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腾:两千年华夏对外战争全史(图文连载,每日更新)

敌人援军来得如此神速,倒是出乎高仙芝的意料。他望着远方的漫天扬尘,思索道:敌军救援心切,必定大部是精锐骑兵,而步军大队应该还落在后面。为今之计,必须抢在大军汇聚之前,抢先击破先锋之敌!于是,高仙芝留下拔汗那军和两千唐军继续围城,率领两万主力回身迎战。
其实,仅仅从数量来看,当面之敌也不是“先锋”两字可以形容的,齐雅德身边的兵力就有一万五千名呼罗珊重骑兵、五千名阿拉伯轻骑兵,从布哈拉跟来的五千附庸安国骑兵,以及从塔什干就近召集的万余石国兵,总近四万人马!
恒罗斯城下,军旗猎猎,战鼓隆隆,战马嘶鸣,金戈蔽日。亲临其境,唐军众人无不心潮澎湃,热血涌荡。在高仙芝的光芒下,更多的是普通的军官士卒,还远远说不上荣耀。虽非荣耀,却是荣耀的起点。武人的生命之涯,是以战功的丰厚来衡量长短的。战功显赫者虽生命短暂,却如流星耀空一般永传美名;碌碌平庸辈即使享寿百岁,在川流不息的时光里也只是无声之水,转瞬即逝。而永恒传诵的光荣,难道不是从行伍起步吗?不用说几百年前的班超了,单以安西军来说,想那高仙芝大人的父亲,原为高句丽亡国奴隶,却积功而为诸卫将军,从而开创了高家武门的基石;封常清大人,幼年便随着被朝廷流放的外祖父到安西充军,只从胡城南门的小兵做起;尊为陌刀之神的李嗣业大人,年轻时的武阶也不过是区区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
韩非子曰:“明主之国,猛将必起于行伍。”
在唐的时代,从平凡而为荣耀,由巷陌而登楼台,这一条道路虽然艰难,却是敞开的,若你是勇敢的人,就用生命来一搏吧!
可以想见,那时的唐军诸人,应该和年轻时的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一样,心中已意气激荡、难以自已了吧!
诸君,你们的命运已到了喷薄而出的时刻吗?!

当然了,石国军队去年刚经受了高仙芝的严厉打击,剩下的都是些残兵败将,甚至是直接拉老百姓当壮丁,战斗力不值一提。所以齐雅德是把他们拉来当廉价炮灰,令其先往阵地上冲,消耗唐军的弓箭。只可怜这些临时征召的农人和商贩,不仅盔甲简陋、兵器腐朽,甚至缺乏基本的战斗经验和战术训练,这些平日勤恳营生、持家养口的普通百姓,此时却要搏命沙场,殊为可怜。
果不其然,几轮劈头盖脸的弩箭射击后,石国兵被揍得哭爹喊娘,纷纷往后逃窜。唐军诸将请命追击,高仙芝却摇头道:“敌军的精锐都是骑兵,如今却未见出动,想必是想用老弱之军诱我出击,然后再用铁骑突击致胜!”于是严令唐军固守阵型,不得妄动。但葛逻禄人是抱着打秋风的心态来的,眼见得石国兵弃械遍野,哪有不想捞一把的,于是不听招呼,吹着呼哨就纵马冲上前去。他们正追得激情四射呢,忽然前方黑旗如云、铁蹄如雷,齐雅德派八千呼罗珊重骑兵杀来!
呼罗珊重骑兵,是一支拥有悠久历史和辉煌战绩的军队。想当年,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波斯沦陷百年,正是呼罗珊人奋起反抗,终于光复故国,建立了第二波斯帝国:帕提亚王朝。这些身披重甲的呼罗珊骑士即能持枪冲锋,又善于弓箭骑射,又把不可一世的罗马人杀得落花流水,于公元27年消灭东征的罗马军团七万人,杀死罗马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算是为斯巴达克斯报了仇),后来又击溃了曾与屋大维争雄的安东尼,消灭四万罗马军团。终帕提亚一朝,呼罗珊骑士们都让罗马帝国谈之色变。如今波斯被阿拉伯人征服百年后,又是呼罗珊骑兵高举起义的旗帜,一手推翻了倭马亚王朝的统治,使得波斯人从二等公民跃升为阿拔斯王朝的掌权阶级。重新站到历史巅峰的呼罗珊骑士,将证明他们的不朽威名。仓促之间,葛逻禄人来不及避退,就和长枪重甲的重骑兵们迎头撞上。短兵相接之下,突厥骑兵的骑射功夫派不上用场,被杀得溃不成军。
葛逻禄人自己找抽不要紧,还使得唐军阵地的侧翼暴露了。齐雅德不愧为百战宿将,立即又洒出五千阿拉伯轻骑兵,高速机动到右翼发起突击。这可是阿拉伯骑兵的看家本领,在真主保佑的狂呼声中风驰电卷,转瞬间已迂回至唐军侧翼,挥舞着马刀冲上前来。幸亏唐军强弩得力,一阵平射把当头的敌骑射翻,李嗣业又急率两千陌刀手赶来接战,把没有护甲保护的阿拉伯战马砍翻无数,落马的骑兵们都作了刀下之鬼。混战之中,竟然也有少数敌骑凭着一股圣战的狂热,硬生生撞进了阵中,直杀得满身血污方才倒毙。此时,作为预备队的唐军骑兵也已赶来,一鼓作气把残余的阿拉伯骑兵驱赶出了阵地。
侧翼刚刚脱险,葛逻禄骑兵又败退回来,乱哄哄地几乎要冲乱唐军前沿。后面的呼罗珊重骑也尾追而来,趁乱发起冲锋。高仙芝冷冷地哼了一声,下令全军万箭齐发。按照唐朝军制,在专门的弩箭分队之外,所有步兵每人都装备一把弓、三十支箭,另外还有两条备用的弓弦,如果全军齐射,威力可想而知,可谓无坚不摧。但副将李嗣业惊讶道:“将军,这样恐怕会误伤了葛逻禄人吧?”高仙芝咬牙道:“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擅自出击,惹了这么大纰漏,纯属咎由自取!况且,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给我射!”
扑天盖地的利箭发出轻锐的呼哨声,如豪雨一般倾泻在一百五十米外的旷野上,冲入箭雨的呼罗珊重骑虽有铁甲护体,也难免人仰马翻,后来者见势不妙,纷纷刹住马蹄转头回归本阵。当然,葛逻禄人也被报销了不少,酋长找到高仙芝理论,高仙芝却拔出横刀怒骂道:你贪功抗令,差点坏我大事!我本要斩你以明军法,还敢撒野!酋长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得连连告饶,悻悻然而去。
第一天的交战,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石国兵马瞬间被远射火力打残,唐军弩箭之犀利,让齐雅德大吃一惊。而阿拉伯轻骑突袭的告败,也让他见识到了唐军阵法之严密、纪律之严明、陌刀之凶猛。对高仙芝来说,葛逻禄骑兵折损不下千人,让唐军有限的机动打击能力更是捉襟见肘,而敌军的重骑兵又如此厉害,以步制骑的难题又该如何解决呢?更紧迫的问题是,如果怛罗斯城内的守军趁势出击,如此逼仄的地域恐怕难以支撑两线作战吧。
他仰天沉思,看来今夜黯淡无星,随即灵机一动:也许,可以试试夜袭的战术,先把敌军逼退再说。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08-14 14:32:57 +0800 CST  
当夜幕降临后,马要回栏,人要睡觉,骑兵也就成了步兵。
安西唐军以步兵为主,但却是四条腿的步兵,也就是骑马步兵。为了在广袤的西域作战,他们都配备了一匹坐骑代步。虽然这些坐骑品质不佳,不是当战马的料,但可以大大提高步兵的机动能力。高仙芝计划派五百唐军骑士和一千葛逻禄骑兵袭扰敌营正面,趁敌军混乱之时,李嗣业率领三千骑马步兵从侧面突入,往营寨中四处纵火焚烧,并击锣敲鼓以壮声势。纵然不能一战破敌,也能迫使敌军拔营后撤,为来日之战赢得地理空间吧。
月黑风高杀人夜,马疾刀快夺魂劫。当夜四更时分,正是睡意最浓之时,唐军精选之勇士,每人配戴满弦的手弩两支,横刀一把,外加引火易燃之物,又给乘马都裹上了消音的织物,悄然出发。
不出高仙芝所料,齐雅德把安国、石国和阿拉伯部落兵扎营于前阵,呼罗珊骑兵宿于后方。唐军骑兵逼近栅栏后高喊喧叫,又张弓射箭,惊得安国、石国士卒慌乱奔逃,唐军步兵趁势下马突进,遇到抵抗先用手弩射之,再拔出横刀乱砍,成功地突破了木栅,然后就以百人为一队,在百夫长的率领下如火星四溅、激流挥洒,恣意洗荡前军各处营帐。
齐雅德听得帐外人喊马嘶,赶紧翻身持刀而出,高喊着指挥呼罗珊骑兵们上马备战。只是漆黑的夜幕之下,只见前营混战一团,哪里分得清敌在何处。齐雅德命令点燃火炬,谁想火光照耀下的骑士们又成了活靶子,被暗夜里飞来的弩箭杀伤不少。他恨恨地一跺脚,命令不管敌我,只要有人进入后营就格杀勿论,只可怜那些侥幸逃入后营的溃兵,都成了主子的刀下冤魂。此时四处锣鼓齐鸣,齐雅德也不知唐军来了多少人马,只能严令接阵防守,但在呼罗珊武士的拼命抵抗下,唐军倒也进展不大。
若是陌刀队在此,我必定能杀入后营,斩下齐雅德的人头!李嗣业惋惜地叹道。他见天际生出了微薄的旭光,已近黎明时分,敌众我寡,还是见好就收吧。于是唐军鸣金退兵,在葛逻禄骑射手的掩护下,顺利回归本阵。
借着朝阳之光,齐雅德检视营地,发现前营尽毁,尸横狼藉。石国军队连遭两次重创,幸存者不是趁夜逃亡就是成了惊弓之鸟,算是彻底报废了。安国和阿拉伯骑兵也好不到哪去,非但在夜袭中死伤惨重,更糟糕的是战马四散逃逸,或者葬身火海,看来只能当步兵用了。眼看天光将亮,齐雅德知道众军惊魂未定,仓惶之下难与唐军大阵抗衡,只得下令暂且后撤。高仙芝趁势率军结阵而行,紧逼不放,一直把敌军逼退到怛罗斯河的南岸。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08-14 14:34:09 +0800 CST  
6、决战与背叛
七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两天,两军继续接阵交战。阿拔斯军重骑冲击,唐军箭阵防御,随后以陌刀手进行短距反冲锋,待呼罗珊重骑败退时,再以葛逻禄骑射手驱逐追击。十余个回合交锋下来,齐雅德损兵折将,占不到丝毫便宜。与此同时,怛罗斯城内的侯梅德军团见唐军阵战获胜,心中怀惧,也不敢出城夹击。只可惜作为围城主力的拔汉那军战力孱弱,高仙芝又难以抽出兵力支援,急切间也无法破城。
随着时间的流逝,唐军虽然占据了战场上的战术优势,但战略上的劣势将愈发显现出来,敌人援军一旦聚集,战局就难以乐观了。高仙芝决定派飞骑东去,赶赴碎叶草原和北庭都护府征求援军。只可惜远水不解近渴,使者还在半道上呢,阿布穆斯林派来的援军已经抵达!
七月二十七日,在阿布穆斯林的严令下,河中的宗教战士和康国、米国、史国等西部九国仆从军共六万人马,终于赶到了战场,连阿布穆斯林自己的精锐骑兵卫队也派来了五千人。如此一来,阿拔斯军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尤其是那些宗教战士,个个手持雪亮的阿拉伯弯刀,气势煞是慑人。杜甫就写过一首《大食刀歌》,赞誉阿拉伯弯刀:
白帝寒城驻锦袍,玄冬示我胡国刀。
吁嗟光禄英雄弭,大食宝刀聊可比。
但他们真正的威力,不在于宝刀,而在于宗教。七月二十七日正是伊斯兰教的盛大节日登霄节。据说在这一天,先知穆罕默德在天使的接引下,乘坐天马升入神界,与真主许下敬神礼拜之规。所以,这一天信众们会隆重庆祝,斋戒听经,满怀信神得救的虔诚感恩之心。阿拔斯大军也因而士气高涨,人人皆怀圣战之激情。
七月二十七日凌晨五时,齐雅德率全军作礼拜祈祷,立誓在登霄圣节克敌制胜,为神献祭。闻得异音,高仙芝登高远望,看到数万敌军竟然纷纷离开马背,在满地石砾里面向西方,齐齐跪倒。这一幕景象看起来是如此难以置信,却又震骇人心!
看来决战就在今日!高仙芝急令全军严阵以待。果不其然,阿拔斯大军发动了如潮的攻势,从早至晚冲锋十数次,马步诸军无不用命,如大漠沙暴一般扑打向唐军的钢铁大阵。

时近黄昏,血红的夕阳缓缓坠向地面。趁着天光尚存的时辰,齐雅德决心发动最后的冲击,把手头还能战斗的三万多骑兵一起撒了出去。
唐军陌刀手们盘腿坐地,一边喘着粗气休憩,一边看着弩手们摇摇晃晃地重新跑到前方的垛口去。当他们试图重新握起刀时,才发现身上有鲜红的血汩汩涌出,浸没了战甲上早已干涸凝结的血块。粗砺硕长的陌刀像一条浴血的长蛇,连刀杆上缠绕的黑白纹布也染成了暗红,残留的几缕红色长缨在腥味的朔风里火样飞舞,让披头散发的陌刀手们显得狰狞无比。
“五百步!”观察兵对李嗣业大喊道。
“弩手!备箭!”
李嗣业举起右手,耐心地等待着马蹄声的临近。
“四百步!”
“弩!上弦!”随着号令,弩手们把铁弩朝下顶住地,借助脚力,紧张而缓慢地拉满了充满张力的机括,并依照望山调整好角度。
“三百步!”
“弩!放!” 李嗣业的右手像刀一样猛然下劈。两千只三棱箭顿时射出,整齐地汇成“嘣”地一声。远处的沙雾里腾起许多团更浓重的烟尘,那是呼罗珊骑兵中箭落马的痕迹。
“敌进二百步!”
强弩再次装填的时间无法遏制敌骑的快速突破,接下来只能依靠威力较小的弓。
“弓手!上前!”
弩手从垛口后退,有些重伤者刚才上弦已拼尽最后的力气,再也拿不稳沉重的弩机,就栽倒在了箭位上。来不及拖走倒地的人,弓手们直接就在伤者呻吟的身边拉开了弓弦。
“一百五十步!”
这时,弓手们已经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呼罗珊骑兵了。他们皆是深目高鼻、胡须浓密而身材长大,头戴圆椎铁盔,内穿精良锁子甲,外罩彩色布袍,跨下披甲大马,手中森然长矛,威力和气势都不可小视。望着浑身黑甲包裹、铁塔般奔腾而来的重骑兵,有一个年青弓手惊慌起来,连从背上的箭袋取出的箭也掉在地上。旁边的老兵用胳膊碰碰他,递给他手中箭,低声笑道:“不要怕,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年青弓手看他脸上竟然露出笑容,便点点头深呼吸,紧紧咬住牙关。
“一百步!”
“弓手!满弓!”
虽然平视过去只能看见第一线涌动的敌军,但从沉重迟缓、震动大地的马蹄声里,李嗣业也已听出足有上万之众。他知道,呼罗珊重骑兵人马俱戴铁盔面甲,只露双眼和口鼻,全身柳叶连环铁甲披挂至膝,防御力和冲击力都相当惊人,以唐军的牛角弓,只有在五十步内才可能对其发挥作用。但这样短的距离不可能实现弓队和陌刀队的换阵。这些久经战阵的弓手们也明白这一点,只能对自己的命运报以苦涩的一笑。
“六十步!”
“五十步!”
“四十步!”
“放!”在箭雨腾空的一刹间,李嗣业几乎同时发出了他最后一道号令,“陌刀手!攻!”
陌刀队的骇人长刀如同惊雷,连铁甲周身的重骑兵也在刀光中纷纷坠地。来不及脱离火线的弓手们也尽力在马蹄踏下之前拔出佩刀,混乱而疯狂地与黑云压顶的敌军搏命。李嗣业双手持刀,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几乎和一匹猛烈突入的战马撞在一起。由于右臂受伤,他砍到马胸,却没能劈透铁片连缀的马甲。马上的敌人怪叫着举起长枪,顺势刺向李嗣业,电光火石之间却被另一柄陌刀砍翻下马。李嗣业弃了陌刀,拔出腰间短刀扑到那个呼罗珊人身上,瞅准没有面甲保护的眼睛猛扎下去。敌人发出的惨烈嚎叫,立即被淹没在马撞铁击的厮杀声中。在西域的战场上,唐军的陌刀队可谓声名赫赫。推进如墙,举刀如林,挥舞如龙,呼喝如雷,是被各国誉为“石山不破”的第一强兵。当其锋者,人马俱碎,观其战者,肝胆俱裂。在长过三米的陌刀阵面前,敌军马蹄翻飞,重甲累累,却难以越雷池一步。
在陌刀队的奋起逆击下,连续三波重骑兵都战至崩溃。但由于未及撤退的弓手掺杂其中,就使铁板一块的陌刀阵掺入了流沙,出现了队形上的疏漏。接踵而至的最后一波呼罗珊重骑,从弓手位置冲出一条路来。陌刀阵开始被后续而来的汹涌奔马冲开缺口。突入阵内的千余名骑兵立即弃了笨重的长枪,改用飞斧、铁棒和马刀展开攻击。高仙芝见情势危急,即令后队步军手持横刀、长矛接战,激战之下把突入本阵的敌军也尽数消灭。
随着阿拔斯骑兵撤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余晖中,此日的苦战终于落下帷幕。经过连续五天的交战,阿拔斯军队死伤惨重,数万附庸国炮灰军大部份失去了战斗力,余者也是斗志瓦解。就连核心精锐的呼罗珊重骑也折损近半,让齐雅德心痛不已:这些可是横行万里、从呼罗珊一路打到埃及,一手缔造了阿拔斯帝国的元勋部队啊,也是主公阿布穆斯林的崇高地位的保障啊!

就这么落魄地回去,阿布穆斯林会饶得了自己这个败家子么?
齐雅德看着深沉夜幕,不免心情低落。这时,一名飞骑使者进入了军营,气喘吁吁地奉上一封书信。齐雅德一看是阿布穆斯林的手笔,赶紧拆信观阅,顿时喜出望外:原来,阿布穆斯林早就使出了一招阴计,密遣使者远赴草原,策动葛逻禄大首领反唐。葛逻禄人一直希望接手突骑施汗国的基业,但慑于大唐的压力不敢造次。而阿布穆斯林向他承诺,只要联手消灭了高仙芝的部队,就承认他是中亚草原之主!
是继续当大唐的跟班小弟,还是当阿拔斯王朝的平等盟友?是继续蜷缩在草原的角落充当唐人的雇佣军,还是挺直腰板成为整个草原的主人?
答案不言自明。
随着怛罗斯战事的胶着,阿拔斯援军源源不断,唐军却孤军而战,强弱之势愈发分明。葛逻禄大首领早就对从征的将领下了密令:见机行事,若唐军大胜就打秋风、捞油水,一旦战事胶着,嘿嘿,就投靠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08-14 14:34:57 +0800 CST  
随着怛罗斯战事的胶着,阿拔斯援军源源不断,唐军却孤军而战,强弱之势愈发分明。于是葛逻禄大首领派遣密使对从征将领下了密令:既然唐军难以大胜,就别怪咱反戈一击!葛逻禄领兵酋长对高仙芝早就心怀不满,现在得到大首领密信,当即决定反叛。当夜三更时分,葛逻禄军突然鼓噪放火,四处骚乱。而唐军经历整日搏杀,都筋疲力尽、酣然而眠,此时骤然遇乱,无不仓惶愕然。高仙芝急忙率领诸将巡营镇乱,但无奈葛逻禄人熟悉唐营布防情势,已经切断了唐军骑兵和步兵的营地连接处,又派飞骑联络齐雅德出兵夹攻。高仙芝扼腕长叹,眼睁睁看着前营步兵陷入敌军包围,却已无力施救。他只能行壮士断腕之举,集聚了万余精兵,护卫着伤员且战且退,突围渡过怛罗斯河,向围城的拔汉那军营退去。
如果能和拔汉那军会师,聚兵死守,也许还能等到北庭援军抵达吧?到时候再决一死战,说不定还能翻盘!高仙芝正面色铁青地思索着,突然望见前方火光冲天,原来拔汉那军将领听说葛逻禄人反叛、唐军败退,被吓得魂飞魄散,竟然自己焚烧了营地,弃围逃窜而去。他这一逃,让怛罗斯城里的侯梅德部队如释重负,于是也倾巢而出堵截唐军。
这一来,高仙芝已成孤军而前后受敌,断然难以坚守。更何况葛逻禄军敢于阵前倒戈,必然也在碎叶草原的老窝举起叛旗、狙击北庭援军了。绝境之下,连无畏的猛将李嗣业也进谏立即退兵,以能保全安西骨血。高仙芝长叹一声,只得率领败军匆匆东退。

7、殊途同归的结局
冰雪覆盖的山间,星光黯淡,残月高悬。从恒罗斯落败的唐军和拔汉那军艰难撤退。人马塞道,伤员众多,如此迟延,怎能摆脱追兵?此时西北方向朔风来袭,愈发猛烈,摧折着众人仅剩的一点精气。恍惚间,高仙芝似乎听见一些其他的声响,好像远处洪水漫堤而来。他警觉到,这应该是阿拔斯军和葛逻禄人的追兵吧。横行西域的高仙芝部队,难道就要这样全军覆没了吗?唐军的将领们不得不思考这个残酷的问题。史载李嗣业亲手挥舞大棒,击杀堵塞路途的拔汉那士卒,方才开辟出一条通道来,而对于重伤难行的军士,也只能弃于道旁,让他们听天由命了。这种无奈之举,在道义上毕竟说不过去,一位叫段秀实的低级军官愤然责道:“惮敌而奔,非勇也;免己陷众,非仁也”。李嗣业辩解道:“敌军正在迫近,如果不这样做,大家都无法活着出去!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生死与共,不弃袍泽,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道理吗!”
段秀实说的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李嗣业默然无语,统帅高仙芝心中亦是惨然。他少年得意,一生传奇,从部伍小卒百战积功而为方面统帅,其间纵横万里西域,战必胜,攻必取,今番若非突厥杂种葛逻禄人阵前倒戈叛变,又岂有如此惨败?!这些伤痕遍体的伤兵,都是多年追随他马蹄所向的兄弟,一朝弃之,何异禽兽!然则新遭大败,安西精兵折损过半,若再不能保存所余气血,将来若是阿拔斯军乘胜席卷而东,吐蕃人再趁火打劫,到时靠什么抵御?一死一生,以亡续存,死者固不瞑目,生者亦未必体悟。艰难决断和身后毁誉,也只可由统帅一人承担了。
高仙芝心下想起《诗经.秦风》,诗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于是高仙芝凄然回道:“昔日名将白起死于秦王猜忌,临死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今日我之罪孽亦当有报应也。”苍天感应,一语成谶,四年之后安史之乱爆发,高仙芝受命守潼关,竟也被玄宗皇帝赐死。

短促而惨烈的恒罗斯战役就此落下血色的帷幕。从表面来看,阿拔斯军队苦战惨胜,把唐军逼退出了帕米尔高原以西的中亚地区。西方历史学家巴托尔德就认为:“这在中亚历史上无疑是意义非常重大的一次战役,因为它决定了是中国文明还是阿拉伯文明将在这一地区占主导地位的问题。”但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一次战役的成败绝不能左右两大帝国的博弈结局,正如历史学家王小甫所言:“怛逻斯战役只是唐朝与大食之间的一次遭遇战,因为战后大食并没有乘胜东进……战后唐在西域仍然保持相当的势力……唐代西域政治关系史的真正转折点是在安史之乱爆发的公元755年”。白寿彝也认为:“怛罗斯战后,安西的实力仍是不可低估。而封常清讨大勃律一役,尤可见唐在西方之势力仍然存在……唐朝势力退出中亚决不是因为怛罗斯战役。它是由唐朝国内形势决定的,可以说是安史之乱的直接后果。”
可作佐证的是,战后的六年,每年均有阿拔斯使臣来访大唐,双边关系并未因为这次遭遇战而恶化。大唐帝国和阿拔斯帝国确定了势力均衡的局面,以帕米尔高原为界各治东西,葛逻禄人则成为缓冲区碎叶草原的统治者。
值得一提的是,怛罗斯战役的对决者们竟然有着殊途同归的不幸命运,也算是天意弄人。高仙芝就不用说了,因为怛罗斯战败被召回长安担任闲职,后来冤死于安史之乱。阿拔斯一方的主将阿布穆斯林、齐亚德也没落得好下场。话说阿布斯林得意忘形、野心膨胀,在怛逻斯战后的第二年就悍然公开反对帝国新任哈里发曼苏尔,完全不把中央权威放在眼里。公元753年,他公然率领呼罗珊军队前往麦加朝圣,并自命为帝国朝圣长官。曼苏尔是阿拔斯王朝数得着的英主明君,他完全抄袭了《三国演义》里王允杀董卓的套路,先是教唆怛逻斯之战的头号功臣齐亚德反叛阿布.穆斯林,导致齐亚德战败被杀,呼罗珊军团因内讧而实力大减,然后在公元758年即怛逻斯战后的第七年,以升官之名诱杀了来京耍酷的阿布穆斯林。据阿拉伯史书记载,曼苏尔仰天大笑:“阿布穆斯林死了,世界上再没有和他一样顽强的人了。从今以后,我才算是真正的哈里发!”
高仙芝和阿布穆斯林,这一对冤家对头,竟然都被自己的君主所杀,不知黄泉相见,是否也会握手感叹命运无常呢?!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08-24 22:38:57 +0800 CST  
关于命运无常的感慨,不仅是高仙芝和阿布穆斯林的喟叹,也是一位叫杜环的战俘的写照。出身关中世宦之家的杜环,家族可以称得上光华灿烂。虽比不上朝廷敕封的“崔李郑王”等一等高门,京兆杜氏承接诸代余泽,在大唐也算得上尊贵的上等士族之家。杜环的叔叔杜佑曾任宰相、封岐国公,还写下了巨著《通典》,而杜佑的孙子就是大诗人杜牧。
但尽管生于书香高门,成年之后的杜环却效仿班超投笔从戎,来到万里之外的安西都护府从军。当然,在崇尚军功的唐朝,从军也是充满前程和荣誉的正途。文以载道,武以安国,世代书香的杜氏一族,如果能实现文武双全,无疑是大有裨益的。杜环进入安西幕府后,被任命为撰写军令奏章的随军书记,但这个职位却让他很失望。投笔从戎的他是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向刀剑丛中寻找梦想,却不想做一个换汤不换药的刀笔吏。每当他将前方战报整理成文,写出一篇篇华丽精彩的奏章时,总会对着这些文字出神,幻想自己也跃马其间。
沸腾着年轻之血的杜环,渴盼着人生的传奇,很快就如愿以偿,幸而不幸地遇到了那场宿命的战争:天宝十年(公元751年)的恒罗斯战役。怛逻斯战役中,因为被葛逻禄叛军截断归路,或是因伤病而滞留战场的唐军士卒,大概有几千人成为战俘,杜环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随同呼罗珊军团西退回到波斯。一路上俘虏的旅程无比艰辛:
烈日炙烤着大漠,白骨就是大漠的唯一路标。这些形态各异的骨骸向着各自的方向,似乎还在倔强地向前爬行。杜环相信,每一次死亡都埋藏了一个故事,他们是遭遇了沙暴或沙盗的商贾,或是不知丧命于何场战役的士兵,还是流放途中精疲力尽的犯人呢?无论是谁,他们在死前都曾努力前行,为的是远方的财富、炊烟、泉水或是女人?
而梦想破灭、屈辱被俘的自己,却依然努力前行,又是为的什么呢?
为的就是能生还故乡,再见亲人。在经历了最为壮阔的梦想、最为残酷的耻辱之后,人都会回归到最为简单朴素的念头吧:那就是回家。
杜环,忍辱偷生吧,因为你战斗过了;被俘绝不是你无法背负的耻辱,而是你为祖国战斗过的凭证。杜环,一路走好!

杜环在笔记《经行记》中记道,他们途经撒马尔罕,到达阿拉伯帝国东方省首府马雷(今土库曼斯坦首都),被整编入阿拉伯呼罗珊军团。公元758年,杜环所在的呼罗珊军团被调往阿拔斯帝国腹地,负责督建帝国新都巴格达,这一年也成为了巴格达的始建元年。在工地上他遇到了几位同为俘虏的中国人,其中有“汉匠起作画者,京兆人樊淑、刘批;织络者,河东人乐隈、吕礼……”;公元760年,杜环随军前往帝国北非行省平叛,大军途经叙利亚,来到耶路撒冷,并在著名的阿克萨清真寺受到哈里发曼苏尔的接见。随后,杜环继续随军来到埃及亚历山大港,先后转战埃及、埃塞俄比亚、利比亚,摩洛哥和突尼斯。因为苦战有功,叛乱平定后,杜环得到了哈里发曼苏尔恩准,在红海边搭上开往中国的商船,一路历经红海、印度洋,穿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南海,终于在公元762年的阳春季节,登陆广州港,结束了长达十一年之久的漫长漂泊。
他终究没能实现当初从军的梦想,甚至未能在荣耀之路上迈出一步;回国后的他也是默默无闻地度过余生,连所著的《经行记》也早已散佚。略可安慰的是,他的叔叔杜佑写下了巨著《通典》,为他留下了些许痕迹:“族子环随镇西节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宝十年至西海。宝应初因贾商船舶自广州而回,著《经行记》。”《通典》中还摘录了《经行记》的一千五百余字。
与那么多魂归异域的同袍相比,毕竟劫后余生、重返祖国的杜环,对这一千五百个字,应该会说一声:足矣。
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如今已是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当杜环再次看见长安城时,他他终于叫出声:“啊……”,随即一头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
他眼中的长安城,已不是那个壮丽巍峨、流光溢彩的天堂之城,处处残桓断壁,人人面露忧急,完全是一幅饱受战火摧残的萧条之状。他更惊讶地听闻,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诸位大人,竟然都已死在帝国腹地的战争中!
原来,就在他漂泊异域的这些年里,大唐帝国爆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惨烈战乱:安史之乱。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08-24 22:42:58 +0800 CST  
@aganmu 3158楼 2013-08-18 13:25:32
提醒一点小错,方便你以后整理:“绵诸”很多地方打成了“诸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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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aganmu兄的仔细提醒!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08-25 01:15:01 +0800 CST  
@叶落如刀时间 :2012-07-20 01:01:45
公元310年,史载“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食草木、牛马毛皆尽”,黄河、洛水等尽皆大旱枯竭,徒步就可以通行。洛阳方圆数百里之内,几乎成为生命禁区。天灾的爆发,再加上久攻不下洛阳坚城,迫使围城的胡人各军转而搜掠洛阳外围各地,以筹集粮食。这年七月,刘聪、石勒联军进攻黄河北岸的河内郡,陈午再次率乞活军赶来狙击。不料惊惶的市民抓住河内太守裴整,向石勒献城投降。失去内应的乞活军孤军奋战,时年十二岁的冉瞻纵马挥矟、奔突如飞,在箭雨刀山中凛然无畏,让见多识广的石勒也大惊道:“此儿壮健可嘉!”。最后因寡不敌众,冉瞻战败被俘。石勒破例改变了坑杀俘虏的一贯作风,把冉瞻给了侄子石虎作义子,还把冉瞻部众都迁到了稍微安宁的兰陵郡(今山东省枣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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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j2233abc 3189楼 2013-11-21 16:27:23
楼主写得太精彩了,如饥似渴的阅读!
我有一个疑问请教刀兄:
公元310年,石虎才15岁,如何收时年11、12岁的冉瞻做养子?这不合常理嘛。
冉魏由于 历史 短暂,没有留下自己的记录。关于冉魏的 历史 ,多是北魏(胡人建立)记载的。会不会是胡人编造 历史 ,以此来给冉闵泼脏水?
石虎不杀冉瞻及其部将,正如楼主所言,是看中了这支乞活军爆棚的战斗力。冉瞻军“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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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代以来有一条很重要的的宗法规则:“异姓不养”。就是说不得收养异性男子为养子(但如果父系宗族没有合适的收养对象的,也可以在夫妻之间的宗族收养),否则法律规定要判处有期徒刑的。这里所谓的“养子”是有法定的身份和财产继承权的。唯一的例外情况是:被父母遗弃的三岁以下的异姓孤儿可以被收养为养子,以体现人道主义。
在这一规则下,收养人和被收养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并不是问题,关键是是否满足特殊条件的“异姓”。当时是乱世,石勒又是胡人,所以不会那么严格地遵守收养规则,再加上冉瞻虽然不是三岁以下的小童,但也确属孤儿,所以收养他也是可能的。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11-25 15:06:54 +0800 CST  

诸位朋友,由于本文是边想边写,多有凌乱之处,所以近期进行了修订和整理,重新发表在
http://bbs.tianya.cn/post-no05-306470-1.shtml
在煮酒论史版,题为《祖先的记忆:华夏民族奋战史》,请移步一阅,多谢。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3-12-29 21:03:25 +0800 CST  
谢谢关心,今年一直身体不好,网络都少用了。另外本帖的上半部已经出版了,名字是另一半战争史,工人出版社的。最近会开始写新帖,暂起名叫做"阴差阳错:颠覆历史的黑天鹅事件"
楼主 叶落如刀  发布于 2014-12-30 10:18:03 +0800 CST  

楼主:叶落如刀

字数:650927

发表时间:2012-03-03 21: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3-14 16:08:49 +0800 CST

评论数:327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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