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腾:两千年华夏对外战争全史(图文连载,每日更新)

就像东周被划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代,从西晋灭亡到隋朝统一中国这段大乱世,也可以被分为五胡混战和南北朝两个时代。
五胡混战时代,北方是匈奴、羯、氐、羌和慕容鲜卑等五霸先后称雄,其他如铁弗匈奴、丁零、段氏鲜卑、宇文鲜卑、拓跋鲜卑、卢水胡、吐谷浑等也来打个酱油凑个热闹,北方始终未能实现稳定的统合;南方是继承大一统王朝西晋法统的东晋王朝,虽然北伐成效不大,但也能做到强而不倒,无论在法统还是实力上都当之无愧地代表了帝国的延续。因此这一时期,史家一致公认东晋为正统。
以拓跋鲜卑建立北魏统一黄河以北,和几乎同时刘裕建立宋国取代东晋为标志,进入了南北朝时代。特别是以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为节点,北方华夷各族大步推进了政治和文化上的融合,而以武力篡位的刘宋正统性较之东晋则削弱了一些。后来南北都陷入了朝代更替的混战,北方先后爆发六镇之乱、尔朱氏之乱,并分裂为东魏、西魏和北齐、北周,葬送了鲜卑人统一中国的幻梦;南方也好不到哪儿去,宋齐梁陈四朝交相更替,政权的正统性也随之递减,北伐复国更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5 22:51:35 +0800 CST  
第四章 天翻地覆:五胡十六国时期的慷慨悲歌


第一节 持剑的诗人:刘琨在山西的抗战

1、醉生梦死忽惊醒
公元280年,西晋灭吴,三国归一。从汉末董卓入京以来,持续百年的内战终于宣告平息。从乱世中幸免于难的人们,惊喜地纵情享受迟来的和平,掀起一场醉生梦死的狂欢。上至司马氏皇族,下到士人官吏,都沉迷于及时行乐的物质享受和玄谈空论的精神鸦片之中,毫无两汉开基时勤俭持国、励精图治的气象。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晋武帝司马炎就带了个坏头。全国人口才一千六百万,他的宫女就有上万之众,整天坐着羊车在宫里溜达取乐,在历代开国之君中算得上最大腐败分子。在他的榜样作用下,皇亲国戚们个顶个的荒淫糜烂,比如司马炎的舅舅、后将军王恺,为了炫富用糖水洗锅、向司马炎借宝,还用丝绸在家门前铺出四十里锦屏,一时间轰动洛阳,
但王恺还是输了,因为他斗富的对手是石崇。这家伙当过几年荆州刺史,在任上狠刮地皮,把税都他XX的收到了二十一世纪。更绝的是,他还发明了“官匪一家”流派,经常派兵装扮成强盗打劫,专门抢取过往客商的奇珍异宝。几年下来就混成了首富。
由于西晋社会风气早已糜烂透顶,所以王恺与石崇斗富之举成为一桩盛事,人人乐得围观,喝彩叫好者也大有人在。惟有御史中丞傅咸上书抨击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但亲自赞助舅舅参赛的司马炎只是一笑置之。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忧疾在心的傅咸写下一诗,诗句宛如对未来国运的悲剧预言:
槁叶待风飘,逝将与君违!

石崇是典型的“高富帅”。他老爸石苞是西晋大司马,还是外号“娇无双”的美男子,石崇自然也长得不赖,还喜欢附庸风雅、赞助艺术。于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石崇周围逐渐聚集起一群弄潮儿,每日鲜衣怒马、纵情酒色,堪称当时亚洲第一人气组合,号曰“金谷二十四友”!
这个组合的成员不乏大名鼎鼎之辈,即使单飞也是红星。比如公认为“古今第一美男”的潘安,留下“洛阳纸贵”佳话的大才子左思,三国名将陆逊的孙子陆机、陆云兄弟等。还有一个叫刘琨的,也是当时有名的公子哥儿。
刘琨和刘备一样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当然,比起卖草鞋的刘皇叔,刘琨的贵族范儿就足多了。他父亲是光禄大夫、舅舅当了尚书,自己长得英俊潇洒、精通文学音律,和哥哥刘舆一起并称为“洛中奕奕,庆孙、越石”(兄弟两的字)。这样一位贵公子,自然成为二十四友里的风云人物。他的诗《胡姬年十五》正是当时生活的写照:
“虹梁照晓日,渌水泛香莲。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垆前。花将面自许,人共影相怜。回头堪百万,价重为时年”,为了洋妞千金买笑,就是他们的日常活动。

“金谷二十四友”的赞助商是财大气粗的石崇,但真正的头子是当朝太子妃贾南风的亲外甥贾谧。在他的庇佑下,二十四友在政治上也进步很快。公元289年,年仅十八岁的刘琨就出任了司州(包裹京都洛阳的州)主簿。主簿虽然级别不高,但是长官的身边人,常参机要大事、主管府中事务,相当于办公厅主任。看看历史上都有什么人干过这个?杨修、吕布、司马懿!刘琨年仅十八就能做到要害大州的主簿,足可见其才学高超,也可见跟对人的好处了。

如果就这么混下去,刘琨就变成了“刘混”,是尘世中一个纨绔子弟、御用文人,最多成为一个同流合污的官僚。但在司州任上,他遇到了一个同事,从此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并最终彻底改变了人生命运。
这个同事叫祖逖,长刘琨五岁。虽然也出身于世宦之家,祖逖却不爱读书爱练武,为人豪爽仗义,还爱做亲近民众的好人好事,经常开仓放粮接济乡亲。按理说,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是青年雷锋,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想来是祖逖忧国忧民之情感染了刘琨,俩人竟然成了一见如故的好兄弟,相约起誓要创一番大事业。他俩经常通宵达旦地畅谈国家大事,早晨公鸡一叫又起床练剑,留下了“闻鸡起舞”的励志故事。
当时晋朝天下还算安定,所以很多人都笑话刘琨、祖逖是杞人忧天、神经过敏。但正是在刘琨和祖逖相逢这一年,匈奴贵族刘渊被封为北部都尉,鲜卑慕容部落首领慕容廆被封为都督,更有匈奴、羯、羌、氐、铁勒、鲜卑等十九个异族大规模迁入中国内地——危机的种子已然播下。

公元290年,晋武帝驾崩,弱智儿晋惠帝即位,大权操纵于皇后贾南风之手。贾谧自然就成为垂帘听政的后党显贵,手下的“金谷二十四友”也甘为爪牙,深深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只有刘琨保持清醒,深知贾南风残忍好杀、弄权害国,所以谨慎自保。
公元296年,刘琨、祖逖预感的危机终于爆发了。陇西边疆的匈奴、羌、月氏卢水胡发动叛乱,内迁关中的氐、羌人也群起响应,还拥戴氐族酋长齐万年称帝。西晋花了四年时间终于镇压下去,但原本富庶的关中地区已全然残破,战火余生的流民南奔四川,又把天府之国搅成一锅粥。天下乱局隐然已现,众人却还沉迷不醒!就像当年抨击浪费的御史中丞傅咸一样,太子洗马(太子属下文官)江充甘为孤胆,于公元299年上奏了著名的《徙戎论》。
《徙戎论》是宏篇雄论,在此只能简要摘录介绍:他首先指出夷狄的天性是“弱则畏服,强则侵叛”,是欺软怕硬、不可信赖的,并回顾了东汉以来诸羌内迁导致百年羌战的惨烈历史,作为佐证。然后指出三国以来各族人口大量内迁,导致“关中之人百余万口,戎狄居半”,在这样的基本面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人类天性必将酿出大乱。最后提出了解决方案,也就是大迁移政策,把关中的氐羌、并州的匈奴及中原异族人口全部迁回原籍。
在奏章中,江充语重心长道“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未乱……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可恨可悲可惜的是,忙于政治斗争和糜烂享乐的西晋朝廷根本顾不上这些国家大事,江充的建议被束之高阁。两年后,流亡蜀中的巴氐族流民就举起叛旗,掀开了“五胡乱华”的血腥大幕,到了公元310年,并州匈奴横行中原、进逼京城,江充亲眼目睹自己的预断变成现实,于是发愤而死。他死后次年,匈奴军就攻破洛阳、俘虏了晋怀帝。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5 22:54:30 +0800 CST  
江充死不瞑目:这些年来,偌大的朝廷都在忙什么呢?无数的士大夫都在忙什么呢?
公元299年,就在江充奋笔疾书《徙戎论》时,执掌大权的皇后贾南风正忙着诬陷和毒杀太子(贾氏无子,太子是其他妃嫔所生)。然后赵王司马伦起兵诛灭贾后一族,再然后就是有名的“八王之乱”,司马家的王爷们自相残杀、混战不已。在这场自杀式的皇族内战中,士大夫们要么忙着随波逐流、投机政治,要么忙着明哲保身、吹牛清谈,总之没几个干正事的。
君臣如此,焉能不亡?!

在混乱的时局里,刘琨也经历了诸多磨难。他先是拒绝了贾后一党的拉拢,然后作为赵王司马伦的亲戚(他姐姐嫁给了司马伦的儿子)卷入了“八王之乱”。公元301年,他率军与反对司马伦的诸侯联军会战,却全军覆没,亲身见识了战争的惨烈严酷;随后几年,他逐一目睹了诸侯王之间因分赃不均而内讧厮杀,深刻体会了政治争夺的血腥;公元306年,刘琨的父母被敌军抓获,他闻讯亲自率领八百骑兵渡河死战,九死一生才救回双亲,切身理解了乱世为人的悲剧。
多年以后,刘琨曾这样回顾自己当时的所见所闻:“横厉纠纷,群妖竞逐;火燎神州,洪流华域……哀我皇晋,痛心在目;天地无心,万物同涂!”
如今的刘琨,再也不是那个鲜衣怒马、纸醉金迷的风流美少年,也不是那个闻鸡起舞、野心勃勃的热血小青年。因为经历了人世的苦难,所以学会了悲悯世人;因为懂得了悲悯世人,所以找到了人生之志愿。
人生之志愿,不为沽名钓誉,不为一时功业,但求救国救民、无愧于心。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公元306年,三十五岁的刘琨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走的道路:通往并州之路!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5 23:05:20 +0800 CST  
@回来冥冥 2012-07-06 12:24:56
忆往昔,横刀立马皆英豪;看今日,丢宗弃祖投倭奴!看了楼主的书,又找回了做中国人的自豪感!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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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逆顺,民族有浮沉。千年不灭事,唯有华夏魂。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6 12:49:01 +0800 CST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2012-07-06 17:40:36
可惜刘琨、祖逖结局都很凄惨,在那样的世道,英雄人物也避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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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不以成败论英雄,死得其所就行了。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6 18:54:56 +0800 CST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2012-07-05 12:26:00
楼主还是写《西域汉军的子孙们》嘛,我一直就想搞明白点汉唐经营西域乃至以后汉人在西域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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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放到第二部,也就是唐代经营西域的章节里来一起写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6 21:07:12 +0800 CST  
2、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北上并州
公元306年,持续十年的诸侯混战终于理出眉目来,东海王司马越击败诸王,把颠沛流离的晋惠帝接回洛阳,八王之乱到此终结。刘琨的曲折人生看起来也回到了正轨,由于为司马越出过大力,他被封为广武侯,食邑两千户,算得上锦衣玉食、光宗耀祖了。
但就在这当口,刘琨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申请去并州工作。
以刘琨的阅历和才识,不可能看不出来:八王之乱的结束只是一时风平浪静,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呢。当时巴氐族已经在四川割据称帝,匈奴部落在山西建国称雄,羯族人石勒在山东横行无忌,而汉人叛军也如蝗虫遍地。皇族内乱之后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呢!
自古说“小乱避城,大乱避乡”,每当天下大乱之时,京城都是党争激烈、兵家必争的是非之地,有见识、有抱负的枭雄豪杰就会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跑到地方上去作诸侯,这样退可以自保一域、进可以反攻上京。这样说来,刘琨的决定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怪就怪在,他申请去的不是别处,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并州!

并州者,今日之山西也。此地北接蒙古草原,南邻中原大地,西通关中秦川,东压幽燕齐鲁,是中国地理上的咽喉枢纽。更奇妙的是,在一马平川的华北大平原上,并州却是个异数,有太行山、吕梁山、中条山等几条巨大山脉纵横蜿蜒,生生堆砌起一个易守难攻的高地。占据了四通八达之便,又有居高临下之利,并州实乃北中国的决胜之地。
就是这样重要的地方,如今却攥在匈奴人手里!

自从公元48年呼韩邪单于降汉后,匈奴多次分裂为南北两部,依附汉朝的南部人马一般都被安置在河套草原,与并州隔河相望。到了东汉末年,南匈奴发生内讧,单于於夫罗率部内迁并州,此后参与了诸侯混战。公元216年,曹操果断地废除了单于称号,把南匈奴一分为五,分而治之,安置在并州西南部的平阳郡(今山西临汾市)。
匈奴的单于王朝从此终结,各部落在曹魏、西晋两代匍匐为臣、编户为民,逐渐经历了政治(纳入行政管理体系)、生活(学习农耕)、语言(多通汉语)、乃至文化(匈奴贵族子弟接受华夏教育)的全面同化,连姓氏也全改成了汉姓。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左部酋长刘渊,从小师从并州大儒崔游,饱读四书五经,受到太原名士王昶、王浑厚赞。从公元264年开始,他作为人质长期留居洛阳,广交京城显贵名士,活脱脱一幅汉家公子模样。刘渊还喜好认祖归宗,常说当年汉高祖与冒顿单于和亲联姻,所以自己是汉朝皇室后裔云云。
但他的匈奴身份仍然是个包袱。西晋初年,有人建议让刘渊率匈奴西征平叛,却被大臣孔恂阻止道:“元海若能平凉州,恐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后来甚至有诸侯王劝晋武帝杀了刘渊。有赖于平日的汉化形象和人脉,他才能逃过劫数、苟活于世。直到公元290年,八王之乱进入高潮,蛰伏洛阳多年的刘渊看准机会,请求回并州召集族人效力。饥不择食的朝廷批准了,还破天荒地授予五部大都督、北单于的称号,使他拥有了兼并五部的合法性。他这一去当然是“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到了304年,他已一统匈奴,坐拥五万铁骑,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军事势力,于是自称汉王叛晋。
其后短短两年,刘渊屡败并州刺史司马腾,迫使司马腾带着三万余户民众东逃山东。匈奴军四面出击,几乎占据了并州全境。当地汉人离乡背井、四散逃亡,以“乞活”(乞讨一条活路)之名苟活于异乡。据史书统计,偌大个并州,当时归属西晋的户籍人口锐减到不足十万,用“十室九空”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就是这么一个人间地狱、必死绝地,刘琨竟然主动去了,而且还是动用了哥哥刘舆(时任东海王司马越的参谋长)的力量,千方百计活动关系去的!
刘琨啊,你为何不留在洛阳享受一时荣华?再不济,还可以像许多同僚一样衣冠南渡,去南方另寻乐土?
刘琨,你图的啥啊!包括哥哥刘舆在内的许多亲友,都有这么一个疑问;见惯了争权夺利、蝇营狗苟的天下人都有这么一个疑问。
这个谜底,或许可以从刘琨的一封书信里悟出:“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祖生就是他的莫逆至交祖狄。原来,他依然记得那段闻鸡起舞、激情澎湃的青春岁月,依然记得那些彻夜长谈、共赴国难的誓言。
身陷黑暗之世,历尽苦难之事,
但我的心没有变黑,血没有变冷。
孟子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公元306年秋,刘琨以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的头衔,从洛阳的广莫门出发,北上并州。朝廷早已兵穷财尽,他这个刺史差不多是光杆司令。一路上如同置身于蛮荒异域,往往百里无人烟、唯余白骨残。特别是渡过黄河,进入并州地界后,道险山峻、胡寇塞路,匈奴、羯、羌等军动辄袭击,无日不战。
在逆境之中,刘琨回忆起与亲人饯别之情境,感慨万千,遂以诗明志: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烈烈悲风起,冷冷涧水流。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穷……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艰难行进到上党(今山西长治市)后,刘琨才靠着变卖家财加上慷慨倡义,连买带劝地募到千把人。就带着这千把人,刘琨奇迹般地穿越了五百里战地,抵达并州首府晋阳(今山西太原)。此时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7 10:06:52 +0800 CST  

晋阳的春天,空有绿树青草,却无生命气息。
晋阳源起于战国赵国国都,历朝历代都是并州首府,是有八百年历史的名都大城。但自从匈奴乱起,前任刺史司马腾弃城东逃,晋阳居民逃散一空,基本上成了一座死城。昔日壮丽的府衙寺庙尽皆焚毁,化作满城荆棘;繁盛的黎民众生变成遍地僵尸残骸,招来豺狼成群、白昼横行。幸存的几百居民,也是饥寒交迫状如骷髅,恰如人间地狱图!
见此惨状,刘琨痛心疾首,立即打出“大晋并州刺史”的旗号,“翦除荆棘,收葬枯骸,造府库,建市狱”,全力推进重建工作。他又广派信使,向躲藏在四方山谷的流民发出邀请,恢复了不少耕地田园。由于城墙早已坍塌,每逢胡寇和盗贼来攻,刘琨就亲身赴战,率领全城军民齐聚在残存的城门边决死抗击。在全民皆兵、战争不断的环境下,百姓们下地干活时也背着盾牌,在家里睡觉时也枕着箭,渐渐扎下了根。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7 10:09:12 +0800 CST  
@相当山神 2012-7-7 12:07:00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混战百年,民风渐强。我党本是枪杆子出政权,将帅掌中央。且现在中国官场中坚多50后、60后,受文革洗礼,看战争电影长大,膜拜军功伟人毛,是故人人皆有斗性与硬气,远非古代受孔家教化,温文尔雅的儒士文官可比。邓氏军事改革大裁军后,大量军官进入我国官场,很多人都经历自卫反击战。
综上,我认为本朝政治正上演千年未有之异态——武人执政。民众亦非古代奴性愚民,鲁迅笔下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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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有真儒、犬儒之分。识民族大义(春秋大义)、重民生福祉(仁者爱人)、崇民主权利(民为贵,君为轻)者,乃真儒也。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之精义,不但要从西方思想找依据,也要从中国传统找源头,这样才能中西结合,成为未来中国发展之方向。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7 14:41:28 +0800 CST  
@四方为围 2012-07-07 14:24:57
刀兄的粉丝不少 顶 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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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支持,尽管工作比较忙,我会尽量加快写作进度的。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7 14:43:01 +0800 CST  
3、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这一下,正忙着四面扩张的刘渊坐不住了,赶紧抽调大军围攻晋阳。就靠着几千民兵,如何抗得过匈奴铁骑?眼看着攻战不绝、城池将破,刘琨急中生智,拿出了看家本领:开演唱会。
想当年二十四友叱咤风云,刘琨成为万人迷的原因之一就是音乐才华。比如他自创自演自唱的作品《胡笳五弄》(《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五曲),融入了塞北胡人音乐元素,又是用胡人乐器演奏,颇有异国风情,直到唐代还是流行曲目。围城之中,刘琨重操旧业,于明月当空之夜,登上城楼最高处,倾心弹奏《胡笳五弄》之曲,引亢长啸胡地思乡之歌,直唱得匈奴将士触景生情、痛哭流涕,再无死战之心。这一招妙计,比韩信当年的“四面楚歌”效果还好。匈奴统帅见攻城许久不下,而军心已经涣散,只好撤军而去。

当时,匈奴的大本营就设在三百里外的离石(今山西吕梁市),刘渊和刘琨不但打着残酷的阵地战,还打起了激烈的心理战。
你刘渊不是打着大汉皇裔的大旗么?可你那个是冒牌杜撰的,我刘琨可是如假包换的大汉中山靖王之后!刘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心,以西晋命官加正牌皇裔的双重身份,招降了匈奴手下的数万杂胡,让刘渊大伤脑筋。
打也打不赢,说也说不过,那就敬而远之吧。刘渊只好搬家到了六百里外的蒲城。刘琨一时声威大震,不光并州,连外地的流亡士庶也纷纷归附于他。为了坚定长期抗战之心,他把双亲也从洛阳接了过来。站稳脚跟之后,刘琨腾出手来,把周长四里的春秋晋阳古城大力扩建,达到周长二十七里,重新焕发了名城气象。
对于刘琨这段孤胆绝地、只手回天的事迹,南宋文天祥有诗赞曰:
“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连踪起幽并,只手扶晋室。”

刘渊碰了大钉子,到死也没能奈何得了刘琨。他一面派遣大军与刘琨对峙缠斗,一面把主要力量投放到其他地区,逐渐收拢了羯人石勒、汉人王弥等各路枭雄,把势力扩张到河北、河南、山东等广大地区。
正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刘琨虽然在晋阳惨淡经营,但加上老弱病残也只有几万人众,根本无力挽救大局。为了对抗匈奴,他决定“以夷制夷”,联络游牧在山西北部的鲜卑拓跋部落。他发兵帮助拓跋猗卢夺取了酋长之位,又上奏朝廷封其为大单于,两人还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联军数次打败匈奴进犯,一时间形势颇有好转。
但“不怕匈奴兵,就怕红眼病”,刘琨这一招得罪了幽州刺史王浚。
在晋末乱世中,司马家的王爷们内战残杀,地方大员也有样学样地搞起了割据。幽州刺史王浚就是个反面典型。他坐视朝廷危亡于不顾,一心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幽州和并州之间只隔着太行山,交界处的民众多有投奔刘琨的,早就让王浚不爽。如今刘琨又收罗了拓跋鲜卑,更让王浚如坐针毡。公元310年,王浚竟然搞了一出“亲者痛、仇者快”的闹剧,派兵袭杀了刘琨的部将刘希,还掠走了三郡民众。
就在刘琨被王浚牵制的同时,匈奴汉国开国之君刘渊死去,四子刘聪杀死太子,篡位自立,大大加速了对晋战争,他派大军南下进攻洛阳,前后十二战,晋军皆败,形势急转直下。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无药可救的西晋朝廷竟然还有精神内斗,晋怀帝下诏讨伐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迫使他带着十万士众离开洛阳。司马越途中病死后,部下被石勒率领的匈奴军歼灭,晋军主力就这样在内讧中覆灭。
公元311年六月,匈奴骑兵再次突袭,已经无兵可战的洛阳城终于陷落了。晋怀帝被俘遇害,王公、百官及市民三万人被屠杀,史称“永嘉之乱”。就在洛阳沦陷前夕,刘琨的哥哥刘舆也在忧疾中因病去世。远在晋阳的刘琨听闻得国难家丧,不由得嚎啕痛哭,下令三军镐素,誓报其仇。已经称帝的刘聪也针逢相对,派遣大军进攻晋阳,要完成老爹刘渊的遗憾。

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忧外患祸双来。不幸的是,刘琨自己也乱了阵脚。
前面说过,刘琨是音乐大家,自然也收留了一些同道中人。其中有个叫徐润的河南难民,因为通悉音乐受到刘琨赏识,当上了晋阳市长。这一来本地豪族不干了:俺们保家卫国、血战沙场,却让一个手无寸功、只会唱赞歌的外来户骑到头上!
带头发声的是奋威将军令狐盛。令狐氏从春秋晋国起就是并州的世家大族,可谓支撑刘琨台面的基石之一,因此令狐盛对徐润毫不客气,两人搞得势同水火。令狐盛攻击徐润是小人得志,徐润就诬陷令狐盛要搞黄袍加身、威逼刘琨登基做皇帝。
其实在很多并州士人心中,既然假冒汉室后裔的匈奴人都敢大言不惭地自立为帝,正牌中山靖王之后的刘琨又有何不可呢!特别是西晋朝廷已被屠灭,气数已尽,刘琨上位称帝也就有了可操作性。
因此,徐润之言应该不全是空穴来风,以令狐盛为代表的并州豪族很可能真有此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刘琨毫不领情,直接就以大逆不道之罪杀了令狐盛。因为他坚定地要做一个晋朝的忠臣,否则自己和刘渊、王浚之类有何区别?无论时势如何变幻,人心如何动荡,他都会一条路走到底。
因为刘琨,终究还是那个刘琨,那个骨子里流着理想主义的诗人。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8 10:52:24 +0800 CST  
无论真相如何,世人一般都只会看到和相信表象,那就是:刘琨变了,变成宠信小人、杀害忠良的昏主。更重要的是,在朝廷覆灭、匈奴称帝的大环境下,孤悬的并州士人已经丧失了信心,一些人甚至开始弥漫投降主义的情绪:俺们的目的只是保乡保土,谁当皇帝关我屁事?何必陪着没出息的西晋朝廷殉葬呢!
所以,刘琨杀死令狐盛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公元前312年秋天,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出逃投靠刘聪。他把晋阳军情和盘托出,还当了向导,趁着刘琨外出巡视的时机,引导刘曜(刘聪的堂兄弟,以后成为匈奴国末代君主)大军围攻晋阳。守城的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韦都是令狐盛的故旧、并州本土势力的代表,当即献城投降。刘琨苦心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就这样落入匈奴之手。城陷之后,刘琨父母也被敌军杀死。
噩耗传来,刘琨错愕良久,终于留下一行清泪。
正如他自己的诗里写的“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整整六年殚精竭虑,满腔心血创下的事业竟然就这样流逝了;当年亲率八百锐骑,在万军之中忘死冲杀,九死一生才救出的双亲,竟然就这样被属下出卖害死了!国破家亡,众叛亲离,为何到头来是这样的结局!
人生的幻灭感,一时笼罩了他。《晋书》以“泣血尸立”一词来形容此时的刘琨,其情其景,令人扼腕痛心。

但他再次振作起来,虽然带着满身的忧伤。
待重头,收拾旧山河。不到最后的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他收集了逃散的将士,又找到结拜兄弟拓跋猗卢,借来数万鲜卑骑兵,与刘曜的匈奴军在汾东决战。誓死复仇的晋鲜联军击鼓猛攻,大败匈奴军,连主帅刘曜也身负重伤、跌落下马,只好趁着夜色掩护逃了回去。拓跋猗卢领着鲜卑轻骑追击,又杀得匈奴溃兵伏尸数百里,终于收复了晋阳城。此时的晋阳已无复当年气象,人口财富尽被匈奴掠走,回到了六年前的原点。
此时的刘琨,只有一个念头:尽力而为,死而后已。公元313年,据守长安的秦王司马邺即位为晋愍帝,组织了三路会攻洛阳的反击计划。他拜刘琨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担任北路军统帅。刘琨上表说:“夷狄续毒于神州,夷裔肆虐于上国……我必被坚执锐,誓报寇仇!”
这年正月,刘琨与拓跋猗卢会师于晋阳,遵照诏书进攻匈奴都城平阳。刘聪大惊失色,急调主力回防,两军连日大战,不分胜负。可惜的是,负责南路军的琅邪王司马睿割据江南,刚刚遭受了羯人石勒的追杀祸害,根本没有出兵北伐的勇气,只给了主战派祖狄一千人马;而晋愍帝派遣的西路军统帅司马保懦弱无能,曾经沾沾自喜地自夸有“体重八百斤”,纯属酒囊饭袋之辈。两路大军形同虚设,刘琨的北路军也就独木难支、无果而终了。
三路反击流产之后,晋愍帝深知只有并州刘琨还可一战,于是又请其单独行动。公元314年,刘琨与拓跋猗卢商定会攻平阳。不料横生枝节,就在出兵之前,羯人石勒用诈降的法子杀了幽州刺史王浚,吞并了并州以东的地盘。消息传来,并州的一万多户羯族人就准备发动叛乱策应石勒。拓跋猗卢和刘琨虽然屠灭了这些叛军,但石勒势头正盛,对并州虎视眈眈,他们也就再无余力谈反攻的事了。

公元316 年,孤立无援的西晋朝廷终于走到了末路。这年八月,刘曜率匈奴大军围攻长安,到十一月城内兵疲粮尽,晋愍帝乘坐羊车出降,西晋终于灭亡了。但在匈奴的残暴统治下,陕甘一带反抗不断,直到公元323年,晋军勇将陈安战死,匈奴才终于平定三秦。关中父老为之追念不已,涕泪哀歌曰:
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
讘骢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
十荡十决无当前,百骑俱出如云浮,追者千万骑悠悠。
战始三交失蛇矛,十骑俱荡九骑留,弃我讘骢窜岩幽。
天大降雨追者休,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流之水东流河。
一去不还奈子何,阿呼呜呼奈子何,呜呼阿呼奈子何! [

西晋的灭亡,让苦心孤诣、惨淡经营的刘琨如同五雷轰顶。祸不单行,这年年底,刘琨的忠实盟友拓跋猗卢因为废长立幼,被长子谋杀,拓跋部大乱。刘琨的儿子刘遵正好在拓跋部落作人质,就带着依附于拓跋部的三万汉人南逃晋阳,刘琨亲率数百骑兵前往迎接护送。
此时刘琨面临着国家灭、盟友死的困境,石勒不愧一代枭雄,抓住时机猛攻扼守太行山口的乐平,妄图破关西进。接到乐平太守韩据的求救信,刘琨聚集众将商议对策。箕澹劝道:“虽然新招徕了三万人,但他们一直生活在拓跋部落,难以用法令驾驭,不能马上投入战斗。所以,应当据险自守、修养生息,慢慢消化之后再作打算。”这些情况,刘琨何尝不知。但此时的并州是坐困愁城,西方和南方都是匈奴人的地盘,东边的幽州落在羯人手里,北边的盟友拓跋人已经指望不上。如果不救乐平,让石勒大军破关而入,孤立无援的晋阳又能坚持多久呢?
困守孤城,或许可以迁延日月,但终究会走投无路;全力一战,虽然胜算微小,但至少也算壮烈吧。环顾天下,华夏沦亡,就让我来作最后一搏!
于是刘琨集结了全部两万精锐,迎击石勒。在晋末乱世中,石勒算得上顶尖名将,南征北战无数,击灭过许多宿将雄豪。他曾信心满满地自我评价:“我的能力介于汉高祖刘邦和光武帝刘秀之间。要是遇到光武帝,就当并驾齐驱,还不知道鹿死谁手。至于曹操、司马懿之流,只会欺负孤儿寡母,不配和我比!”
事实证明,他的自负是有本钱的。刘琨终究不是武将出身,属下也是难民成军,没了拓跋鲜卑的助战,根本不是石勒的对手。在羯族军的伏击下,刘军大败亏输,主力尽灭。当时并州又遭遇大旱,外无能战之兵,内无可守之粮,无奈之下,刘琨率领余众离开抗战十年的并州,撤离到山西北部的飞狐口,然后东下太行山,投奔新任幽州刺史段匹磾。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8 10:56:18 +0800 CST  
4、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段匹磾是辽西鲜卑段氏部落酋长,一直是王浚的盟友。王浚被石勒吞灭后,段匹磾被晋朝封为幽州刺史,继续与石勒对抗。他素来是刘琨的粉丝,多次写信邀请。如今刘琨率众来奔,段匹磾大喜过望,不仅结拜兄弟,还结为亲家,推崇刘琨为联军盟主。
环顾天下,只有割据江南的琅邪王司马睿还延续着晋朝气血。公元317年,刘琨说服段匹磾一起上表劝进,希望保住一个复兴基地,是为东晋开国之君晋元帝。随后刘琨被授予司空之职,和段匹磾一起举起东晋的旗帜,南下讨伐石勒。石勒为人老奸巨滑,见联军气势汹汹,就使出了离间计,挑拨段氏鲜卑贵族内战。
内斗正酣的时候,有人对段匹磾说:“一山不容二虎。刘琨的声望太高了,如今我们鲜卑内乱,万一他带着晋朝百姓图谋不轨,就有大麻烦啦!” 段匹磾素来仰慕刘琨的人品,并没有在意这些闲话。但天意弄人,恰好段氏造反派俘获了刘琨的儿子刘群,就让刘群给刘琨写去一封书信,劝他一起作乱。这信恰好又被段匹磾截获,不由让他起了猜忌之心,就软禁了刘琨。刘琨部下闻讯,准备举兵营救,又被段匹磾镇压。眼看骑虎难下,鲁莽的段匹磾头脑发热,心里就动了杀机,只是碍于名分暂难下手。
身处囚笼的刘琨回首往昔,不胜感慨。寂寥凶险之中,他常与手下文官从事中郎卢谌作诗唱和,抒发胸怀。其中有一首《寄赠别驾卢谌》,寄托了刘琨至情至真的感悟,堪称千古名句,谨摘录部分在此:
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矣如云浮。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全诗近百字,无一字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全是抱负成空之慨叹、回天无力之痛惜。非心系天下者,何能如此!
卢谌出身于河北高门大族,是东汉末年大儒名臣卢植(就是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的玄孙,永嘉之乱时携父母家人投奔刘琨,名为主臣、实为友人。他目睹刘琨诗作,仿佛字字泣血,当下泪如泉涌,写下一首《答刘琨诗》:
谁言日向暮,桑榆犹启晨。
谁言繁茱实,振藻耀芳春。
百练或致屈。绕指所以伸!
是啊,百练之刚虽成绕指柔,但总有一天会重新伸展、傲立天地吧!

可惜,卢谌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公元318年,催命符到了。可恨的是,催命的不是异族宿敌石勒,而是同朝袍泽王敦。
永嘉之乱的时候,山东琅邪大族王氏保着琅邪王司马睿渡江南下,又全力平定江南本土势力的反抗,立下了开国头功,成为头号士族高门。王导、王敦哥俩,堂弟王导在中央总揽朝政,堂哥王敦在重镇荆州掌握晋军主力,致使东晋朝廷有“王与马,共天下”之称。尤其是王敦傲慢无比,一贯自诩为“人民的大救星、皇帝的大恩人”,最后在公元324年起兵篡位,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当然,公元318年的时候,王敦还风光得很,自以为国士无双。
他唯一的嫉妒对象就是刘琨。
论门第出身,人家刘琨是大汉皇裔;论才华风度,刘琨名列二十四友,早就名动天下;论功劳成绩,刘琨到山西抗战的时候,你王敦还是个小混混呢!如果以后刘琨南下到了东晋朝廷,王氏独霸朝纲的地位就不保了!
王敦越想越怕,就假传诏书说刘琨想自立为帝,要求段匹磾杀掉他。这一来,段匹磾可算拿到尚方宝剑了,就以皇命为由收押了刘琨及其四位子侄,用白布缢杀。
史载,刘琨一听说王敦使者来了,就明白了其中猫腻。以他的人生阅历,怎会不知所谓高门显贵之无耻、政治斗争之丑恶!临死前,刘琨对儿子叹息道:“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九泉之下无脸见父母双亲!”,然后引颈赴死,时年四十八岁。
刘琨死后,天下皆知其冤。但朝廷还要依赖王敦、段匹磾的势力来对抗匈奴刘氏、羯族石氏,故而隐忍不发,连祭奠的仪式也没举行。直到一年后,卢谌等旧部愤慨于心,不顾个人安危,辗转上书朝廷,追述刘琨十年抗战之殊勋大义,感动了满朝文武。晋元帝感慨良久,终于抛开顾虑,下诏曰:“故太尉、广武侯刘琨忠亮开济,乃诚王家,不幸遭难,志节不遂,朕甚悼之!”,追封为侍中、太尉,谥号曰愍。
在大臣的谥法中,“愍”的意思是“佐国逢难,危身奉上”。刘琨的后半生,毅然抛弃荣华富贵、义无反顾奔赴国难,所谓之“愍”,当之无愧!

刘琨之死的同年,匈奴汉国君主刘聪去世,外戚靳准政变夺权,把匈奴刘氏宗室全部斩杀,只剩下刘曜割据关中。经此剧变,匈奴势力大衰,石勒趁机自立为王,建立羯赵。靳准为求外援,还向东晋称臣,还送还了传国玉玺和西晋二帝的棺材。如果刘琨尚在,趁着刘、靳、石三胡混战的时机,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甚至逆转乾坤也说不准。只可惜,英雄已不再,教人怅奈何,大好形势都成全了石勒。公元330年,石勒终于统一北方,自立为帝。
刘琨死后,凶手段匹磾就遭到了幽州士民的唾弃,势力一落千丈。不出三年,他就被石勒击败俘虏,并州、幽州遂被石勒全部占有。后悔莫及的段匹磾,不由感念起刘琨的忠义,于是坚持穿戴华夏衣冠,手持晋朝符节,最后还计划起事反石,因泄密于公元323年遇害。段匹磾终于用生命的最后时光,向刘琨赎罪了。
刘琨绝命诗的见证人卢谌,在为故主声冤之后,随着段氏鲜卑的败军退往辽西,在边荒颠沛流离二十多年。后来石勒的侄子石虎与鲜卑慕容部落联手攻破辽西段氏,卢谌被俘后被羯赵供起来作牌坊,任为高官,但他深以为耻,退而参悟老庄避世之学,成《庄子注》一书。公元350年,冉闵下杀胡令,与石氏诸王对战,六十七岁高龄的卢谌奋而追随冉闵、讨伐群胡,次年于襄国(今河北邢台)之战中身亡。死前,卢谌对儿子们说:“我死以后,不得用羯赵官职,头衔只用晋司空从事中郎。” 所谓“晋司空”,就是刘琨。想必卢谌于九泉之下复见刘琨时,也可以面无愧色了。
不仅当世之人追念,刘琨之风采卓绝也被后世英豪仰慕。史书记载,五十多年后,东晋大司马桓温领军北伐,在北方某地遇到一个老妇人,自称当年是刘琨宠爱过的舞女。老妇人一见到桓温,就不禁潸然泪下:“您长得太像刘司空了!”一听到能和超级偶像拉近距离,位高权重的桓温像小孩子一样兴奋不已,当即拾掇好衣服仪容,再请老妇人好好端详。谁知她叹息道:“面容很像,就是单薄了点;眼睛很像,就是小了点;胡子很像,就是颜色差了点;身材很像,就是矮了点;声音很像,就是娘了点”,这一通说得桓温郁闷至极,当即胸闷头昏,躺在床上颓废了好几天。
就用南宋陆游的诗作为对刘琨的祭奠吧:
买醉村场半夜归,西山落月照柴扉。
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09 19:44:30 +0800 CST  
@四方为围 2012-07-09 20:36:07
写得好
问楼主个问题:李渊和杨坚是不是也有外族血统啊
当时天下杀的这么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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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之父杨忠、母吕氏,都是华人。
李渊的情况复杂一些,李家自称先祖是十六国时代西凉国君李暠,而陈寅恪先生说是来自山东李家的旁支,无论如何,两者都是华人。李渊的母亲是鲜卑族独孤氏,可以算是混血儿。但古代民族,一般都是以父系血统作为族别的基础(没办法,父系社会嘛),只有犹太人是以母系血统承认民族身份。所以,李唐的血统其实还是华人。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0 19:38:28 +0800 CST  
@月出东山之上 2012-07-08 19:03:05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乞活军不是难民成军吗?刘琨是英雄不假,据史书记载,其能力确有不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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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琨毕竟是锦衣玉食的贵家子,在手腕上,比他的亲戚刘邦、刘备都差太多了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1 00:25:49 +0800 CST  
@相当山神 2012-07-08 19:32:52
按照当代历史学的观点,从东汉到两晋及南北朝前期属于亚欧大陆文明史上的第二次寒冷期(资料来源于高三地理教科书),亚欧大陆全面降温。此时,东亚中高纬度地区和青藏高原这些本就寒冷的地方更加寒冷,人类难以居住。较大的异族部落集团麻着胆子陆陆续续侵入了汉地农耕区(除了匈奴是在东汉因为政治原因内附,其他四胡皆是渗透式举族迁入)。同时期,中东、印度和欧洲也经历了文明和蛮族的百年大决战,最后文明陷落,蛮族入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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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兄见解精到,学习了。
说起来我们是近邻,我是资阳人,呵呵,现在深圳工作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1 00:28:39 +0800 CST  
@楼主傻的够呛 2012-07-11 08:25:53
鲜卑人建立的魏后来又跟草原上的突厥柔然人干架,楼主是不是打算把这个时候的鲜卑人当华夏族来写?我记得以前天涯看过一个帖子,进入中原的胡人蔑称其他胡人为“大胡”,全然忘了自己也是胡人,是不是如此呀?

本帖发自天涯社区手机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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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无论是汉人,还是其他民族的意识里,“胡”都是含有贬义的词汇,类似于骂别人是“鬼子、毛子、棒子”之类,所以无论羯、鲜卑还是羌氐,一旦占据统治地位后,都会禁止别人称呼自己为“胡”,这基本上是个自尊问题,与文化认同、民族融合之类关系不大。他们蔑称其他胡人为“大胡”,也不是因为认同自己是华夏族裔,而是对其他民族或部落的辱称罢了。

至于鲜卑魏国(以及继承者北周、北齐)与柔然、突厥的冲突,本人遵循以南朝为正统的观点,将其视为异族之间的战争,可能不会专门述著。不过欢迎大家提建议,一起探讨、修正。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1 12:32:43 +0800 CST  
第二节 逆流的斗士:祖逖在河南的北伐

1、汴水流,泗水流
公元311年冬天,大雪飘摇,北风呼啸,广袤的中原大地进入一年中最寂寥肃杀的时节。天地无言,万物无声,鸟儿也南迁了,野兽也冬眠了,人世也理应进入舒缓休憩的猫冬时光。
然而,从中原到江淮的南下道路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男子的叹息声,妇女婴儿的号哭声,还有伤病之人的痛苦呻吟声不绝于耳,在呼啸寒风的裹挟中传遍四方、直达天际。
他们都是从中原逃离的难民。

前不久,匈奴军攻陷了洛阳,皇帝被俘遇害,官民三万人被屠,史称“永嘉之乱”。大乱之中,中原民众纷纷扶老携幼、举族南逃。史书记载“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即使“中州”仅指中原地区的司州(今河南省及山东西部),西晋初年司州总人口有四十八万户、大约二百八十万人,那么南迁的难民也高达一百五十万人!数百年后,唐朝诗人张籍还在《永嘉行》中咏叹道: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
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
紫陌旌幡暗相触,家家鸡犬惊上屋。
妇人出门随乱兵,夫死眼前不敢哭。
九州诸侯自顾土,无人领兵来护主。
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
好一句“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这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难民潮。

茫然无边的南迁大潮中,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从司州阳平郡(今山东聊城)远道而来。在逃难路上,迷路受阻、家财弃尽、妻离子散甚至性命不保都是寻常事,但这支队伍却平安地到达了终点,因为他们的领袖是祖逖。一路上,祖逖引导大家沿着泗水河道行进,还把自家的车马让给老弱妇孺乘坐,把食物、衣服和药品散给穷困的难民。当他们安全到达泗水与淮河交汇的泗口城时,祖逖的美名已经在难民中广为传播。于是,坐镇建康的琅邪王司马睿就任命他为徐州刺史。
徐州,是沟通南北的水陆要冲、天下重镇。从山东流来的泗水与河南流来的汴水在徐州汇合,然后一起南下直入淮河。只可惜,此时的徐州正被胡骑践踏,祖逖的刺史之职只是一个虚名罢了。
当他登高北顾、遥望徐州之时,心头想必会涌起和白居易《长相思》一样的思绪吧: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这一年,祖逖四十五岁。正所谓“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回顾自己曲折跌宕的前半生,祖逖对于人生还是满含着困惑,依然不知自己的天命所在:
荣华如烟云,名利似浮萍。我真正的使命,是什么?

就让我们随着祖逖的思绪,回顾一下他的前半生吧。
祖氏本是范阳(今河北保定)士族,世代仕宦之家,祖逖的父亲祖武就曾担任上谷郡太守。祖武去世后,家人迁到了阳平郡,延续着诗书富贵的生活。
在这个上流社会的家族里,祖逖从小就表现出另类的一面。他不喜欢诗书子集,直到十四五岁还没摸过书本,一天到晚只知舞枪弄棒,让家人们忧心忡忡。更让人伤脑筋的是,少年祖逖还是雷锋转世,每次去家族的乡下庄园时,都会打着兄长的旗号,命令管家把粮食分发给村里的穷人。这种豪侠不羁、疏财仗义的性格倒也带来很高的民间声望,以至于永嘉南渡时,族人乡邻纷纷投奔于他。
快到成年之时,祖逖才摆脱青春期的逆反症,刻苦求学,但读书方法属于所谓的“通读”,不拘泥于文字,只求主旨大意,虽然写不出像金谷二十四友那样的锦绣文章,但视野和见地都令人称道,名气都传到京都洛阳去了。
公元289年,二十四岁的祖逖双喜临门,不但被阳平郡推举为孝廉,还被司州举荐为茂才!要知道,在科举考试制度出现之前,中国官场实行察举推荐制,被推为孝廉、茂才是官场的终南捷径,直接进入中央作郎官;而且名额极其稀缺,孝廉的比例是二十万人选一个,茂才更厉害,一个州一年才一个!所以三国时,担任豫州牧的刘备想结好袁绍,就把茂才名额给了袁绍的儿子,茂才的分量由此可见一斑。
但祖逖始终还是另类,另类得令人发指:他竟然拒绝了!
因为祖逖有个另类的想法:不想去中央,只想去地方。
年纪轻轻的他有着惊人的政治洞察力,断定西晋朝廷腐朽无能,天下大乱在即,与其去中央作个浑浑噩噩的官僚,还不如在地方积累点经验和实力。于是,他就在司州当了主簿,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是时年十八岁的刘琨。两个野心勃勃的年青人志同道合、一见钟“情”,互相道:“等到了四海鼎沸,豪杰并起的那一天,咱兄弟俩可别成为逐鹿中原的对手啊!”
对于这一番表白,想来旁观同事都会骂他俩是神经过敏、互相吹捧之累。           可事实胜于雄辩,几年后就爆发了八王之乱。祖逖、刘琨怀抱着建功立业的激情,投身于这场大战乱。几年混战下来,刘琨从公子哥变成了高官,祖逖却从侠士变成了隐士。
祖逖,充满了不羁野心的祖逖,眼见着朝廷变幻大王旗、天下鼎定未有期,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我原本以为,所谓乱世,就是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可四海已经鼎沸,豪杰却在哪里?我所见的,全是争权夺利、蝇营狗苟、贪婪残忍的混帐东西!
我原本以为,生于乱世,就有机会替天行道、快意恩仇,做一个顶天立地之英雄;可环顾天下,却没有一个可以辅佐的明主,也没有可以理清的正邪是非,全然是没有天理、没有恩仇、没有正义可言的丑恶世界!
深感失望的祖逖选择了退出。他虽然不是好学的儒生,却明白孔夫子所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孟夫子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祖逖回到家乡,潜心耕读,不问世事,无论范阳王、高密王、平昌王还是东海王请他做官,一概回绝。
只可惜,在真正的乱世里,连独善其身也是一种奢望。在祖逖隐居的岁月里,天下沦入了无边无际的死亡漩涡,八王内战刚刚平息,五胡乱华风暴再起。阳平郡地处河南、山东、河北交会之地,成为胡骑践踏的重灾区。尤其是从山东起家的石勒军,以及依附于匈奴刘渊的王弥军,都在这一带反复蹂躏。永嘉之乱中,祖逖便和族人、同乡等数百人南下避难了。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1 12:34:24 +0800 CST  
2、中流击楫
回想往昔岁月,祖逖不胜唏嘘。如今已是年近半百之人,韶华已逝、华发丛生,却一事无成,甚至连生计也成了问题。当年闻鸡起舞之志,化作饥肠辘辘之虞!

永嘉之乱中,南逃难民的目的地首推荆州、扬州两地。尤其是司马睿亲自坐镇的扬州,汇聚了南来士庶的主体。西晋扬州本有三十八万户、两百万人口,一下子又涌来数十万计的外来人员,既让本地居民紧张,也让政府头大。东晋政府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设置“侨地”,在长江以北、淮河两岸的郡县中专门划拨出一些土地,供北方流民集中居住。为了安慰流民的思乡之情,同时宣传政府收复失地的承诺,这些难民营就用沦陷的家乡郡县来命名。到了南朝刘宋时代,仅江苏省范围内就有两个侨州、三十三个侨郡和七十五个侨县!
祖逖担任的徐州刺史就是这种情况。当时徐州难民大多聚居在京口(今江苏镇江),政府就在京口设置了侨地“南徐州”,以祖逖担任刺史。但侨地只是个虚名,寄人篱下的流民们必须自谋生计,连祖逖这样的刺史也过得相当凄凉。迫于生计,流民们难免作些鸡鸣狗盗、劫富济己之事,又常被官府捉拿。正所谓日暮途穷,方显英雄本色。生性豪侠的祖逖激发出江湖大哥的本色,经常出手相护,还打着刺史的名头去牢里捞人。久而久之,祖逖在江湖上的名头大振,手下聚集了上千小弟,都是悍不畏死的流民子弟。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一则逸闻,说一帮东晋高官去看望祖逖,估计是抱着扶贫慰问的好心去的,却惊讶地发现他家里裘袍重叠、珠宝横列。祖逖一笑置之,毫不避讳道:“昨晚又渡过秦淮河,去干了一票!”,这则故事真假难辨,但祖逖确实有带头大哥的风范啊!

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祖逖一边为兄弟们解决肚子问题,一边为政府考虑北伐问题。他向司马睿进言:“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籓王争权,自相诛灭,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使若逖等为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庶几国耻可雪,愿大王图之”。
祖逖的话说得文雅,意思却很直白:天下大乱,是你们司马家太不争气,活活给折腾散架的!还搞得外敌入侵,可把百姓害惨了!所以,你应该干点正事弥补过失,让我去北伐!
这一番话让司马睿很是脸红。但面子问题事小,要害是利益问题。司马睿和支撑他的高门大族有自己的盘算:江南本是东吴之地,谁会放着舒坦日子不过,抛家舍业地帮外地人北伐?即使当地人出于民族大义合作,但北方这么大的烂摊子,是江东一隅的力量就收拾得了么?退一万步,即使北伐成功、收复中原,谁来吃果子?司马睿本来就只是皇族旁支,甚至有传闻说是王妃偷汉子的产物,当皇帝历来讲究论资排辈,恐怕很难轮到他。至于支撑他的王、谢等北方大族,来了江南是人上人,回到中原又能保住金字塔尖的地位吗?
无论是合理的评估,还是私心的算计,都决定了司马睿集团不会热心于北伐。只能继续操练小弟,每日集体高诵“时刻准备着”……

功夫不负苦心人,北伐的机会很快来了——也许不算机会,反倒是危机。公元313年,据守长安的秦王司马邺即位为晋愍帝,组织了反攻洛阳的作战计划,坐镇江南的司马睿受命渡江北伐。但他正忙于平定荆扬一带的割据势力,哪里肯为他人作嫁衣裳!正好祖逖闹得厉害,干脆给他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的空衔,再加上可怜巴巴的千人份额的粮草和三千匹布的军饷,让他代表自己去北伐。
当时,匈奴汉国有二十万军队,石勒的羯族军也不下十万,盘踞中原的各种胡族数以百万计,就这点人马粮饷去北伐,不是拿人开涮么!
被涮的祖逖没有发牢骚,背包一打直接开拔。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我已四十七岁,历尽跌宕起伏,人生之困惑涤荡消散,天命已然清晰;
我的天命,就是北伐,不为富贵荣华,不为司马一家;
只希望用不多的余生,匡济天下!

祖逖聚集了当年南下的乡族子弟,又召唤来结有情义的江湖兄弟,共有一百多家。他们一起登船北渡。望着浩浩长江,江风激荡,碧水悠长。祖逖感慨万千,用手中船桨猛击江水,慷慨起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没有辜负自己的誓言,从此一路北上,至死也没有再见长江之水。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2 12:20:02 +0800 CST  
3、中国的城堡时代
祖逖渡江之后继续北上淮河畔,在广陵郡淮阴县安营扎寨。淮阴是泗水流入淮河的交汇之地,自古南北相争多以淮河为界,淮阴必定是对峙前线。三国时魏、吴在此各设了一个广陵郡,长期拉锯争夺,留下了“淮泗汇淮阴,南北立广陵”的民谣。这里也是青州、徐州流民南下的必经之路,祖逖设下招兵站,陆续募集了两千流民成军。
公元316年年底,春节将近,却全然没有喜庆的气氛,因为北方传来了长安沦陷、晋愍帝被俘的消息,西晋彻底灭亡了!司马睿终于成为硕果仅存的皇裔,登基称帝、创建东晋。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和正统性,司马睿下诏北伐,派遣次子司马裒率军三万增援祖逖。
三万人马啊!祖逖高兴坏了。可惜乐极生悲,司马裒在进军路上突染重病,只得班师回朝,当年十月病逝,年仅十八岁。没了主力部队的支援,还打不打?打!祖逖一咬牙,带着自家两千兄弟就上阵了。
他的孤军面前,不是那个拥有繁荣城市和富庶乡村的锦绣中原,而是一片城堡林立的蛮荒大地。

当时的北中国处于城堡时代。
大家都知道欧洲、日本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堡。其实欧洲的城堡是到了公元九世纪,随着封建领主制的确立才大量出现;日本就更不用说了,早期所谓城堡只是模仿舶来品的“朝鲜式山城”,真正的日式城堡是公元1467年应仁之乱后的战国时代才涌现。中国城堡的历史就悠久多了,早在王莽末年的战乱中就大量出现,史称“坞堡”。所谓“坞”者,“小城”也。坞堡也就是俗称的城堡了。
有所不同的是,在欧洲和日本,城堡是社会秩序的象征,而在中国,城堡往往是秩序失控的产物。中世纪的欧洲、日本长期实行诸侯割据、贵族自治的制度,所以城堡是贵族主持修建的政治、军事统治据点,其居住者限于贵族及其军队,其用途是统治周边的市镇、乡村居民。而在中国,大一统的集权体制和早熟的经济体系,都不适合于城堡的长期存在。往往在朝代更替的动荡时期,才会产生城堡滋生的土壤,其建设者也多非官方,而是据险自保的民众。
光武帝刘秀即位后,严令拆除各地出现的坞堡。但东汉中期以后,随着中央权威的衰落,地方豪族势力日益强盛,往往聚族而居,形成城堡型的大宅,其形态可参考南迁闽赣的客家人的土楼、围屋。东汉尚书崔寔编撰的《四民月令》记载,当时北方豪族在农闲季节都会修缮堡垒,“缮修门户,警设守备,以御春饥草窃之寇”;到了九月秋收之时,又要搞战备演习,“缮五兵,习战射,以备寒冰穷厄之寇”。西晋末年,五胡乱起,来不及南迁的士民就涌入这些地方大族的城堡,聚众自保。史书记载,当时冀州就有一百多所堡壁,关中更是高达三千多座,几乎是城堡遍地、豪强林立。
中原地区因为毗邻江淮,民众大多南迁,留下来的士民又饱经胡骑杀掠,城市和乡村尽皆毁灭,幸免于难的人们几乎都聚集到坞堡之中。史书记载,当时河南一带“保壁大帅数不盈四十,多者不过四五千家,少者千家五百家”,也就是说,中原汉人据守的城堡只有不到四十座,大者可达两三万人,小的居民只有两三千人。相对于动辄数万的胡骑,这些城堡宛如汪洋里的小舟,只能勉强自保罢了。所以,为了在夹缝里生存,他们往往对南边的东晋和北边的羯赵保持骑墙态度。对于只有可怜巴巴两千人的祖逖,他们是不太买帐的。
祖逖的第一次尝试就碰了钉子。为了建立统一战线,祖逖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派参军殷乂去拜会已归顺东晋的太丘(今河南永城)堡主张平。谁料殷乂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人家的地盘,却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钦差派头,嘲笑张平屋子是“马厩”,还威胁要人家的脑袋。张平一怒之下就要了他的脑袋。为了立威,祖逖只得进攻张平,但中原坞堡都是易守难攻,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通过策反攻占。
有了这次血的教训,祖逖找到了窍门:要收揽这些民间豪杰,不但要讲民族大义、国家大计,还得拿出江湖大哥的气魄和手腕,恩威并施。据守谯城(今河南夏邑北)坞堡的樊雅势力很大,一直抗拒祖逖。祖逖就请来原籍谯城的东晋官员桓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桓宣开诚布公地说:“祖将军誓言荡平刘聪、石勒,希望得到您的援助。以前殷乂对义军轻薄无礼,绝非祖将军的本意啊!”,樊雅听后冰释前嫌,立即归顺了祖逖。石勒这才回过神来,派遣侄子石虎来攻打谯城,被北伐军打得大败逃归。一时间,祖逖声势大盛,原本观望怀疑的坞堡纷纷来电来函、献质归义,河南抗战的统一战线初步建立起来。

形势大好之时,最严峻的考验也来了。
祖逖征讨张平、樊雅之时,曾向河南各坞堡征集援兵,一方面是战事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地方势力的态度。在河南的诸多坞堡中,抗胡意志最坚决、势力也最强大的,当属陈午的乞活军。乞活本是并州流民,参与过洛阳保卫战在内的历次抗胡战役。西晋灭亡后,陈午带着五千户乞活据守蓬陂城堡(位于今河南开封),连石勒也无可奈何。征讨张平、樊雅之役,陈午就派大将李头率军支援祖逖。祖逖对李头非常厚待,还把坐骑相赠,结下了深厚情谊。
不曾想,李头却因此惹上了杀身大祸。公元319年初,陈午去世,死前遗嘱“不得投靠羯胡”,但他的叔父陈川接下舵把子后,却猜疑祖逖会吞并自己,于是全盘推倒了既定方针,不但杀死亲近祖逖的大将李头,还派遣兵马抢掠其他坞堡,几乎堕落成了一个土匪头子。遭到祖逖的讨伐后,陈午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投降了世仇石勒。
十几年的老对头投降了!石勒大喜过望,立即派石虎去接收。因为上次在谯城饱尝祖逖的老拳,石虎不敢大意,带了足足五万大军助阵。面对羯赵与陈川的联军,祖逖力不能敌,只好任其迁往河北。陈川一走,蓬陂城堡就成了无主之地。
蓬陂城堡是乞活军经营多年的阵地,修筑于山坡之上,下有流水环绕,东西两面各自矗立一座石砌的巨型堡垒,称作“东西二台”。石虎班师之时,石勒任命大将桃豹为豫州刺史、留守西台,祖逖也针锋相对,派部将韩据占据东台。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不容二主。两军很快就打起了激烈的城堡争夺战。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2-07-14 09:11:36 +0800 CST  

楼主:叶落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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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2-03-03 2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3-14 16:08: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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