的理念,难不成装X才是儒文的精髓?

至于民族主义者,以气节为重,“中下之人”视同草芥。各自表述吧。

天眷和议给南宋政权带来实质上的利好,但很可惜最终并未成真。导致和议破裂的根本原因是,金廷内部的权斗再次升级,宋金和议的关键人物完颜昌出现纰漏而功亏一篑,“吴乞买系”遭遇毁灭性打击。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7 11:39:44 +0800 CST  


《金史》对“叛国集团”做了明确定性:完颜宗磐朝中跋扈,完颜宗隽担任丞相,完颜昌手握重兵,“谋反有状”。

但这只是表面文章,内部权斗可想而知的翻江倒海,“阿骨打系”不光拥有强大的军事背景,关键是占据了金廷法统的最高地位,双方较力,完颜昌的军事部署遭到挫败后,“吴乞买系”功亏一篑。

1139年7月,完颜宗磐、完颜宗隽以谋逆罪处死,派系势力遭到清洗。

完颜昌“有大功,因释不问”,发配燕京行台尚书左丞相,这很像放线钓鱼,一网打尽的策略。很快完颜昌被举报与身处燕京的完颜宗磐的弟弟,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另一个儿子完颜鹘懒沟通密切,并联络旧部密谋造反。

1139年8月,完颜兀术带兵抓捕了孤身逃亡南宋途中的完颜昌,在押至祁州(河北安国)时,与燕京逃往祁州的完颜鹘懒一并处死。

完颜昌的族人、亲信遭到大规模清洗,只有他的弟弟完颜勖毫发未损,一直活到1157年。有记载称完颜勖因平定完颜宗磐而受到了金熙宗完颜亶的嘉奖,史料上中的具体细节语焉不详,但其所起的作用显而易见。

清理了“吴乞买系”后,“阿骨打系”终于独揽金廷朝政。接下来首要之任务便是推翻天眷和议。金廷扣留了南宋的和议使臣王伦,并更改和议中的岁贡、正朔、誓表、册命等条款,让和议副使蓝公佐带回南宋。

新增的条件有:南宋用金正朔(使用金的年号),接受金人册封,南宋成为金国的一个“省份”,遣返投附南宋的北人,每年缴纳岁币3000两黄金。

任何一条赵构都没法接受。事实上,金人也没准备他接受,而只有一个目的——撕毁和议,另起炉灶。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8 11:14:47 +0800 CST  

1140年5月,金熙宗完颜亶命令此时的金军最高军事长官完颜兀术整合军队,兴兵河南、陕西,并发布征讨诏令:

完颜昌等擅权割让土地,并暗中屯军,心怀奸谋,其意联络宋国,消除夹攻之患,而图谋叛逆。

朕本着止戈为武的理念,尽力克制,不愿违背先约。故王伦前来交接后,便命蓝公佐督促执行,只要岁贡、誓表、册封方面不违背我方的意愿,便仍然加以册封。

今对方来函,居然随意否决,更有索取之意。河南中原之地,乃天授金国,若违背天意,纵容敌寇而滋生隐患,必将荼毒百姓不得安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征讨诏令的第一段毫不隐晦地点明了完颜昌另立中央的意图,并彻底打翻批倒。

于此同时,赵构也颁布了抗敌诏书:

不久前,金人同意归还河南等地、先帝灵柩以及母兄。念及为人子弟当以孝悌为先,为民之父母当有拯救苦难之心,所以不惜委曲求全,派遣使节而奉表称臣,礼意备厚。

虽尚未完全收复故国疆土,已应允每年奉银五十万两,但所派使者或被拘留或被拒绝,都忍耻不问,继续再派。

不料金人设下诡计,一边和谈一边兴兵。今河南百姓休息未久,又遭侵扰。朕深感伤痛无以为怀,期望各路大帅,各竭尽忠力,共图大计,不辜负朝廷的信任。

因金人毁盟,报到宫中行在,故而降此诏书。(《汇编要录》)

双方的两份诏书,一份强势耍赖,颠倒是非;一份被动应对,据实申辩。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双方的军力对比。


发布诏书的同时,赵构承诺有擒杀完颜兀术者,现任节度使授予枢密使职位,未授节度使的授予节度使,赐银绢5万两匹,田1000顷,豪宅一所。

1140年春夏之际,金军由完颜兀术统帅,分四路攻入河南、陕西等地。第二次宋金战争爆发。

这是双飞一场真刀真枪的实力考较。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8 11:16:10 +0800 CST  

此时河南、陕西各地的官吏大多沿用金、齐的旧吏,原本都是相熟之人,金军到时纷纷开城出迎。

完颜兀术以孔彦舟为先锋,亲率一路大军,自黎阳(河南浚县)直奔东京(开封),东京留守孟庚率官员开城恭迎。

葛王完颜褎(即完颜雍,后来的金世宗)前往南京(河南商丘)。完颜褎在天眷和议前是那里的行政长官,颇得民心,大军行进中以发布承诺不杀不掠,南京留守路允迪设宴相迎,军乐声中迎入城内。

刘豫旧部李成攻打西京(洛阳),西京留守李利弃城而逃。

右监军完颜撒离喝由西路进兵,主攻陕西,先后攻取同洲(大荔)、永州军(西安)等地。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金军重新控制河南、陕西之地,并挥师南下,进逼淮河流域。

此时,南宋新近委任的东京副留守刘琦,率原“八字军”两万人马及家眷一万七千人、殿司卒三千人共计四万人正行进在赴任的路上,尚未得知金国背盟的消息。

刘琦军4月从临安(杭州)出发,渡长江,过淮河,至涡口,而后舍船陆行,趋行三百里,抵达途中的顺昌城(今安徽阜阳),这时得到前方警报,金军主力正大举逼近。

撤退还是防守,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如果撤退,船只远远不够,大队人马行动迟缓,难免招致金军的骑兵追击。若选择坚守,顺昌城小墙矮,对方十万大军,己方能战者仅二万人马,很可能全军覆没。

顺昌知府陈规给刘琦带来了一些信心:城中尚有存粮数万斛,而五、六月间,正是青黄不接之际,金军的后勤补给必然困难,利速战而难以持久围城。

刘琦深思后,力排众议,决定拼死一战。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9 10:31:02 +0800 CST  

在向朝廷通报敌情,请求增援的同时,刘琦命人凿沉所有船只,自断退路“示无去意”,并把自己的妻儿老小安置在一座寺庙内,四周堆满干柴,下令:“如有不利,即焚吾家,毋辱敌手。”

主将胸怀誓死之心,部下无不红眼拼命,站前气氛一片悲壮,“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同仇敌忾之心沸腾。

刘锜亲自上城督励将士,利用伪齐军遗留的“痴车”,埋轮辕于城上,撤门板尽竖于“痴车”前,以加固脆弱的城防。

坚壁之后,刘锜不忘清野,将城外数千家居民撤入城中,一把大火把所有民宅烧成白地。

宋军利用短短五六天的时间,赶在金军到来之前,终于完成了顺昌城的防御工事。

这时,一路顺风顺水的金兵游骑先锋已兵至顺昌,涉颖河而至城下。

刘锜早有预案,设伏而攻其不备,生擒千户阿黑等二人,并夜袭驻扎在距顺昌三十里以外白沙涡的金军韩常主力。“(刘)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虏颇众。”首战告捷。

不久,金国汇聚主力进逼城下。

刘锜命人大开四门,引金兵向前。金人不敢冒进,先以弓箭扫射。宋军前期修造的“痴车”防御体系,此时发挥了作用,金人的箭雨如虹,却收效全无。

城头上,宋军也备足了弓箭,并辅以大力神臂弓,待对方攻势稍减,便居高临下地还以颜色。

金军举盾牌遮挡,但在劲弓强弩、密如雨点的飞矢中,搞笑一般。两三轮箭雨后,金军阵型溃乱。宋军趁势出击。“(金军)溺河死者不可胜记,破其铁骑数千。”

金军后退至距顺昌城二十里以外的李村。刘琦命猛将阎充挑选五百壮士,再次夜袭金营。

刘琦所率的这支部队的前身是常年战斗在太行山上的“八字军”,这是一支在最恶劣严酷的环境中滚爬了多年的血性战队,能生存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从中选出的五百敢死队,那是精锐中的精锐,一个个都是矫捷如狼的老游击队员。

当夜,正值雷雨天气,五百敢死队口含竹哨,趁黑摸入金营,待雷电闪亮时便跃起杀人,见辫子则削其脑袋,雷电停止便隐伏不动,彼此以尖利的哨声联络,如影如鬼。

金军大骇,不辨敌我而自相残杀,一时间积尸盈野。

天亮之后,只见己方尸首,不见宋军人影,金军将士肝胆皆惧,后撤数十里,退守老婆湾。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29 10:31:47 +0800 CST  

数日后的凌晨,加急战报传至东京(开封),完颜兀气得从床上跳起,大喊:“拿我靴子来!”

手下惊乱。

完颜兀术蹬靴上马,率部强行军1200里,不到七天便赶到顺昌。

南宋朝廷,在接到敌情通报和刘琦求援的十多天内,赵构给岳飞至少下达了六道御札,要求岳飞派军增援刘锜。

从御札中可看出顺昌局势的危急和赵构的焦虑,比如六月六日御札:
刘锜在顺昌府捍御金贼,虽屡杀获,其贼势源源未已。卿依已降诏旨,多差精锐人马,火急前去救援,无致贼势猖狂,少落奸便。不得顷刻住滞。 六月六日巳时。

六月十二日御札:
“累降诏旨,令发精锐人马应援刘锜。今顺昌与贼相对日久,虽屡杀获,恐人力疲困不便,卿可促其已发军马,或更益其数,星夜前去,协助刘锜,不可少缓,有失机会。卿体朕此意,仍具起发到彼月日奏来。”

岳飞回奏赵构,已于6月11日经遣发张宪、姚政军马至顺昌救援。

据岳珂描述,张宪率领了精锐骑兵昼夜兼程,走了十二天,于六月二十三日才到蔡州,鄂州到蔡州600余里,平均下来每天50里。张宪到蔡州时,顺昌之战已结束多时。

将双方表现同时罗列,以岳飞与完颜兀术的行军速度两相比较,数据显示了巨大的差异。岳飞部若非主观上有所消极,则军事素养与完颜兀术统领的金军相差几个档次。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30 11:14:59 +0800 CST  

6月8日,完颜兀术来到顺昌城下,指责诸将用兵不力,诸将申辩:
“南朝用兵,今非昔比,元帅到城下自然可见。”

此时,刘锜主动派人送来战书,史料记载,完颜兀术难掩心中的鄙视:“刘锜何敢与我战?顺昌破城,我用靴尖便可将它踢倒。”

刘锜的信使送上刘琦的战书,传达刘琦口讯:“太尉(刘琦)愿献浮桥五座,请将军过河而战。”

完颜兀术被气得笑起来。

第二天金军兵至城下,刘琦果然架好了浮桥,从容以待,大战之前的颖昌城前洋溢着一片安详的氛围。

时值六月上旬,天气炎热,金军连日奔跑已达极限,又加之青黄不接,粮草供应匮乏,兵马又饥又渴。

史书记载,刘锜事先派人配好了味道芳香的中草药,撒在河边的青草地里。

在一派休闲的气氛中,金军战马包餐了一顿口感独特的怪味青草,又畅饮了清凉可口的颖河之水,吃饱喝足,大军顺浮桥渡河列阵。

完颜兀术以不变应万变,摆出铁浮图配合拐子马的碾压阵势。

“铁浮图”是女真重装骑兵的别称, 也称铁塔兵,全身重甲包裹,只留眼睛和马腿,堪称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据说战马之间以铁链相连,加强冲击力,这一说法始于岳珂的《 鄂王行实编年 》,
但后经多方证实,这不太可能,属于想当然的杜撰。

弓马娴熟的清代乾隆皇帝,在组织文人以他的名义编纂 《 御批通鉴辑览 》 时,曾写下一段御批:“北人使马,唯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 况兀术战阵娴熟, …… 岂肯羁绊己马,以受制于人?此或(这或许是)彼时列队齐进,所向披靡,宋人见其势不可当,遂从而妄加之名目耳(所以胡乱编造而已)。”

“拐子马”则属于一种轻型骑兵,被布置在两翼,以骑射为主,可充分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 用以包抄突击,弥补“铁浮图”机动性不足的弱点。

大兵压境,威名远播的“铁浮图”、“拐子马”在前城后河的狭窄地带,堆挤得密密麻麻。

完颜兀术黑马白袍,率三千亲兵督战,十万金军围住小小的顺昌城密不透风,层叠闪亮的铁甲极具视觉冲击力。

此时,傲然屹立的顺昌城,有如风暴前夕茫茫大海中的一页孤岛。

楼主 梵刀  发布于 2017-05-30 11:16:01 +0800 CST  

楼主:梵刀

字数:198998

发表时间:2017-02-28 19: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5 21:02: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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