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回合:北洋视角下的1900——1928京幾战事

出发时鲜衣怒马的豪情早已消磨殆尽,西摩尔和他的部下们也不敢奢望什么北京的大餐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驱下车干活。正当他们麻木地挥动铁锹扛起枕木搬移铁轨时,车站外杀声四起,来自附近荣营村、岳庄村义和团的上千拳民,头扎红布,手持大刀长矛和木棍,使出洪荒之力,从庄稼地里猛扑过来,为首的大师兄王山一袭白袍飘飘欲仙,手舞足蹈冲杀在前,嘴里咿呀咿呀念念有词,夕阳映照在他的大红头布上恍若加持了一层血色光环。

负责警戒的美军立即以野炮和来福枪阻击,列车上的机枪同时开火扫射。密集的火网将拳民死死拦在车站外,王山不幸被麦克加拉上校的手枪破了法术,壮烈升天。见大师兄的道行都挡不住鬼子的子弹,小弟们不由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丢下一地尸首退潮般溃散而去。联军清点人数无一伤亡,由于不明周边敌情,西摩尔不敢贸然追击,擦了擦汗传令全军退入廊坊车站,架设工事固守。

这场看似飞蛾扑火的袭击,意义不仅仅在于王山用自己的生命“打响了伟大的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军的第一枪”,更令联军就此陷入进退维谷的僵局。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3 14:44:31 +0800 CST  
西摩尔这名对陆战一窍不通的海军中将上了岸只能坐火车,铁道线一断顿时成了裹脚的中国小老太太,连路都不会走了,固守廊坊的举动令北京城内翘首以盼的洋人们大失所望。参加过南北战争的美国公使康格以一个老兵的身份指责道:”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不能带着他统率的主力直接向北京进军,倘若他们觉得铁路不能很快修复的话。”就连西摩尔的同胞,担任大清海关税务总司近四十年的赫德爵士也抱怨不迭:“假如他的部队舍弃火车而越过乡野直向京城进军,它可能在十三或十四日到达我们这里,这样就可能改变历史,因为(清政府)对抗(列强)的行动在当时还没有组织好”。

事后检讨,康格和赫德的指责不无道理。此时清军尚未介入战事,西摩尔滞留廊坊,使联军丧失了游出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最后机会。但他也有苦水要吐,整个京津地区通信已被义和团彻底破坏,联军接收不到任何信息和指令,成为一支耳目闭塞的“孤军”,且西摩尔要负责的不只是本国官兵而是八支“盟军”,打个比方如果二十五名奥地利人不小心挂了,则意味着奥匈帝国全军覆灭,他岂敢不顾及此类“国际影响”?

再说这支草草出征轻装上阵的旅行团已有断粮之虞,弹药也所剩不多,如果离开火车,漫漫长路上不知还有多少义和团在暗处等着打劫。难道让西摩尔带着一支手持烧火棍饿得半死的军队,驴行到北京去送死吗?

西摩尔求稳裹足不前,“使馆救星”行动就此搁浅。6月12、13日两天,联军除了见缝插针抢修铁路,就是和拳民大眼瞪小眼毫无意义的对峙。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3 14:45:15 +0800 CST  
@中原狼他哥 2019-10-14 11: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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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土豪!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4 14:07:14 +0800 CST  

捱到6月14日清晨,西摩尔无计可施,继续干耗下去联军也拖不起,还是挣扎着上路,能走几步算几步吧。硬着头皮正准备发车,只听得背后一声吼,又有一群义和团的好汉冲出,围攻了留守落垡车站的柯伦小分队。为首的名叫倪赞清,时年三十八岁,大户人家出身,光绪十二年(1885年)曾高中武进士,乃是宋江柴进一类仗义疏财的人物,在廊坊黑白两道呼风唤雨,江湖上都唤他做“善财主”。义和团起事时,倪赞清热血沸腾,变卖家产购置武器马匹入了伙,被推举为东安、武清两县坤字团的总团头。

6月12日,倪总打探得知几十个洋鬼子进驻落垡,寻思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当即命人给附近各路义和团送去鸡毛传贴。葛渔城、郑家楼、边家坟等处拳民应声而至,只一天工夫倪帐下便聚集了两千男女老少,再从胜芳镇借来一门锈迹斑斑的护院土炮,于14日大举进攻落垡英军。他满以为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这一小撮鬼子,偷个懒没有切断落垡与廊坊之间的铁路。

倪赞清自知神功尚未修炼大成,不敢效仿王山冲在前面硬接子弹,只端坐马上发号施令。被发动来的拳民都是些淳朴庄户人,没有倪总那么多心眼,听到号令便前仆后继地往前冲,如同夏天被提前收割的庄稼,一排排悲壮地倒在英军的枪口下。柯伦依托两天前筑就的美年炮台工事顽强抵抗,同时派出一辆轨道车向廊坊的联军主力求援。西摩尔唯恐后路有失,急令一列火车载着救兵和大炮回援落垡。倪赞清久攻不下反被联军内外夹击,一场混战后搭进去大师兄张廷杰、大师姐郭风花等百余条性命,只得不甘心地撤围而去。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4 18:53:52 +0800 CST  
解除了背后的危机,联军继续乘火车北上。驶出廊坊仅仅五公里半便彻底悲剧了:“铁路、枕木连个影子也没有,它们全被撬出、烧掉或扔掉。在视线可及之处的铁路路基已成了一条马路”。

火车又不能改装成汽车去马路上跑,联军只得又缩回廊坊困守。西摩尔进退两难方寸已乱,虽然他的军队仅凭简单的工事和火车车厢就能顶住义和团的进攻,且在战斗中几乎没有什么减员(截止目前仅伤亡7人),但已丧失了战斗的勇气。反观他们的对手尽管死伤惨重,仍能凭借东道主优势,自发地将人海战术和狼群战术相结合,进行效率低下但却持久绵长的围攻。

6月15日,天气越发炎热,烈日有如炭火,风沙好似胡椒面,联军成了烧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串,体能煎熬到极限,罐头已经全部吃光了,只能靠抢来的粮食勉强支撑,最要命的是饮水匮乏,士兵们已经喝不上开水。几名被晒得饥渴难耐的意军士兵离开车站去附近的万庄找水喝,义和团笑纳了这份大礼,砍瓜切菜剁下了五个落单鬼子的脑袋。西摩尔再也不敢派小队士兵出去送人头,命一列火车回天津补充给养和弹药,不料驶至杨村才发现回天津的铁道线已于14日被倪赞清拆毁。倪总团头切断了联军的供应线后,掉过头来再度包围了落垡的柯伦小分队。柯伦彻底怕了阴魂不散的拳民,没有勇气再死撑下去,他在义和团发起攻势之前,率部逃出落垡,跑到廊坊寻求大部队的保护。

西摩尔大惊失色,恨不得掏枪毙了这个胆小鬼。廊坊—落垡—杨村三个支撑点现已是联军生死攸关的底线,落垡若失则意味着后路尽断,一俟弹尽粮绝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西摩尔将廊坊的防御委托给德国海军上校冯·乌瑟多姆,亲率全部英军去夺回落垡。滑不溜手的倪赞清见大股鬼子赶到,顿时扯呼而去,远远围着只是大呼小叫的做法,却不与之交战。西摩尔甩不脱够不着,手忙脚乱既要顾头又要护腚,再被义和团耗掉宝贵的一天时间,只能哀叹“铁路被毁过重,已无法修复。。。我们现在陷于孤立,没有运输和前进的工具,并且和后方根据地隔断”。6月16日,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决定放弃铁路,改从杨村乘船沿北运河进京,试图在水上摆脱义和团如蛆附骨的纠缠。但联军忙活一天只找到九条民船,如何运送2000人又是件头疼的事。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4 18:57:37 +0800 CST  
好在西摩尔很快就不需要再为铁路、水路的选择题纠结伤神了。6月17日,庚子战争全面爆发(战况详见下节“大沽口”),联军想要仅凭2000人进入北京已是痴人说梦。尽管埋头拉磨的西摩尔对局势突变一无所知,但留守廊坊的乌瑟多姆向他报告,派出的德军侦察兵在廊坊以北不远处遭遇大队骑兵,在短暂的交火中发现对方不再是手持大刀长矛的农民,而是装备着毛瑟步枪的正规军。

联军遭遇的是汉中镇总兵姚旺、简练军记名总兵马福禄率领的2000名甘军骑兵,他们之所以出现在廊坊战场,还得从五天前一个日本外交官横死北京街头说起。

死者名叫杉山彬,身份是日本公使馆书记员。西摩尔援军出发的消息传到北京后,东交民巷一片欢腾,公使团的绅士们准备敲锣打鼓欢迎子弟兵的到来。当时通讯线路尚未被义和团掐断,他们从电报中得知火车预计于6月11日凌晨4时抵达,杉山彬自告奋勇,半夜三更和意大利公使萨瓦戈一起前往城南永定门火车站迎接。我们知道西尔摩的观光团此时正在落垡看风景呢,二人等到天亮,鬼影子都不见一个。没有耐性的萨瓦戈回使馆补觉去了,而杉山彬不知哪来的精神,傻乎乎的在车站呆到了中午。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5 19:02:44 +0800 CST  
此时在永定门火车站等人的不只是这个痴情的书记员,得知西摩尔带兵入京的消息,董福祥的甘军奉命封锁了车站周边。所部骑营管带安沣率马队巡防时,看见了杉山彬停在路边的马车,立即上前盘问。事件的起因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安沣挑事儿,“不待其辞言毕,抽刀直刺其腹,众甘军纷涌而上,裂尸杉山彬,弃之于道。” 亦有人云安沣实属自卫,“甘军拦车论理,反遭杉山彬抢先开枪射击,打伤安沣左臂。安沣顿时愤怒,将杉山彬从车内扯下,以刀直刺其腹,众甘军激于义愤,肢解杉山彬弃之于道。”无论谁先动刀谁先动枪,总之杉山彬死于甘军之手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被大卸八块。

杉山彬之死像一颗火星点着了本就躁动不安的东交民巷,公使团当即向总理衙门兴师问罪,勒令奕劻交出凶手。慈禧一面派军机大臣荣禄、启秀亲往日本使馆道歉善后,一面急召载漪和董福祥询问详情。董福祥推了个干干净净,拍着胸膛以头颅担保,信誓旦旦的同时话里有话:“甘军无之,即果有之,斩奴才无妨,如杀甘军一人,定然生变。”慈禧听后“默然良久”,京城的危局离不开这个大老粗,用人之际只好不了了之。

应付完慈禧的盘问出宫后,端王载漪立即眉开眼笑地将董福祥邀至端王府中置酒相待,边喝边拍着他的肩膀,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汝真好汉,各大帅若能尽如尔,洋人不足道矣!”

得到慈禧和载漪纵容的董福祥愈发得意,他觉得老老实实呆在北京等洋鬼子算不得真好汉,拒敌于都门之外才显俺老董的本事,索性派姚旺、马福禄率2000骑兵从南苑出发,前出至廊坊黄村,于是有了与联军的亲密接触。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5 19:09:40 +0800 CST  
如前所述,松松垮垮的西摩尔旅行团并不是一支强有力的野战部队,被义和团纠缠了一个星期,他们已消耗掉大量弹药给养。现在前有来势汹汹的甘军堵路,背后还活动着虎视眈眈的武毅军。联军再无余力应付装备大体上同一水准,兵力却拥有压倒性优势的两支武卫军夹攻。水路,陆路,最稳妥的是回头路,直接缩回天津才是最安全的。

一将无能,坑死三军。西摩尔的优柔寡断拉长了联军应变的反射弧,17日接到乌瑟多姆的报告,他非得考虑一夜才决定认怂,磨蹭到18日才向廊坊的1100名联军下达退却令,又送给甘军一天排兵布阵的时间。

6月17日,姚旺得到了董福祥派来1000名援军的加强,遂于当夜率3000人隐蔽进入廊坊正西的蔡庄和窦府村、西北的墩台村,依托这几个村庄构筑阵地,形成一个半包围圈。甘军既未占领廊坊与落垡之间的大片区域,也没有破坏铁路,大大方方敞开了东去的通道。如此部署唯一的解释是姚旺没有围歼乌瑟多姆的奢望,不敢逼迫联军拼个鱼死网破,只求将他们驱离廊坊。

6月18日一大早,姚旺来到前沿观察地形,直看得眉头紧皱。廊坊以西尽是空空荡荡的开阔地,若正面进攻则必须顶着炎炎烈日越过这片旷野。西北汉子倒是不怕太阳晒,让他们头痛的是联军搭设了一个简易炮台(德国人命名为“格菲昂炮台”),辅以机枪居高临下控制整个开阔地带。针对这种地形,破敌的正确做法应该是以炮击摧毁对方的工事,并以掘进壕沟的土木作业来缩短攻击距离,但姚旺所部没有配属炮兵和工兵,他也懒得费那些工夫,选择了简单粗暴的骑兵突击战术。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6 18:01:08 +0800 CST  
6月18日上午11时,庚子战争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内陆野战爆发。甘军骑兵疾风骤雨般向联军右侧阵地发起攻击,试图以速度冲破联军的防线。可惜战马再快也跑不过机枪子弹,骑兵们刚刚冲进开阔地就被击倒一片,只得铩羽而归。

一招不成姚旺又想出一招,这招虽然高明,但也阴损毒辣之极:他指派义和团打头阵作诱饵,欲将联军引出车站再予以杀伤。即使不能诱敌出击,这些炮灰至少也能充当人肉盾牌,帮甘军挡挡子弹。

王山归天后,围攻廊坊的义和团首领换成了郑吉大师兄。前面说过,直隶的拳民和武毅军的刽子手之间苦大仇深水火不容,对甘军却怀有朴素的阶级感情,郑吉接到命令后没有和官老爷讨价还价,发动两千余人狂热嘶吼着,吹着螺旋号,敲着战鼓铜锣,高举棍棒锄头,潮水般向联军阵地发起自杀性冲锋。格菲昂炮台上德军的机枪和美军的野炮齐齐开火,轻松熟练地屠杀着这些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农民。短短一周内,联军阵地前第三次尸如山积血流成河。

包括笔者在内,无数人曾嘲笑拳民们拙劣的魔术和扭曲的舞姿,嘲笑透过这些廉价表演散发出的腐朽气息。但我们应该向这些装神弄鬼的农民在家园作战时的虔诚致敬,他们以卑微而又热烈的信仰,请来满天神佛支撑着瘦弱的身躯与文明的杀戮对抗,毫不吝惜流淌在土壤里的血液。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6 19:01:05 +0800 CST  
本贴尽最大努力还原史实,从我们的描述中不难看出,在联军的枪炮面前,拳民们毫无还手之力,所谓义和团战胜八国联军的“廊坊大捷”实属强行贴金的尴吹。但另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联军在他们的死缠烂打下,整整一周在廊坊裹足不前。即使在敌人眼中,这些有如草芥消失在茫茫华北平原上的生命也得到了公正的评价,一位传教士不无敬意的写道:“他们永远消除了被人挂在嘴边的那个论点:一小队西方军人,只要全副武装且组织得当,就可以在整个中国从这头到那头长驱直入而不会受到任何抵抗。”(明恩溥:《动乱中的中国》)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6 21:45:15 +0800 CST  
言归正传,被推在最前面的拳民枉死无数,侥幸未中弹者不支而退。联军憋了几天窝囊气,见这群不知死活的草莽农夫手上连支像样的步枪都没有,岂肯轻易放他们离去,乌瑟多姆带头冲出阵地,德军士兵紧随其后开始追击,不甘示弱的俄军也一哄而上。

追出几百米后,在靠近墩台村的旷野处进入了藏匿在壕沟和树林中的甘军伏击圈,顿时步枪乱射,打了联军一个猝不及防,乌瑟多姆身负重伤,被德军拼命抢了回去。可惜这也是甘军仅有的战果,关键时刻他们射术不精的毛病暴露无遗,“中国士兵装备有新式毛瑟枪,但他们只是随意开火,否则联军将损失更大”。只因甘军手上拿的虽是现代步枪,战术打法却比他们驱使的拳民强不了几分,仍旧迷恋着冷兵器时代的贴身肉搏。姚旺、马福禄身先士卒,挥舞大刀冲进敌群开始了白刃战,看似英勇,实则失去了把鬼子引出来打的意义,伏击战成了乱哄哄的赶鸭子。

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联军离开了阵地,本是甘军骑兵冲上去连劈带剁踩死他们的大好机会,可惜场面没控制好,骑兵被涌来涌去的人群隔在后面,干瞪着眼只能当观众。

草草拼了一阵刺刀后,见势不妙的联军士兵迅速脱离接触,在炮火掩护下仓皇逃回阵地。甘军与义和团紧追不舍,向车站发起第三波冲锋,但在密集的机枪火网下死伤惨重,姚旺也中了一枪。

战至16时许,接替姚旺指挥的马福禄见士气难以为继,只得下令收兵。甘军初战虽不出彩,但也算是给了联军一个教训,使其付出了阵亡6人,负伤48人的代价。200余名甘军倒在了联军的机枪下,被充作炮灰的义和团包括大师兄郑吉在内500余人阵亡。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7 18:40:30 +0800 CST  
受此打击后,廊坊联军赶紧抬着伤员打好背包上了火车,在暮色中离开这个缠绵了一周的抓狂之地,撤往落垡与西摩尔合兵一处,随后又车不熄火地撤往杨村,打算在这里稍事休整再撤回天津。他们以为暂时摆脱甘军,可以松口气了,却不料倪赞清的拳民们擦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紧随其后从落垡撵了过来,准备再给西摩尔开个热热闹闹的欢送会。

月黑风高的杨村车站,折腾了整天的联军官兵们放松神经,倒在车厢里靠着背包睡得像一头头死猪,他们打算休息几个钟头就上路,没有心思构筑什么工事,只胡乱在车站周边布了一些游动哨。尾随而至的拳民们谙熟地形,对于这些在北运河边土生土长的庄户人来说,夜色的庇护远比膜拜的各路大神可靠得多。他们干掉车站外的哨兵,悄无声息摸上火车一通群殴,黑灯瞎火里步枪机枪哑火,板砖闷棍发威,睡梦中的联军稀里糊涂被敲死敲伤了不少。

好不容易撵走了这群土匪,19日凌晨4时,满头是包的联军开始沿着北运河水路向天津撤退,背后是义和团出于泄愤点燃留在杨村车站的三列火车五十节车厢的熊熊大火。

杨村到天津这段路满打满算三十公里,汽车火车均用不了半个小时,打个盹儿即到,西摩尔和他的小伙伴们却连滚带爬足足走了六天。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7 19:57:51 +0800 CST  
联军抢来的九只木船全部留给了伤员和辎重,走得动的官兵一律沿河岸步行。由于北运河水浅,弯弯曲曲的河道泛不起轻舟也载不动这许多缺胳膊断腿的愁,行船只能靠联军士兵们扮演纤夫。这些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来自繁华似锦的泰晤士河,轻柔忧郁的多瑙河,生机勃勃的密西西比河,此刻却形同苦力地聚在中国的小河沟边,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和内心的崩溃,连拖带拽艰难地向前挪动,“在炎热炙人的阳光下走路是一件很苦的事。罐头食品很快吃光了,只好上帝赐给什么就吃什么。。。甚至连干净的水也弄不到。”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8 11:18:04 +0800 CST  
如影随形的除了成群蚊蝇,更有不离不弃的拳民和追上来的甘军。在北运河两岸的汉沟,郎园、曲家湾、赵庄子,每一条不起眼的沟渠,每一片密密的青纱帐,每一座了无生气的村庄都被用作战场,丛生的树木和低矮的房屋背后隐藏着土枪土炮。义和团不分白天黑夜,无休无止地进攻着,他们不求能杀伤多少洋鬼子,只图听个响,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狂欢的节奏就像村里的迎亲队伍。反观甘军在廊坊血战后学聪明了,追击过程中始终不肯将步骑兵主力投入正面围堵,只远远吊在联军后面,派出游骑聊胜于无地打几下冷枪,制造些恐慌气氛。

按说联军急于逃出生天,哪有心思去管什么敲锣打鼓,捂着耳朵闷头赶路就是了,但西摩尔被欢送人群的热情深深感动,见人伸手就握过去,听见枪响就停下来,非得清理完路障才敢往前走。下一站目的地——北仓距杨村仅有三十五华里,联军的龟速却将这段距离放大到不可思议的两天两夜,生生将自己拖入绝境。

6月19日晚,爬行中的联军队列附近突然落下几颗急促的三七炮弹,虽未造成伤亡,但意味着他们遇到大麻烦了——之前保持“中立”的武毅军接到命令,投入堵截西摩尔的战斗。由于天津战事吃紧,武毅军在北运河一线只摆放了杨慕时的左路五营约3000人,重点守卫北仓和西沽军械库,由聂士成亲自坐镇北仓指挥。

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大清的三路人马会师北仓挤压着联军,我们设想中的画面应该是:军民团结如一人,武毅军奋战于前,甘军和义和团趁势从后掩杀,鬼子夹在中间哭爹喊娘抱头鼠窜,西摩尔乖乖下马受死,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捷正在向同志们招手。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8 19:17:54 +0800 CST  
同志们边打脸边说醒醒!你想多了。。。接下来的神剧本反转又反转,两出大戏看得人目瞪口呆。

第一场,杨村之战,还没正式开锣甘军就罢演了。6月20日,朝廷一纸令下,甘军呼啦啦撤回北京,走得一个不剩。。。召回他们一是因为对使馆区的围攻开始了,二是北仓属武毅军防区,董福祥和聂士成虽同属武卫军系统,但二人素无交情,两军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争功诿过都不合适,索性恕不奉陪。


甘军这一撤,联军的压力大减,此时还有武毅军和义和团留在战场上,配合得好仍然可以前后夹击。即使不能把架在灶台上的西摩尔炖得稀烂,煮一锅夹生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兔子和秃子能够捐弃前嫌,携手死磕脚盆鸡。但没人能把义和团和武毅军强摁进一个槽里,直到6月19日双方还在你死我活的厮杀,岂能奢望他们在短短两天内化敌为友结成统一战线?于是在多处战场发生了这样的奇景,武毅军和义和团的好汉们左手打鬼子右手揍友军,既要躲避敌人的明枪,又得提防同胞的暗箭。

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西摩尔虽指挥无方,但联军毕竟是抽调各国海军陆战队员组成,单兵素质远非他们的对手可比。在炎炎夏日里挣扎这么多天,换成清军早拖散架了,而联军行进中始终保持着队形完整,连个掉队的都没有,有效降低了伤亡。

6月21日下午14时,师老兵疲濒临绝境的联军为全力突破北仓封锁线,与正面堵截的武毅军展开激战。经过十天的消耗,联军弹药已近枯竭,战斗打响后只得硬着头皮端起刺刀往上冲。在“开战以来前所未有的猛烈炮火”打击之下,联军伤亡急剧上升,参谋长英军上校泽力科身负重伤。

狗咬狗一嘴毛,义和团搬来马扎板凳啃着西瓜当起了观战群众,尽情欣赏聂士成和西摩尔这对中外刽子手厮杀。本已绝望的西摩尔稀里糊涂解除了后顾之忧,全军心无旁骛地猛攻北仓。

战至傍晚,联军再次得到来自大清领导的神助攻。在天津主战场上,武毅军后路统领胡殿甲率部连续攻击紫竹林租界不克,直隶总督裕禄为之抓狂,急调聂士成前去救火。聂不得已下令全线后撤,北仓遂落入联军之手。

全靠剧情反转才侥幸夺取北仓,并不意味着西摩尔可以松口气,放眼望去,他的华容道上还横卧着一只更凶险的拦路虎:西沽军械库。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19 20:33:17 +0800 CST  
6月22日的第一道曙光划破了战云密布的天空,短暂的沉寂笼罩着北运河两岸。激战后亟待休整的联军不得不熄火二十四小时,他们在北仓搜刮到一些粮食,但弹药的消耗却无法补充。西摩尔只能草草舔下身上的创口,准备第二天一鼓作气冲过西沽。同样疲惫不堪的武毅军没有主动发起大规模攻击,只派出小部队骚扰敌人。联军情报官璧阁衔战后回忆起这天的坐卧不安仍然心有余悸:“我们在左翼也常遭到清军骑兵与马拉炮队的骚扰,他们经常从铁路路基处向我们开炮。我们不得不用一支海军陆战队的加强分队来保护侧翼。这支海军陆战队因之常常处于火力圈内,损失惨重。”

其实杨慕时完全没必要搞小动作,他大可以静下心来,指挥武毅军和练军龟缩死守以逸待劳。只要清军不露头,攻下军械库对于只配备了三七炮的联军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和北仓一样,这里不反转几下就不能称之为神剧本了。6月22日,坐在总督府里的裕禄突然又觉得西沽还是很重要的,守军太少心里难免不踏实,于是下令火速增援杨慕时。大领导考虑问题就是周全,为配合融洽起见,派去的全是武毅军的老熟人——候补道谭文焕率领的一群刚受招安的义和团。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21 12:22:58 +0800 CST  
果不其然,拳民们涌进西沽便和武毅军打成一团,亲热得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们亮出总督大人的鸡毛令箭要这要那,甚至吵吵嚷嚷着要搭戏台子开一场批斗大会,和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屠夫杨慕时清算旧帐。带队的谭文焕只是个摆设,招呼不住群情激愤的拳民。杨慕时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老子总躲得起,一怒之下拍拍陶良才的肩膀,撂下一句“这里就拜托各位了!”横了一眼义和团自顾自撤离西沽扬长而去。

杨慕时拔脚开溜,轮到陶良才被吵得头大三圈,谁也别把谁当傻子,他照葫芦画瓢,亲热地拍拍拳民兄弟的肩膀:“相信你们能守住!”带着练军弟兄也来了个脚底抹油。偌大一座军械库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面面相觑连枪都不会放的义和团。

清军这边乱成一锅粥,莫名其妙完成了“交接”。对面的联军休整一天后,于6月23日午后隐蔽进抵西沽军械库并开始攻击。西摩尔集结起所有火炮,将剩下不多的炮弹统统打了出去。同时派遣英军少校庄士敦率领海军陆战队员从下游绕至侧后,占领了一个凸出点并缴获了一门火炮,调转炮口抵近射击。眼看着敌人四面围至,临时顶班的义和团急红了眼,手边武器堆积如山,但就是不知道如何摆弄,好不容易搞明白了洋枪怎么打响,射出的子弹又不晓得飞到哪儿去了。联军这才发现对面的守军居然不懂射击,趁着拳民们陷入慌乱,德军部队从正面强渡北运河,炸开大门冲入军械库内,腹背受敌的拳民们发声喊一哄而散,逃之不及的全部当了俘虏。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21 13:14:08 +0800 CST  

下午15时战斗结束,联军打扫战场清点战果,被军械库内眼晃晃散落一地的枪炮、白花花堆积如山的大米亮瞎了眼。上万支配备了刺刀的新款毛瑟步枪和曼利夏步枪、卡宾枪,上百门哈乞开斯机关炮和口径大小不等的克虏伯炮,以及数十吨弹药、粮食、物资,杂乱无章地塞满一间间库房,加在一起据估算约值二百五十万英镑(折合白银一千七百万两)。窦纳乐战后发回国内的报告中曾提及此战缴获的武器装备:“由于意大利公使的好意,他送给我这份报告单,我把它随信附上,因此我能够使阁下掌握关于那些武器弹药数目的有趣的细节,那些武器弹药是西摩尔海军中将于今年六月底返回天津途中,占领天津附近的中国武库时,在该武库中所发现的。这份报告单是一位意大利军官编制(不包括该武库中所储存的巨大数量的军用物资)。关于这份报告单的惊人事实,在于那些新型大炮和来复枪。作为此事的一个例证,有人告诉我说:曼利夏卡宾枪的类型,比供给在华作战的奥匈部队的那些卡宾枪甚至更为新式;那些克虏伯大炮绝对比德国人所有的大炮甚至更为新式。”

西摩尔摇了摇头,感到一阵后怕,以近乎零伤亡的代价攻占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联军毫无疑问打了个“漂亮仗”,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打赢的。身为参加过两次对清战争的老兵,西摩尔也算是大清军事现代化进程的见证者。四十年前他的敌人们手持弓箭和鸟枪,架设着粗劣笨重的红衣大炮,惨败得溃不成军;四十年后弓箭换成了毛瑟枪,土炮换成了克虏伯,依然惨败得溃不成军。岁月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划痕如此苍白,天朝的余晖映照着它的子民们死水无波的眼神越发空洞,瑟缩不安的小辫子枯黄依旧,羸弱颤巍的双手还是端不稳枪支扣不动扳机。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22 09:50:13 +0800 CST  
尽管对外界情况仍一无所知,但凭借清军半卖半送的这份大礼,联军走出了恐慌的绝境,决定就此固守,不再冒险前行。西摩尔下令枪决所有战俘,抢修加固了坍塌的工事,更换了破损的武器,士兵们饱餐一顿,伤员得到医治,养足精神安心等待天津方面的援军。


对于清军而言,他们丢掉的不是一座普通的据点,而是支撑整个直隶战区清军武备的命根子。杨慕时虽然不负责任的开溜了,但他本以为练军能坚守岗位,哪怕是躲在射击孔后面往外放枪,鬼子也打不进来,没料到一个掉以轻心竟闯下天大的祸事。山穷水尽的联军鸠占鹊巢后满血复活,据此给杨统领安个资敌“运输大队长”的罪名一点儿都不冤,朝廷追责时恐怕要摘去的不只是顶戴了。


如坠冰窟的杨慕时于23日当晚便组织了一场反攻,以三个营的兵力猛攻军械库西南面。可惜联军不是义和团,缴获的轻重武器在他们手中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几轮冲锋后,武毅军虽一度攻入西沽外围阵地,但兵力、火力均难以与敌抗衡,苦战半夜后不得不败退而去,营官徐照德,帮带吕光烈等130余名官兵战死。

杨慕时迫于无奈只得向聂士成告急,聂从天津主战场给他抽调了四个营(此举使得武毅军进攻紫竹林租界的力量大减),同时厚着脸皮请练军、义和团助战。由义和团负责围住军械库,再以武毅军与练军的五千兵力在重炮掩护下,于24日上午发起第二波反攻。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22 18:33:17 +0800 CST  
扔下水桶跑路的三个和尚如梦初醒,转身回来死缠烂打。西摩尔不禁嘀咕你们早干嘛去了,一面喝令部下顶住顶住,一面派遣贝茨上尉率100名英军组成突击队,前往天津方向探路求援。突击队刚刚冲出军械库,就陷入了义和团的重重包围,好不容易才杀出条血路逃回西沽,断后的贝茨上尉和几名伤员惨遭斩首。

僵持的天平最终倾向了联军。6月24日,天津联军指挥部终于从一个汉奸口中得知了西摩尔被困西沽的消息。25日凌晨4时,俄军中校希林斯基率一支2500人的混编部队,自紫竹林租界出发沿着铁路西行,以轻微伤亡的代价冲破了杨慕时脆弱的包围圈,于9时到达西沽军械库,将眼泪汪汪叫花子似的西摩尔接回天津,同时炸掉了带不走的武器物资。千辛万苦才“夺回”西沽的杨慕时已经谢天谢地了,只能目送鬼子们扬长而去。

西摩尔旅行团持续半个月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联军以62人阵亡,228人负伤的代价回到出发地。这条大鱼之所以能屡屡化险为夷,最终逃出生天,清军尤其是裕禄一次次抽风式的配合功不可没, 当然裕总司令也有他的苦衷,恨不得把一支武毅军掰开揉碎,像洒胡椒面似的洒在各处战场上,以应付在天津爆发的全面战争。
楼主 优游之风  发布于 2019-10-22 20:37:19 +0800 CST  

楼主:优游之风

字数:222757

发表时间:2019-09-14 00:44:1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15 09:13:2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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